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山大先生

郑振峰

<h3>  在书法上,杨隆山是我的启蒙老师。 杨隆山名国栋,字隆山,笔名溪邨,晚署二曲野叟、闻仙庐主。先生幼年在大水屯赵氏祠堂的村塾读书五年,受赵崡(明代著名书法家、金石学家)及路德(清代周至翰林)遗风熏陶,从小就爱上了书法这门艺术。青年时,受业于当地国学名师李沉斋、李萃亭兄弟,深得两位先生器重。后来受陕西著名书法家寇遐等人的影响,书艺大进。先生晚年在楼观台住了十多年,厚积而薄发,这个驰名中外的道教圣地,最终成就了他在书法艺术道路上结出累累硕果。 杨先生在书法届那是享有盛誉的!隆山先生是陕西省文史研究馆馆员,中国书协会员,是陕西省书协最早的会员之一,系陕西省老年书画学会理事兼楼观台分会会长。他与刘自椟、曹伯庸,沙孟海、胡公石等一辈老先生交好。已故陕西书协主席刘自椟曾对杨先生赞美尤佳:“陕西的行书,我看现在最好的就是周至的杨隆山老师了”。(见1999年3月27日《陕西日报》韩健畅《书法家杨隆山先生追记》一文)。 我和杨隆山只有一墙之隔,也就是人常说的邻居关系。记忆中,先生经常坐在屋檐下的藤椅上,喝着茶,聚精会神的看书。一群小朋友在院子里玩“丢沙包”,只有当沙包扔到跟前,他才会抬起头,朝我们微笑,然后又埋头看书。儿时,看先生读书写字是常态,看着看着也就学着描摹。读书写字是“正事”,每逢家长叫干活时,我就装模作样的“写字”,久而久之,便“上道了”。三十多年前,小车是个稀缺物,但先生门口却不断,慕名求字的人络绎不绝!一次,杨先生和我父亲聊天说:“不是人来了就马上写,要等笔性来时才能开笔。”杨隆山声名远播!离我最近的周至、户县好几代写字的人都受其影响,前户县书协主席王天霖和前周至书协主席李挺武两位老师都在其列。那时,传媒还不发达,主要靠纸媒进行传播,要想在艺术界立足,只有经过“千锤百炼”才可能得到同行和人民大众的认可。不像现在处在自媒体时代,吃个“搅团”瞬间都可以让全世界知道了,人人都活在“幻境”之中,随时都可以造个“大师”出来,有时装的连亲爹都不认识了。那时,虽然贫苦,却可清修。贫穷是一所最好的大学,贫困教育了人。由于干扰较少,人能守得住本分,不为名利所累,民间真正才是“藏龙卧虎”。 在杨先生的熏陶下,我就认为会写字真好,把字写好真牛! 在很小的时候,我就和发小杨海浪跑遍村子周边的墓地。我们把废电池砸开,取出里面的碳棒,然后把白纸敷在墓碑上,用碳棒拓碑,这就是我们小候打的“拓片”,看着面前一张张“作品”,我俩开心的大笑。回到家,家长不高兴了,认为在墓碑上打“拓片”是对人家先人“大不敬”,明令禁止不许去!由于找到了“乐子”,我们就趁家人午休,偷偷又跑去了墓地照行其事。于是,家长编故事,说坟地有鬼,有人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拿着木梳坐在坟尖上梳头发,那是一个冤死鬼,最近在找替身,中午谁去,就会害谁。我俩半信半疑,既想去,又怕被鬼给害了!于是,自制了“武器”,带着弹弓、弓箭、棍棒又去了。好几天,都相安无事。不久,我俩的“事迹”就传遍了全村。今年过年,我和海浪兄相见,提起儿时的往事,都觉得有意思,这一切,都源于兴趣。在旁人眼中,这种玩法是一件及其枯燥的事,却被我们玩的乐此不疲,一切都源于对文字的喜爱,源于杨先生的熏陶。看来孟母三迁的故事绝非虚构! 杨隆山一生的书法墨迹遍布大江南北。江西庐山、陕西楼观台、仙游寺、关中书院、华山和八仙宫、安徽颍州、西湖碑林、贵州遵义会议纪念馆、四川太白碑林、海南琼崖碑林······都收藏有先生的书作。在周至仙游寺有先生书写的陈鸿《长恨歌传》,刻碑十通,并列于苏东坡品茶赋诗、吴道玄留下的诗画遗迹名刹之中,引人注目。道教圣地楼观台文管所留有以隶书、行书、楷书三种书体书写的巨作二十二条屏墨迹。这些鸿篇巨作,是先生留在人间的瑰宝。隆山先生一生传世墨迹,除了留在风景名胜区的碑文和匾牌之外,散落在民间的不少。我和先生近邻,每逢有人寻找先生遗作或辨别真伪,朋友便会和我联系,我也乐于帮忙,毕竟欣赏故人遗作,那是一件令人“赏心悦目”的事。 杨隆山书法自成一家。其楷书以欧体为根基,融“郑文公碑”于其中,欧里魏面,典雅大气!其行草书以二王为根基,融魏碑、篆隸于其中,苍中带润,做到了雅俗共赏。人世间的事很难两全:书法写的雅了,曲高和寡,写的俗了,难入内行法眼。“雅俗共赏”虽然很难,但杨隆山做到了! 杨先生一有大批“粉丝”,学其字的人很多。上至机关干部,下到平民百姓都以其字为帖。时任县长的王晓军对其字青睐有加,退休后王本人也专职研习书法。户县蒋村的温守儒先生一生都在研习杨的书法。我曾和温先生交谈过,温先生教师出身,那时已年过七旬,人很傲气,但提起隆山先生,却直竖大拇指。温先生曾自谦的说他学杨的字只是学了点皮毛,好比是穿了杨的一件衣服,没得到人家的精气神!杨先生虽然声明远播,但每逢春节都会亲自为乡亲写春联,分文不取。人们为表谢意,都会用“布碗”装满包子,端到他家。那时的农村,人们住的是土坯房,粮食短缺,肉就不用说了,更是稀缺,只有在过大年时才能吃上肉包子!看着那一碗碗热腾腾的包子,孩子们的“哈喇子”馋地都流下来了,这时杨先生会给每人分发一个,大家都会兴高采烈的去领包子。然后争着帮他折纸、拉纸!屋子里的人来的多了,有小孩不小心踩在了对联上,他也不恼,还开玩笑说下次把鞋子脱了,沾满墨汁再踩上去,估计这就是所谓的“知足常乐”吧!那时,宣纸稀缺,先生常用旧书和旧报纸练字。由于喜欢,我常找其孙延丰打包子(儿时游戏),延丰常用他爷写过的废书折叠包子。由于“艺高”,我赢了好几箱,后来拆旧房盖新房,全部遗失,可惜至极!也许是先生名气太大,更是字写的太好,连着好几年,乡亲门上的对联都被”贼娃子”给”偷”走了,更严重的时候,大年三十下午贴的对联,新年第一天早上就发现不见了,这是一件令人及其恼火的事!熟话说,不怕贼偷就怕威惦记!慢慢的先生也就不再帮乡亲写春联了!后来得知我村的春联都被一个“书法爱好者”掲去了,那人字写的相当不错,现在在周边也小有名气了,这哥们儿写的对联被复印成商品,卖的挺跑火,随处可见。近些年回农村过年,每当看着这个人写的春联,我就会想起“偷对联”的事情。 先生生性耿直,致学严谨!那一年先生来户县,户县也是个好地方,历来都有“金周至,银户县之称。”白居易曾渼陂湖留下佳作,这里更是有王九思,以及张玉德的雁子回文碑……众人听说杨先生来了,便来拜会!期间有一年轻人侃侃而谈,吹得甚是离谱,杨先生毫不客气的批评道:“小伙子,回去好好练吧,字是写出来的,不是侃出来的!”陕西西安鄠邑区饮食街一家门楼上有先生的遗作“宁静致远”,每每看到这几个字,我就会想起他讲话的神态、语气!有邻村的青年人前来讨教,杨先生都告诫他们:“学这养不了家,还是回去学门手艺!如果你们确实喜欢,那就回去把九成宫先临写十年,再说!”部分年青人对这个“十年”都望而却步了,有些“问道者”出门就骂,认为纯粹是胡说!何其难也!对于习字之人来说,十年不算太长,光阴在”弹指”之间就被笔墨磨光了!我也曾当面求教于隆山大先生,先生每次都赞赏有加,但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娃呀,先要把书念好,要不然,长大了没条件写!”现在,我才明白了当时的赞赏其实就是鼓励,让读书其实就是忠告!也就是从那时起,我才开始用功念书,为的是以后有份工作,空闲时间用来写字!写字养不了家,这是先生的告诫。就像鲁迅先生曾告诫其儿子周海婴,不做空头文学家和艺术家一样。现在不惑之年的我,终于体会到了:人只能在经济独立,人格独立的情况下才能在艺术上有独立精神,正如吴振锋先生常说的:“书法真不是小道”。身边部分很有才气的朋友,因为生计的原因,想用字画换点钱而越写越俗气,忘记了自己的初心。书法艺术很难做到雅俗共赏,但杨隆山做到了!影响一代人容易,能影响几代人不易,能从骨子里彻头彻尾的影响别人,那真是大不易!陕西书法届一位前辈说过:“一盏灯的作用是不一样的,挂在人民大会堂照亮的将是整个大会堂,若挂在厕所,照亮的只能是巴掌大的地方!”用在杨先生身上再贴切不过,先生的一朋友曾说过,如果不是政治上受到挫折,杨先生在书法上的成就还会更大,影响将会更远。 在杨先生的感召下,周至户县很多人都在写行草书,包括李挺武,王天霖两位老师。倘若说杨隆山先生开了周至书法的先河,李挺武主席端正了周至书风,下任主席该做什么呢? 那一年,先生故去了,享年85岁。前来治丧的人络绎不绝,村子被人和车围得“水泄不通”。到处挂的黑帐子,白挽联!水云堡是个小地方,从来没有自发的聚集过这么多的人,即使是过会!那时,我第一次听说了:“力可扛鼎、笔墨惊天地、笔墨生烟……”挽联挽帐随处可见。超过主人的预想,临时打开大队部的门,招待来自远方的客人。嘉宾中有领导、干部、书法家、画家……来的早的或年长者还可以坐一个凳子,其他人只能站在门外。条件虽然艰苦,但来宾毫无怨言,聚集在一起相互交谈着,为的是来送先生最后一程。 当人活着,身居显位,前来迎逢者多是可以理解的!当人故去后还有这么大的影响力,那是超出我的想象的,尤其在这个“健忘”的时代。应了这句话:“文章千古事,仕途一时荣。” 杨隆山对我影响深远 ,是我永远的先生。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