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国防施工轶事

周志明

大漠奉献   闪光年华

　　1981年2月， 我所在的部队陆军40军120师360团1营，到内蒙古赤峰市大庙地区执行国防施工任务。

说起国防施工，就是民间俗称的打山洞，其主要任务就是修建混凝土永备工事，抵御苏联可能发动的武装侵略。1营当时所辖1连、2连、3连、机枪连、炮连5个连队，我当时任机枪连副连长。全营自3月20日进入大庙公社魏家营子、卜家湾村、西柜村、马架子村一带，到当年11中旬撤回部队驻地白庙子营区，300多名官兵，270多个日日夜夜，艰苦奋斗、忘我拚搏，发生了许多令人永远不能忘怀的事情，其中3连指导员孙耀晨、通讯员穆松林，还因坑道塌方而英勇牺牲。孙耀晨指导员是我的接兵排长，1976年12月是他把我从牡丹江市沿江公社大莫大队知青点应征入伍接到部队。几十年过去了，当年国防施工那艰苦奋斗、流血流汗的点点滴滴，时常出现在脑海中，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这里记录几件发生在我们机枪连的小事。

一、“猪二哥”晕车

为了做好施工准备，保证大部队顺利展开，上级命令各连组成先遣组，先行到施工地区进行安家。我与司务长赵太华、炊事班长周忠全，以及1名炊事员和其他几名骨干，组成连队先遣组，连同其他4个连队的先遣小组，于3月10日随营指挥组乘焖罐车前往赤峰。司务长赵太华考虑到国防施工强度大，条件艰苦，保障伙食不易，决定带2头100多斤的“克郎猪”随队出发，养肥后适时改善连队伙食。先遣组的各类物资，在白庙子火车站顺利装上焖罐车，车厢这一端住着我们几个人，那一端住着“猪二哥”，人猪混搭，9时许在白庙子火车站开出。

这焖罐车属于专列车，走走停停，晃晃荡荡，经常在某个不知名的小站待避，从白庙子到赤峰市不到500公里的路程，竟走一天一夜。这期间，赵太华始终关心着那两个“猪二哥”，一会儿往它身下续点草、一会儿喂喂食，一天一夜下来，没睡个囫囵觉，小脸熬得腊黄。

火车终于到达赤峰市，可这赤峰市距一营的施工地点—————大庙乡魏家营子地区，还有100多公里。于是，先遣小组又换乘解放卡车，继续前进。在赤峰火车站，赵太华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连抬带拽，又把两个“猪二哥”转移到卡车上。

八十年代初的赤峰，风沙很大，有“一年刮两次风，一刮就是6个月”之说。一行先遣人员，坐着卡车，顶着风沙，裹着大衣，蜷坐在车厢的角落里，经过五六个小时颠簸，终于在太阳快落山之前，赶到了魏家营子。大家兴奋地从车上下来，活动着僵硬的双腿，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禁哈哈大笑，所有的人身上、脸上都是尘沙，几乎看不出谁是谁了。

正在大家一边擦拭着脸上、耳朵里的沙土，一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不足30户人家的小山村时，赵太华一声惊叫声传来，“啊，我的猪呀，猪怎么了？副连长快来，猪不行了！”我赶紧跑到拉猪的卡车上，只见两个“猪二哥”全都口吐白沫，一动不动地爬在车板上。赵太华抢上前去，蹲在猪身边，搬搬这只猪的脑袋，揉揉那只猪的肚子，心疼地眼泪都快出来了。这可是改善连队生活的宝贝，不能出问题呀！

先遣组的同志都围了过来，几个年纪大的当地老乡也跑过来看究竟。“猪好像没事，还有一口气”，一个老乡小声说。炊事班长周忠全掰了掰猪的眼睛和嘴巴，自然自语说：“是不是晕车了？”

这一句话猛然提醒了赵太华：可不是咋的，这两个“猪二哥”从昨天上午在白庙子装上火车，在火车上颠簸了一路；在赤峰火车站又被折腾上汽车咣荡了大半天，又惊又吓，再加上吃不好、睡不着，它哪经过这个阵式？肯定是严重晕车了！

于是赵太华赶紧安排人到老乡家打一盆清水，先是用毛巾把猪嘴上的白沫和身上的沙土轻轻地擦拭干净，然后又换上干净的清水，放在猪的嘴边。同时，用木棍轻轻地挠着猪的肚皮、耳根。

功夫不负有心人，十多分钟后，两个“猪二哥”先后睁开了眼睛，挣扎着站起来喝起了水。喝完后，向赵太华摇摇尾巴，哼哼两声，似乎是在感谢救命之恩。最后，悠悠晃晃地走起来，没事了。

瞧着恢复正常的两个“猪二哥”，赵太华长长喘了一口气，腊黄的脸泛起红晕，露出了开心地笑容。

二、炸药当床辅

      随着大部队陆续进入大庙地区，国防施工正式全面展开。根据上级命令，我们机枪连三个排的任务区分如下：一排担负采石、碎石任务，为全营永备坑道被复提供大中小混凝土石料；二排担负4个班短洞和1个营观察所的修筑任务；三排为营部的勤务分队，承担部分物资运输装卸、大型施工器材场警戒，以及采集河卵石等任务。

     一天，连部文书报告，上级发来硝氨炸药2吨、雷管1万枚，问如何分配处理。我根据各排任务，决定一、二排各分配炸药1吨、雷管5千枚。同时要求各排严格落实上级关于炸药存储、使用的各项规定，确保万无一失。

     因一、二排分别居住在距连部3公里和1公里外的房家店和李家营子，两天后，我专程前往两个排的驻地查验炸药保管情况。一排住在房家店，其施工的采石场位于村子对面的山脚下，隔着阴河，与村子相距1公里多。他们在采石场边设立了炸药库，每天安排专人值勤，连同碎石机、柴油动力车一同警卫，炸药存放基本符合要求。

来到位于李家营子二排驻地，我看到几十年后仍难以忘怀的场景。二排长付彦东把我迎进村边的一付军用帐蓬里。只见帐蓬内，一侧摆放着一些生活用品，另一侧竟用30多箱炸药摆成一个床，上面整齐地叠放着褥子和四四方方的内务。这是炸药库？面对我的疑问，二排长面露囧容，挠挠脑袋回答说，没办法，只能是建在这里了。我们排的4个班短洞和营观察所都在好几里外的山上，特别是那个营观察所更是整到1600多米高的山上啦。另外，我们排不到20人，每天再安排人来警戒它人手太紧，忙不过来。干脆，我这排部就当炸药库了。白天我不在，让炊事照顾一下，晚上我睡在这里，当警卫，一举两得。这怎么行？出了问题谁负责？我断然拒绝了二排长的做法。副连长，你别生气，出了问题算我的。付彥东把我硬拽下坐在炸药床上，软磨硬泡地强调着这样干的好处，并拍着胸脯保证绝不发生问题，出了问题自己兜着。最终，我也考虑到二排的实际情况，勉强被他说服了。同时做了两点补充，一是白天安排专人看守，不要用炊事员兼管。二是立即把雷管全部送连部保管，需要用时到再到连部请领，让炸药与雷管彻底分离。就这样，从此二排长付彦东就在用炸药特制的床上，安然睡了200多个日夜，一直到当年深秋国防施工结束。

 现在回想起来这件事，感到蛮有意思的。当时把炸药当床辅，人与炸药混搭，这是严重违反纪律的行为。出了问题，别说是付彥东负责，连我这个主持工作的副连长，乃至营长、团长，谁能负起责任？！但换一角度看，它不也集中反映了人民军队基层官兵，为了国防和军队建设，英勇无畏，不怕死的可贵品质吗？同样不也反映了新一代官兵在困难面前，善于从实际出发，千方百计完成任务的机智和灵活吗？

     

　　三、巧拒“红绣球”

6月初的一天，刚吃过早饭，我正准备出发到营观察所施工现场，一班长金昌洙气喘吁吁、一脸汗珠地跑到连部，说有重要事情报告。

一排的驻地在房家店村，离连部魏家营子有五六里路。他一大早急急忙忙跑到连部来，我心里咯噔一下，担心发生了什么事故。

“副连长，你先看看这个。”金昌洙拿出一个折叠得很整齐的信纸交给我。“怎么回事？”我急忙打开信纸，只见上面写道：：“金班长，你好。你们来这里施工已经好几个月了，每天看到你们迈着整齐的步伐、精神斗搂地从我们学校门前走过，我的心都很激动。特别是你，给我的印像非常好，我注意你好长时间了......”

我看完信，金昌洙又补充说，“这信是今天早上邻居大妈送来的，说是村里的小学校房老师让送给我的。我一看，吓了一跳，不知道怎么办，赶紧来向连部报告。”。

看完信，再听完金昌洙的讲述，我一下子明白了，这是他收到乡村女教师的求爱信了。

金昌洙，79年从吉林柳河入伍，朝鲜族，1.7米的个子，圆圆脸，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每天总是眉稍上扬，笑容满面，非常惹人喜爱。在内蒙古大庙乡这样一个自然环境较差的地方，乡村女教师喜欢上内地来的解放军小伙子也是人之常情。但部队有纪律，这次来内蒙国防施工，上级三令五申，绝不允许战士在施工驻地找对象。任何人都不能违反这个纪律。

“副连长，信里说了，她约我晚上在小河边见面呢，如果不去，她就跳河。咋办呀？”金昌洙一脸愁容说。

我挠挠头，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当年我23岁，也未谈恋爱，根本没有处理这方面事情的经验。再加上连长和指导员都因病没有来赤峰，副指导员营区留守，连部干部就我一个，没个人商量呀！

我直觉地感到，在80年代初，农村的的姑娘敢写这样的信，真是很有勇气！肯定是抱着绝然的态度，如果处理不好，可能要出大问题。

我在屋里打着转转，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突然想到，昨天团政治处张洪春主任来连队了解情况，曾说过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找他。“对了，他还在魏家营子呢，找首长去。”

于是，我拿着信，让金昌洙在连部等着，急急忙忙找张主任去了。

果然，还是首长有丰富的政治工作经验，他听完我的详细汇报后，面授机宜，告诉我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我揣着张主任给的锦囊妙计，立刻带着金昌洙回到马架子村，与一排长庞仁忠仔细商议，按照首长提出的意见，研究了详细的方案。最后经过努力，妥善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当年，张洪春主任给了我什么样的锦囊妙计呢？现回忆解密：

第一，乡村女教师对我们战士的好感和爱恋，是真诚的，非常珍贵，绝不能轻蔑和嗤笑，要注意做好保密工作。第二，部队的纪律不能违反，战士不能在这里找对象，连队要坚决把住这个关。第三，让金昌洙晚上如约与女教师见面，但不能一个人去，要带个老兵同去，干部就不要露面了。见面时，要诚恳地感谢人家，谢谢姑娘看得起咱们当兵的。同时要以平和的语言拒绝女教师的求爱，就说在家乡已经有了对象，年底就要回老家结婚啦。第四，女教师的求爱信连队要保留好，不能退回去，万一出什么情况，也能做个证据。

四、师政委背沙子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进入了9月份。

9月份，在赤峰大庙地区已有初冬的感觉。每当夜幕降临，丝丝寒意悄然落下，夜间在野外施工的战士要穿上棉衣了。与寒冷天气相对应的是，国防施工的形势和进度也出现了冷场。由于多种原因，大面积连队工程进度滞后，安全形势也不够好。干部战士中弥漫着浓厚的畏难情绪，局面比较被动。

我们连的情况有一定代表性。一机连除承担采石、运输等任务外，还承担了修筑营观察所的施工任务。该观察所位于魏家营子北面1公里处一座1600多米高的山峰上，徒手上山一般要2个多小时。二排长付彦东带领全排18名战士，经过半年的苦干，硬是靠大锤和钢钎，在坚硬的花岗岩上手工凿出了长12米、高2.2米、宽2米的坑道，完成了营观察所前期凿洞任务。

但随之而来的混凝土浇筑却难倒了我们。由于山势陡峭，汽车开不上去，因此所有的施工材料也就难以运上山去。这些材料包括约80吨水泥、200吨沙子、30吨水，以及大量的钢模板和钢筋等。汽车开上不去，工程进度又不得拖延，这些材料只能靠人力背上山去了。根据当时全连人员的情况，我们估算，没有个半年时间根本完不成。我和几名干部一筹未展，愁白了头。

正在这个时候，120师政委玉忠焕带领机关工作组，深入到了大庙地区。在施工部队连以上干部大会上，他坚定地说，“120师是能打硬伏、打恶仗的部队，在当前困难的情况下，全体干部战士，特别是各级领导干部，要挺起腰杆，冲在前头，带领部队坚定信心，克服困难，坚决完成施工任务。任务完不成，部队不下山……”

玉政委的一席话和坚定态度，如一缕春风吹散了笼罩广大干部战士心中的阴霭。

此后的一天，我正组织连队向山上背施工材料，玉政委带领师、团机关干部来到了现场。他对我说，“小周，我带机关干部来支援你们了，让我们上下共同努力，啃下这块硬骨头”。说着，就拿起一个袋子，往里面装沙子。我赶紧扯过袋子劝道，“政委，您年纪大了，不要上山了，在这里指挥我们就行了，我们保证按时完成任务。”“那怎么行，我一定要上山，也看看你们打的洞怎么样。”经过几番争扯，最后还是我和玉政委各让一步，政委可以背材料上山，但重量要减半，背半袋沙子上山。望着玉政委迈着坚定而又蹒跚的脚步，一步步向山上走去的背影，我们在场的干部战士都感动地说不出话来。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在师首长和机关干部的带动下，全连干部战士涣发了冲天干劲，争先恐后地大干起来。7班新战士郭庆华，早晨5点多钟就悄悄上山背水泥。连里规定每人每天背2袋水泥或2袋沙子，但他一天背了4袋。8班战士邵连英，背材料累吐了血。连里强令他休息治疗，但他不听劝阻，又多次偷偷上山，背起了其他物资。

与背沙子水泥和钢筋相比，背水更是困难。深秋时节，背水的水桶稍一打晃，水就会洒到脊背上，山风吹过，冰凉刺骨，几桶水背下来，上半身都要湿透。在这种情况下，全连官兵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累，拚尽全力完成任务。

就这样，全连仅仅用了20多天时间，就顺利地把全部施工材料搬上了山。

接着我们又趁热打铁，连续36小时组织混凝土作业，终于在10月20日前高质量地完成了营观察所的混凝土浇筑工程。

时间过去四十年了，上面这些小事现在回忆起来，仍然那么鲜活。在部队发展的历史长河中，它们就是几朵小小的浪花，浪花虽小，但能折射出不同时代的官兵，对国防事业的奉献，对战友和他人的关爱，以及严守纪律、恪尽职守的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