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行山西

无边无际

冬天，可能是走进山西最恰当的季节。七天的旅程下来，那种足够沧桑，足够萧索，足够静谧，足够古朴，足够淳真，足够自然的古文明魅力，始终停留在脑海里久久不能逝去。也许这次旅程太突然，以至于当大量的信息被一股脑的灌入脑中时，惊讶、敬畏和折服之感接踵而来。 山西是一个值得去的地方，是一个寻找文化归属感的地方。山西的祠、寺、塔、城、院、窟，这些千年文明遗迹，每当走到任何一处，都会不知不觉的沉醉，就想再多看它一眼，多看一眼。 祠，山西仅一座就足以一鸣惊人，那是晋祠。说到晋祠就不得不提山西的简称“晋”，山西本称“唐”。开国诸侯唐叔虞死后，其子改国号为“晋”，并建晋祠。于是晋，由此而来。三晋之胜，以晋阳为最，又晋阳之胜，全在晋祠。晋祠在太原市东南悬瓮山下，离机场仅20分钟车程，我把它放在此行的最后，作为压轴好戏。 进入晋祠后先是穿过很长的公园过道，在公园尽头才是晋祠。晋祠的美需要细细品味，特别是三大国宝建筑，以及宋代侍女像。 献殿 金代建筑献殿，四橼袱上放一层木质平梁，殿中空旷，框架结构原来自古就有。 圣母殿 宋代建筑圣女殿为重檐歇山顶，屋顶微微向上弯曲，柔和秀美，总体造型舒展而庄重。殿外八条木刻盘旋雕龙，是国内现存最早的木雕盘龙，惟妙惟俏。殿内33尊宋代侍女彩塑，老的少的，姿态各异。彩塑做工之精湛，面塑之传神，甚至人物内心的思想感情都被完美的刻画了出来，传说梅兰芳就是依此开创梅派手法。 金刚与木龙 宋代侍女 乐师 两殿之间横跨的是鱼沼飞梁。古代圆形水塘为池，方形水塘为沼，因沼内有鱼，名鱼沼。飞梁系沼上石柱，斗拱，梁所承架的石桥。这是中国最古老的十字立交桥，建筑学家梁思成说：“此类古桥只在古画里偶见，现实中仅此一孤例。” 鱼沼飞梁 寺，文殊菩萨主道场山西五台山，每年都会迎来无数香客。一天半的时间，我从清晨的第一拜—五爷庙，到国内最大文殊菩萨像所在地—殊像寺，到国内最早的官方寺庙（建寺排第二）—显通寺，到供奉最早五爷像和有五台奇景之一“开花显佛”的罗喉寺，再到是拥有五台最大白塔、最多转经筒的塔院寺，以及高高在上的皇家寺庙菩萨顶，最后是唯一晚间开放的广化寺。在夜间逛寺我还是头一回，那是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整个寺庙在灯光照射下金碧辉煌，整个世界都静下来，身边也只有佛音围绕。 五爷庙 罗喉寺 显通寺 菩萨顶 塔院寺 广化寺 五台山朝台要赶早空腹。大清早我就到了黛螺顶大智路的脚下，虔诚的体验皇帝爷1080台阶朝台路。虽然在寒冷的清晨空腹攀登很累，虽然呼出的气糊住眼镜后一擦再擦，但对于完成“小朝台”，能从南到北向五方菩萨祈福，东台聪明文殊，北台无垢文殊，中台孺童文殊，南台智慧文殊，西台狮子吼文殊，也能一览五台山寺庙群全景，我觉得还是非常值得的。 小朝台 五台山全景 如果说怀台内的寺庙群有太多的香火味，那怀台外的寺庙则隐藏着太多山西不为人知的历史遗迹，一天半时间我一一寻觅。首先我来到能看到前世的明月池，在巴掌大的井池中看去，看到什么呢！我也不能说，也许………。然后来到供奉章嘉活佛舍利的镇海寺，接着来到拥有观音玉净瓶水的观音洞，可惜未开放，再来到唯一能远眺南台，北台，中台，西台的南山寺，全寺除了2个僧人，也没有其它人。最后来到拥有华丽极致汉白玉石雕牌坊的龙泉寺，玉石牌坊雕功精美绝伦。此刻脚步还不能停，就像当年梁思成，林徽因夫妇一样，走遍千山万水，去寻觅。 明月池 镇海寺 章嘉活佛白塔 南山寺看四台 龙泉寺 次日清早，再去佛光寺，南禅寺，延庆寺，洪福寺，这几座怀台外之外的寺，寻找真正的大国宝藏，五台精华。 敦煌壁画中的大佛光之寺 早在敦煌壁画上就有记载“大佛光之寺”，而现实中就是佛光寺。梁思成用那句：“国内殿宇尚有唐构之信念，一旦于此得以实证。”粉碎了那些日本人的歪理：中国已无唐代木构古建筑，要看唐朝时期古建筑唯有去日本。 佛光寺 林徽因同款 走进佛光寺，雄踞寺内的东大殿，第一眼就会被他的气势所震撼。站在高高在上的东大殿上，可以俯瞰着全寺。大殿之雄伟，巨大，有着坚固和简洁的斗拱和深远的出檐，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殿内，塑像，面颊丰满，眉毛弧弯，雕功精湛。35座唐代泥塑占据全国唐代泥塑的1/3。再仔细看墙上壁画就会发现与敦煌壁画如出一辙，工笔细腻，线条优美。角落里是佛光寺施建者宁公遇，她的出现进一步证实了此为现存的唐构建筑。 东大殿 唐代彩塑 接下来来到的是比佛光寺还早75年的南禅寺。“世界那么大，唐代建筑，就这几座了。”你若不去打扰它，它就这样悄然的屹立于世，已达1500多年，是现存最早的木质建筑。该寺大殿规模比佛光寺小很多，传说是出自唐代村民之手。但这间唐时不起眼的民间小庙，其稳健壮美的外形，现在看起来仍有唐代大气磅礴的气度。殿内17塑唐代塑像和壁画也同样精美。站在殿内看着塑像依稀还能感觉到来自大唐王朝的呼吸和心跳。 南禅寺 唐代彩塑 最后去的是延庆寺和洪福寺，它们虽不是唐构，但也历史久远。一座为金代遗构，一座为北宋遗珠。简洁有力的斗拱，精美的彩塑，都不愧为世间珍宝，非同一般。 延庆寺 洪福寺 宋代彩塑 离开五台山，我还去了平遥两座寺，双林寺和镇国寺。双林寺因彩塑而闻名，是历朝历代彩塑技术之精华。观音殿里的千手观音，千手犹如长在身体一般，千佛殿里的自在观音，那翘腿的姿态，着实悠闲自在。观音像用绿，白，红上色，历经千年依然色艳如初。千佛殿里观音的两侧是几百尊的菩萨神佛悬塑，悬塑形神兼备，栩栩如生，有着极高的历史和艺术价值。千佛殿里还有一尊塑像也是不容错过的，那就是天下第一韦陀菩萨，神像双眼炯炯有神和扭腰的姿态是种雄壮威武的美。 双林寺 千手观音 自在观音 韦陀菩萨 镇国寺离平遥有半个小时车程。其创建于五代，距今也有千年历史。他和佛光寺，南禅寺并称为中国最古老木构建筑。走进镇国寺，首先是天王殿，元代建筑，然后是万佛殿，才是五代建筑。五代大殿继承了唐代建筑风格，斗拱硕大，木质榫卯结构，出檐达3米，整个建筑采用十二根立柱支撑的单檐歇山顶，一柱顶千斤。全寺也没有一根钉子，所有结构都是木头与木头相互卯碶而成。殿内有11尊五代时期彩塑菩萨，脸型圆润，双下巴，线条流畅，衣着开放，体态优美，也是全国寺庙唯一留存的五代彩塑。其中菩萨前童子造像在佛殿里也不多见，两个童子一个闭目礼佛，一个四处张望，神情非常逼真有趣。 镇国寺 屋顶的琉璃 五代彩塑 壁画 地上的寺游览完，还不能忘了山西还有一座北魏时期的悬空寺。1500年前，在那个分裂的年代，北魏人在恒山陡峭崖壁之上创造了佛、道、儒三教合一的寺庙奇迹。峭壁凹陷中，几根纤细的立柱撑在建筑底部，看起来摇摇欲坠。登上楼阁栈道，穿过一人宽的窄窄梯道，这是力学和美学的完美结合。难怪游遍山水的诗仙李白也题“壮观”二字。 悬空寺 塔，常与寺相伴，山西有太多的塔，白石塔，铁塔，木塔等等，这些塔内大多都供奉着佛舍利，供人参拜。其中有一座辽代奇塔—应县木塔，它不仅用于供奉还用于军事瞭望。说它是一座奇塔，奇在塔高67米，且纯木结构，无钉无铆，经历了千年的风雨雷击、炮火地震，居然屹立不倒。如今我远观木塔塔顶明显已有一丝倾斜，或许某一天想看也看不到了这般奇迹。 应县木塔 站在塔底，向上仰望，朵朵斗栱宛如一簇簇盛开的莲花，托起高塔，熠熠生辉。塔顶还有铁针并由铁链引到地下，实现避雷。千年前的辽国工匠，竟有如此智慧之举，不由心声敬仰之情。想象一下当年辽宋大战，杨家将领大战金沙滩，辽将站在塔楼即可一览无余，从容指挥，可想胜败早已注定。 塔外斗拱 塔内横梁 古城、大院，在晋中辽阔的土地上承载着一辈又一辈晋商的兴衰荣辱史。走进冬天的平遥古城，人潮褪去，是萧瑟的，安静的。漫步在那棋盘般方正的古城街巷中，感觉刚刚好。 登上沧桑的城墙，穿过古朴的街巷，走进充满历史感的民宅、票号、镖局、县衙、文庙、钱庄，感触到的都是千年前那片古朴晋地的味道。 城门 文庙 衙门 醋坊 镖局 晚上体验一场“又见平遥”，听演员讲诉一段王家票号的兴衰史，次日再去看一下大院文化，仿佛从古文明穿越到了近代文明。 王家大院 要说大院，名声在外的当属乔家和王家。在去山西之前就一直纠结到底是去哪个大院，最后干脆两家都去。不到王家，不知院大。20多世子孙，历经近400年，100多个院落，1000多间房间，真的可以用“大”来形容。走入大院以后，那高墙深院里的重重门庭，错落庭院里的雕梁画栋，每处院落所展现的北方明清三雕艺术，都可谓是精髓中的精髓。 大院文化犹如美酒，需要细细来品。门前砖雕，数不清的狮子滚绣球，寓意好事在后头。过门石的讲究，底座扎根福寿石，两边为竹节，寓意步步高升。门框是岁寒三友，喜鹊报喜。照壁就更不用说，刻有蝙蝠，福字等图案。门旁石柱，每层寓意都不同，比如第一层圆鼓点，鼓为天，寓意天在上。第二层锦绣，寓意锦绣前程。第三层祥云和蝙蝠，寓意福祥双至。第四层草龙，用作镇宅辟邪。第五层如意，寓意事事如意。第六层回文图案，寓意回文不断，子孙不断。入户后，每户都采用边户2间，正房3间的形式，正房采用窑洞，冬暖夏凉。同样，每间房的门框，窗框都有精致的木雕。楼梯廊柱上的石雕也非常精美，比如鱼跃龙门，马上封猴，辈辈封猴，年年有鱼，龟鹤延年。 木雕 砖雕 祈愿、教化、传承，山西大院人千百年间承袭不变的传统都融入到了大院的骨子里。一个王家半座城，王家归来不看院，结束了王家的游玩，再去乔家，已经没有了惊喜。乔家是民院，王家是官院，在规划和布局远没有王家大气，砖雕，木雕的精细程度和文化底蕴也比王家差了许多。由于《大红灯笼高高挂》《乔家大院》等影视的热播，整个院子充斥了太浓的商业化，完全没有了王家那样原汁原味的本土化。 乔家大院 石窟。在经过金沙滩的万里平川后，到达武洲山已近傍晚。冬季的傍晚，暮色降临，游人尽退，武洲山上云冈石窟回归了最纯粹的美。北朝艺术与不同文化和宗教信仰在这里激情碰撞。洞中窟讲述了古印度迦毗罗卫国太子从出生到比武招亲，再到看透世间生老病死的忧伤，最终成佛的故事。露天的佛像，有的面容清矍，有的鼻高而直，有的两翼分明，有的微微颔首，有的平和内敛……。 虽历经上千年的风化，石窟中细腻的雕刻技艺、绝妙的色彩运用，依然让人挪不开眼。静静的看着佛像，某一瞬，我仿佛懂得了佛陀超凡脱俗的智慧美。 行走在山西，脚下迈过的每一步，都是五千年文明实实在在的历史。那些古刹、古城、古建、佛窟，是如此幽深和长远的遗存。那些登峰造极的线条，是千年前工匠们，无数日夜的执笔，研磨，描绘，是智慧的传承，是信仰的坚守。那些巧夺天工的构造，是乱世朝代遗留的辉煌，古老而闪耀。那些深山遗孤，是学者不计辛劳的万里奔波，为的是一份记录和守护。 山西还有太多的华夏地上文明有待学者慢慢探索。而对于我来说，此行山西给我带来的古朴、淳真、自然，以及已知的千年文明，早已足够长久回味。 摄于2020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