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木易

在东风航天城呆了六个月，想象过很多种离别时的情景。晒一晒高大上的标志性建筑图片；或者秀几张大漠戈壁风景照；亦或码一两句应景的文字。唯独没想到会是这一款，刻骨铭心的伤痛。习惯了发朋友圈，唯独这次刻意屏蔽了所有家人、亲戚。“身有伤，贻亲忧”，以免担心牵挂。“德有伤，贻亲羞”，德行修养不够，令亲人蒙羞、丢人现眼。见我骂人，无论对错，爹娘都会收拾我。早就渴望着逃离这方土地，迫切的感觉从元旦日开始愈发强烈。狼狈地夹紧尾巴，灰溜溜地滚。

近几年，早已经习惯了行尸走肉般麻木的活着，麻木到失去了快感、痛感和方向。2021新年第一天，对于喜好户外运动的我，疯狂地两次纵入零下十七八度湍急的弱水河淬火。以此为快，快感到不知冰冷，且异常精神病般亢奋。竟然连入水时胸部撞击冰面导致肋骨骨折都毫无觉察，自我诊断是脑袋进水短路，熔断了疼痛神经。咳了两块血也不以为然。胸口足足疼痛二十来天不见好转，呼吸、伸臂、翻身都疼的要命，不得不再次做个胸部CT。对于我的后知后觉，有好事者脑瓜子灵光的很，事事奔丧般赶在前面，帮我断了一切后顾之忧，很是龌蹉。说到自私、狭隘、卑鄙等字眼，我自愧不如。但自认为格局、心胸要比你大得多。假如不是为了集体，当医院领导要向基地通报此事时，我断然不会苦苦哀求，害怕因为此事，给集体在基地内的声誉受损，造成不必要的负面影响。假如不是为了集体，我绝不会去感谢急诊科的大夫、护士挽回一个鲜活的生命。当护士们为我点赞时，我回答我有责任，我更应该感谢她们军人特色的救死扶伤白求恩精神！当孩子母亲、奶奶说我是救命恩人时，我回答一切都是宿命。不是因为孩子跟着我出去玩，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可孩子奶奶和母亲坚持答谢道：我们找人算过了，不是你度了孩子，孩子还会有别的灾难，你帮孩子渡了一劫。你却神秘兮兮对我说，不要把事情扩大化，以免搞得无法收拾。当我还处在深深自责和异常痛苦时，你却跳将出来充当与自己身份极不相符的角色，哪位赋予你的权利？你又能代表谁？你有什么份量？你能承担得起吗？假如不是责任，我也要下水去救，哪怕落水的是一只小狗，我也要去尝试一下。假如不是理智，我不会在冰层下游了三四米没抓到小孩，快速调头返出来。假如不是身体素质好，我不会从湍急的河水里撑住冰面一跃而起。假如不是反应迅速，我不会五十米冲刺边跑边甩掉湿重的衣帽，不顾一切再一次跳入水中。假如不是信念坚定，我不会一把将孩子举到岸上，挽救回一条生命。我拼尽全力，挽救了小孩，也拯救了我自己。生死就在刹那间，感谢苍天眷顾！我幸运地抓住了上帝的手，当小孩获救后咳嗽了两声开始啼哭，我悬着的心才放下。体能消耗严重，只能一个胳膊肘架在冰面上，另外一只手牢牢抓着孩子，以防他再次滑落水中。尽管冰冷刺骨的水流将我冲刷成倾斜四、五十度角度，小孩、大人都要活着的信念始终没有放弃。一位军人跑过来，把小孩抱在安全地带，转身拉我。“救孩子要紧，我能坚持住，赶快送孩子到医院”。他脱下军棉服裹住孩子飞奔而去（后来聊天得知，他抱孩子跑出去后，将孩子交给战友送医院，返回来营救水中的我。）。我被一位空军的随军家属拉上了岸（其不顾自己年幼的孩子，陪我和先前救小孩的军人一起到医院忙前忙后。后来趁着忙乱，三位恩人都悄悄走开了，大脑空白一片，没有留个电话号码，记不住每张面孔，深深的愧疚。）我自会知道该怎么做，我定要寻找必须找到的恩人。如果找不到，我会背负一辈子良心债，无法原谅我自己。遵循内心，寻求慰籍，坚持做自己该做的。

你拿截屏询问我这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谁在寻找那几位军人？幼儿园孩子的智商都知晓答案。但凡有良心的人，不会不去寻找。天大的恩情还不上，我会愧疚一辈子。哪怕是当面道一声谢谢，也是对伸出援手者最起码的尊重，也是自我良心的些许安慰。生命之重，岂是“谢谢”二字那么简单？尔未免太过轻浮，内心的狭隘卑鄙显露无疑。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事，是任何人都做不出来的。不让去寻找，不让扩大化，尽情上窜下跳地表演，真以为自己力挽狂澜能耐的很。对不起，我真鄙视这一切，让我看到从骨子里流露出的下贱。即使你表演到大汗淋漓，去你个腌臜拔才！鼠肚鸡肠，度别人心胸。三观不正，衡量、干涉、阻扰着我的事情。你的目地是什么？我和你相比，没有名利心。但凡有一点私心、名利心，就不会拒绝连队领导安排的电视台采访。真把人看扁了，我更愿意背负更多的责任。能活着就好，能活着就是老天馈赠。最好的结果我都拿到了，我还奢望什么？假如不是这个结果，250铣镗床上一年交代了两个，谁受得了？你非我，岂懂我之心？我之痛？我之悲？不真不美、不仁不义、不友不善之徒，如吃了苍蝇般恶心。但凡有一丁点良心良知的，不会不去找寻和感恩。说到底，与你有毛关系。

接连几次申请回去，一直不批准，冥冥之中注定要等事件的发生。弱弱的问一句：这个故事情节里你以男几号出场？小男孩落水时，你在哪里？不要把个人行为和集体混淆在一起，最起码你不配。我没有给单位和自己丢脸，我没有因此事耽误影响过一天工作，忍着疼痛坚持着把我该做的工作漂亮完成，这也是略感欣慰的。你私下询问同事我肋骨骨折真假，世上除了有你这种假人，再无真假。生而为人，我更懂得换位思考和咋样做人。是我的过错，我都要去担当。是我的责任，我一点也不逃避。无论工作、生活，我都是认真的。感恩上苍眷顾，选我参于冒险游戏，体验生死时速。庆幸自己还算理智，没错过每一个节点，稍有闪失，两条人命玩完。假如留守的八人，只回去了七个，剩下一个在小盒子装着，还能轮到你出风头、充老大、装蒜？恐怕你这样的阴阳人早就死悄悄、躲猫猫了。免费相你一面，心术不正、德行欠缺。我为集体有你这样的假男人感到悲哀。我为扯掉你这位假好友的面具而感到庆幸。六个月的近距离审视，看惯了太多的精明算计，听腻了斤斤计较的言语。轮廓从浅显逐渐深刻，这或许就是我最大的收获。择善人而交，择善行而从，你不在我的圈。

我是很悲催的，悲催到事隔这么多天后仍然无处排解释放。我形容不出来我有多难受，肋骨骨折后的疼痛根本不算啥。一边要强地坚持工作，一边工余时间寻找三位军人。心事重重，太累太压抑，压的我透不过气来。每日上班途径彩虹桥，看河面冰层覆盖，间或有未封冻之处。那惊心动魄、生死瞬间的场景又在脑海回放，泪不自觉淌下来。既然你时不时试探着我的底线，挑逗着我的神经，索性自己亲自讲出来。将这个原本想保守下去的事和盘托出，以免同事们从别处听说后猜疑猜测。我原本很要脸面的人，全然不顾脸面，好好与你抖擞抖擞。或许这样更痛快舒服一些。

奶牛（小狗的名字）是出事前几天自己跑来的，不闹不叫很乖巧。在我最沮丧的时间段里，带给我些许安慰和快乐。它是在事情完结后被赶走的，唯一的精神依赖，被活生生扼杀了。黑白的阴阳脸，是否就预知整个事情，才来陪伴我？坏心情是从得知它被打的消息开始，彻底崩溃了。依其相互间别别扭扭，索性走就走了吧。奶牛后来回来过几次，出于道德考虑，咬咬牙、狠狠心将其拒之门外，长痛不如短痛，迟早是要离开的。玻璃门隔开的是我与狗的距离，凭道德绝不会推开，不断规范约束着自己的行为，检点改正，免生嫌隙。玻璃门隔开的是狗，心门隔开的连狗都不如。前几日知道自己快回家了，在基地内溜达一圈又一圈，和弱水河道别。也期望能偶遇奶牛，和小家伙道个别，算个小遗憾。或许奶牛知道事情都过去了，不再需要它的神助，所以不再出现。有时我更愿意相信，一切都是老天安排。奶牛、阴阳犬、火星犬，后会有期！再见！

庆幸，我还活着！历经额济纳河的洗礼，心灵更加洁净。三省吾身，对镜审视，好自为之。大大方方送你一句：no zuo no die ！不作不死！同时送给我自己。昨晚我恍恍惚惚又跃入弱水河，在冰层下游呀游，后来没了知觉。一大一小两具尸体在冰层下漂到几百公里外的居然海，灵魂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此生铭记：许英楠、朗孟孟、露，三位军人的名字，感恩一辈子！

别了东风城，向最可爱的人致敬！别了弱水河，感谢您大赦之恩。

假如不曾发生，心绪不会沉重。

万一有个闪失，一生岂能轻松？

苦寻救命恩人，卸下包袱启程。

求得良心安慰，尽早走出噩梦。

千金难买教训，时常三省吾身。

感谢一群好人，爱满整个东风。

归途漫漫，一路走一路丢弃，不断删减清理着内心。奔五的人了，无半点智商情商；奔五的人了，还这样不安稳省心；奔五的人了，估计奔六也还是这个德性。坚持做自己，向阳而生。把事情讲出来，不是标榜，只为证明，最起码，垂垂老矣之时偶然想起，也曾经感动过自己的感动。把事情翻过去，不是选择性遗忘，而是更好地轻松前行。扫灰拂尘擦拭心地，年前该了结的就了结，不把乌七八糟带入下一年。

当做胡杨，立几千年，历经世事沧桑，本质不变。当做胡杨，生存环境越恶劣，精神越是顽强。当做胡杨，即使现在看来黑白一片毫无光彩，来年定是枝繁叶茂一树金黄。

感谢领导给了我这次出差机会，圆了我多年来的一个梦。感谢团队给了我一次难忘的集体生活，教我咋样做事做人。我真诚的说声谢谢！我让师傅们受惊了，对不起！感谢这次落水事件，让我更加懂得生命之所在。敬畏大自然，敬畏生命，感恩一切！活着真好。

已是腊月二十九，出门六个月，人在归途。魂不守舍心神未定一个多月，魂魄在回归。浮躁了半生，心也在回归的路上。

辛丑在即，祝新春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