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的冬天》之《老秦11---14》完

老井

十一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如果不是他们老大太贪婪，或者说太懒，小秦他们的好日子，可能还会过得再久一些。

老秦说，他们在大理弄的兰花太多了，小秦建议不必急着出手，或者是，拿到昆明甚至成都再出手。可是，小秦的老大懒得侍弄那些兰花，于是，大部分都在大理交易。

大理并不是个多大的城市，就地销赃，又犯了偷家的大忌。

于是，在2004年的春天，正在睡觉的小秦以及他的同伙们，被破门而入的警茶一网打尽。刚刚过上的好日子，就像那个季节的一场春雪一样，随风了无痕。

26岁的小秦被判刑三年。老秦对我说，26岁以前他只是身形灵活，26岁开始，他在里边砸石头，抡大锤，每天要干十个小时，吃的是牛马饭，干的是牛马活，整整三年，他的一身好力气，是从那时开始锻炼出来的。

2007年，刑满释放的老秦离开了大理，再次来到成都。

到了成都的老秦也想痛改前非，凭着一身好力气，在工地上打过工，给饭店送过啤酒，还在夜店当过服务生，给客人擦皮鞋………不管那一行，他都做不长久。“大手大脚惯了，不会理财嘛……”老秦说，“我也能吃的了苦，但是受苦嘛，总是挣不到钱……”

于是，在成都的老秦一边在餐馆打工，一边又在高端酒楼里，做起了大盗的勾当。

大盗，老秦说，就是只捡有钱人下手。

没多久，日见阔绰的大盗老秦结婚了，在成都租了房子，老婆给他生了一个女儿。

常在河边走，终于还是湿了鞋。2011年，老秦再次被捕，身上带着一张银行卡，密码被警方问了去，四万多元不知所终。

那时已经在大风大浪里沉浮数次的老秦没有全部交代，问一句答一句，警方也只把他当成个有前科的小毛贼，加重判刑，一年半。

老秦说，他最对不起的是他的妻子和女儿，直到他被捕，他老婆孩子都不知道他起起落落的人生经历，更不知道，老秦其实是个飞贼。

老秦说，他老婆在他被捕后就回老家去了。直到半年多之后，老婆来探监，老秦告诉她，成都的出租屋里，什么地方有一张银行卡，密码是多少…他老婆再次回到那间屋子，费劲周折，终于还是找到了。

那卡里有十八万。

大多数四川女人，终其一生，都没有一下子见过那么多钱。

十二

2013年，老秦重获自由后，跑到成都某个立交桥下，找到了他曾经藏在那里的一张银行卡，完好如初，卡里还有三万多块钱。

老秦不愧是个老江湖，几张卡，被他安排的井井有条。

老秦回到老婆的家乡找到了老婆和女儿。但是，老秦的丈母娘对这个小偷女婿非常排斥，不让老秦进门。过了几个月，老秦只好离开。

老秦再次回到了成都。

回到成都没多久，老秦找到了一个更大更隐蔽的组织，这个组织，专门偷手机，却并不停留在手机上。他们通过手机，破解机主的银行卡密码，然后把银行卡上的钱转走。

这是个分工极其明确的组织。最大的老板是个很聪明的人，五十多岁。老秦说，能把这么庞大的组织指挥的像自己的十个手指头，而且运作效率极高，“那老板的聪明程度，别看你是老师，你是想象不出来的………”

“那你们老板，每年能搞到多少？”我饶有兴致的问。

“除去组织大大小小的各种开销，起码两千万吧……”老秦很肯定地说。

我彻底无语了。

人生海海，很多人，就像一只蜜蜂，觉得自己到处飞，似乎见多识广。但是，当蜜蜂遇到带鱼之后，才知道，世界上还有深海，那漆黑深处的万物和规则，是蜜蜂倾尽一生也不能理解的。

可是，我还是忍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也是有意看看老秦是否在说谎，于是继续追问，他们到底是怎么从手机破解银行卡密码的。

于是老秦很详细的给我讲，从手机密码开始，如何补卡，补了卡以后，怎么样再登录淘宝，怎么样再从手机号绑定的淘宝号上找到机主的支付宝或者银行卡卡号。然后，在怎么利用支付宝的某个漏洞，套出支付宝绑定的银行卡信息。或者，只要弄到支付宝号码，就开始在阿里平台上，根据信用额度贷款，然后再如何套现………

这一切，只发生在两三个小时之内！也许丢了手机的人还在逛商场，或者还在酒席宴会上，浑然不觉。

老秦一口气给我讲了两个小时，我从开始的目瞪口呆，变成脊背发凉。听到最后，恨不得立刻跳起来，给老婆打个电话，让她把我们的手机藏好。

整个流程，精密精准，无懈可击！

他们早已把电信公司、银行、阿里平台这三方的所有漏洞都了如指掌，再配合一个天衣无缝的调度体系，那么，任何一部到了他们手里的手机，背后卡上的钱，完全就像一个四维空间的智慧生物要取走三维空间里的任何物体一样，所有貌似有用的墙，其实都是虚空，

老秦讲的太仔细，我却不能把他讲的都详细写出来。 总之，老秦讲的那个体系，是个分工明确运作高效的体系。里边的各个工种，都不在一个城市里，有的甚至分散在四五个城市，不在一个省。

当然，还有更关键的几步，老秦说，他也没有完全掌握，只是猜个八九不离十。

那是行业的绝密，中国能掌握的，不超过十个人。老秦如是说。

想掌握核心科技？那不是你能说了算的。要老大在行业里经过层层筛选和考察过后，再经过各种考验，才有可能被老大选中培养。被选中之后，还要给老大象征性的，交一百万元拜师费。

当然，老大并不需要那一百万。至于为什么是一百万，老秦说，他不知道，只知道那年成都的那个老大是这么干的。

老大也知道，核心科技要严格控制，掌握的人多了，会互相砸饭碗。

十三

因为老秦已经有了不止一次前科，无论他做什么，都会有警察经常到他住的地方盘问。在成都，老秦感到越来越不自由，也不安全，于是老秦离开了成都，开始在四川各个城市游荡。打零工，当然，在打零工的间隙，老毛病改不了，继续做他自称的“大盗”。

但是，2013年以后，“大盗”不好做了。据老秦说，他只要出入高端酒楼几次，特别是在节日期间，没多久就会在住处被当地公an反复盘查。起码在四川，他开始觉得寸步难行。

所以，为了自己的安全，老秦在一个城市，一般只呆一年左右。只是在过春节时，回去看看他老婆和孩子。当然，每次回去，都会给他老婆和孩子留一部分钱。只是孩子的姥姥，仍然不让老秦进门。

他老婆也一直未嫁。

2019年，老秦浪迹到了康定。

在康定打工之余，一个夏天的晚上，老秦在一个小区里转悠。看到一辆豪车，跟踪主人进了六楼。又一次踩点完毕。于是，没过几天的凌晨，老秦徒手进去，偷走了失主的手机首饰还有六千多块钱。

当然，做这些的时候，老秦是带着手套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老秦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原来，老秦并没有注意，小区里有个摄像头。

老秦也不知道，我朝现在的人脸识别技术，早已超出了地球人的想象。

过了没几天，老秦在康定某个派chu所前边转悠，被马路上的摄像头拍到，然后两个警cha笑着出来，说，你龟儿子吃了豹子胆，偷完东西还在我们这里逛………

又一副铮亮的手铐扣到了老秦手上。

十四

讲到这里，老秦的传奇并没有完。

老秦被押到派出所，警茶让他看自己在小区里的录像，老秦无话可说。只等定了金额再定罪。

审讯完毕，警察把老秦拷到暖气上，留下一个人看着他。

那个留下来的小警察显然缺乏经验。一边刷手机，一边心不在焉的看着他。

然后那个小警察进里屋吃饭，在小警察进屋吃饭的时候，老秦用办公室文件柜上遗落的一串钥匙，打开了手铐………

小警察出来后，老秦铐在暖气管上那个扣，已经是虚的了。

小警察手机没电了，进屋找充电线的那一刻，老秦一个胳膊上还带着铐子，飞奔而去……

然后是整个派出所里地震一般，能出来的警茶，都倾巢而出………

“也是老子慌不择路嘛……” 老秦慢悠悠的说，“只是发了疯一样的跑，最后竟然跑到一个死胡同里……当然，那个死胡同的墙只有三四米，三四米的墙，我两分钟就上去了……上了墙，旁边是个三楼，我从三楼的窗台又爬到六楼，等我爬到六楼时，他们把那个楼包围了……”

“我就站在楼边告诉他们不要过来，过来了我就跳楼，逼死人，他们是要吃责任的………但是冷静下来又一想，我还是跑不脱了………直到那个所长苦口婆心地劝我，还答应我回去不会动手，我才下来跟他们回去，期间过了两个多小时，半个康定的人都在下面看热闹……”

回到派Chu所的老秦确实没受皮肉之苦，但是，老秦是累犯，被交到了刑jing队。刑jing队想深挖老秦的案子，于是，老秦又经历了人生第二次的死去活来。

“我被打晕了好几次，又被弄醒，期间，辣椒水，催泪瓦斯……什么都上了，真是生不如死……最后一次把我打晕，他们也害怕了，以为我死了，七手八脚把我抬到医院，其实在去医院的路上，我就醒过来，但我故意不睁眼睛，脑袋也歪来歪去……他们吓坏了，把我放到医院的大厅里后，就一哄而散，跑得连个鬼影都不剩………”

就这样，又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回的老秦，被押在了danba看shou所。我见到老秦时，他身上的伤已经痊愈。

“我现在还是惦记我女人和娃儿，我娃儿已经十二岁了，该上初中了……”说到这里时，老秦罕见地叹了口气，我竟然听得有些心酸。

“那你给她们留下的钱，这下又完了吧？”我不知道该说啥，就当我刚说完时，突然又笑自己的愚。

“那你还有没有卡藏在外面？”我兴致勃勃。

老秦很调皮的一笑，我都明白了。

“你也算是个比较尽职的父亲了，” 我说，“起码你的钱抚养了你女儿。她长大了估计不会恨你。出去以后，再别做这些了，凭你的聪明，学个木工不难吧？每年挣个十几万不成问题，老了也得有个家吧？这么浪荡着，啥时候是个头？”

“等我岳母过世了，我估计就能回家了…”老秦不置可否地说。

我俩一起呆了五天五夜，那五天五夜，我就像一只被扔到深海里的蜜蜂，呛了几口水以后，惊叹于那漆黑的深处，竟然有那么丰富的物种，以及一个个看似普通平常的生命背后，那一个个似乎发生在平行宇宙里的精彩故事。闲下来时，老秦说，等我以后有机会去内蒙，找你喝酒嘛。

我说可以。

本小说纯属虚构，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