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粗布里的时光

冰山雪峰

<p class="ql-block">  至今,在娘的坑头上,一个高粱席腻子做的针线笸箩里还放着一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乌蓝色的粗布。约一米宽,一尺长。那是我去当兵那年,娘给我做了一套粗布衣服后,特别留下的这块粗布,准备用来缝补这套粗布衣裳的。衣服沉睡了,粗布布料也闲置了,它没有来得及爬上我的肩头袖口,沉睡在娘的坑头,一觉不醒。我拿起来,捧在胸口,我要用笔墨来唤醒它。</p><p class="ql-block">   粗布里深藏着最美的时光,我松开粗布,放一段时光于彩纸涛笺上。</p> <p class="ql-block">一</p><p class="ql-block">   作家安东尼有句经典的话:风不懂云在漂泊,天不懂雨的落魄,眼不懂泪的懦弱……许多感动都在多年以后,许多感激念念于心中,最为遗憾的是不能为报。</p><p class="ql-block">   每天守着老娘,看着娘缓缓地做着家务,听着娘的叨叨,一种幸福感荡漾着。娘这代人是最不容易的,娘出生在上世纪的三十年代,经历了抗日战争时期和解放战争时期。解放后又经历了贫穷、动乱。想起来,娘老了,理应享享福。欣逢崭新的时代,娘是满足的,因为她总是与她所经历过的年代对比,所以知足之心,太容易填满了。可作为儿子,总是想把最丰盛的物质捧在她的眼前,唯恐冷落了娘。娘说,不许这样破费了,日子不是这么过的。是的,她用旧时代的标准看,我们太奢侈了。我喜欢看着奢侈摆子娘面前,念叨着现在,不去想过往的苦。</p><p class="ql-block">   和娘聊天,说起了粗布衣,粗布鞋。说实话,我们这些五零后,是穿着娘做的粗布衣、粗布鞋长大的。我与粗布衣、粗布鞋有关的情怀,也早已深深植入灵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p> <p class="ql-block">  那时候的农家孩子,不管家里孩子多少,都是母亲们用粗布给孩子们做衣服、做鞋子,能扯上几尺“洋布”的家庭不多。娘养育了我们弟兄两个,记得每年春节,娘才能给哥俩每人做一件新衣服,一双新鞋。大年三十这天,我们兄弟俩穿上了新衣新鞋,互相转着身体看,乌蓝的颜色,透着质朴的味道,摸一把,是粗糙的,娘却问,滑溜吧?我们兄弟相视,笑一笑,响亮地回答:很滑溜!是的,我们的回答也没有错,穿上娘纺织的粗布衣服,心中温暖,就像一缕春风划过心瓣,怎么能不滑溜啊。</p><p class="ql-block">   冬天,娘要纺线织布染布,每天晚上都要到后半夜才能休息。男孩子淘气,衣服经常弄破了,娘给缝缝补补,都是等我们睡了才来完成。</p><p class="ql-block">   印象最深的是娘给我们做鞋,单鞋棉鞋都要做。那个时候,娘有空就纳鞋底儿,就算去地里干活也会带上,中间休息的时候,就纳上一会儿。娘埋汰我们兄弟说,淘气的男孩子,跑跑跳跳,没有去不到的地,没有爬不上的墙,没有干不了的坏事,要怎么碎衣就怎么碎,娘怎么看得住!娘说这番话,心中喜滋滋的,娘因有我们兄弟俩,日子有希望有奔头,嘴上说的心中想的,是两个套。娘说,饭好凑合,穿的可不能,粗布也得遮体不是,不然,出门人家笑话的是娘啊。所以,一个娘伺候两个儿,穿衣穿鞋,挺不容易的啊。可以这样说,娘的大好时光,都织进了她的粗布里了,粗布衣裳上的针针线线,是娘的情丝;粗布鞋子上纳着娘的爱。</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二</p><p class="ql-block">   纳鞋底最麻烦,娘要比照牛皮纸做的鞋样儿,把几层废旧的布料裁剪成鞋底的大小,然后用浆糊粘贴在一起,用线儿串起来,先在屋里阴阴干,然后拿到太阳下暴晒,轻轻一揭,一块有如硬纸板的“疙粨”(农村土话乱布合成)就做成了,“疙粨”做好,就成娘的宝贝了,它就是鞋底的原料,鞋帮也能用一部分,一双鞋大小用多少不一样。记得我家有张小饭桌,娘经常在上面铺“疙粨”,就像布排一个丰收的场面,娘想把最亮的阳光拿到“疙粨”上,粘住,收归娘的本子里,娘端着桌儿,找一个最暖的地方,放在阳光下晒干。干了收起来剪好,再一针针纳起来,密密麻麻的缝制成鞋底,最后把提前制好鞋帮钉在一起,就完成了一双鞋。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千层底”。</p><p class="ql-block">   娘做的鞋很好看,也很多。什么方口鞋,什么圆口鞋,什么带松紧带的鞋,更有棉鞋、单鞋之分。</p><p class="ql-block">   娘做鞋有很多“家伙什”,“针线包”里有剪刀、针锥、大小针、钳子(拔针用)、鞋楦子、顶针,还有自己捻搓的粗粗的棉绳(纳鞋底子用)。另外“针线包”里还藏着一个废旧的账本,账本里都是全家人的大小鞋样儿。</p> <p class="ql-block">    做一双鞋最费工夫,纳鞋底子都是抽时间挤时间,晚饭后,外出串门,干活中间休息时,娘都会纳上几针。我曾经劝娘歇歇手,她说得见缝插针,针线活儿就是靠零打碎敲的时间。</p><p class="ql-block">   娘纳的鞋底特别好看,横看成行,竖看成列,斜看一条线,针眼均匀。有时候看见娘纳鞋底子偶尔还会把针尖在头上划两下,娘说,头上有油好插针,我想那也许就是润滑剂,有时真担心娘划破了头。</p><p class="ql-block">   时光是温暖,始终青睐着娘,回家看娘,觉得奶奶虽然老了,但精气神很好。有时候,对着窗外的光线,欣赏着针线笸箩里的鞋样,我说娘看那些有什么意思,娘说,想你们长大的事,把光阴拉近了看。这是她的时光说,我不懂得,但我理解娘的心思,关心着一家人。</p><p class="ql-block">   我常常叹息时光不在,时光易逝,时光难以捉在手心里,其实,学学娘的样子,就抓住了美好的时光啊。娘也说,时光的脚步再快,也跑不出娘的针线笸箩!</p> <p class="ql-block">三</p><p class="ql-block">   我穿着娘做的粗布衣、粗布鞋长大,我穿着娘做的粗布衣、粗布鞋上学,我穿着娘做的粗布鞋去的部队。</p><p class="ql-block">   所有的精彩,都赶不上粗布做的衣和鞋,伴我一路走下去。特别是在部队上,平时训练我穿军鞋,到了假日,自由活动,我就穿上粗布衣,踏着粗布鞋,来纪念娘的手艺,想念有娘在身边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在部队发的解放鞋,还有圆口老头鞋,后来就是带松紧带的布鞋,每每穿上部队发的布鞋,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态,总觉得就是娘做布鞋,总会想起娘点灯熬油的艰辛,一阵阵的心疼。区别只是部队的鞋是塑料底儿,娘做的鞋是布底儿,娘那密实的针脚儿,硬硬的鞋底儿,穿起来不捂脚,跑起来鞋不掉,无需系鞋带,无需垫鞋垫儿。我对鞋子的样子,不能细分,怎么看都有娘纳鞋底的影子,鞋子让我走出大山,走更远的路,感恩娘的针线活,感恩娘的辛劳。</p><p class="ql-block">   娘给我做粗布衣服,有夹袄,有棉衣。夹袄是秋天穿的,贴身什么也不穿,直接穿上夹袄就行,袄子里有娘的味道,娘的体香附着在儿的身上了,有时候控制自己不再想远在千里外的娘,就是嗅嗅娘给做的衣裳。冬天到了就穿娘做的厚棉衣,记得我穿的棉衣上面的扣子都是娘自己做的。做一件棉衣,要先剪裁外面的布料,然后再小心翼翼地一层层絮上棉花。棉衣又分薄棉衣和厚棉衣,每人最少要两件才能过冬。还有棉裤,那时候的棉裤都是扎裤腰,穿的时候使劲一裹,再用布条做的腰带扎上,笨拙了点,可暖和了,娘觉得年轻人穿也笨,笑个不停,娘说,以后做式的,不为难儿。娘啊,还想穿你做的笨棉裤,儿不为难娘。</p> <p class="ql-block">  从我记事起,一年四季的每个晚上,娘都不曾闲着,深夜里,黎明前都是娘忙碌的身影,每年都是这么重复着,一针一针地,一线一线地,全神贯注地忙碌着。娘的青春岁月都是在忙碌中度过。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慈母千百纳,才有“千层底”。</p><p class="ql-block">   今天我们早已不再做鞋和棉衣,脚上蹬的是上千块钱的皮鞋、旅游鞋,身上穿的是几千块钱的羽绒服或者貂皮大衣。看着娘坐在身边,想起娘那辛劳的过去心里沉掂掂的,眼睛的泪涟涟……</p><p class="ql-block">   娘做的粗布衣粗布鞋,散发着浓郁的乡土气息,是娘生命的一部分,伴我度过成长的岁月,一直温暖着我们的心……</p><p class="ql-block">   时光易老,但娘的心思不老,娘纺织粗布,做粗布衣粗布鞋的手艺,永远不老。时光啊,藏在娘做的粗布里,暖着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