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雪亦柔】游踪小札

焸季[珞石.西红]

文/珞石 图/实网

　　夜晚一场雪，把个小镇捂得更加严实。清晨推窗一望，远近木屋竹簉、杉林落松，素如覆盖，阳光一照，晶莹灿然，霭腾云绕，仿佛一位朴实秀美的山姑，被加厚了一袭掐金嵌银的凫雪斗篷，古朴中添了些许时尚，素雅中增了一缕娇媚。

     小镇很精致，像欹侧在山麓的一幅小框苏绣，视若含香，一年四季，温润明丽。每年临冬遇节或休假，我都会来这里小住盘桓，几乎次次遇见大雪。友人夫妇戏称我为“域外雪客”。只有偶尔一次，是微雪，落下薄薄一层，旋即溶化，寒风一扫，结成片片浮冰。这时，若户外行走，就要十分当心，稍不慎，会滑倒，虽不至跌重，却未免尴尬。因此，反不如雪大，厚重温柔，趔趄也无声，滑倒也有趣。

    这里的雪，不同燕北的雪，大如鹅毛片，飘飘洒洒；也不同江南的雪，小如细盐，潇潇沥沥。这里的雪，很薄，很细，薄如蝉翼，细如羽丝，飘舞时柔弱缱绻，落地时润物无声，划面颊清凉滋润，捧掌心透人心脾。在这里，少见“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旖旎景象，亦乏“败残鳞甲满天飞”的空濛壮观，更无“雪却输梅一段香”的诗情画意，有的只是潇洒自然、回归本真的清幽。垣前屋后积成大块的雪，凝同脂膏，如断玉银铸般，仿佛天工砌就，厚厚的、柔柔的，软软的、绵绵的，绒绒的、松松的，使人宁静、轻松、惬意、舒心，时时想亲昵而又唯恐吹弹触破。

　　尽管小镇的雪十分柔美，老实说，我却常常觉得少点什么。在小镇户外踏雪，或去山谷游玩，有时会不自主停下来，遐想不已。

我自幼就特别喜欢雪，感觉上还是我那家乡的雪更富有情趣。我的故乡是蒙东的一个小山村，儿时，每当雪后，堆雪人打雪仗，是我和发小们最好的一种游戏。那时我常穿一件棉袍，是哥哥穿过的，后来又如和尚传承的法钵一样，毫不犹豫地套在我瘦小的身上，看上去很像一枝竹竿裹着一面蓑衣，样子和清末的遗老遗少相似，臃肿又滑稽。但自己是不觉得的，经常滚得棉袍上下是雪，双手冰得粗肿，脸颊冻得通红，玩得忘记吃饭，直到母亲或姐姐来喊，才搓掌收兵。

此外还有雪后捉迷藏。这种游戏是隐藏在柴秸里，外面用雪埋上，有时很难找到，虽然很吃雪，但新鲜刺激。每次大雪后，我们几个常在一起的玩伴儿，都要尽兴耍一次。我那时经常是藏方，搭档是一个叫玉镯的邻居女孩儿，短辫儿，圆圆脸，黑黑的大眼，笑靥彰然，常着一件蓝底红花棉袄，约小我几岁。一次，我和玉镯藏在堆满雪的柴秸里，小伙伴们长时间找不到，看看天色已黑，便各自回家，结果我和玉镯竟然在柴秸里睡着。这令家人大急，全员出动，找到半夜，才发现蜷曲在柴秸里的我们。回家后，母亲予以严厉训诫。

　　雪后对大人和孩子们共同有趣的是“箩鸟”。几伙几群的各自寻到一块空旷的场地，支起一面箩筛，系上一根长长的线绳，箩筛下撒上秕谷，然后屏声敛气，躲在树后或屋后，等鸟雀前来啄食，待落多，迅急拉绳，往往有所捕获。但不知为什么，每当看到鸟雀被扣在箩筛下面，那种被网罗后而又无力挣扎的样子，我的心颇有不忍，又为这些鸟雀因一点点诱惑而自投罗网不值。于是，就再也没有兴致看下去，转而去玩堆雪人的游戏，这对我是有无尽乐趣的。

最有趣的当属正月十五撒灯。把煤油与谷糠拌合，包成一个个莲花形的纸包儿，放一把火种，沿村街屋后、田埕地块、沟渠山岭，随燃随扔，取其光明普照、五谷丰登、驱邪避秽之意。每年这道风景在小村必不可少。如赶上下雪，更别有韵味。农俗：正月十五雪，一年好光景。这天热闹异常，大人领着孩子，如同老母鸡领着一群小鸡雏，簇拥着追逐撒灯，但见山岭田畴上如同匍匐游动着一条蜿蜒九曲的火龙，与皑皑白雪交相辉映，景色远比现在的都市烟火迷人得多…… 

　　岁月倏然，光阴如这悄然而来又悄然而去的雪，婉转飘忽。如今，故乡小村在经受各种蚕食鲸吞后，也许早已面目全非了吧？儿时的伙伴俱是人过中年，聪灵秀气的玉镯也成为半老徐娘了吧？旧日撒灯的风俗或许早已不再。但那家乡的瑞雪呢？依然不时飘入我的梦中，令我遐想，让我神思，一如这小镇的雪，潇潇洒洒，初时在空中晶莹皎洁，翩然多姿，落地后凝如玉脂，覆护村落，待春天到来融入尘沙，化入沃野，去滋润生机勃发的大地，去濡布明媚艳丽的春光，去迎迓八方雀跃的游子！

—珞石 庚子岁腊记于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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珞石，亦名西红，籍蒙东，影视片剧暨文史经典策划出品人、编剧，史迁研究与红学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