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弦月的海,思念的夜

米瑞蓉

<p class="ql-block">又到海边住下,想让心宁静。</p><p class="ql-block">夕阳下,闭目听着涛声,时而眯着眼看着正在出海的渔船,时而看看下弦的月亮是否照亮海的一角。</p><p class="ql-block">远处这些渔船都是在日落前出海,鱼灯初上便是捕鱼的时候,到了凌晨回到渔港,正好赶着鱼贩来收鱼进货。此时不远的海面上多了些养殖的箱网筏子,原本平静的海面因它的阻隔泛起蓝灰色丝绒般的褶子。</p><p class="ql-block">今夜楼下的狗又吠个不停,让人感到不安。每到夜深,楼下的土狗就这样吠个不停,一刻也不停下,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它在看家护院似的,你时常会担心它接不上气来,其实是我多虑了。</p><p class="ql-block">夜深时听到这种狗吠声总让我想起点什么,那就是下乡时林盘里深夜的狗吠,只是那已经太过久远。最为清晰的记忆就是一年前我和两位自家姐姐们在这里小住时,还是这只土狗深夜的狂吠,我们秉“烛”夜话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只是今日驊姐已不能再于我窃窃私语了。此时听着犬吠倒让我伤感了,驊,你在另一个世界好吗?那些我们走过的往事浮上心头。</p> 这世间的人总是往前走而不得退后半步的,走着走着总有一个东西陪伴你,那就是“回忆”。“回忆”这个东西也怕就是年龄段的分水岭吧,年轻人或是更多的中年人,到了夜深人静时总会去憧憬,憧憬当太阳升起的明天,自己还要去实现什么。目标有大有小,随着年龄的增长,目标也就越来越小了,聚到一起也大多是聊起昔日雄风凌然,走着走着也就更多是“回忆”了。<br>楼下的狗吠得越发厉害了,像是在拼搏,都快压过了海水拍打岸边的声音。我虽恐高,但依然站在阳台往下张望,其实楼下并没有什么,只是一排建小区的工棚而已,春节将至,工棚里也没有了人气,倒是这只狗怕更是有了一份责任,只要海边有一点点声音,它便吠个不停,倒更像是提醒路人不要靠近。<br>这声音总让我想起什么,还是在这个房间里,对,那就是驊。驊,舅舅家的表姐,也算是这辈子能从小一直玩到老的好姐妹。19年的11月,我们姐妹三个在这里小住,也在这样的狗吠声,不过丝毫不影响我们聊天的兴致。今天又听到狗吠,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好像还是那么近,依稀就在眼前,但你却离开我们快半年了,再也不复回。 小时候一起玩儿的好多朋友总是走着走着就走散了,而我们始终会每年在一起小住一段时间。其实想着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未必亲昵,那是1971年最为寒冷的日子,正在上初中的我趁着寒假跟着哥哥的同学坐着绿皮火车远赴山西看望在那里下乡的姐姐,这也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一身棉袄、一条薄棉裤,一条方格的线呢围巾就来到山西孝义的老家乡下。到了该回成都上学的时候了,姐姐说:我送你去太原上火车,也去舅舅家看看。那年我十六、驊十七、我姐十八,都是如花的年华。<br>舅舅家在迎泽大道边不远的新华社宿舍里,那时舅舅他们都在干校改造,表哥表姐们也都下乡了,家里只有舅妈和驊、表弟。舅舅大我母亲两岁,也是我母亲参加抗日革命的引路人,1936年17岁的舅舅加入中国共产党,参加山西青年抗敌决死队,那年舅舅回家给父母告别,那一刻又点燃了16岁母亲的抗日激情,后来16岁的母亲带着14岁的姨妈也一起参加到抗日的斗争中来。 前排左一的是舅舅马明 驊个头也比我高些,北方人的性格显得有些语气硬朗,说话时眉头扬起,一口标准字正腔圆的普通话。那晚我们同睡在一间床上,她任性地问我:你为什么要到我们家来住?我竟一时无语,后来我说:我到我舅舅家来。她说:这是我家。我说:这是我舅舅家.......话语中有些不快,夜里我竟暗自落泪。<br>第二天起来仿佛谁都忘了昨晚发生了什么,她说:我带你们去晋祠公园玩去吧。<br>她带着我们坐上公交车去了晋祠公园。也许是冬日,也许是一个慌乱的年代,公园竟然没有什么人游玩,我们也不懂得这个始建于北魏时期的晋王祠代表什么?只是在这里的参天柏树倒也有了一点点灰绿的色彩,好多祠堂庙宇都大门紧闭,不让人进入,我们只能在院子里胡乱游走一番。一个小亭子挂着“拍照留念”,里面坐着一个穿着黑衣的拍照人。驊说我们姐妹三个拍张照片吧,也算是留一个纪念。那时的晋祠照相馆怕也是难得迎来一个拍照的客人,我们三人倒也从容的拍下一张照片。前两年驊给我发来一张照片说: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照片。 1971年我们三个姐妹在晋祠的照片 回到太原那晚我们依然同睡一床,驊不再追问我为什么来到她家,她幽幽地说:我也要下乡了,和你哥哥姐姐他们一样,这是我们逃不掉的命运。那晚倒是我姐和她聊了很多,聊的都是女孩子乡下要注意的那些事,我好像也不太懂似的。<br>那一年,驊去了山西平顺插队。那时的我姐、驊还有我,我们常常书信来往,她讲起她们改造山地的艰辛,讲起她们那里的申纪兰,讲起她思乡的心情,时而意气风发,时而悲悲戚戚。<br>两年后我姐回到了成都,驊也被推荐上了广东外语学院学习日语专业,那年我也和哥哥姐姐们一样下乡当了知识青年,来到四川的金堂县竹篙公社插队,这时的意气风发和悲悲戚戚倒又转到了我和姐姐们的往来书信里。等我从农村回到成都时,驊已大学毕业当上了日语翻译,姐姐也毕业到了医院工作,让我好不心生羡慕,我还需要从一个装配工一步一步做起。<br>俗话说:“娘舅亲,辈辈亲,砸断骨头连着筋”,我和姐姐还有驊总是特别的亲近,那时工作都忙,虽不常见面倒是不少书信往来,书信第一句总是“见信如握”。再次见面已是多年,那时在广州国旅上班的驊已是日语部骨干力量,沿海的改革开放也自然让驊有了更多的出国机会。见到她时已是衣着时髦,谈吐不凡,而几年后我的事业也开始起步腾飞。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厄运有时总是在你不知道的时候突然降临,人到中年时驊突遭恶疾缠身,她不得不一次次面对大型手术,但她从未放弃总是坦然面对。术后她常到成都来小住,慢慢她把疾病变成自己生活的一部分,坦然处之,积极面对。后来竟然成了她们病友圈子的榜样和灵魂人物,大家都把她的状态和对病魔的态度作为学习的榜样。 这些年我们常结伴去旅游,去泰国、加拿大,去捷克、瑞士、德国、奥地利,你常常感叹说:有幸和你们结伴,让我原本无望的生活变得有了有趣而充盈。19年11月,我们姐妹三人一起来到这三亚的海边,沙滩、椰树、阳光、美食,每一天都是那样的惬意和有趣。到了晚上我们一起追剧、聊天,也谈起驊的病和未知的未来,她总是充满希望的笑对,她感谢上天赐给她的每一个明媚的早晨。每到夜深,那土狗总在楼下狂吠,好像不知疲惫般的,我们总是笑这条狗太过敬业,我们说:也许明年来这楼下的工棚拆了这狗也就跟着主人走了,我们约好明年又来。<div>没想2020年是那样的不堪,疫情肆虐,人类无法安宁,我们约好再来着海边真只是一个梦想。到了七八月,听姐姐说驊身体不好了,原本强行推着身体运转的肝脏终还是不能再承担重压,驊住进了医院。我们想驊一定会像以往那样坚强的度过难关,没想到几天后的一个早晨驊在朋友圈发出这样一段文字:我累了,休息一会儿……<br>没想到这便成了诀别,病痛终还是带走了你,甚至没有惊心动魄地抢救,因为你已经不堪那种伤痛,留下的只是一个我们熟悉的背影......<br>我知道来到这里我就会想起我们三姐妹在一起的日子,那土狗狂吠时,我还能浮现出我们调侃的样子,还是那么熟悉,仿佛就是一年多前的样子,我们随意的放松身体依靠在沙发上,聊着我们曾经的青春;聊着我们惬意的旅途;聊着驊的病痛;聊着我们下一段想去的旅程.....唯独没有想到那竟是我们最后一次喋喋不休,早知道分手时那样的快,我们还会多走走看看,留给你你多一点美好的记忆。<br></div> <p class="ql-block">下弦月的夜,半黑着,天上的星星闪烁着,海上的捕鱼船灯火斑驳点点,海浪依然按着一定的韵律拍打着海岸。那狗依然叫着,好像是在楼下奔跑着追逐着什么,我想它是让我不要忘记那些美好的夜话时刻,不要忘记刚刚离去的驊......</p><p class="ql-block">是的,仿佛又到了我们窃窃私语的时间:驊,不要忘了,我们来世再做好姐妹.....</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