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的 入 职 历 程

茅树森

　　

入职就业是每个大中专毕业生，人生成长中的一个重要标志和历史节点。

每个时期都有其各自不同的谋职方式和规则，而我的入职经历却深深带着那个特殊时代的烙印。

尚处在“文革”中的1970年，正是轰轰烈烈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热潮涌动之际。

我们这届大学毕业生也同样顺应时代的潮流，听从党的召唤，在刚刚经历了一年多“工农兵再教育”之后，便遵照伟大领袖“四个面向”的重要指示，按照国家分配计划，分别奔赴各自的未卜前程。

我因部队留转未遂，贻误了分配回济南老家工作的机遇，而阴差阳错被“计划”派到了陌生的昌潍地区谋职。

那年新春佳节的余兴未尽，我便忧心忡忡的逾期赶往潍坊报到。

当年与我同一批，从全国各地分配来昌潍地区工作的约有200多名应届大学毕业生。仅与我同在济南军区农药厂一起锻炼的战友，便有山东财经学院的郭君川、宋连兴、王儒武、秦增祥，上海体院的丁增祥、范可华，北京大学的王学坚，北京财经学院的潘永茂，北京政法学院的李源一和姜传贵等。而我则是昌潍地区有史以来，第一个分配来此工作的北京体育学院应届毕业生。

同样的命运，将我们这群莘莘学子汇聚于“向阳路”上的原昌潍行署第一招待所。

大家同命相连，经历雷同，相互安抚，彼此关照，颇有种“异乡遇故知，患难见真情”的感觉。

我们在茫然与焦虑中，共同度过了这段令人煎熬的日子。

来到潍坊才知，地处鲁东大平原的昌潍地区，却是一方人多地广，交通八达的富庶之地。

它北临渤海湾，南靠沂蒙山，东辖的胶县、胶南连着黄海，西边管至临淄县。并涵盖了平度、高密、诸城、五莲、昌邑、潍县、寿光、安丘、昌乐、临朐和益都（现青州市）等十五个县区。

凭借着它的地理优势，因此不仅是山东省的主要产粮大区，而且又是守护首都北京的重要军事屏障。

作为昌潍地区行署所在地的“小潍坊市”，那时在我印象中，还是一座古朴陈旧的小土城。几处荒秃不整的老城墙及门楼，略显沧桑的竖立在狭窄的白浪河畔。所谓最繁华的“东风街”，也不过是一条杂乱无序，不足十几米宽的小巷道，而路南边的昌潍地区中医院二层小楼，则是当时全潍坊最高建筑楼舍。

潍坊的各方面条件与济南、青岛等大城市相比，虽说大相径庭，不可同日而语；但它毕竟是昌潍地区政治、经济、医疗和文化教育等中心所在地。因此同学们都还是很希望能留在“小潍坊市“安家立业，更有利于发挥自己的专业特长。

然而，还处在知识分子是“臭老九”余毒未尽的年代，根据当时形势的要求，我们这批大学毕业生却只须分配到县以下的最基层单位工作。

尽管同学们各有许多苦衷和难处，所学专业也大都不对口，但最终大家还是服从了组织的决定，凭着一颗热爱和相信党的忠心，而纷纷下到各自安排的县区报到。

或许是组织上照顾我离济南老家较近的缘故，将我二次分配到益都县，再作具体安排。

　　七十年代的潍坊火车站

　　二十一世纪初建成的潍坊新火车站

　　七十年代初的潍坊市东风街

01

当我独自一人，拿着“调令”踏入益都（现在的青州)时，已是春暖花开的季节。然而呈现在我眼前的，竟是一番比潍坊更原始亘古的老城景象。

从火车站望去，全是一片低矮的平房，几条狭窄的石头小街，坑洼不平的贯穿于城里的四面八方。尤其晚上，整个县城微光闪烁，空巷人稀，许多老百姓家里还主要靠“油灯”照明。

幸好自己经历过部队的磨炼和形势的教育，思想上已有所充分准备，面对如此艰苦荒凉的情景，也就见怪不怪了。

在我下榻县招待所，等候分配工作期间，闲逛时偶遇原山东女子青年排球队的助理教练朱传俊老兄。

由于我与他六十年代都曾在省体工队，从事专业体育训练而相识。却不知，他因照顾家庭，早在两年前便离开省体工大队，调至该县体委工作。

老友邂逅相见，分外惊喜，倍感亲切。当他了解我来此原由后，便热情的给我介绍了益都的许多情况。

据他讲，县体委目前还处在“军管”中，各项业务尚未开展，不可能要人，只能去学校任教。县里虽有一中和二中两所重点中学，也缺体育师资，但根据上级有关精神，很可能让我去更加急需教师的公社高中任教。

后来的事实正如他所预料的一样，我被分配到离县城二十多公里，刚成立不久的弥河公社高中任教。

　　六、七十年代的益都县城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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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那是四月中旬的一天，我骑着借用的单车，从县城出发，沿着去往临朐的公路，约一个多小时便到了弥河公社驻地。

那时的公社驻地，也只是一片简易的平房，除公社党委和管委会办公室及所属部门外，还有公社医院、银行、邮局等单位。

而新建的弥河高中，坐落在靠近公路的一个偏僻之处，既无校门也没围墙，仅有两排约十多间，用砖与土坯混合垒成的平房，便是当时该校所有房产。

在屋山头处有一个水井，上面并配有一个木制的轱辘，几个穿着朴素的男学生，正在摇滚着轱辘打水。

也许出于好奇，我便径直来到井边，与这伙学生攀谈起来。很快有一位个头不太高却浓眉大眼，文质彬彬的年轻男老师从房子里走出来。他自报家门叫王凯，是烟台师范专科学校毕业，也是不久前分配来该校任教的。

当他得知我也是准备来此工作的新老师时，即非常热情的给我介绍起了这所新成立的弥河高中大体概况和发展远景；旁边的同学也都面带微笑，向我投来友善的目光，使我顿时一扫初来乍到的陌生感，犹如见到了熟悉的亲友，倍觉亲切和温暖。

于是我便很快办理了入职手续，欣然踏进了这“穷乡僻壤”之地。



旧貌换新颜 秀丽的弥河景观

0 3

弥河公社（现改为弥河镇）地处青州市中南部，是一片盛产农作物的广袤平原。东边沿邻一条从南到北，流川临朐、青州和寿光三县，蜿蜒流淌的弥河。据说此河便是电影“南征北战”中，国共两军征战的那条大沙河。

当年华东野战军司令部，即安扎在此地，至今该镇的闵家庄依然保留着解放战争时，陈毅司令员的指挥所旧址。

由于受革命老区的影响，这儿的民风淳朴实诚，尊师重教，可谓礼仪之邦。

我来此报道时，该校已招录了两个高二班和四个高一班。他（她）们都是当地中学生中的佼佼者，大都文化基础好，学习自觉勤奋，品学兼优，吃苦耐劳。

或许是我这个年轻老师，仅比他们年长几岁，性格又随和，所以很快便与同学们打成一片，言谈投机，亲如手足。

从小在城市长大的我，五谷不分，对农村及农活十分陌生，也出了不少笑话。而今使我从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农家子弟身上，学到了许多过去学不到的东西，开阔了眼界，增涨了见识。

当时的弥河高中师资配备还是很强的，大都是从全县各中学选调，并具备高等师范院校本科学历的各专业课教师，其中袁振声、袁井泉、刘沂生、马树德、杨德滋、高华仁、于永江等老师都具有多年丰富的教学经验。

我是学校唯一担任体育和音乐两课教学的教师。然而学校里却没有任何现成的教材和教案可参考，至于教具也仅有几个篮球、几根跳绳和一架低档的脚踏风琴。

没想到，我初为人师便遇到如此尴尬的困境，只好赶着鸭子上架，独辟蹊径，因材施教。

于是自己运用过去所学的本事，灵活多变的开展了田径、篮球、游泳和广播体操，以及教唱流行革命歌曲等多种多样的教学方式和内容，并受到了学生们的欢迎和喜爱！

记得当时开设游泳课时，我针对农村孩子腼腆守旧的思想，首先讲了学习游泳技术的必要性，它既是一项有利健身的体育运动，又是一种人们自身生存的能力。

尽管我们当时只能在弥河滩上的一个小水库里上课，同学们也都身着自己的便装下水，更无任何辅助器具，条件极其简陋；但大家学欲甚浓，劲头十足，表现的都很积极勇敢！相信他们由此对游泳产生的兴趣和体验，会受益终生的。

由于学生们求知欲强，教师又很敬业，虽然学校各方面条件都很艰苦，但教学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可惜当时高考制度尚未恢复，不然，我深信大多数同学，都会遂愿考入各类高校，实现他们各自向往的美好前程！

0 4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1971年底。

当我已逐步适应了农村学校教学工作和生活环境；并与全校师生员工和周边其他单位职工都已熟悉，建立了良好的友情之际，却又接到了县教育局将我调至县城的益都二中任教的旨令。

细算起来，我在弥河实际工作及生活了不足两年的时间，自己却好似经历了许多的事情，让我难以忘怀。

期间有两件事情，始终令我挥之不去，刻骨铭心，这也是促使我与弥河这塊秀水沃土，一生无法割舍的深厚情缘！

第一件事，乃是为庆祝党的第九次代表大会胜利召开，我受公社领导委派，负责组建一支文艺宣传队，进行宣传演出的任务。于是我又将在大学和部队锻炼时所锤炼的功底，再次派上了用场。

我从本公社下乡知青和在校学生中，挑选了十多名文艺青年，组建了一支精干的文艺小分队，厉兵秣马，日夜操练。我们边编边排，仅用了半个月便排练出了一台近两个小时，有关宣传党的“九大“会议精神的演出节目。

随后分赴各工地、村里和部队等地方进行慰问宣传演出，受到了广大观众的热烈欢迎和称赞！这也算是我在弥河入职以来，为公社所做的一项有益的工作吧，本人也为此倍感欣慰！

另一件则是有关我抗洪遇险的故事。

那是发生在1971年七月雨讯季节的一天下午，当时位于弥河公社旁边的“贾庙水库”因上游的山洪暴发而库存过量，形成险情。

那天，因暴雨造成山洪顺势而下，猛烈冲击着约200多米长的库堤大坝，致使大坝随时有被冲垮的危险！而水库下方有四、五个村庄将面临严重的威胁，情况十分危机。

为了保护水库下游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公社党委苏继林书记亲自上阵指挥，组织人力进行抗洪抢险。

原本想拓宽“引洪道”，加大库水流量以此保住大坝。

在苏书记“会水的快下去！”一声令下，我便拿着铁铲第一个跳入水中，直奔“引洪道”游去。

不料，此处水面看似平稳，但下面却暗流涌动，我稍一不慎竟瞬间被汹涌的洪水卷入了激流的漩涡中，身不由己随狂泄的洪水，跌跌撞撞冲至30多米深的大坝外墙最底部。

说来，幸亏我从小喜爱游泳，水性较好，上大学时又达到了游泳二级运动员的资质，不然如此遇险必定生命难保！

不过我虽闯过了这一关，但后面的情形依然很严峻。

此时我带着身体多处的创伤，紧紧抓住前边的一颗柳树，期待援救。

然而，这条深邃的峡谷，两边竟是峻峭的陡坡，高达20多米，人很难上下爬行。

平时干枯的河道，眼下却随着库水的不断泄洪变成了一片汪洋，而我处的位置已成了远离岸边的孤点，身后的大坝水势越来越猛，岌岌可危。

当我遇险后，公社领导便放弃了保坝的计划，改为以救人为主。在想方设法营救我的同时，即火速通知下游各村群众快速转移，以免遭受洪水侵袭。

聚集在坝崖上边的数百名领导和群众见此情景，都为我焦急万分，且又无能为力，只好以齐呼“毛主席语录“为我坚持拼搏而呐喊助力。

我虽几经努力自救，但都因水凶未果。由于身体长久在水中遭受冲击，而出现了严重透支。

正当我体力已几乎耗尽，无力回天之时，突然有个人身上栓着绳子，从空而降落到与我相隔十几米的崖底岸边；同时弥中的曾宪忠同学也从远处崎岖迂回过来，据说这位空降者乃是人民银行弥河分行李行长，他与曾宪忠同学，迅速用一个汽车内胎将我拉至岸边，并立刻在我腰间捆紧绳子，就像井里的水桶一样，由上边的人拼命把我拉到了坝崖，总算保住了我这条小命！

就在我刚被救上来之后，仅过了几分钟，突然似天崩地裂，一声巨响，水库大坝顿时轰然被冲垮，洪水如猛兽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疯狂的往下游冲去……。

幸亏公社领导英明决策，让下游的群众避免了一场大难。而我也是死里逃生，侥幸躲过了此劫，想来真的要深深感激我的两位救命恩人和众乡亲们！

当我被救上来后，由于带伤在水里浸泡太久，体力精力消耗殆尽而昏迷过去。

等我醒来时已是躺在公社医院的病床上，有“二五五”和“北海舰队工程兵”两支驻军医疗队医生们，正在处理我腿部多处伤口。

我强忍着没有麻药，清除被污物侵蚀伤口的疼痛，遭受了平生第一次如撕裂般的肉体折磨。

然而手术后的当夜，我就发起了高烧，伤口也因之发炎，次日一早，我便被转入益都中心医院进行救护治疗。

　　2020年6月与李世盛等几位原弥中二级老同学相聚留影

05

在我住院疗伤的四十多天漫长过程中，我饱尝了弥河父老乡亲和众多好友无微不至的关爱和温暖。



几个受灾村的村民代表，给我送来了慰问信和慰问品，他们给予我英雄般的颂扬，却令我受宠若惊而深感授受不起。

特别是弥河高中的同学们，待我更是如自己的亲人一样，他们自觉自愿来医院给我作护理，吃着自家磨的煎饼卷，睡在垫着草席的水泥地面上，昼夜坚守，时时呵护，又不肯让我为他们花一分钱，操一点心……尤其是李延功和陈同利两位同学，吃苦最多，受累最长，使我深受感动，心怀感恩！

在我身体尚未完全康复，便奉命到益都二中上任，学校领导很照顾我，没有急于让我上课。我却有点沉不住气了，总想尽快投入工作。

于是我还是承接了组建和训练县乒乓球队备战及参加地区比赛的任务，但也付出了伤口复发的代价。

或许是早在1970年末，我曾率领益都县乒乓球队（队员还有青岛知青姜少言和15岁的新秀王清波），参加昌潍地区“文革”后首次举行的乒乓球比赛，便获得了男子团体冠军，一鸣惊人！

之后，我又圆满完成了负责训练全地区乒乓球优秀选手，参加山东省青少年乒乓球大赛的任务，并取得优异的战绩！从而得到了地区体委领导对我的认可和器重。

其实在县里调我去益都二中工作的同时，地委组织部也下达了调我去地区体委工作的调令。

就在我入职两周年之际（1972年4月初)，我刚从青岛参加完全省教练员培训班回到单位，即受到益都县组织部和教育局领导的召见，让我赶紧去地区体委报到，随后还要马上赶赴沈阳，受省体委指派，担任山东省青少年乒乓球代表队教练员，参加全国比赛的任务。

因时间紧迫，我未顾得给任何朋友告别，便怀着一种恍惚难舍的心情，急匆匆离开了青州，奔赴潍坊报到。

回顾我在青州及弥河生活的这段经历，可谓是我人生中处于最低谷时期。

然而期间却给我留下了许多极其美好和深刻的记忆！收获满满，回味无穷。

在这仅仅两年内，我从一个无亲无故的陌生人，而结下了“满园桃李”，熟识了众多的乡友，竟变成了误传中的青州伙计。

昔日曾与我共事的老教师们，当年对我这位小兄弟关爱有加，言传身教，有的成为莫逆之交。

如今他们都已是耄耋老人了，多数且已仙逝。在此，我由衷的表达对他们的感激之情和缅怀、悼念之意！

我当年的学生们现在也都步入了老年时代，子孙绕膝，尽享天伦之乐，但师生相见依然如故，格外亲切！

因艺体爱好相投，我还十分荣幸结识了辛力、姜波、王淑美、贾瑞清等一批多才多艺，充满青春活力的“知青”们。

五十年前类似的经历，使我们之间，有着许多共同的语言和感慨，彼此真诚的友情至今还将大家系在一起，每年都要相聚一两次，忆往论今，十分惬意开心！

最尤为难忘的是，我与老伴因球结缘的爱情故事，也是从这个时期发生的。至今我们老夫老妻，风风雨雨即将走过半个世纪，却总忘不了初恋时那段曾令我们酸楚的弥河情结。

如果说潍坊是我的第二故乡，那么青州及弥河便是最让我眷恋的那条纯朴熟悉的老街坊。

因为那里留存着我太多的感人故事和广交的善缘，让我无法忘怀！

2020年我和夫人与李延功（左一）、陈同利（右一）久别相聚

2018年与当年知青好友辛力、姜波、王淑美、贾瑞清及家属们相聚合影

2020年再次欢聚一堂

潍坊的弥河群友游览青州古街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