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桑叶地 </p><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今年是父亲九十诞辰暨去世四十周年的日子 特以文祭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最后的乡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所谓乡绅者 乡里的管理者和读书人 儒家文化的忠实信徒 对宗族拥有道德上名义上的首席权(来自《百度》)。父亲就是这么一位乡绅。</p><p class="ql-block"> 父亲名叫尧明 由于是家中长子 爷爷奶奶舍不得直呼大名 以 明奶 称呼之 久而久之乡里人也就叫不出父亲的大名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书念的不算多 据说是高小 相当于现在的初一二年级 在他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 也算是半个读书人。印象中我们族里我的同辈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的名字几乎都是我父亲给取的 ;在解放后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 文盲充斥着广大农村 我的家乡也不例外,那时候车马很慢 书信成了家人与外出谋生者的唯一沟通方式,左邻右舍 乡里乡亲们时不时地让父亲代个笔 传递着远方的音讯;父亲写得一手好字 常常挥毫泼墨 过年时族人邻里家门口的对联无一不是出自他老人家之手,父亲喜爱引用毛主席的诗词做对联 我依稀记得我老房子厅堂贴着两副对联 “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 “天若有情天亦老 人间正道是沧桑”;按照农村的风俗 族人或邻里兄弟分家都要立分书的 而父亲不但是分书的起草者 还是分书的见证人 署上大名 摁下指印 便成“法律文本”。</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五十到七十年代 人们法制观念淡薄 但崇尚道德秩序 邻里纠纷 家庭矛盾 往往不走司法途径 而靠村里某位德高望重之人的言语作为最后的仲裁。 据我二叔回忆 当时村里人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 “这事明奶叔(公)说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算盘放头顶上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虽然得到上辈人的疼爱 父亲可一点都不娇惯 打小就知善恶 明事理 聪明好学 勤劳敬业。据我母亲说 爷爷对父亲非常严格 七岁时就让他下地干活 还帮家里记账 父亲从此与算盘结下不解之缘; 父亲在解放以来一直担任湖头乡里的会计工作 直到后来创办湖头挡圈厂为止 做会计时间长达二十多年。那时候 我们中国还没有计算器 算盘成了会计人员的标配 我父亲常常拿着算盘奔走在乡里各村之间 。父亲打得一手好算盘 不但会加减 还会多位数的乘除 运算之快之准 无人出其右者 人称“头顶上打算盘的人” 这一点我们家五姐弟中 只有二姐得其真传 二姐后来成为乐清小有名气的珠算(奥数)老师。由于父亲专业的精湛技艺 深受柳市农行领导赏识 多次登门相邀 ,而父亲被村社会计工作和家中生计所困 没有赴任 终未成体制中人。说起此事 我大哥至今还耿耿于怀 面露愠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创办挡圈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挡圈又称卡簧,分为孔用挡圈和轴用挡圈,起轴向限位作用,可以防止其他零件轴向窜动。现在很少有年轻人知道挡圈为何物 可对有点岁数的湖头人抑或柳市人来说 “挡圈”两个字如雷贯耳 就像我们现在天天挂在嘴边的“开关” 两字一样的熟悉。</p><p class="ql-block"> 湖头挡圈厂创办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 是我们柳市地区最早的电器厂 (没有之一), 为首创办者正是我的父亲。在那个妖风肆虐 到处批判“挖社会主义墙角”“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文化大革命时期 父亲和陈西南等人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 专程从上海请来了工程师 (我们都叫他老师伯 老师伯及他的女儿阿四姐就住在我们家 76年文革结束时老师伯无辜遭批斗 关牛棚 后被遣送回上海 从此我们音讯全无 )以村佛堂作为厂房 置办机床设备和铁皮 盐酸 木炭等材料 开始生产 短短几年时间 一家村办小厂 发展到规模化乡镇企业。 父亲在世时 该厂一直生意红火 产品销往虹桥 瑞安 上海等地,不但解决了村里富余劳动力的就业问题 而且还给村社带来可观的经济收入 可谓是当时我们乐清乡镇经济的典范 也因此登上乐清日报的头条。由于后来者的管理不善 九十年代初该厂宣布倒闭 。此时正泰 德力西才刚刚起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为人处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去年一次偶然的机会 我去中雁中石门爬山 遇见一位老者, 言谈中他提到了我的父亲 我甚是惊讶 因为我父亲去世已有四十年了 于是我问他是否见过我父亲 他说没有 可他叔叔在世时 常常念叨着我父亲的好 。我回家向母亲求证此事 果然有那么一个人 名讳陈岳定 曾经长期给我们家做相帮(打工)的 父亲待他如家人 他自觉受恩惠不少。</p><p class="ql-block"> 父亲遗传了我爷辈吃苦耐劳 勤俭持家的好家风 为人处世总是恰到好处 这不但为他自己结交了许许多多的好朋友 也为我们后辈搭建了良好的人际关系。在他那个交通落后 信息闭塞的年代里 父亲也算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 由于会计和挡圈厂工作的需要 父亲经常在柳市 乐清等地走动 甚至出差去上海 杭州 。工作上的关系 加上儒雅随和的乡绅气质 父亲的朋友遍布乡里乡外 其中至今还叫的顺嘴的有信友伯 岳桃叔 阿池叔 胜浩伯 胜象伯 彩慧姨等等等等 他们中的好多人后来跟我们家结下了深厚的情谊。</p><p class="ql-block"> 我父亲与信友伯 岳桃叔 可谓是“桃园三结义” 三个人在长期的革命工作中 从相识到相知 到相互信任。信友伯另书再表 单说岳桃叔。 岳桃叔与我父亲在解放初期 在湖头乡里共同从事会计工作而结识 后来由于生计奔波 聚少离多 但两个人的兄弟情义坚如磐石。我父亲不幸罹难后 几十年来 他一直牵挂我们一家人 经常走动 看望我们 慰问母亲 ,让我年少的心感觉无比温暖。我大哥 二姐秉承父亲的性格 重情重义 知恩图报 逢年过节都去探望渐已年迈的叔叔婶婶。我们原本不是亲人 却胜似亲人 。 </p><p class="ql-block"> 我们常常把家人的感情比喻成血浓于水 但有一种血浓于水就叫彩慧姨。彩慧姨是个坚强而又能干的女人 可一生命运多舛。 在她三十多岁时 丈夫不幸病故 留下两个尚未成年的儿子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女儿 在那个普遍贫穷的岁月里 独自一人支撑起已经破损的家庭 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了。那时彩慧姨在湖头店一企业上班 并担任一领导职务 由于父亲的会计工作 经常要到企业结算业务 自然而然两人就认识了。她为了给刚刚丧父的孩子以情感上的加持 让老大拜我父亲为亲爷(干爹) 我父亲欣然接受 从此我们家又多了三个亲兄妹。我不敢揣度两位长辈当时的心思 我想他们的感情是无比纯洁的 。我父亲去世后 彩慧姨成了我们家的常客 走动更勤 还有我的那位亲哥哥年末岁首也都不忘来看望我的母亲。我们家大大小小的喜事 无彩慧姨到就不成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光前裕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亲离世前一年 我们家的新房子才建好。 我深深记得房子后门的门楣上刻着父亲亲手书写的两个字 “裕后” ,裕后者 造福后辈也。初听不知曲中意 再听已是曲中人。可见父亲的良苦用心。</p><p class="ql-block"> 退休前 信友伯(我们一家人都称呼其 阿伯)是温州航运公司的干部 属于体制中人 他的长女就是我家的大嫂 我大哥比大嫂年长三岁。在长期的工作交往中 我父亲跟阿伯私交甚好 情同手足 ,两人以父母之命确定了我哥我嫂这对娃娃亲。待大哥长到成年 渐渐知道父母为他定的亲事 可又不知从哪得知大嫂识字不多 闹起了情绪。大嫂虽然文化不高 可人漂亮 善良 又本分 嫁到我们家以后 相夫教子 相濡以沫 性格上又相生相克 跟大哥恩恩爱爱到现在 都从不见他们红过脸。 就这也可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了 也使现在仍然健在的阿伯欣慰不已。 </p><p class="ql-block"> 我二哥生前曾说过 我们家三兄弟都其貌不扬(其实二哥还是挺帅气的 正如他的名字土话谐音 祥衡~像范 好看的意思)娶了三个漂亮又贤惠的老婆。二哥心里也明白 不是我们三兄弟有多能耐 而是我们沾了父亲的生前身后名。我二嫂是我们同村林姓大户人家的女儿 虽然我父亲已去世多年 我二哥当兵退役不久 又没什么钱 我二嫂还是毅然而然嫁了过来 在乡里一时传为佳话。</p><p class="ql-block"> 待我去相亲的时候 离父亲去世已有十余年了 人家一打听我是某某人的儿子 二话不说就应允了这门亲事 我也就这样抱得美人归。</p><p class="ql-block"> 我父亲在世才五十岁 可已经是有四个外孙(女),两个孙子(女)的人了。据我大姐说 父亲在她13岁时 看中邻村黄姓人家 就把她许配给我的姐夫 18岁时就嫁为人妇。姐姐姐夫两人一辈子虽不曾大富大贵 但一直风雨同舟 相依相伴 直到现在。</p><p class="ql-block"> 相较于大姐的婚事 父亲生前为二姐操心不少 ,二姐是被文革耽误了的一代人 待她师范毕业 参加工作都已经二十二三了 这个年龄放到今天一点不大 但在上世纪八十年代 也算大龄了 。父亲的去世 二姐悲痛欲绝 婚事也一拖再拖 直到27岁那年遇见我现在的二姐夫 最终修得正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端午之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四十年前端午节 </p><p class="ql-block"> 湖头桥上千滴泪</p><p class="ql-block"> 天妒英才别幼子</p><p class="ql-block"> 屈子相伴上九天。</p><p class="ql-block"> 此七言诗采自施晓春女士三年前所赠 </p><p class="ql-block"> 那是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 我都不忍提笔 生怕思绪泛滥…… 一九八一年端午节 礼拜六 风和日丽 。因为要准备初二升初三的考试 学校决定从周六下午开始放假 在家复习三天迎考, 我欢喜异常 事先已经得知下午我们湖头湖有划龙舟比赛, 从柳市乘船回家(那时我在柳中寄宿) 匆匆忙忙吃个饭(粽子) 就辞别父母 跑去看龙舟比赛 。 记得那一年是文革以来第一次的民间划龙舟活动 加上我们湖头湖是县西最大的一个湖泊 (端午节湖头湖划龙舟是古而有之的民俗)所以那天集合了柳市白象片区上百只龙舟来此竞渡 。当时的场面 可谓万人空巷 湖边桥上人山人海 。大约两时许 我择得湖边西侧一高地观看 正当锣鼓喧天 红旗招展 比赛进入白热化时 忽见对面桥上栏杆断裂 观看比赛的人 纷纷从桥上坠落水中 比赛戛然而止 龙舟队员们都投入到抢救落水人员中去。由于事发突然 紧张气氛弥漫四周 人头攒动 拥挤不堪 待我挤到桥边 有人告诉我父亲已经溺亡, 我呼天抢地跑回家 我一堂哥(林记哥)也背着没有生命体征的父亲到了家。天有不测风云 人有旦夕祸福。父亲突然遇难 犹如晴天霹雳 一时悲伤笼罩着我们全家 我母亲 两位姐姐 还有爷爷奶奶和大嫂 彻夜哀嚎 哭得死去活来。那时我大哥尚在河南陕西方向跑业务 我二哥在舟山部队当兵 家里只剩不谙世事的我 族人们几度联系大哥 均告失败, 待二哥得知父亲罹难的消息 从舟山岱山岛上辗转再三才到家 此时父亲已经下葬多日 。大哥二哥终不得见父亲最后一面 成为心头永远的痛。 记得大哥在出差途中从他人口中得知噩耗后回家 悲伤之情难以自持 趴在父亲坟头久久不忍离去。</p><p class="ql-block"> 往事不堪回首。湖头湖赛龙舟塌桥惨案 夺走了包括我父亲在内11条鲜活的生命 是我们柳市地区史上最大的人祸。如果不是当政者消极作为 草菅人命 哪怕稍有安全意识 惨祸都完全可以避免。据亲历者事后回忆 当时桥上本已挤满了观赛的人 一个卖冰棍的人 推着旧式自行车 后面绑着一木冰棍桶 硬是从桥中央走过 桥两边石栏杆本就松垮 经自行车一挤 栏杆断裂 酿成惨案。我父亲原不在桥上观赛 他携一友人(帮春叔)从山上下来 恰好赶上这个点 被挤落水 。我父亲会游泳 且水性挺好的 按理能够自救。据参与抢救人员回忆 我父亲在水中被拉上时 下面跟着两个人 想必当时被他人拉住 终不得解脱, 由于溺水时间过长 虽经极力抢救 还是撒手人寰。</p><p class="ql-block"> 父亲走时 年仅五十 。从此 “好人不长命”成为我成长历程中挥之不去的梦魇。父亲生前算不上社会名流 但“好人” “能人”还是远近闻名的 现在每每碰到家乡的老一辈 无不对父亲的死唏嘘不已 。 </p><p class="ql-block"> 我们措手不及 我们还来不及长大 就没有了父亲 那是多么的无助 此后的端午节 我们不再快乐 只有悲伤和思念相伴。端午是我们民族的文化符号 可于我们家便成了永久的忌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乐清县志》2000年第55页载:1981年6月6日(端午节) 湖头公社石板桥桥栏塌毁 聚集在桥上观看龙舟赛的400多名观众中 有100多人落水 11人溺水身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