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小面

米瑞蓉

<p class="ql-block">  台湾作家吴念真说过:“人生很多滋味都要到了一定年纪才懂得去细细品味。”当你明白这句话的时候,你真的才知道你已经离年轻时的你远了很多,那时的你总会浮现在你的眼前,让你在苦涩的回忆里寻找那些残存的甜蜜。</p><p class="ql-block"> 六十年代慌乱的脚步踏碎每一个个体的梦想,来不及细细思考的人们只是被浪潮裹卷着往前走,寻找个性的成长已经变成一种奢望。所以人们木讷而又欢欣地接受着眼前的一切,我也毫不例外。</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我远没有那么深刻,也有背着书包上学,只是心里总会惦记着一日三餐的吃食。课堂的字母拼出简单的句子,本就不需要和外人交流,只是一些刚毅的口号而已。倒是学工是我们的喜爱,去到肥皂厂劳动时,熬制油脂的巨大锅里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有时你都无法辨别那是隔壁殡仪馆火化尸体发出的味道还是熬制动物油脂的味道?无法理解当添加了某种香料以后压制出来的香皂竟然如此芳香。</p><p class="ql-block"> 我们的工作倒也简单,拿着小刀把初压成型的香皂周边剔的圆滑些,那些剔下来的边角料自然是再次入炉加工成型,但不排除我们捡回些渣料回去搓洗衣服,因为那时的香皂肥皂都是凭票供应的,有点渣料都是稀罕得很。</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午饭极为简单,工厂的食堂用茶缸打上一份饭餐,肉自然是没有的,菜里有点油水也就不错了。食堂打到饭菜女生们三五好友一排坐在厂门口的花台上吃饭,其实就是想远离那个熬制油脂的车间。吃饭时同学们总会把这饭菜和家里妈妈的饭菜相比较,说起都像是厨艺高手似的。其实那个年代一个人一个月就只有凭票供应一斤肉,半斤肉,要说起饭菜多美味大多都是一种美好憧憬罢了,但说起四川小面倒是讲得津津有味。四川人吃面讲究的是佐料,那红酱油、那红油,那花椒面,要是再有一点猪油那就真是“不摆了”!</p><p class="ql-block"> 其实我们家来自北方,按理说吃面最多的应该是我们家,但我们家的吃法不一样,没有红油也没有花椒,一点酱油离不得的那就是醋。当然到了周末还会有打卤面,打卤面倒不是有什么猪肉,就是黄花木耳用油一炝,加水熬一下勾上淀粉,起锅前加上一个鸡蛋浇上那才叫美味。无论你怎么说,成都的孩子们是无法理解的,她们的眼里没有红油的小面是残缺而不完美的。</p><p class="ql-block"> 每当我们端着茶缸咀嚼着并不美味的饭菜时,肥皂厂那个守门的大爷总会冲着我们都过来,努着嘴吐出假牙对着我们做怪相,女生们尖叫着四下散开,一边骂着:“老怪物”!他倒并不在意反而是得意的笑了。我们也反映给工宣队的老师,老师说他神经不正常,你们不必在意。</p><p class="ql-block"> 四川小面对于我来讲始终是一个传说,直到有一次我去到哥哥的一个朋友家玩耍才有了第一次对四川小面的认识。那时哥哥姐姐们都下乡离开了成都,哥哥临走时说起他有一个朱姓好朋友没有下乡,在一家街道工厂工作,家住东门纱帽街附近,如果你有困难可以去找他帮忙。</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一个不上学的周末,我约上好友说是去朱家,说是如果运气好可以吃上一碗四川小面。曾经听哥哥说过,朱家妈妈曾经开过面馆,做了一手绝味的四川小面,只是那个年代不允许私人开商业了,于是面店也就关门了。那时的纱帽街临街都是木头门板的房屋,门板可以一块块卸下来,如果是做商业的卸下来就是一个开放的店面了,听说朱家妈妈曾经就打开门板开了一家小面馆,只是现在关门了。于是曾经一度商业繁华的纱帽街冷清起来,每家每户也就开着一扇门,权当做是给房屋的采光用。这种房子进去后通常有一个后院,与其说是后院不如说是一个小天井,整个房间也就靠前街和后天井采光而已,房间里昏暗得很。</p><p class="ql-block"> 那时没有电话也无法预约,我和朋友也就自己撞上门去,可巧朱家大哥不在家,朱家妈妈独自在家,对于我朱妈妈倒是熟悉的,因为她是无法想象我们这样的家庭会沦落成这样,我到她家自然欢喜得很,还没到吃饭的点,她陪着我们聊天说一会儿给我们煮面吃,我和朋友相视会心一笑。</p><p class="ql-block">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女子扶着一位长得好看得很的女人走了进来,朱家妈妈眼睛一亮迎了上去,好像来了一个大人物似的。那女人个子高挑,身材极好,一脸憔悴,走路全靠随行的女子扶着。</p><p class="ql-block"> 朱妈妈赶紧把她扶着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坐下,直叫她什么夫人,那女人摇着头说:“不要这样叫,时代不一样了,叫我张姐就好。”</p><p class="ql-block"> 朱妈妈还是毕恭毕敬地叫了声:“张老师好!身体可好些?”</p><p class="ql-block"> “朱家妈妈,你看我这样子哪里会好什么?能不倒下就算不错了。”那女人说着不再往下说,倒是疑惑的样子看着我和朋友。</p><p class="ql-block"> “哦,这是米家的幺妹,一家人都散了,父母回不了家,哥哥姐姐都下乡了,我家老三和她哥哥是好朋友,也就托付着帮着照看着,怕出什么事。”说着转过身对我说:“这是川剧名角张光茹老师,你叫嬢嬢吧。”</p><p class="ql-block">  我赶紧起身点头叫了声:“张嬢嬢好!我看过你演的戏,扮相好看得很!”我心里想,此时的样子和戏里的扮相可是差了很多,只是娇柔的身段依然。</p><p class="ql-block">  “我认识你爸爸的,他常来看我们的演出,是个好人啦!”她倒拉着我聊起了家常,只是我不敢提起她刚去世的丈夫著名电影演员冯喆。</p><p class="ql-block"><br></p> 我们说话的时间朱家妈妈不见了,我们都知道她这是去给我们煮面去了,不一会儿的时间朱家妈妈端上四碗面,我们连声说着谢谢,就连张光茹老师都放下矜持道着谢,看来我们都是奔着这一碗朱家小面来的。<br> 面碗不大,也没有肉末飘着,面上是一层红油,一看就知道这红油小面里加着猪油,只有猪油才能让面如此油润。在这样的美食面前一切客套话都是多余的,我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筷子面送入口里,瞬间我无法言语,倒不是美味,是我从未吃过的那种“辣”,不,准确的讲是“麻”!我无法吞咽,更舍不得吐出来,我顾不得细嚼慢咽便囫囵吞下,头上已经冒出大汗。接下来我已经失去味觉,舌尖已经完全麻木了。这算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品尝四川小面,原来四川小面的魂不单是“辣”,而是既“麻”又“辣”,当然少不了还有那一点点猪油的滋润。<br> “朱家嫂子,还是你们家的面好吃!好久没有吃到这样的味道了。”张光茹老师说话像是拖着唱腔,好听着呢。<br> “您能来我这里吃面是我的福气,唉,可惜少了些肉臊子,猪油也少了些,如果知道知道您要来,我会去把肉票用了去买点肉炒些臊子。”朱家妈妈满脸歉意地说着,光茹老师也客套着,倒是我们两个小孩子吃得挺坦然的。<br> 看着我满头大汗的样子,朱家妈妈怜惜地说:“下次来吃少给你放点辣椒。”<br> “是少放些花椒,太麻了,可惜让我没有细细品尝到小面的味道了。”我惋惜得很。<br>  下午时分,张光茹老师起身要离去,随行的女子搀扶着她抬脚迈过木质门槛,步子轻盈得很,背后看去像是穿着花旦的华衣,脚踩绣花布鞋,迈着小碎步慢慢离去,看着好生好奇。<br>谢过朱家妈妈的小面,我们也起身告辞。回家路上遇到人民南路广场上摆着便宜的大捆空心菜,买菜的大姐正在吆喝着几分钱一大捆,足有三四斤。我掏出钱买上一捆拎着回家,晚上曾姨要我报账记在账本上,我加了两分钱报给曾姨。曾姨喃喃地说:“还算便宜,这够我们两个吃上好几天了。”<br>  入夜躺在床上,我依然回忆着那销魂的朱家小面,对,四川小面满口麻辣,不麻不辣不欢,这便是我第一次吃四川小面的感觉。<br>  如果说《麦克马瑟回忆录》里有过这样一句话:“回忆是奇美的,因为有微笑的抚慰,也有泪水的滋润。”那么我的回忆里还多了一味花椒的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