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家庭代代传

山水行

<h3>  父亲阎玉瑞,母亲李金钟都是很早就参加革命并于抗日时期入党的老战士,小时候在我的眼里,在各自单位当领导的父母整天都早出晚归,忙于工作,有办不尽的事、开不完的会。据父亲讲:一九四八年底,芦台解放,他随他的首长由党专门成立培训革命干部的学校——“冀东七中”进城接收敌产,拎着左轮枪去接收号称河北省“小宝塔”的芦台一中,从而转业到地方,从此落户在宁河芦台。创建于1913年的芦台一中,在京、津、冀地区享有盛誉。这是一所环境优美、办学历史悠久的学校,校园背靠古老雄浑的蓟运河,奔腾的河水滔滔西下入海,大河两岸,稻花吐香,长堤之上绿树成荫。在一片片稻海拥簇之中,在一丛丛绿荫掩映之下,整齐有序、错落有致的学校建筑群,静静地矗立于蓟水之南岸。父亲参加革命前是文盲,没上过一天学,但参加革命后自学文化,尤其是在“冀东七中”学习、工作时期如饥似渴地学习党的理论及文化知识,后来在芦台一中工作期间,更是努力和广大教师们打成一片,虽然他在芦台一中工作时间并不长,但直到一九七零年初我入学芦台一中仍能感受得到老教师们对他的敬重:主管后勤工作的左老师每次见到我都会关切的问询父亲近况;语文第一把交椅的林宓老师更是和父亲成为了一生的好友;后来当上县政协副主席的费老师直到现在遇见也会握着手对我说:你父亲是我老师;校医刘大夫和父亲的关系用亲密无间来形容毫不为过,一九七零年我在学校读初中一年级时,因为严重的扁桃腺发炎,说不出话,吃不下饭,刘大夫得知情况后,就千方百计地通过各种途径寻找传说中的特效药:青霉素,从此好长时间我每天大课间就到校医务室去找刘大夫打针……。<br>  一九五三年他由芦台一中被调任邮局分局长后又担任塘沽区供销社主任,不久全国各行业公私合营,父亲的工作又调动,以公方代表的身份只身到县印刷厂当国营厂厂长,并兼任木器厂厂长及联合党支部书记,当时印刷厂包括他自己只有两个共产党员,另外一名党员陈师傅在私方是专职赶驴车送货的,这个工作他一直兢兢业业干到退休,所以好多事项父亲都是亲力亲为,包括每天下班前,都要亲自背着装钱的大麻袋前往银行存缴当日的营业收入,回执交由财务记账,从无分毫差错。到一九五九年芦汉地区合并,父亲出任宁河和汉沽两个印刷厂合并后的厂长,汉沽印刷厂厂区在寨上街,由家里到汉沽厂区路途遥远,每天他不辞辛苦地要跑芦台和汉沽两个厂区,上下班路途非常辛苦,更加的早出晚归,把革命工作看的高于一切、重于一切。<br>       六十年代初,各种政治YD不断,父亲经常带领工作队被派往县内、县外多地搞各种YD。记得一天晚饭后,父亲带着我来到蓟运河边,上了一条农民停靠在运河南岸的小舢板划向对岸的前田村,那是我第一次乘船,望着天上的明月星辰和墨黑闪着幽光宽阔的荡荡河水,我毫无欣赏美景的心情,只觉得害怕,听着父亲一下一下吱吱呀呀不紧不慢的摇桨声,我可纳闷了:父亲本是山里人,那里根本就没有大河,甚至水洼也很少,历来就没有船,所以,他本来是不会划船的,因为参加革命他才来到这片河流纵横芦苇丛生低洼盐碱的芦台镇,也不知何时把划船学的如此娴熟。到了对岸,把小舢板系上缆绳,摸黑上了大堤,河堤边就是前田村,进到那低矮的村委会土坯房我才知道,原来,这天是父亲带队在前田村下乡搞运动的最后一天,按照上级指示,第二天工作队就都从这里撤走了,这天晚上,全体村民自发的聚集在村委会欢送工作队。只见村委会院子和屋子里聚满了男女老少社员们,都依依不舍,好多人抹着眼泪争相和身为工作队队长的父亲握着手诉说着共同工作的难忘时光,还有人“嘤嘤”哭出声来,看着父亲亲切地和社员们一一道别,我就想:时至今日八路军与人民群众打成一片的光荣传统在父亲身上仍然熠熠生辉并发扬光大,和村民们的关系真的是鱼水之情,这情景真实的如同在抗日战争时期军民关系的情景再现,眼前的场景与曾经的画面完全重合,这也在我幼小的心里打下了深深地烙印。<br>      后来,“WG”开始了,HWB小将开始全面夺Q,父亲被错误对待,靠边站直至下放到一零四GX劳动改造。以前是工作忙的没时间回家,进家也是急忙忙的吃完哥哥放学后做熟的饭菜就回到单位去开会,后来是不让回家,再后来就被下放到地处农村的干校而不允许回家了,白天干的是重体力活,夜晚居住泥巴糊在秫秸上搭建起来、四面透风、低矮简陋的集体宿舍:“N棚”中,夏天漏雨,冬天漏风,躺在被窝能看到天上的星星,尤其到了寒冬的夜晚,朔风刺骨难以入眠。初冬,天气已经很冷仍不让回家取过冬衣物,母亲不放心,不得已就派幼小的我用自行车驮着弟弟到地处遥远农村的干校为父亲送棉衣,在一路问询下赶到一零四GX,站在“牛棚”前,夕阳余晖下,我看着一群满脸菜色、疲惫不堪的ZZP们,手拿各式工具沉默不语地拖着沉重的脚步收工回来,让人真不敢相信这是一群抗日时期就参加革命的老干部却在忍受着如此不公正的待遇,这画面立刻在我幼小的心灵里产生强烈震撼,永远印在我的脑海里。而拨乱反正后,面对政府来人针对在那特殊时期对他的不公正待遇表示道歉并调查当年迫害他的具体参与者都有谁的时候,已从水利局离休在家颐养天年的老父亲,淡然一笑,宽宏大量地说:“当年他们都是孩子,不懂事,算了吧,不要追究了”。高风亮节,不计前嫌,不愧是一个老革命,一名真正的共产党员。</h3> <h3>  六十年代末,从“N棚”解放出来的父亲恢复工作后,特别珍惜工作机会,他更加努力的工作,一心扑在革命事业上,调任当时效益极差的宁河酒厂任厂长后,他对内集思广益,加强工人的素质培训,对外广交同行,他积极与国内知名酿酒专家交心做朋友, 引进高端人才和工艺,顶着压力、冒着一定风险聘请国内最著名厂家的、当时仍是“右P”的行业顶级制酒老专家当特邀顾问,从技术上指导,质量上把关,带领厂内骨干走出去,学习先进技术,提高自身业务水平,创造性的酿造出享誉华北的品牌产品:被号称“小茅台”的“芦台春”酒,从而,县酒厂规模不断扩大,经济效益更是一改颓势,连年递增,名声日隆。时至今日“芦台春”酒仍是本地响当当的一张地区名片,也为酒厂打下了坚实的经济基础和发展后劲,同时也为振兴本县经济做出了贡献。直到一九七三年他从县酒厂工作调动到水利局,每年宁河酒厂效益都非常好,始终是本县利税大户。<br>      母亲工作在二街居委会,二街在芦台镇东西向三条街的中街,这里也是芦台镇最繁华之地,县政府机关和芦台镇政府及商业最集中之所在,居委会是国家党和政府最基层群众组织,二街居委会下辖四、五、六三个村,由东到西全长三里地,解放初期,居委会刚成立的时候只有母亲自己一个党员,居委会的工作事无巨细,全街道居民的生老病死、婚丧嫁娶、工作生活等等无所不包,无所不管,母亲又不会骑自行车,每天从东到西来来回回要徒步不知多少趟,对每个四合院和各居民家庭及个人的情况了如指掌之外,还要忙于街办企业:二街修配厂和五兰缝纫社的日常工作,就连下班后也不可能好好休息,哪怕到了夜里往往也不能睡安稳觉,随时有遇到困难求助解决问题的;有邻里不和吵架申请调解的;还有两口子打架连哭带嚎闹离婚的,甚至来者满脸是血把门砸的山响要主持公道的。每到这个时候从睡梦中惊醒的我,就会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而母亲每次都会穿衣起床,不厌其烦低声细语有条有理的解释或跟随来人赶赴事发现场,望着母亲瘦弱的身体真不知哪里来的如此大的能量和热情。五十年代末,组织上号召干部家属回到农村去,母亲积极响应党的号召,主动联系寻找能接收的村庄——芦台镇联兴社,办理户口调动的时候,芦台镇党委、政府为了避免使二街居委会正常工作造成瘫痪说什么也不批准她走,明确答复:以镇党委、政府的名义向上级请示汇报,后来经过上级部门特批母亲才没有带着我们全家下乡。再后来,为显示社会ZY的优越性居委会以各村为单位全体居民吃大食堂,母亲管理着居委会下辖三个村的三个大食堂,按规定,每顿饭每个大人一个窝头,哥哥他们半大孩子是两个人分一个窝头,四弟还在吃奶,而弱小的我既没有奶吃,又不发给理应配给的半个窝头,是母亲每顿饭都从她有限的一个窝头定量中给我省出半个,才使我得以活命,度过那个艰难时期。<br>      在我的记忆中,每当夏夜,蚊虫太多,为了保证我们能安稳的睡觉,每晚临睡前母亲都趁着我们在门外玩游戏的时候,她都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用一个特制的小喷嘴去吹撒瓶子里的敌敌畏,用以灭蚊虫,可想而知,每当吹完都会呛的她透不过气来,就要跑到门外扶着墙大口大口的喘粗气,却为了我们的健康,从来不让我们沾边,现在想来,这也许就是她一九八零年得癌症的起因。<br>  虽是双职工家庭,但要养活全家七口人实属不易,每月工资都捉襟见肘,父亲又常年带领工作队到霸县及各地农村搞各种YD而不在家,母亲常常为全家如何能吃饱饭发愁,因为我们兄妹五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餐都食量惊人,甚至还没等到开饭的时候,肚子早就已经饿的“咕咕”叫了,父母每月几乎全部的工资都用来填饱全家人的肚子,母亲每天都精打细算,想尽办法,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为了让我们穿衣整洁,努力攒钱买了一架五一牌缝纫机,这也是全部家当里最贵重、最实用的奢侈品。为使做出来的衣服美观,开始是用倒满热水的大搪瓷缸熨烫衣物,后又做了一个土熨斗代替搪瓷缸,这个熨斗外皮是一层铁壳,内芯是一块需要提前放在做饭、取暖的炉火中烧红的铁疙瘩,很实用,远比搪瓷缸方便又顺手。母亲几乎每晚都是在我们睡下之后她仍在昏暗的灯光下为我们缝缝补补,经常半夜我们一觉醒来,仍能看到母亲在缝纫机前忙碌的背影,衣服也都是大哥穿小了二哥穿,二哥穿小了我和四弟再穿,实在不能缝补了,也要拆成布片留着做鞋。就是这样每月的工资依然是入不敷出,有时到了月底不得不向房东赵大夫借钱买食物,而每月开工资后的第一件事也都是到赵大夫家偿还上月的借款,赵大夫也不时把自家剩余的粮食定量接济给我们才得以度过那段艰苦岁月。</h3> <h3>   为了减轻家里的生活压力,几乎每年都会把学龄前的我送到遵化县下庄姥姥家生活一段时间。有一年,在姥姥家正赶上修建唐山至遵化的铁路,政府发动村民都砸路基下的石子,就是把大石头砸成铁路路基适合的小石子,每砸一筐石子给几分工钱,这活看似简单,实则并不容易,一铁锤下去石子乱飞,手被震得虎口生疼,后来我也学着大人的样子用铁丝做个套,套住大石子之后再砸就好多了,到了夜里胳膊疼的睡不好觉。直到现在每次回老家,当看到那条与公路并行的铁道线时自己都会有小小的激动,想来还是很让人欣慰的:那条铁路的建成通车也有我一份贡献呢。<br>      抗日时期就成为共产党员的姥爷名叫李连义,中等个头、结实的身材,一双大手上有厚厚的老茧,脸上很深的皱纹纵横,一看就知是个勤劳能干的庄稼人,庄稼地里的活计样样拿得起放得下,但他的皮肤很白,是个皮肤咋晒也不黑的耳郭奇肥、耳垂特殊大、整天笑容满面又沉默寡言的人,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土生土长地道的庄稼人,根本不像是个老革命。而心直口快、和蔼可亲的姥姥娘家姓郝,她叫郝香芝,姥姥娘家是县城通往唐山市的公路旁的大镇——新店子的人,那可是交通要道。老姨带我曾去过两次母亲的姥姥家,感觉是人口众多、为人热情的大户人家,虽不是家财万贯但生活水平远比我姥爷家富裕的多。干事麻利的姥姥只要稍有空闲就总是忙着给我们弟兄几个做鞋,不知为什么:我们弟兄几个那阶段为何特别的费鞋、费衣服,不过和衣服相比,鞋子总能在穿小或穿破的关键时刻及时准确的到货、满足供应,从无断供。姥姥做的鞋俗称:十纳帮,鞋底是用不能再穿的破衣服打成“夹祗”,再千针万线的纳成厚厚硬硬的白鞋底,之后再缝上圆口黑色鞋面,这种鞋也叫:“踢死牛”,穿上后跑跳跟脚,走在石子路上也不硌脚,又透气又结实耐磨,这让后来同院胖胖的邻居老刘二叔看了羡慕不已,我下乡去农村前,刘二叔也要穿这种鞋,可他家的人又都不会干,于是,就求我给他纳鞋底,我就用我在姥姥家学的纳鞋底功夫为他纳了一双鞋,他老人家那胖胖的大鞋底让我很费了些功夫,但当看他老人家穿在脚上那满意的神情,自己也很是得意。在姥姥家,平日里我就是姥姥这位慈祥精干小脚老太太的跟屁虫,每当她纳鞋底的时候,我就在旁帮着搓麻绳;她往袋子里装粮食,我就忙和她一起搬到磨坊帮着推碾子,四面透风没有门窗的老磨坊就在姥姥家前面不远,狭窄的磨道经年累月被无数双脚磨出深深的凹槽,这在瘦小的姥姥和幼小的我眼里越发显得磨盘和石碾高大,这个磨坊是附近村民吃粮之必到的地方,白天几乎始终有人在此碾米磨面,偶尔会看到有人赶着被蒙着双眼的小毛驴不停地顺着磨道拉磨,不明所以的我偷偷地问姥姥:为啥要用眼罩蒙着驴子的双眼啊?姥姥耐心的解释说:如果不蒙着驴子的眼睛,它就不会任劳任怨的拉磨,而且,它还总是会偷吃磨盘上的粮食,这让我觉得很是新奇。排队终于轮到我们了,粗大的碾子在碾盘上被姥姥我俩吃力地推动下缓慢的转动着,碾盘上铺开的玉米粒逐渐变成玉米渣,又从玉米渣变成玉米面,而且,为了更有效的碾压,姥姥不时地要努力拉长身子用笤帚把碾到碾盘里边或边缘的粮食往中间归拢。推碾子拉磨和纳底子做鞋这些活计千百年来都是每个农村妇女的日常,从而保证了每个家庭的平稳延续,小脚老太太们艰难地迈着那双很不方便的腿脚保证着全家人的吃饱穿暖及家族的和谐温馨,支撑着社会安宁祥和也孕育了祖国的发展壮大。<br>  家里艰难的生活终于出现转机是后来老家遵化县娘娘庄公社大官屯一带要建水库,那时慈祥的爷爷已经去世,不得已父亲把老家的房子卖了,之后,一九六九年相继大哥参加工作、七零年二哥到部队当了兵,家里的经济情况这才终于得以彻底改善,母亲终于每月不再为无钱买粮食而发愁,极力为保证全家人能填饱肚子而焦虑了。<br>  一九七零年春天,鉴于国际形势变化,战争的阴云密布,全国人民积极响应毛主席提出的“深挖洞,广积粮”的号召,为了防敌对国家的空袭,政府发动全体民众备战,我们这些十几岁的孩子们更是热情高涨的都成了主力军,家家把所有玻璃窗都用纸条贴成米字型,以防空袭时玻璃炸裂伤人,在所有有条件的地方都挖成防空洞,我们每日放学后脱砖坯、挖地道都挥汗如雨。记得那天大家正在隔壁院子里挖战壕干得热火朝天,忽听路边广播喇叭播放我国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成功发射上天的消息,预计几点几分从我们这一带的上空通过,大家都停下手里挖地道的工具,仰头遥望晴空,搜索目标,这可是我国发射的第一颗卫星,国人都激动地仰望太空去寻找着那颗名叫“东方红一号”的人造卫星,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作为华夏子孙的自豪和骄傲。到了预定的时间,只见天空上有一个亮点平稳飞过,大家都高兴地欢呼起来,听着广播里响起由卫星传回来的《东方红》乐曲声,这声音传遍全世界,让我们顿感荣耀。<br>  一九七七年底,下乡三年零八个月的我从农村选调到天津远洋公司,母亲把我下乡穿过的补丁摞补丁衣服逐个拆开,说留着做鞋用,母亲一边拆着那些百衲衣一边却心酸的湿了眼眶,其中有一条厚厚的劳动布裤子,厚度几乎能顶一条棉裤,补丁摞补丁多到几乎看不到原色,我把裤子一片片的拆开后仔细地数了数共计一百七十三片,正常一条制服裤子也不过二三十片,可见补丁之多。这件衣服,那几年每到冬天挖河、割苇子我都会穿它,又抗风又不怕扎,尤其是挖河的时候,抬着二百多斤装满泥土的大筐两个来回过后,早已是浑身大汗淋漓,裤子和棉袄就穿不住了,利落的脱掉棉衣和这条裤子后只穿里面的一身红色的秋衣秋裤,脚上的鞋也早已没办法穿着了,因为,冻了一夜的泥地,只有一层薄薄的冰,两趟过后,冰被踩成冰碴和泥,人走在上面一抬脚鞋就会被拔掉,穿不住了,只能光脚,而河堤上又都是干泥球,非常的硌脚,肩上抬着的沉重扁担这个时候就更显得沉重。有一年,二哥从部队给我邮回来一件崭新的部队军上衣,这件泛着亚光簇新的海军灰色上衣开始我舍不得穿,只在回家或者知青开会时才舍得穿上,后来,二哥来信说:第二年春天换新军装之前还要把这件衣服给他邮回去,看着距离军装还回去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我早已没有了可惜,一反常态,每天都穿着这件新衣服下地干活,这在当年的生活环境中是绝无仅有的,社员们看着我整天穿着新衣服下地也都不解的询问我为何这样不会过日子。当时正是数九隆冬收割苇子的季节。本来,很久很久以前,付台村的老祖宗与哥哥们分地的时候,趁着冬日的西北风一把火点燃了东南方向无边的荒地,而在村庄北面的七里海完全都属于大王台村的几个哥哥,为此,大王台村民用无数的旱涝保收铁杆的芦苇换回了钞票,全体村民的日子过得优哉游哉惬意又悠闲,而付台村民只能土里刨食无奈的看着邻村老表们发财,但,付台村民就是有运气,恰恰在一九四九年快解放的时候大王台村一个大地主的千金下嫁到付台村,陪嫁带来了无数金银财宝之外还有大片的七里海苇地,从此付台村也有了冬日打苇子这难得的机会,虽然辛苦,但每年卖苇子及打苇帘却有了不错的收益,从而,每到年终都能保证每个工分一角钱左右,每年除了分粮食、蔬菜外,我都能分到手里二三百元现金,这在那生活困难的时期高兴程度远胜于后来的万元户。不过,打苇子也是很辛苦的,当地有句谚语:“肩扛怀镰大钐(长柄大镰刀),脚穿牛皮大绑(牛皮的鞋套),吃着黄鸡大蛋(玉米面疙瘩),海中摸黑苦干”。每天天不亮,生产队全体每天挣十分的壮劳力们就到七里海里挥舞着大钐镰去打苇子,趁着天不亮冰层上的苇子根部是脆的,高大茂密粗壮的苇子遇到钐镰就会整齐的迎刃而倒,当太阳初升苇子根部就变得发软,遇到钐镰就不会很痛快应声倒地,这个时候每个劳力就都放下钐镰,回头捆扎自己刚才割倒的苇子,之后,每个人左手拿 “爪(zhao)钩”(一种弯弯似羚羊角有长长木把的铁钩)顺风而且要拼命地(只有按照来风、苇子和自己的方向顺序站好,运足了气力,借助西北风的力量才能努力的把苇捆扛到肩上)把捆扎好的又长又粗大的苇捆扛在肩上,沉重的苇子在肩上,呼啸的西北风把扛着苇捆重心靠上的人吹得东倒西歪,负重的双脚为保持身体平衡早已忙不择路,村民们都身穿帆布衣,脚穿用牛皮制作的“大绑”(一种用牛皮做成船状的鞋套)从而保护脚的安全,而没有牛皮“大绑”的我肩扛沉重的苇子,为了不摔倒,努力地在与劲吹的西北风作斗争,早已没办法顾忌脚下是冰水还是锋利的苇子茬,每当自己东倒西歪地把苇捆艰难地扛到路上,奋力的装到运输的马车上之后,才会有时间顾及的看一眼自己两只脚上那早已被苇茬扎的泛着白棉花的鞋帮,感受着扎透棉鞋底正在渗着无数血珠的脚底板的疼痛,却没有时间看一眼受伤的双脚、抚慰一下同样受伤的心灵,面对前路无数如同刀尖般锋利的苇茬,令人心悸几乎是大义凛然地又走下苇海。我村苇子不多,只打三天,但是第一天我的棉鞋就被扎飞花了,到第三天棉鞋都快没有了,几十年后的现在自己一想起苇茬仍心有余悸,心哆嗦那刀尖一样的苇茬,鞋帮扎飞了,鞋里湿透了,鞋底不知被扎透了多少次,脚板早已被扎成了血葫芦,更何况,这还是在天黑时到天蒙蒙亮的数九寒冬。打苇子相比之下并不是很难,走的慢还能找下脚的地方,而扛苇子找不了路,好几米长的苇子在肩和头上本来就重,大风刮的左右摇摆前后推操想快走不敢,想慢走不能,唯独没有想过把肩上的苇捆扔下。回家吃完早饭,立即到打谷场上投苇子,一天到晚抱着早晨拉回来的苇子戳,叫投苇子,就是抱起一捆苇子戳齐之后抓住最高的坤出来,连续三次,说十天棉衣飞花都说多了,抱着苇子一遍遍的辍齐整,从而分别抽出最长的大苇、二苇等分级卖更高的价格,不同等级不同价钱和用处,大苇用于织席,围粮囤、铺炕;二苇用于打薄帘,卖给砖厂苫盖砖坯;三苇拧筄(音要)子,捆扎苇草、房笆;不成形、矮小弯细的苇子卖给纸厂,据说芦苇是制造上等好纸的最佳原料。只需一个冬天,不只是棉鞋底满是洞、就连鞋帮也四外飞花,二哥给我的新军装更是早已褴褛的面目全非,后来听二哥说:换军装的时候,司务长左看右看的不相信这件衣服是部队的军装,好在胸前内里口袋上印着的部队番号还模糊勉强能够辨认的出来。</h3> <h3>芦花摇曳造甲城<br>苇杆碾压柠成绳<br>文人墨客少歌颂<br>苑林怎懂是启蒙<br>不要小瞧腹中空<br>能当钢筋墙里横<br>油盐酱醋它供养<br>捆扎成把可搭棚<br>日出东方收工去<br>此时刚好满天红<br>数日衣服成褴褛<br>一日脚板血两层<br>双脚血珠湿袜底<br>寒冬仨月无人疼<br>吃完早饭到场院<br>由晨至晚停不能<br>  说来也怪,守着七里海大片的苇地,村里却没有用苇子织席的人家,除了打苇帘也少有其他深加工让苇子升值,也许是苇子太多忙不过来之故,而织席的都是不产苇子的地方,付台村村民几乎家家都只会用苇子打薄帘。那时候因为严重的电力不足,每天夜里都限电,限电也就是停电,白天的生产用电也是电压严重不稳,每到傍晚大人小孩抓紧时间齐上阵,家家户户传出打薄帘的繁忙声音,这个活无需太多技术,大人在架子上放好苇子之后噼里啪啦快速的甩着绳锤,把苇子编织成帘,卖给砖厂等单位用来苫盖砖坯,这个时候,孩子们都每人由家里腋下夹着一把麻来到路边,麻绳的这头拴在电线杆上,几个小朋友并肩一边嘴里嘻嘻哈哈说笑着往前走,一边双手不停地搓着打薄帘用的麻绳,尤其是女孩子们好似一群归巢的麻雀,时而叽叽喳喳、时而爆发出清脆的欢笑声,这情景是七里海周边造甲城、淮淀等公社各个村庄傍晚的独特场景,以至七里海一带民间有句俗语:“孩子刚会爬,咯吱窝夹把麻”很形象刻画出了当地孩子们日常的真实写照,而我们下乡知青劳累一天,每到收工早就累得浑身散架,吃完玉米面窝窝头和咸菜喝一碗锅底“留伙水”,这时,天已麻黑,赶紧头戴棉帽子躺在冷屋、冰凉的炕上倒头就睡。黑黢黢、静悄悄的整个村庄只有土狗偶尔会没来由的叫两声,再有就是从隔壁天津男知青的宿舍里传出公狼一样嚎叫般的歌声,依稀记得歌词有“世上的女人那都是毒蛇,请你滚开我”还有什么“大门外”等等,一听他们如群狼般的声嘶力竭,就知道这又是在公开的说谎了,这声音在农村寂静的夜空中传出很远,与狗叫声交相,尤显空旷苍凉。好多年后,每当听到时下的流行歌曲总让我产生错觉,总是以为这是当年隔壁天津男知青的歌声,并能勾起我或美好或痛苦的无限回忆,此时此刻,那些如雷贯耳大明星的歌声虽仍像是狼嚎,却能觉得从苍凉中有味道、有生活、有故事。<br>  也就是从我选调以后,家里的生活质量有了显著提高,同时,口粮也足够吃了,我也再没有穿过带补丁的衣服,日子一天天的好起来,甚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生活虽然不再艰苦,但艰苦朴素的生活习惯依然,正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艰苦的生活让我们过早的懂得了生活的艰辛,今天的美好生活是过去都不敢想象的,切身体会到幸福生活来之不易,更加珍惜,也都养成了勤俭节约的良好习惯,尤其母亲日常更是依旧的精打细算,在我结婚前,乳腺癌术后不久的母亲强忍者疼痛和身体的不便仍亲手用那台老缝纫机为我缝制了一个炕被,这条炕被的被面是用一块块的碎布条整齐地拼凑缝制起来的,每当我看到母亲辛苦地劳动成果我都会热泪盈眶,能够体会到那充满慈母之心的满满爱意。一九八九年母亲病逝后,为了保存好母亲亲手缝制的这一珍贵实物,我的炕被就换成了自己下乡时所铺盖的那条棉被,把那千针万线母亲亲手缝制的被面珍藏起来了。直到几十年后的现在,从小和哥哥们刺绣的喜鹊登枝枕套和南海风光的门帘及所画的画册等等物品都没有保存下来,但这床被面珍藏的依然如新,自己时而翻找出这床被面轻轻地抚摸着它,每当这个时候自己都会热泪长流,就如同捧着母亲的那颗慈母之心,母亲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说到此,不得不让我又想起一件到现在依然让人称奇的事情:二零一零年五月三十日儿子结婚后的第二天一大早,天刚亮,我们带着新过门的儿媳妇一家四口来到殡仪馆祭奠二老双亲,告慰二老:咱家又添人进口了。也许是来的太早,干净的祭奠区静悄悄地空无一人,但直到我们把老两口的骨灰盒取出来,恭恭敬敬地放到祭奠台上后我一摸口袋才发现忘了带打火机,没办法点燃纸钱儿,当时自己马上就觉得心在狂跳,满腔的血液肆涌,太阳穴突突直蹦,顿感手脚发麻,这可如何是好?!本来,儿子结婚前一天,也就是两天前我们一家三口就来过殡仪馆,那次祭奠是为了提前告知老两口咱家明天要添丁进人,我有所准备地带着打火机,而这次也许是头天操持婚宴忙晕了头,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忘得一干二净,正在大家不知所措地时候,只听老伴指着脚下的地面大喊一声:快看,这里有火!大家目光齐聚,只见我们脚前半尺远有一朵如豆火苗无来由地正在突突地一蹿一蹿,瞬间,我如见到救星似的两眼放光,赶忙抽出烧纸由小火苗处引燃,说来也怪,我手中的烧纸刚刚被点燃,再看刚才那如豆火种早已熄灭,平复无踪影,而且并无可燃物,让人想不透的是连棵草都没有的干净地面刚才的火苗是怎么燃起来的呢?百思不得其解,甚至让人怀疑自己的眼睛,总觉得刚才是幻觉,但手中燃烧着的纸张又是那么地真实,只能说是父母的在天之灵冥冥之中在保佑我们,这亲身经历、亲眼所见让从来不信神的我相信有神灵,因为不得不相信眼前真实发生的事情,由衷的感谢上苍、感谢父母的佑护。愿父母的忠于党、忠于国家、诚实守信、慈祥善良的为人品格及革命优良传统代代永远延续下去,也一定会延续。</h3> <h3>全家福</h3> <h3>河北省立芦台中学校校门,因学校成立时间早、师资力量强、办学质量高、学生属地广,素有“河北小宝塔”之美誉,一九七零年我初中入学时校门仍是这样,可惜,在一九七六年大地震中坍塌。</h3> <h3>吴德领导的冀东抗日武装成立的冀东长城队 对外称“冀东七中” 为新中国培养了大批干部 战友回忆录集结成书</h3> <h3>怀抱大钐镰 踟蹰迈向前</h3> <h3>苇捆不能小 又要心疼脚</h3> <h3>运足丹田气 更要借风力</h3> <h3>顶风抗压力 脚下刀尖密</h3> <h3>扛至马车道 双手把脚抱</h3> <h3>苇子运进场 一冬投苇忙</h3> <h3>大韦去织席 二苇捏帘齐<br><br>部分照片来自网络</h3> <h3>母亲亲手缝制的炕被被面已成珍贵纪念品和精美艺术品</h3> <h3>妥善保存 记住历史 时而抚摸 满满的回忆</h3> <h3>2021年2月4日 于芦台 山水行</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