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漫步校园

李克琴

每次回长沙，总要去岳麓山下的母校走一走，有时邀上一二好友，有时就一个人。

从湘江边进入湖南大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这块大石碑和两根残存的石柱。毛泽东亲自题写的校名——湖南大学，儒雅大气、雄健洒脱。

石柱来自抗战时期被日寇飞机完全炸毁的湖南大学图书馆，矗立在那里，是为了警醒人们对曾经遭受战火的记忆。

回头一望，牌楼矗立江边。所以此地也叫牌楼口。

牌楼口曾是一渡口，南宋年间的某一天，朱熹从此处上岸，他要去岳麓山下的岳麓书院论学论辩，迎接他的是岳麓书院山长张栻。

朱熹与张栻，成就了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朱张会讲”，开启了儒学不同学派在岳麓书院自由讲学之风。

朱熹曾作诗记下了这次意义深远的学术交流活动：

偶泛长沙者，振衣湘山岑。

烟云渺变化，宇宙穷高深。

怀古壮士志，忧时君子心。

寄言尘中客，莽苍谁能寻。

在一江之隔的东岸，还有一所城南学院（现第一师范），张栻当时也是城南学院的山长。

朱熹、张栻经常乘船往返湘江两岸，“朱张渡”由此而得名。

渡口在湘江两岸各有一牌坊，东岸曰“文津”，西岸曰“道岸”。

站在道岸，远望文津，中间隔着橘子洲，洲上有座朱张渡亭，供人辗转两岸休息之用。

校门口一桃子湖，桃花潭水深几许？

母校背靠风景秀丽的岳麓山，面对烟波浩渺湘江水，门口一座波光粼粼的桃子湖，湖光山色，如诗如画，试问，世界上有哪所大学有如此多娇的自然风光？

从牌楼口进入校园，由东至西，途径美丽的桃子湖，沿着绿树成荫的牌楼路，可以直达湖南大学的中心地带——东方红广场。

深冬的校园，树叶婆娑，绿色依然，散发着生命的气息，仿佛置身浓浓的春天。

朱熹、张栻、王阳明、毛泽东等历代文化名人题诗排列路两旁，让人五步一回味，十步一 赞叹。

怀岳麓

岁月半平生，江湖自有身。

年华共转徙，眼界得清新。

试问西山雨，何如湘水春。

悠然一长笑，绝妙两无伦。

——朱熹

路边指示牌上介绍了湖南大学历史建筑群，大多是我们读大学时学习生活的那些建筑，因而非常有亲近感。

它们建于1920—1950年代之间，包括科学馆、老图书馆、大礼堂、 二院、工程馆、胜利斋、学生一舍、七舍和九舍，共九座近现代建筑。

因为这块指示牌，我决定去看看这些老建筑。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民国时期老建筑——学生七舍，由我国著名的建筑学家、湖南大学教授柳士英先生设计，在柳先生设计的建筑作品中，圆圈是出现最多的一个符号，称之为“柳氏圆圈”。

圆窗与弧线，使七舍有律动。我们读书时（1978—1982年），里面住着化工系男生。现在里面有许多单位办公，包括社区服务中心和岳麓山派出所。这些老建筑已经历了几十年风雨，学校正在逐一进行修缮，相信不久它就会以原来的面貌出现。

七舍边上是六舍，前面有一座雕塑 是为纪念在汶川大地震中为保护学生献出了生命的七七级同学谭千秋。

湖湘文化培育的经世致用、具有担当精神的好学生，母校的骄傲，我们的榜样。

长沙校友会赠送的刻有“求索”的大石头。石头后面是工程馆。

工程馆，也是柳士英先生设计，《中国现代建筑史》所载入的湖南四处建筑之一。

我们读书时为称为教学北楼，现在是新闻传播学院办公楼。那时我们每天走进这扇大门，穿过北楼，去中楼上课。

楼前的这棵大樟已树根深叶茂，长成了参天之势，你还有印象吗？

走过教学北楼，旋转楼梯上是我曾经工作过的学报社科版编辑部。

年年如约绽放在窗前的腊梅还是那么芳香浓郁，沁人心脾，仿佛连那枝头的花朵，花朵的花瓣，花瓣上的露珠，都是曾经的模样，未曾改变，这般熟悉！

学报社科版依托岳麓书院办刊，条件得天独厚，岳麓书院为研究者提供了丰富的土壤和资源。

而学报的中国哲学和中国思想文化史栏目办出了品质和特色，在国内国际都享有较高声誉，岳麓书院的影响力在逐年提升。

再往前走，穿过马路，路边一座亭叫自卑亭。这是古时登岳麓山的起点，从河东坐渡船过来，到这里就开始上岳麓山了。自卑二字出自《中庸》：“君子之道，譬如远行，必自迩，譬如登高，必自卑。”即：人的修养与学问，就像走远路，必须从近处开始，就像登高山，必须从低处开始，循序渐进，持之以恒。

读大学时，文革刚结束不久，此名胜都没有修复，当时还是一破烂小卖部，岳麓书院里面住着十几户人家。一直到1985年，才开始慢慢腾退。

身处文化底蕴非常深厚的母校是幸运的，只是当时没感觉到。不过，许多事情是要等你用生命的历程去感悟的。

其实，与自卑亭同时期建的， 在半山腰的古道上还有两座亭——极高明亭和道中庸亭，同样出自《中庸》：“极高明而道中庸”，现仅存遗址。

这句话的意思是“致力于达到高大光明的境界，需把中庸的本性作为修养的途径”。

想想在沿山路而上，遇到一座亭子，在小憩一会儿的时候，古人用智慧告诉你做学问、做人之道，让你从中悟出一些道理，真是有收获。

自卑亭旁是东方红广场，广场中央是由湖大师生设计的毛泽东塑像。

塑像后面是一块巨大的汉白玉墙，墙上刻有毛泽东“沁园春·长沙”诗词的草书手迹。

　　

湖南大学科学馆于1933年由蔡泽奉先生设计，1937年竣工。此建筑为当时湖南省内规模最大的公共建筑，动工时举行了盛大的开工典礼，当时湖南省政府主席何健亲自参加了典礼，并题字“学以致用”，刻石刊于大楼入口门厅的墙上。

抗战胜利后日军受降仪式在205教室举行。

我们入学时是机械工程楼，在这里上专业课，做实验，做毕业设计……后来成了校办公大楼直到现在。 原先楼顶有天台，是一处赏月听风的好地方。

科学馆，机械系，大学四年我们待得最长的地方。从最初什么都不懂，到后来在老师培养下，成为机械行业专业人员，当然，那些入学前就有实践经验的同学除外。

这栋老建筑应该见证了我们机械系同学勤奋学习的场景，亲眼目睹过许多男生和女生情愫初开的甜蜜、暗藏于心的秘密。

湖南大学图书馆遗址，位于现在教学东楼东边，也是由蔡泽奉先生设计。

抗战时期，此处曾存放故宫博物院的国宝，在文物转移后不到一周，图书馆被日军飞机炸毁。

被炸后的图书馆只剩下四根石柱，两根被放在湖南大学校门旁。

这栋欧式建筑从设计建成到被炸毁，只有短短几年的寿命。

巧合的是，抗战胜利后，蔡先生设计的科学馆，又见证了日军投降的历史性一刻。命运，似乎迂回地在向蔡泽奉表达着歉意。

东方红广场向南是一舍，也是柳士英先生设计。我们入学时是机械系男生宿舍，女生每周来这里集中学习一次，学习就是读读报纸。

从女生宿舍到一舍，要穿过大操场，走过自卑亭，沿着东方红广场、灯光球场，才到一舍。真是“千里迢迢”，来去匆匆。灯光球场永远可以看见男生们矫健的身影。

那时七七级住一舍一楼，比较潮湿不太通风，十几个热血青年挤在一间房子里，屋里总是散发着浓烈的男性荷尔蒙气息，我们班八位女生分成三组，在男同学热情邀请下，坐在靠门边某位男生的床边，一边认真学习，一边接受熏陶。

如今这幢老建筑已修复完好，现在是化工学院办公楼。

老九舍正在维修，是最早的女生宿舍楼，但我们进校时里面住着男生。

1978年我们入校时住的是新盖的女生五舍楼，紧挨着这栋老九舍。

　　

有一段时间，许是男生宿舍安排不下，我们五舍里也住进了一些男生。

男生住进女儿国，好像尴尬的是他们。 每当看到他们孤零零的夹杂在女生队伍里打饭提水、目不斜视的样子就好笑。食堂里排队打饭被女生叽叽喳喳插队，他们不得不永远排到最后。夏天，女生们短裤吊带无所谓，他们只好门窗紧闭端坐“号”中。

为了方便管理，专门为他们在宿舍围墙上打了个洞，另开一扇门出入，省得老与女生碰面，有点像皇帝的妃子入宫，只能走旁门左道。

置身于这喧闹而又孤单的环境中，他们是否想快快逃离？也许很乐意？不知有没有当年男生看到，谈谈感受呗。

　　女生五舍的管理员是个矮矮胖胖、非常严厉的中年妇女，姓什么忘了，人很泼辣，说话办事活像香港电影中的包租婆。一副烟酒嗓子，发通知、找人只需站在庭院中吼一吼，气贯五舍上空。如果有男的（住里面的除外）来见女生，祖宗三代都得仔细查询。

每到晚上下自习后，“包租婆”允许一个买馄饨面条的小贩进入女生宿舍，大家都去买馄饨或面条吃，那时除了食堂三餐饭，没有任何东西吃，不像现在，登高路上餐馆美食林立，所以晚上十点吃一碗热馄饨，真是最美的享受，尤其在冬天。

不知何故，女生五舍前些年被拆了，原地盖起了机器人视觉感知与控制技术国家工程实验室。

那个有我们许多故事的女生宿舍就这样消失了，没留下任何痕迹。触景生情不可能了，只能把那些美好安放在心里，留待以后慢慢回忆。

教学东楼是化工系教学楼，因为离女生宿舍很近，女生大多在此晚自习，一到晚上，大家都纷纷去占边座，把化工系男生都赶跑了。

二院，是相对于一院而言，一院就是岳麓书院。曾经的物理实验楼，保存完好。和教学楼、学生宿舍相比，这里安静人稀。读大学时在里面做过物理实验。现在是文学院。楼前的草坪让人舒畅。

当年的力学楼，现在是湖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图书馆，门前两棵大桂花树，秋天来读书自习，只为花香醉一场。

大礼堂，大学时代许多文艺演出活动都在此进行，那可都是学校文工团员们的舞台，我们都是观众。

几十年后，在北京遇到了文工团长孙阳，舞蹈队长丰小炜，还有彭野、黄智勇、陈薇等等许多能歌善舞的同学，他们因为对文艺的热爱而活得意气风发、潇洒年轻，极大地感染了我。在北京有这样一帮好友真是幸福。

大礼堂边的绿荫小道。在湖大学报工作时经常来往于编辑部与岳麓书院之间，走的就是这条道。

彼时，岳麓书院的山长是朱汉民教授，学问扎实，为人低调，外界传他是朱熹的几十代后人，而我只知道他是我们七七级优秀同学。

沿着这条路来到岳麓书院正门。

岳麓山顶有云麓宫、山腰有麓山寺、山脚有岳麓书院，道、释、儒三家共存。真是山不在高，神仙、圣贤各显其名！

朱熹常与张栻相约，登岳麓山顶观日出。将观日的地方命名为赫曦，张栻修筑“赫曦台”。

清代岳麓书院山长罗典为纪念朱熹、张栻，在岳麓书院里重现此台。

从古至今，许多文化大V登上赫曦台，赋诗抒怀，使得赫曦台成为一处人文胜地。

此处展示的是张栻、王阳明、毛泽东题登赫曦台。

连皇帝都说岳麓书院办得好。

讲堂正面墙上，是张栻撰写的《岳麓书院记》，此文奠定了岳麓书院的办学方针和指导思想。

湖南著名书法家周昭怡用楷书写成。作品端庄大气、厚重博雅，成为岳麓书院中一道文化景观。

书院最长的一幅对联，也是最喜欢的一幅：

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数，陟岳麓峰头，朗月清风，太极悠然可会；

君亲恩何以酬，民物命何以立，圣贤道何以传，登赫曦台上，衡云湘水，斯文定有攸归。

上联的意思是说：是是非非由自己的内心来判断，诋毁还是赞誉随别人去说，得到的与失去的都只是天定的。这样自会感知朗月清风，自会领悟万物派生的本原。

下联是说，当你春风得意时，要报答君（国家）和亲（父母）的栽培、养育之恩，要思考如何让老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好些，要把圣贤的道统、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传承并发扬光大。

这才是最高级的心灵鸡汤。

此联由清代岳麓书院山长旷敏本撰写，1983年由著名书法家颜家龙补书重刻。颜家龙先生的字笔力厚重，气势雄阔，真真好字，愉悦的观赏。

忠孝廉节四个大字为朱熹题写，左边二字忠、廉是为官之道，右边二字孝、节是做人之道。

走进岳麓书院，你自然会感到一种无声而有力的教化，只要你愿意用心。

坐落在岳麓书院博物馆附近的张栻先生雕像。

张栻作为思想家，他见解独特；作为教育家，他包容纳贤。他主教岳麓书院八年之久，研究理学、著书立说，推动湖湘文化的发展，在岳麓书院的教育史上留下了重要的一笔，值得景仰。

　　

书院后面的屈子祠是重修的。门联和里面题词出自中国书法家协会原主席沈鹏先生和张海先生。

孔庙外面的景致原先非常美，红墙倒映入碧水池中，现为安全起见，池边围了一圈绿色的铁栏杆，真是弄巧成拙，破坏了整体美感。湖大的领导们，此事非同小可，建议想想办法。

望江楼，原来是外宾招待所，一个很高级的地方。以前站在这校园高处，视野开阔，可以看到湘江。

望江楼边餐馆——湖大印象，山中一餐馆，装修有格调，菜品口味也不错，可以坐在外面大树下吃喝聊天，是一不错的聚友之地。00年代曾经生意兴隆，现在破败不堪。真是万般皆有轮回，只有书院长青。

站在望江楼前俯瞰岳麓书院。岳麓书院在绿树环抱之中。

从岳麓书院后门出来到达此行最后一站——爱晚亭。

经常在这里漫步，惯看麓山秋月春风，有时邀上二三好友，有时就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