耄耋翁不老翁

丽华50

记者生涯写过很多人物，是工作任务。写稿难，写人物稿更难，所以退休之后，虽也时不时地舞文弄墨，却再也没写过人物。

最近不知怎地，有一个人物总撞击着心灵，不写不能释怀。



这是一位88岁的老人，戎马生涯，杏坛执教，历尽沧桑。进入暮年，该歇一歇安享夕阳美景了，老伴儿却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八年照顾失忆失能的老伴儿，端茶喂药成了生活的全部。

84岁那年，命运之神再次残酷的向他下了手，唯一的爱孙罹患白血病过世，五雷轰顶。战友们都担心他扛不过去，他竟扛过来了，依然日日海泳，照顾老伴，微信群以文会友，让人惊叹“耄耋翁不老翁”。





人们喜欢说，“勇敢的人，不是不落泪，而是含着眼泪继续奔跑”。

奇迹在于这位勇敢者已是八旬又拐了几个弯的老人。民间尚有“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饭，九十不留坐”的信条，难以想象一位拄着拐杖的老者是怎么含着眼泪继续奔跑的？背后的故事令人动容。

　　

战友群中“一宝”

我和这位老战友相识于26军战友群，相见于2016年的大乳山战友聚会。见过耄耋之人无数，没见过如此耄耋之奇葩。

那年他的爱孙还没患病，他乐呵呵的，像一位慈祥的邻居老爷爷。唯不同的是他始终牵着老伴的手，一幅白头相守的恩爱图，“她离不开人，我到哪儿她到哪儿”。

我对他的担当肃然起敬。初次见面，感觉已是老友。在群里对过话，他的帖子没有大道理，暖暖的像亲人叙家常。隔三差五一篇《人生感悟》，时不时的幽他一默，彰显了笔杆子宝刀不老，战友们称他是“群中一宝”。

年纪最长，却最富朝气。北方10月，海水已凉，他竟利用聚会间隙扎到海里游个泳。当他浮出水面，战友们先是惊愕，继而报以掌声。他弹弹水花，声如洪钟：“游泳爽，给个皇上也不换！”

五月，春暖乍寒就下水了，直到十二初，海水很凉了才换室内泳。

乘4站公交，5站地铁，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风雨无阻地奔向大海，是为青岛市汇泉海水浴场一道奇特的风景。

才思敏捷，快人快语也快笔。聚会甫一结束，返程的战友还在群里互报平安，他的聚会感怀已亮相，看看83岁老人的快笔：

金秋十月大乳山，

难忘2016年，

26军战友群，

天南地北相约相聚，相顾相欢。

联欢晚会乐翻天，

不用化妆，场地简单，

战友们争相献演，

主持人风度翩翩像专业演员。

那舞跳的让我盈泪，

那歌唱的让我心颤，

那快书说的让人捧腹欢颜。

刚刚欢聚又分手，

相见不易别亦难，

小雨纷飞送人归，思念留在大乳山！

天天写作。“每天不写几个字，不划拉点东西，就像没洗脸没刷牙一样不得劲儿”。

82岁写回忆录，86岁三本60多万字的回忆录已付梓问世。

他的战友，中国报告文学终身成就奖获得者李延国称这些书 “是奋斗的乐章，是修行的心经”——写苦难，同时写坚韧；写委屈，同时写奋进；写不公，同时写真理；写磨砺，同时写希望；写误解，同时写包容……

这耄耋之人的才情和强壮，还有比才情和强壮更旺盛的活力，是命运对他坎坷一生顽强一生的回馈。



做了一辈子的两件事

作家李延国称自己的恩师： “人生阅历像大海一样丰富”——农民、拾荒者、识字小先生、教师、士兵、保密员、指导员、新闻干事、报社总编辑、工人、推销员、书记兼校长……

看得出，他的人生旅程并不顺利，风风雨雨，起起落落，辉煌过也坎坷过。他的苦他的累，他的奔跑与拼搏，都已成为他超越自己的见证。



生在贫苦农家，却没耽误读书。15岁做起了村里的“小先生”，白天教学晚上自学，啃完了一大摞中学课本，由此得到去师范学校进修的机会，为几十年后成为杏坛执教的校长埋下伏笔。

师范学校毕业后本已保送到曲阜师范学院深造，恰逢部队开展全军扫盲运动，19岁，他作为文化教员参了军，“上学、当兵是小时候两大宿愿”。

在部队，打过坑道，抡过大锤，最擅长的还是爬格子写文章，写的第一篇通讯稿就获军区刊物二等奖，与战友合写的《好司务长孙乐义》在《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等近百家报刊发表。

在人民大会堂他以孙乐义战友的身份做报告，受到叶剑英元帅和罗瑞卿总参谋长的接见。之后他以军代表的身份出任《烟台日报》总编辑达8年之久。



44岁部队转业，“好像被抛弃的孩子，孤苦伶仃走向一条陌生的路”。

从握笔杆子的军人变身工人，经历了因为没有住房，一家六口一年落不下户口的岁月。面对青岛市的万家灯火，他拉着老伴“绕树三匝，无枝可依”，向往一屋一床，安身立命。

坎坷是生存智慧的激发器。没有怨言，没有消沉，抖抖精神，扑下身子，主动请缨下车间劳动，做什么都力求做好，多彩的人生之舟正是从这里第二次启航。

因为有过教师的履历，他被派到远离市区的旧厂房办学。面对一无所有，他学起了武训的“行乞办学”，“厚着脸皮到处筹措资金”。

山穷水尽，柳暗花明，学生从两个班到三十几个班，专业从两个到十几个，学校等级从技校、中专到成为被纳入青岛大学的高职学院。

书记兼校长，一干18年，直至离休，其间获全国优秀教育工作者称号。

人生浮浮沉沉，只要努力，一切皆有可能。





战友一大群，桃李满天下，是他人生长廊中最珍贵的画卷，“我一辈子只做了两件事，一是当兵，一是教书。”

共和国70周年之际，他获得了由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颁发的纪念章。是他生命的勋章，是他70多年革命工作的最高褒奖。



与灾难这条“大鱼”的搏斗

海明威的《老人与海》，讲述一位老渔民与大鱼搏斗获胜，靠的是永不言败的精神。

在生活的大海中，老战友与人生灾难这条“大鱼”顽强搏斗，靠的是善，是对亲人对生活的爱。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八年照顾患病的老伴，推轮椅，送茶药，一天24小时伺候起居，竟能从中尝到了快乐和幸福：

“有一种美感和使命感涌上心头，与其说老伴离不开我，倒不如说我离不开老伴了”。“她为这个家操碎了心，一生为夫奉献，感谢上帝给了我回报她的机会”。

这是“爱和善”的力量，苦难在这股力量和智慧面前不得不拐个弯了。



34岁的爱孙罹患白血病过世，一个活蹦乱跳的青年才俊说没就没了！隔辈亲，对老爷子的打击是致命的。他望望失忆了的老伴：“她若不是患病，孙子走了，她会疯的。”

可他又何尝不差点疯了呢？几天吃不下饭，躺在床上天塌地陷。有天突然听到楼道有小伙儿在说话，“这是大海（爱孙乳名）！” 老泪纵横打开房门叫“大海”，吓得那小伙儿落荒而逃。

战友的泪水还没擦干，就看到了他悼念爱孙的诗帖：

晚年何所乐，大海呼爷声，

如今随风去，凄凄泪纵横。

痛定犹思痛，还应挺起胸，

世上多少事，哪能都顺通。

老少十余口，还需我支撑，

老伴患脑病，还要我照应。

现实再残酷，还得向前行，

黑夜有尽头，翘首盼天明。

寒冬岂能久？春来百花红，

全家换新颜，齐盼太阳升！

这堪称《老人与海》的当代版！对亲人的担当，对生活的热爱，让他战胜了“灾难”这条大鱼。

心存大爱，生命之树长青！有韧性，能扛事，是一个人最了不起的才华！

忘年交的感动

心有大爱的人，会展现出一种体帖式的温柔。

这不是性格是能力，是“自己见过最深的暗，却依然给别人以光”的能力，是一种自带阳光的能力。



2017年8月9日我骑电动车摔倒，电动车柄插进右眼，眼眶骨折，部分眼肌被折骨夾住。我以为眼睛要瞎了，余生要改写了，出院后把自己关在家里，对外封锁了一切消息。

一只眼睛黑黑的，看景一片乱相，这是老伴儿辞世我遭遇的人生又一重创。

没有人倾诉，在惊恐和伤心中熬着日子。我想到了这位慈父般的老战友，就微信诉说自己的痛苦和恐忧。他立刻回了长长的信，慰问，鼓励，情真意切。此后每天微信，给了我温暖和信心，助我熬过了那些黑暗的日子，结下了忘年之交。

我接受着他的帮助，眼睛也一天天好起来，丝毫不知那些日子正是他的爱孙病情恶化，全家陷入悲痛的日子。他的苦远远超过了我，却不露声色地给他人温暖。

这情义这境界，让我受到震撼，也让我见识了深层次的善良和爱心。

今天，终于提笔完成了《耄耋翁不老翁》，是为老战友，也是为自己的良知和修行。

文末，附上我在老年大学诗词班的处女作：

【浪淘沙令】 耄耋翁海泳

琴岛水蓝蓝。白浪翻翻。

波涛莫笑耄衰年。戏水蛟龙黄海里，逐浪翩翩。

享日浴悠然。泳伴言欢。

桑榆虽晩色斑斓。畅泳乐神仙不换，笑拥当前。

谨以此文献给尊敬的长者——老战友王少荣。

谢谢您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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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高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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