我15岁时考上了大学

天涯

眼看快要过年了，东北的天气已经十分寒冷，且昼短夜长。按惯例早就应该放寒假在家的父亲，因为要参加组织“文革”后的第一次全国统一高考，这些天一直在学校里忙乎着。父亲还没回家呢，天就已经黑透了。放了寒假的我，懒散地倚坐在热烘烘的炕头上，不错眼珠地盯着手上的书，将自己埋在《苦菜花》的凄苦而又悲壮的故事里，不能自拔。四周的一切仿佛与我无关，母亲屋里屋外地忙乎着、弟妹你推我桑地喧闹着，我全都充耳不闻。

父亲进门时的兴奋语调，将沉浸在故事中的我拉回到了现实。抬头看看窗外，寒霜更把漆黑的天色涂抹得混沌一片。母亲还在厨房里忙着，锅碗瓢盆鸣奏着温馨的家庭音乐。作为家里长女的我，十分不好意思却又很是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小说，准备出去厨房帮忙。刚走到门口，却被父亲叫住了：“来，闺女，看看这几张卷子，试试你能做出多少题目来。”

我凑到书桌旁，简单地浏览了父亲铺在桌子上的几张试卷，不屑地说：“嗬，就这些题目啊，好像很简单嘛。”父亲很严肃地告诫我：“可不要瞧不起这些题目啊。这不是普通的试卷，这可是今年的高考试题。全国高考因为文革已经中断了十年，如今终于恢复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还小，可能不太明白这件事情的意义。这些题目可是我们学校老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搞到的。你还是初中生呢，怎么敢如此轻松地讲话？”一贯乖顺的我露出了少有的倔强，不服气地说：“爸爸，要不您让我试试看？”

听我这样讲，父亲很是兴奋，连连点头：“好，好，好。那你就试试看吧。”虽说是主动请战，但我的心情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我慢慢地走到书桌旁，缓缓地坐了下来，铺开一张张试卷，开始认真做题。母亲做好了晚饭，喊我们吃饭，我和父亲都没有动——我继续埋头做题，父亲则站在我身后，看起来比我还要紧张，一直看着我眼前那些涂画得越来越满的卷面。时间一点点过去了，父亲的脸上渐渐地露出了笑颜。

身为高中数学教师的父亲将我做好的数学试卷从头至尾仔仔细细地察看了一遍，不相信似的望着我：“呵呵，闺女，你不简单啊，一个初中生竟然能把高考试卷答到70多分。”然后，又兴奋地将物理试卷交给正在照顾弟妹吃饭的母亲，一定要她马上看看。学电工仪表出身的母亲那时候在一所技工学校里做物理和电工学的教师。母亲接过试卷，认真地看了起来。看过后，送给我的也是一个不相信的眼神：“嗬，闺女，没想到啊。这样的成绩去参加高考都可以了。”

得到了夸奖的我不由得沾沾自喜起来，我大言不惭地宣称：“那好，我现在就决定：要参加明年的高考。”父母亲的诧异明显地写在了脸上，他们异口同声地问：“你说得可是真的？”看到自己的想法如此受重视，我更加洋洋得意：“当然是真的了。爸爸，你就负责给我办理跳级的手续吧，初中生可是不能参加高考哦。”父亲高兴得连连点头：“没问题，没问题。这件事情我负责。”母亲保持着她一贯的冷静：“这件事情很重大，我们也相信你有这样的实力。不过既然定下来了，就一定要努力。再这么沉迷小说我看你很悬啊。”我斩钉截铁地说：“从现在起，我决定：戒小说，戒电影，戒游戏。这个假期我要与课本亲密接触。”

人生中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就这么简单地决定了下来。整整一个寒假，特别春节那几天，父母放弃了一切应酬，尽可能地陪在我的身旁：一个辅导数学，一个辅导物理和化学。毕竟我还有很多课程没有学过，需要超常规“恶补”。因为那时候经常出现电力紧张的现象，晚上停电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可我们家“电石灯”的眩光总是会亮到很晚很晚，书桌旁的墙壁上熏黑了一大片，一起熏黑的还有父母和我的三双鼻孔。

一日三餐的好东西也开始由外公、小妹的饭碗里向我的饭碗进行“战略转移”，我知道：那是父母在给我补充营养。家里经济拮据，不能“普降甘霖”，只能进行“重点照顾”。而我能做的，就是把碗里的好东西偷偷地塞进眼巴巴看着我的妹妹碗中，换来她一个甜甜的笑容。尽管没吃到嘴里，心里却已经品尝到了爱的甘甜。

那年的春节天气十分寒冷，不仅是窗棂上，就连单薄的墙壁上也都结满了厚厚的寒霜。但我的心里感觉到的只有温暖。一贯忙碌的父母把主要精力交付给了我，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的我在那些日子承载了太多的爱。向来桀骜不驯的弟弟那些日子向我投来的全都是钦佩的目光，自身形象的瞬间“高大”让我感到了洋洋自得。而那沉甸甸的知识更是为我的人生增添了厚重的积淀，为我理想的腾飞插上了轻盈的翅膀。

寒冷的春节中感受到的温暖给了我动力，七月的煎熬变成了“骄傲”，“黑色七月”色彩缤纷，璇动出人生的烂漫。十五岁，我告别了家乡，加入了“新三届”的队伍，走进了梦中那美丽的“象牙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