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前门轶事之三———韩家潭里故事多

步雄

<p class="ql-block">大前门轶事之三</p><p class="ql-block"> 韩家潭里故事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大前门西南有一条很有历史感的老胡同,那里既是落花流莺之地,又是艺术发端之所,可谓“流莺比邻,斯文在兹”,就是老北京八大胡同之一的韩家潭(韩家胡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韩家潭位于北京西城区(原宣武区)虎坊桥十字路口东北一片纵横交错的老旧街巷内,与百顺胡同、胭脂胡同、朱家胡同、陕西巷、清风巷、石头胡同、铁树斜街(原李铁拐斜街)、棕树斜街(原王寡妇斜街)等并称“八大胡同”。"八"者,概言其多,并非定数。相传清代内阁学士韩元少曾在附近居住,其会馆名曰寒葭潭,这条临近的胡同便得名韩家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 流莺比邻的芥子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清乾隆二十一年后,北京内城的妓院纷纷迁移到这一带,“八大胡同”遂成妓院代名词。分布在周边卖纸烟、拉包车、卖唱的、小旅馆等吃窑子的相关产业繁荣了这一带的寻常街巷,形成了旧京声色一条街的大格局。如今的“八大胡同”早已“从良”, 白日里,灰墙残瓦,老房旧屋,仨俩蜷缩在阳光下闲聊的大爷大妈,偶尔几个慕名探旧的外国人和背包客缓步走过,大都是探寻其风流履历的猎奇之士。入夜,倘若从三里屯酒吧一条街或“天上人间”的灯红酒绿中来到这里,顿觉寂寥清冷,恍如隔世,好一番寂寥在心头。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许多人是在各种文学演绎中知道了曾经在这里工作生活过的几位名妓,譬如赛金花,譬如小凤仙,这些身世迷离的女人曾经红极一时也莫衷一是。但随着时代的流转,她们曾经的花哨过往早已脱色,淡出于眼下繁华炫目的多元大世界,只留下几行诲淫诲盗的文字罢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流莺比邻,斯文在兹”八大胡同里并不只有诲淫诲盗的故事,风月深巷处,曾经绽开过两朵清雅斯文之花,比如,大名鼎鼎的韩家潭就曾经是中国京剧的大摇篮,还潜藏着天下闻名的"芥子园"遗址。清乾隆年间,徽班纷纷进京,其中最有名气的是"四喜"、"和春"、"春台"、"三庆"合称为"四大徽班"。而第一拨进京的三庆班就住在韩家潭。随后进京的春台班住在相邻的百顺胡同西口。他们来京后,由于其戏路很合京城百姓口味,故再未南返,在京城购房置产,安家落户,开创出一番宏图大业。梨园界流传着这样一句俗话:“人不辞路,虎不辞山,唱戏的离不开韩家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清初大戏剧理论家李渔的故居,大名鼎鼎的芥子园也在韩家潭。李渔在这里写出了不少名剧和戏剧理论,并组织了《芥子园画谱》的出版。李渔是江浙人,他在韩家潭设计并主持建造了一座江南风格的园林,仍以他在金陵的别墅"芥子园"为名。芥子园由34间房和15间游廊所组成,园内假山叠翠,曲径通幽,奇花异草,潭水清透。《芥子园画谱》是我国第一部介绍国画技法的书籍,内含画法说明和画法歌诀,言简意赅,通俗易懂。该书问世300多年来,被奉为学习国画的入门书和教材,流传广泛,国画大师齐白石、徐悲鸿、林风眠等人,幼年时都曾临摹过《芥子园画谱》,而李渔和芥子园也随着这部巨著所产生的影响而永留青史。当时故居内有一副很有深意的楹联:"老骥伏枥,流莺比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如今,昔日的艺术窠臼成了一处玄迷之所,对它的遗址所在地,许多学者莫衷一是,就有人认为是原九十五中学操场东北角的几间老房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二 逝去的九十五中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说到九十五中学,勾起我一堆少年的回忆。时光倒流回50年的“文革”时期,几位戴着套袖和破围裙的老者正在九十五中小操场东北角几间残存的老房子里修理着永远修理不完的课桌椅。那个年代的学生们脾气暴躁,通常用摔、砸课桌椅体现其造反情怀。他们是北京第九十五中学的高级教师任凌霄,鲁迅先生的侄子,数学教师周丰二们,昔日芥子雅园如今是他们服劳役的“驴棚”,应了当年那句最火的诗句:“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个下午,时年14岁的我在那老房子窗前,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了得的锯、刨功夫。任凌霄老师走出门,顺手爱抚地摸了一下我的脸,犹如被糙砂纸打磨了一下,那种麻辣的感觉便牢牢记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中学毕业的1970年,那几间老房子改成了校办工厂,一台台钻,两个老虎钳,甚至还有一台皮带传动的旧机床,成为了我们这些准社会劳动者的就业"学前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九十五中周边坐落着“师大一附中”,“四十三中”等几个名校,那是高干子弟们趋之若鹜的地方,这给九十五中这个平民学校的师生们带来了一定的社会失衡感,也助长了他们“穷且亦坚”的内应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69年,九十五中与师大一附中,四十三中,和平门中学共同组成了国庆光芒舞受阅方队。九十五中的白崇林老师任总指挥,四校合练时,外校的队伍逶迤如蛇,惟有九十五中的学生们纵横有序,其势如虹,参加如此浩大的阵仗是许多同学经历中的唯一,故几十年后,每每提及还如数家珍。直到近年来部分历史解密,人们才知道,那年的国庆节危机四伏,乌云压顶,北部强敌险些在那一天钦动核按钮,内紧外松大环境中的人们径自豪迈着,哪知祸之将至,生与死仅在转瞬之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次去遥远的德胜门往学校拉石灰修防空洞,全校总动员,学生们用三轮平板车,卖冰棍的铁轮小木车组成石灰运输队蔚为壮观,陋车重载,十余里漫漫长途中,被压掉的车轮不在少数,师生互助,辚辚木车声活脱脱一出励志的荡魂曲。要论“拔份儿”,九十五中的鼓号队在同类校中算是很有名的,规模大,水平高,小号之激越,鼓点之花哨非常招人,若在街上行奏,后面会吸引一大堆“追听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授业解惑为校之本,而混沌时代,学无所学,老师们大多用正直,善良的人之初教育孩子们,通常是下意识的。班主任何才波老师曾带我们到房山下乡劳动,吃饭时,一学生不小心将粥洒在印有伟人像的报纸上,众人惊骇中,何老师飞身上前,点火将报纸烧掉,保全了学生而自己却受到了批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物理老师于志新是走"白专道路"的典型人物,因一心沉溺教学,被视为"呆"。一日,看到某学生手持正负两根电线在手,疯了一样夺在自己的手里大喊:“我死了没啥,你们死了不行,好多事儿你们还没整明白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周丰二老师是鲁迅的侄子,这位文化革命旗手的至亲亲人也未能逃脱残酷斗争,经常被红卫兵们架上两张摞起的桌子上批斗,掉下来生生摔断了腿,还是一瘸一拐地教书育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出身地主的白玉鹏老师是阶级斗争的活靶子,学校里的红卫兵组织“直属连”曾举行“白玉鹏历史问题核实大辩会”,那倔强而可怜的人面对一帮足以让他粉身碎骨的红卫兵们勃然对怼的勇气征服了许多孩子们的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萧利华老师教语文,语文给了我一生的吃穿用度和生活自信,我感激她。特别是几十年来,她热切和期许的目光始终照应着我们这些已经老去的学生们。就像昔日挑灯批改作业一样,饶有寄托的在微信上给每一位原创的学生作品评论点赞,一篇文章,一张照片都不落下。日月经天,江河行地,试想,谁能不间断地为你发出一生的喝彩,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离校后的几十年里,几次经过那栋陈旧的三层小楼,总要驻足看上一会儿,尤其三层最南侧的三个窗子,那是我曾经的教室。总觉得有东西遗失在里面:有青春的躁动和迷茫,有溢出的政治教化,还有遗失在那里的几本小红书:白皮红字封面的,大红塑料皮的,袖珍版印着大头像的。可能在操场,可能在“驴棚”窗前,可能在教室的角角落落,也可能在一个无可记忆的地方。我的同学们也大多遗失过这个东西,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书本,只有挥动它,读它,背它,默写它,一日不可或缺。那是一个短缺经济的时代,除它,我们丢无可丢。我们全体在这里共同遗失的还有快意的青春。批判,斗争,人整人,人害人,我们是一代迷失了青春走向的孩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大约2008年,这所于1958年成立的平民中学迎来了它的建校50周年纪念日。离校几十年的学生们四方来贺,情景感人。不料盛极而衰,不久后,该校就被教委撤销建制改成了一个体检中心,不由叹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九十五中仅有单杠,双杆各一,每日里被人占着,随便一个男孩子上去就能悠个百八十下。是时尚武,初进这座三层小楼的孩子们都不乏“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野心。久出这座三层小楼的孩子们大多发出“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的感慨,这也是大多五零后们的感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三 人生的五岔口——五道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韩家潭西口连着一条名不见经传却底蕴深厚的老街——五道街。五道街全长238米,宽10米,明万历三十五年(1607),明兵部尚书王象乾曾立“交龙碑”,称此地为正阳,宣武二门之“龙脉交通车马辐辏之地”应以庙镇之,故建五道庙。另有一种说法,此庙是明代太监为宦官魏忠贤所建。五道街南起南新华街南端,北至铁树斜街、樱桃斜街、堂子街、韩家潭的交会处有一个自然形成的小空场,两个篮球场大小,站在空场中心环顾四周,好一处五岔通衢之地,故早有“京城龙脉的起点”之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韩家潭是“五岔通衢”之一脉,工作分配前一年,全校的师生大部分时间都在拼命地挖防空洞,清理掏洞的积土。正逢青春期,男孩子抽条拔高,喉结渐显,女孩子们窈窕多姿,青春逼人。那时候,文化越多越反动,少年男女的情愫便生发于劳动之中,于是,挥锨抡镐的劳作之美便成时尚,记得男同学们总是抢先冲上车去南郊卸积土,沿途飓风过耳,特有一番豪迈在心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曾记得与一帮男同学骑一辆三轮平板车去拉积土。众人恶作剧,一齐窜上车尾,那车瞬间打了天秤,厚嘴唇的伊祥小伙死攥住车把,整个人跃上半空,那既张慌失措又开心满满的囧状永远记得。窃想:可入画,衬上遍地扬灰,全民挖洞的背景,就是我们青春档案的彩色封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诞于龙脉而非龙种,我们是从五道街走出去的一代普通劳动者。1970年初夏的一天早晨,我们70届留京的学生在位于韩家潭的九十五中校门前等待招收单位来接。接人的车大多是大解放,北京130,上海581,三蹦子一类的客货两用车。那些车子络绎而来,载着这帮初出校门的雏儿,从五道街小广场岔向东西南北,各自奔生活去了。我们是走去五道街小广场的,那里等待我们的是一辆崭新的大轿车,那个大家伙开不进韩家潭。那是我人生起头处最大的一个铺陈,可惜没有其他同学看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兴奋地坐着汽油,稀料,油漆,人造革味道浓重的大轿子,我们从五道街经南新华街,虎坊路,太平街,陶然亭,自新路,樱桃园,拐弯抹角开到了右安门桥头的客车四厂。从此,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和大轿车结下了不解之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日阳光懒照中的五道老街总让我想起儿时的一首童谣。“小毛雨,哗哗下,北京来电话,叫我去做工,我还没长大------”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6岁起始的准童工生涯决定了我们的境界和品格:勤勉,谨慎,敏感,胆怯。今天,汽油,稀料,油漆,人造革的味道仍旧让我感到亲切,因为那是根的味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总在想,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假如我的同学们从五道街岔出的五个方向逆时空回到原点,是否还能找回当年的少年情怀,那种简单的近乎乌有,单纯的接近空白的少年情怀,答案是否定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自打从五道街小广场分手后,我们这些半大孩子们的工作性质,生活境遇各有不同,但社会环境却无二致:天天读,誓师会,决心书,学习班,欢呼粉碎四人帮,誓言四个现代化,讴歌改革开放,看央视联播,抗日神剧,唱红歌------回眸一瞥,嘈嘈杂杂五十年,三日一清源,五日一正本,时不常的回顾反思,积年教化如屋漏之痕错错杂杂,疏疏落落,人们的知识结构,思维方式,生活阅历,逻辑架构,社会价值观早已分出五岔,好在大多数人处之泰然。似水而逝,寂然无波,似乎是我辈的宿命和写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如今的韩家潭就像一只蝉蜕蜷缩在花哨城市的枝干上。昔日芥子园的依山之榭,邻水之轩已是满目疮痍,破烂不堪。曾经的五道街小广场也日显逼仄。这里的一切失去了可资招摇的花边绯闻和现世荣华。唯有生于斯,长于斯的我辈从那里走过,才能踏出一缕和煦的清风。随着今后城市的疯狂扩张,那里也许会变成一片绿地,几幢高楼,几排充电桩,特以文记之,供日后寻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