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父亲二三事

佛山居士

父亲生前留影2002.10

杨显柱（次子、排行老四）

　　父亲手迹（福寿禄）

　　尊父生于农历1938年3月20日，离世于农历2003年12月12日（殓于腊月十六），享年66岁。父亲已去世十七年余，其间，多次想执笔记录下我所忆起父亲的往事，但内心又很纠结，恐怕不能客观公正，实事求是地写出父亲的“真我”，倘有误会了父亲，必然是很大的罪过。人来于世间，匆匆过客，走了就是一辈子，追忆人人过往，事事繁多，如若不成文记载，能记得祖上尊名者不多，往后而思逾发觉得，甚为紧要事。家父作为平常良民百姓，为人正直，一生清白，勤俭持家，同与母亲在艰难岁月拉扯大五个孩子(三子二女)，让其成家立业，颇为艰辛。思虑长久，吾为其次子，读书识字，理应成文以载，因事务繁杂，时至今日，遂落笔成文，以作家史记载，望本族至亲收藏，自我反思觉醒，扬长避短，弘扬良好家风，谋求更好发展进步。

作者杨显柱就读遵义师范留影1990.10

　　父亲曾在解放前念过四五年书，记忆力不错，在私塾小学堂里考试没有落下过前三名。由于社会政治变革，解放后，家境衰退，曾祖父恨透了家中的“读书人”压断了屋梁（此处已省略上万字），就没有让父亲继续读书，11岁便终止学业，只练得一手毛笔字，为日后做小包工头记工天，邻里有红白喜事记簿子，或者帮助近邻亲朋写点居家常用文本派上用场。家父从小喜欢美术，临摹能力不错，也喜欢音乐，嗓音很好，算有点儿艺术细胞，打拨儿耍锣鼓，喜欢唱一些地方戏，听说父亲的唱书《柳荫记》唱得很好，因为兴趣爱好，还留下了毛笔手抄本《柳荫记》手迹。父亲一生除了干农活之外，学得泥水工手艺，农闲时在本地务工建造民房，在邻近村庄称得上能工巧匠。父亲在世时经常告诫我们：为人不学轻巧艺，担断箩篼细，学点手艺在身上，你不做时，它又不问你要饭吃，一定错不了。由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普遍缺衣少吃，人们穷怕了，青壮年都希望学门混碗饭吃的手艺，本亲和近邻向父亲投师学艺的不少，教成功了十几个徒弟，他们后来多数都成了小包工头，而今，都已脱贫致富奔小康。

父亲手抄本《居家常用》

　　父亲经常教导我们：逢恶不怕，逢善不欺，一生要多做善事，必能逢凶化吉。大约是父亲41岁那年，父亲在石场开石头装车，那天正午，工友们在山坡上开石头，他站在拖拉机斗斗里装石头，突然听见站在陡坡的工友急冲冲地叫嚷：让开！让开！赶快跑！等父亲往石山坡一看，一大块滚圆的巨石正对着他滚下来，他如果跳下车斗，也难免会被巨石砸死，闪念之下石头已滚进车斗，父亲用臀部顶了一下擦身而过的巨石，屁股都擦麻木了，并没有拨偏巨石滚动的方向，巨石径直飞过车头砸在公路上，轰然倒在公路上，砸进公路砸出20余公分的坑凼。这一劫，父亲毫发未损，只是臀部裤子磨了个洞，当天晚上回到家里，父亲让母亲备了酒菜，在香火前烧了纸钱，谢祖隆恩，那时我才七八岁，只为嘴馋，守在桌边想吃几颗花生米，有机会听父亲在堂前向列祖列宗唠叨了很多，归结起来大概意思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收，这次凶险能化险为夷，是祖上及家人行善积德的结果。

父亲手迹手抄本《居家常用》

　　父亲热心公益事业。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在父亲的倡导和亲自参与下，几经周折，为公共事业欠下私人的人情债，为把好事办成不惜自己出钱出力，让我们村子比邻近几个村寨早五年用上了电。那时还有人偷电线，为此，还安排村民值夜班守电线。电通以后，父亲又考虑着让我们寨子通公路，虽然只有一公里的不到的毛马路，父亲也积极鼓动村民小组长和大家投工投劳自发修通进寨子的毛马路，没有让政府投入一分钱。党的政策好，2017年脱贫攻坚前，进寨路已拓宽硬化了水泥路，还联通了断头路，形成城乡一体循环路，镇上的居民闲得无聊时，散步都行走到村子里去了。而今忆起这些“小事”，似乎微不足道，但于当时还没有解决温饱年代的老百姓，人民对美好生活与现代文明是更加向往和渴求的，作为父亲连一个村民小组长都未当过的普通村民，至少他的思想较为先进，并积极引领着左邻右舍向前向好迈步前进。

父亲最喜欢种花

　　父亲很喜欢花果，我们几姊妹心目中的父亲好像没有什么情趣，但他忙碌之余，还在院子里栽了很多花果，几乎一年四季，院子都有花香，特别是春夏季节，可谓繁花似锦，瓜果满院，石榴、葡萄、李子、海棠果、樱桃满枝头，农家小院挂满香甜的水果，口渴了，时不时爬上树枝，摘食个痛快，为我们的孩堤时代增添了丰硕的童年乐趣。

老家图片2017年3月

　　父亲常引用《增广贤文》里的古训教育我们，什么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天天待客不穷，夜夜做贼不富......。不光让我们知道讲的什么意思，父母还用言传身教为我们做了很好的榜样。父亲青壮年时代，家里经常有客人来，有来找他建房修修补补的，有来拜师学艺的，也有走亲访友的。在我有记忆以来，我家每年杀的年猪都并不算很大，每一次有客人来访，父母总是尽力而为招待客人，从没有怠慢过。

　　家父常说：做事要执着，要有毅力，不要三心二意的，不要当尖笃笃屁股，做事不栽根，认定的事就要把它做好，为人做事要讲信誉，要忠诚。父亲一辈子就做泥水匠，从修房子，打灶头样样都做得很好，从没有因为任何大问题与老板家说过多话扯过皮，从没有人说父亲是不讲信用的，从没有发生一起安全事故。他带的团队二十多年来，工人师傅连一点大的伤型都没有。父亲对徒弟是较为开明的，每每收徒弟时，徒弟跪拜表忠诚时，父亲说：不要说什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大家都是为了打伙儿求财，我从没有想你们学成功后回报我什么。我清楚地记得，父亲年满五十周岁，生日那天，他收的多数徒弟来给他拜生，还放了鞭炮。父亲考虑自己已年迈体力不支，激流勇退（此处可能用词不恰当），从此再也不承接建房等泥水工程，或许是“五十而知天命”，父亲作为平凡百姓的职业生涯，算是功成圆满的，安全光荣退出高危的建筑行业，全身而“退休了”。其实，父亲也还是退而不休，因为生活所迫，除了农活少不了，农闲时去河边钓鱼，每逢赶场日去乡场上理发，找点小钱贴补家用，自己手头有钱，活得有尊严些。现在想来，父亲也是很会规划人生的，我很小的时候，就看见父亲选了几根好竹竿，做了几根精致的鱼竿，那时我就想，他每天那么忙，早出晚归的，莫非父亲还要去钓鱼不成？！。

父亲的临摹壁画

　　五十岁以前，父亲确实从未去钓过鱼。父亲做什么事都善于学习研究，他开始钓鱼后，积极学习摸索，很快就比邻居那位钓鱼高手还钓得多，本来他是最爱吃鱼的，也会弄吃的，做的鲜鱼汤，一直是我梦中的回味与向往，但是钓的鱼太多了，吃不完，送了亲戚还送邻居，父亲从不把自己钓的鱼拿去卖钱的。父亲爱好喝酒，但从不在街上去喝酒，很少喝醉酒，从不喝醉了乱说一句话，即使有时为特殊事喝醉了也从不干扰任何人，自己想法解酒或者去好好的睡觉。父亲当了一辈子小包工头，真是打伙儿求财，没有挣到多余的钱，加上养家糊口，几乎没有结余，所以一生都得自食其力，衣兜里宽松时也从未见父亲自己吃过独食。他说：有时赶场一街赶上赶下，包着口水走，一辈子从没有独自进过馆子吃过一碗粉，哪怕是买上一包水果，也是带回家里一家人分享。有幸福让家人共同享受，也许是我们的父辈及上辈人艰难岁月历练后铸就的优秀品格，也是渗入我骨子里的宝贵品性。

勤劳人家幸福多

父亲是从苦难中过来的，他一生节俭，从不寅吃卯粮，勤俭持家。平时从不打牌，唯其只有每年正月初一，他们几个老牌友是要娱乐一天的，排起轮子来，在哪家打牌就由那家负责安排生活，过年嘛，日子再难过都会把生活安排妥当的，打的是点子牌，最多输赢三十元钱以内，主要是看看新一年的运气。每每到下午时，都会因为牌友中某家有亲友来拜年，从而导致打牌不能继续而扫兴收场的。父辈有节制的生活消费，亦然也是一种淡然安稳的幸福，而不像我们现在，生活总是超前消费，车子按揭，房子按揭，生活消费透支卡都刷爆了，造成信用透支，身体透支，不堪重负。
　　

1963年修建的老房子

　　于我不能忘怀，也最感恩父亲的一件事，是我在本村戴帽初中毕业后，未能考上高中，成绩还勉强可以，父亲慎重考虑后，选择把我送到家乡镇上的初中补习。现在回想起来，镇上的中学教学质量肯定要好得多，无疑是改变我人生生活轨迹的关键一步。改革开放刚刚开始，嗅觉灵敏的琊川人积极参与市场经济，做小商贩，一部分人找了一点小钱，街上的娃儿就有了一些优越感，经常欺负乡下孩子，那时农村孩子赶场是要跟在父母身边的，经常夹着尾巴过日子，赶场和上学都是胆怯怯的。我到琊川中学补习的第一年，发生过一次校园欺凌，我被街上一帮孩子无理欺凌，虽然没有大的伤势，但对我内心的伤害是只有我自己才能体会的，我回家把此事告诉父亲后，父亲非常气愤，并毅然决然带着我，一家一户地去找大人打招呼，还亲自到学校找班主任讲明此事，严正表明态度：绝不能再次发生欺凌我的事。那时的我真正感受到了父亲是我心灵的靠山，是家庭的保护神。我相信每一位父亲遇到这样的事，都会奋勇的站出来，为孩子担当作为，但于当事人的我，父亲的庇护，修复了我内心莫大的伤口，从而让我安心学习，才有后来的进步。而后，我有幸师范毕业当上老师，通过努力工作，后来当上我们镇上中心完小的校长后，只要遇上街上孩子欺负农村孩子的事，特别是弱势群体的子弟，我都会认真对待，为被欺凌的孩子撑腰，主持公道正义。

父亲和大哥自建的砖瓦房(1987年)

　　鉴于我成文记载的初衷是为家史，更为族人的反思与觉醒，还是要谈一谈父亲的不足与值得我们改良的一面。虽然，此时我的内心很忐忑，倘若对父亲有些许误解或不敬，那就请家父恕罪罢了。因为在我的心里，子女对父母是没有对或错的判断的，更不要去记住父母的错，唯其有尽孝敬的份儿。

孙女杨帆广东海洋大学舞蹈专业毕业留影2020.12

　　我们的上一辈多数都是吵闹着过日子，甚至打打闹闹，但是很少有真正离婚的，不过，那时的父母，孩子那么多，家散了独自生活都很困难。从我记事以来，父亲与母亲不知吵打过多少次，父亲说与母亲的八字不合，钉子遇着钻儿，或者说是性格差异，他们总要掰个牛角撑，每次吵架时总是你点我这点，我就说你那点，越吵越凶，经常发生打斗，这是我们几姊妹最心烦的。父亲总认为，要把道理讲清，把事理摆明，就是输道理母亲也从不认的，所以搞得一辈子都在吵闹，一个家庭不安宁。后来，父亲先去世母亲八年，为了完成幺兄弟的婚姻大事，为母则刚，母亲也终于自己独立担当做主，圆圆满满完成了最后一道坡坎，有时也不免体现了父亲和母亲的韧性。母亲在生气时说过一句话，她说：不是为了你们几姊妹，我也不会和你爸爸经常吵架打架。我始终觉得这不是问题的关键.我想:比我们姊妹多的家庭也有，别人家怎么没有吵吵闹闹的。

每逢佳节倍思亲

　　记得是三十年前左右的事了，每每过年吃年夜饭时，一家人总是备好最好的酒菜，先祭拜祖宗，父亲总是敲磬三下，然后虔诚地烧纸钱，边烧钱化纸，边念叨邀请列祖列宗来过年，从太曾祖开始念请，依尊长先后悉数请周到，甚至孤坟野鬼，路过人士......。父亲说，哪路神仙都起作用，怠慢不得，都要尊重。我在傍边细听，自然启迪不少，而后的工作和人生历程中，为人处事谨慎了许多。接下来就是吃期盼已久的年夜饭，堂祖父总是端起酒杯就忆苦思甜，讲起老祖宗口口相传四川上贵州的苦难日子来，虽然他有文化，但从未将族人四川上贵州的由来书写记录下来，我小时候也从未觉得这是很重要的家族变迁的史料，是我们族人从哪里来，将走向何方的根脉，现在追忆起来，能记住的轮廓模糊，甚是遗憾。等堂祖父的过门儿拉完了，然后依尊长辈分分别说几句。因为是我家请客吃饭，父亲是东家，尊长和同辈们免不了要褒扬父亲的功绩与“成就”来。每个人听了颂扬的话语，九成都会乐滋滋的，像喝了蜜糖一般。由于族人挨家挨户而居，稍微说话大声一点都听得见，特别是人老了，装在心里的陈年旧事就多，总觉着夜太长，吵架时爱翻旧账，时常半夜三更被堂祖父与祖母睡醒后的吵架声惊扰了邻里。轮到我发言时，我脱口而出：勤勤恳恳是精神，吵吵闹闹是传统，好的精神要发扬，不好的传统是不能继承的。大家听后，话语就少了许多，只听得爱喝酒的堂叔和堂哥说：喝酒！喝酒！ 不知这暂时停而又续的话语中有否族人的反思与觉醒。我知道，父亲是对家庭很负责任和有担当的，他只是没有很好表达对家人的爱而已，由于忙碌于家里家外的很多事，对母亲及孩子们沟通和包容少了一些。

大哥一家永安镇田坝合影2017.8

　　父亲的勤劳善良品质，对职业的坚守，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激励着我们，鞭策着我们脚踏实地，稳步向前，努力去创造更加美好的新生活。倘若他老人家能够穿越时空，来现实生活中，见到他的子孙后代今天的样子，应该感到欣慰甚至是惊喜的。

大哥在琊川上街新房子建于2013年

　　父亲一生为家而奔波劳碌，对家庭的责任和担当是不可否认的，但在与家人的相处中，如何去表达爱与关心，对亲情的示意，恐怕是他在世时心中最大的困扰。家和万事兴，和气能生财。常言道:父爱如山，父亲是家中的顶梁柱。有父亲在，一家人就有了主心骨，父亲是家庭之舟掌舵者和划浆人，只有掌好舵稳重划好每一浆，一家人风雨同舟，哪怕是一叶小舟，平凡人家也能尽享人生长河的亮丽风景。家是每个人心灵安放的地方，是净化灵魂的温馨港湾，是讲情讲爱的地方，不是讲理的地方，家庭成员要为家倾心付出，共同营造和谐的氛围，我们都应该成为美好家园的创建人和维护者，让家园洒满和煦的阳光。

2021年2月18日

幺兄弟铝合金门窗公司开业（2017.3.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