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春联

寒塘渡鹤影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写春联贴春联，是除夕那天很重要的一项工作，当屋里屋外的春联都贴上了之后，年味就见得着闻得到了。

现如今，人们过年贴的春联大多是用现代化的机器设备生产出来的印刷品，虽然这些春联设计和印刷非常精美，但我总觉得这里面还是缺少点什么。

我想起了以前在老家除夕日写春联的往事。那个时侯，家家户户贴的春联都是纯手工书写的。我的伯父是我们村里那时唯一的文化人，每年春节，我们家和村里各家的春联基本上都是出自伯父之手。伯父给乡亲们写春联，不仅不收费，连写春联的纸也不收。除夕那天，打扫完家里的卫生之后，我们就在大门口的台场摆上一张大方桌和几条长凳，桌上摆好裁纸刀，毛笔，砚盘，墨汁，压纸用的檀木，一本新出版的印有许多春联的日历和一大叠春联纸。这些准备工作完成后，伯父就戴上他的老花镜，一手拿盒烟，一手端杯茶，正式出场。伯父落座后，一边抽着烟，一边翻看日历，时而呷一口茶，酝酿将要挑选的春联。按伯父的指示，我在旁边裁剪春联。不一会儿，就有乡亲陆续过来：“松哥（伯父的字），麻烦你给写两幅对联吧。”说着，随手递给伯父一支烟。伯父就问他要几幅对联，然后根据他们报出的大门、后门、房门，厨房、猪圈、牛圈等不同地方，选定不同的内容，再把每幅对联念给对方听，在得到对方认可后，就扔掉手里的烟，起身提起毛笔，让毛笔头不停地从砚盘里吸足墨汁。我站在伯父的对面，把对联纸叠出有方格的暗纹后，在桌面上铺开整平。伯父把笔尖在砚盘内沿舔均匀后就开始下笔。伯父写字不急不躁，非常注重每个字的整体布局。运笔时，时而行，时而顿，一笔一画，极有韵味，颇有仪式感。也不见他的手和笔用多大的劲，但当每一个字写成之后，那字就像是突然间有了生命，该有的那种动感立马就活现了。这是伯父让我最仰慕、也是让我一直望尘莫及的地方。伯父每写完一联，我就把它拿走放在旁边的地上，用砖块压着，等待墨汁凉干。因为对伯父的仰慕，多年里，我一直是伯父写春联时最好的助手。每次看到乡亲们拿着伯父写好的春联，向我们表达千恩万谢地离开时，我的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自豪和幸福。

伯父去世的那年，也是我大学毕业的那年。像以往每年除夕那天一样，父亲照旧在台场上摆好写春联的桌凳后，对我说，以前是你伯父写春联，你伯父不在了，你现在是咱们村里最有文化的人，写春联的担子就得你担起来了，可不能让乡亲们笑话啊。从上小学到大学毕业，别说我没用毛笔写过字，就是握毛笔的次数也不超过一只手上的指头数。更可悲的是，我的一手钢笔字，连我自己都觉得是丑媳妇羞于见公婆，更不用说用毛笔写字了，且还是写贴在墙上的春联，这不只是丢人现眼，更是在损毁伯父的名声，但父亲依然坚持要我写。在他的再三鼓励下，也是为了我们家是文化人家的面子，我只好硬着头皮上。那次春联写下来，我像是扛了一天石头似的，累得一身汗。第二年除夕前，我告诉父亲，今年家里的春联去场里买吧，我不写了，态度很坚决。父亲知道我的脾气，也就不再勉强我了，只好暗然而又无奈地接受。这之后，我们家过年的春联就告别了手写，村里的乡亲也不再来找我们家写春联了。每次贴春联时，父亲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从他的表情里可以看出，他的内心是痛苦的。

　　几天前，偶见一户人家大门口贴有一幅手写的春联，春联上的那些文字与当年伯父书写的文字神韵极其相似，我立马停下脚步，伫立欣赏。伯父写春联时的情景像放电影似的又浮现在我眼前，我的手指也情不自禁地把大腿当纸，在腿上书写起来，即便是虚拟的书写，那过程也很是享受。还有，每次协助伯父写完春联后，我的手掌都会被红纸掉落的颜色染得特别喜庆，好几天都清洗不掉。我突然想起“送人玫瑰，手留余香”，我手上留下的喜庆和墨香，这不正是乡亲们给予我和我们全家的新年祝福吗！这样想着，我倒真希望自己能练就一身伯父那样的功夫，每年除夕，可以继续给乡亲们写春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