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贵山 采写/制作 李桂求:1936年出生于广西壮族自治区桂平县。1951年1月参军,是中国人民解放军45军133师397团卫生队卫生员。1952年5月成为中国人民志愿军的一员入朝参战,在朝鲜四年多的时间里,经受了生与死的严峻考验。1956年回国,5月复员到满洲里市防疫站工作,1996年退休,现居住生活在满洲里市,安享晚年。 1953年冬,李桂求在朝鲜前线 <h1>“小鬼”当兵</h1>我是广西人,广西人以少数民族之一的壮族居多数,壮族有语言但没有文字。我祖辈虽然世代生活在广西,却是地道的汉族人。<br>1951年1月,新中国刚成立不久,正是蒋介石扬言要反攻大陆的时候,部队要扩编,就到桂平县第一中学高中生中征兵。中学生们都为新中国的建立而欢欣鼓舞,大家积极响应国家号召,踊跃报名参军,热情非常高涨。那时候,我正在桂平县第一中学读三年五学级,读到六学级就算初中毕业了,还差半年。但我决定放弃学业,报名参军,报效国家。于是就和我们班的好几位同学一起,都去报名参军了。那一年,我才14周岁,虚岁刚刚16岁,还是个孩子。就这样,我的初中没有读完,就彻底告别了校园。<br>因为我们一起参军的都是初中、高中学生,到了部队后,就给我们成立了一个学生队,集训了一个多月,目的就是熟悉和习惯部队的生活。完成集训后,我们就被分配下连队体验生活。我被分配到一个机炮连锻炼。这个机炮连就是以使用重机枪和迫击炮为主的连队。在连队因为我年龄小,个子也小,所以连长怕我无法胜任站岗的责任,就不安排我站岗。<br>我们学生队也要跟着部队一起进行野战训练,在训练的时候,我们机炮连都是背着装有迫击炮的木箱、装有机枪子弹的弹药箱训练。因为我年龄小,连长非常照顾我,给我扛的都是空箱子,这样我就扛着空箱子参加训练,与别的战士相比,轻松多了。连长对我很爱护,总是叫我“小鬼、小鬼……” 1951年2月,李桂求新兵留影 <h1><span style="font-size: 17px;">下连队体验生活一个多月以后,我们学生队就被抽回45军133师教导队集训,为期三个月。因为当时部队文化程度不高,而我们学生队里都是有文化的人。所以分配我们这些学生兵时,就有不少人被分配到连队当文化教员,一部分就像我一样,当了卫生员。女学生基本就到师部野战医院当护士了。</span><br></h1>工作分配后,又安排我们到师部的野战医院卫生员训练班去学习,训练学习了半年后,我被分配到397团卫生队。那时候我们卫生员从事的工作,基本就是现在护士这样的工作。卫生队收治来患者,我们像“看护员”一样,每天拿着伤病号的病例,跟在医生在后面,跟着到病房去会诊,负责给病人测体温、号脉搏、听呼吸。然后就是给患者服药、打针。领取到患者的药后,必须给病人送到口里,看着他们吃下去,才能离开,这是规定,一日三次放药。<br>那时候,我因为年纪小,有些胆小害怕。见到那些不同状况的伤病员,开始都不敢直视他们。有些重症病人,经常有些异常的反应,躺着、睡着时,突然就大喊大叫起来。有的发烧糊涂了,喊些我听不清道不明的话。尤其是夜间,当时没有灯,晚间点的蜡烛,昏昏暗暗。看着烛火煽动,感觉越看越小,越看越害怕。再加上挂的点滴输液,在深夜里特别寂静的时候,都能听到滴药液、心跳的声音。有一天半夜时,我正在重病患者身边看护着,旁边一个战士突然坐起来,喊道:“你看!那不是鬼吗?”吓得我毛骨悚然,头皮发麻,感觉头发都倒竖起来了。<br>知道我胆小害怕,医生还有意想考验、锻炼我的胆量。经常有些重病人去世了,来人把遗体抬走了。他就吩咐我:“你去看看,他床那儿还有什么东西没拿过来。”刚刚抬走了死人的病号房,空空荡荡的,尤其是晚上,总觉得有些阴森森的。让我一个人去看看有没有落下东西?我真是怵头,不敢去呀。但也不敢违抗,只能硬着头皮去看看。吓得我呀哆哆嗦嗦的,进去时像个贼,出来时好像后边有狼追。<br>后来慢慢锻炼就好多了,以后到了朝鲜战场,那就习以为常了。 1954年,李桂求在朝鲜前线 <h1>开赴朝鲜战场</h1>蒋介石要反攻大陆,口号喊得很响,所以那时候备战很紧。我刚参军不久,大部队就由广西省(现在改称广西壮族自治区)调到广州市边上的番禺县,在那儿守卫海防线。<br>在番禺县待过一段时间以后,没啥动静。我们46军133师就被抽调出来,准备向朝鲜出发。部队要调到朝鲜去打仗,从这时开始,就不让与家里通信了,对家人也是保密的。我们出发前先训练了一段时间,然后就坐火车直达到安东,也就是现在的辽宁省丹东市。<br>到达安东后,我们就住在鸭绿江边上,对面就是朝鲜的新义州。这时候就能看到美国飞机经常飞到鸭绿江边,轰炸新义州和我们鸭绿江上的大桥。鸭绿江大桥是我们的运输线、生命线。可那个时候我们没有制空权,眼看着美国飞机俯冲下来,抛下炸弹进行轰炸。<br>朝鲜新义州那边是个高射炮部队,由苏联部队驻守。美国飞机一来轰炸,高射炮部队就“嗒嗒嗒嗒”地向美军飞机射击。看到战火已经烧到我们国家边上,那种报效祖国的决心也就更加强烈了。<br>1952年5月,我们在安东休整了几天后的一天晚间,部队就紧急集合,列队沿着鸭绿江大桥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了朝鲜。这时的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作战已经快两年了,我们来到朝鲜的时间相对较晚,当时的战局已经基本稳定下来了。<br>过江到了朝鲜后,我们没有停留,继续急行军。一般都是晚上行军,美军的侦察机、轰炸机、战斗机白天是经常过来侦察、轰炸的。白天行军容易被敌人发现,所以我们都是傍晚以后出发。但是晚间敌人也不消停,飞机打的各种各样信号弹,红的、白的、蓝的、绿的,照得山野里也是一明一暗的。我们进入朝鲜的第二天,敌人的飞机就发现了。那时候公路边上都有防空哨,一看飞机来了,哨兵马上就鸣枪报警,部队老远发现他们的飞机就“呼啦”一下子全散开,各自寻找着自己的躲藏之处,树后、坑洼处、石头后、桥底下、残垣断壁处,分散着隐蔽起来。正在开灯行进中的汽车,立即就熄灯灭火隐蔽起来,有的摸黑开车找躲避的地方,一点亮都不能有。牵着马车的,把马抓牢,有些马因为都驮着炮、驮着运输物资,怕它轰炸受惊乱跑,战士就得拼命拽着马匹的缰绳,抓着马头四处躲,一时人喊马叫,所有的人都立即疏散开了。敌人的飞机过来就是一顿连扫射带轰炸。我们在几天的行军中,就经常遇到美国飞机来轰炸,很多都是我们叫“油挑子”的那种飞机,机翼两侧都挂有油箱,飞的时间(滞空时间)比较长。<br>我们要走好几天,行军中,我们背着作战装备,还有医药箱、固定肢体的夹板、药品、担架,每个人还有米袋、压缩饼干,饿了就是吃雪和压缩饼干混合着吃一口充饥。我们晚上行军走的比较快,一走就是一百多里地,从晚间走到天刚亮,就地宿营休整了,我们一直赶到三八线附近的开城才驻扎下来。<br>我们到的那里属于中立区。前边就是三八线,对面山上就是敌人的阵地,敌人的坦克有时就摆在对面的山头上,这里就是战斗的最前线。敌人的那边山头上,夜晚有大探照灯,在天空地面扫来扫去,照的地方很亮。这里整天枪炮声不断,我们在抢救伤员之余,有时间就看山顶上双方激战的炮火,炮弹来回飞。敌人的飞机,有时候就往我们这边俯冲投弹轰炸,我们就用机枪扫射,但一般打不到空中的飞机。面对眼前血雨腥风的战斗场景,我的心里再没有过去害怕的感觉了,自己不觉中就在战场上锻炼得成熟、成长起来了。因为战士们心里都明白,现在真的到阵地上来了,这就是你死我活的残酷战争,打红眼的战士们,容不得半点畏惧和退却,只有一往无前的冲锋和拼杀。 1953年,李桂求在朝鲜前线 <h1>迷 路</h1>我们团的卫生队就驻扎在前线,属于那种临时抢救、包扎、处理伤员的抢救手。因为当时与敌人的距离比较近,真可以说是面对面的交锋。战斗每时每刻都在进行中,我们每天随时都会收留一些从阵地上抬下来的病号、伤员。<br>我所在的那个叫130高地抢救所,我负责管病房这一摊,每天就住守在病房里。这个抢救所里其实只有我们几个卫生员,平时有伤员下来,我们就管抢救、包扎、止血,短暂的临时抢救包扎后,晚上就要送到师部野战医院去。有大型战斗发生的时候,我们急救队的人手不够,上边就会派人来增援。因为那时候伤员比较多,不及时抢救就会有生命危险。<br>驻守在前沿阵地上的部队,时刻准备着战斗。因为我们敌对双方离得太近,夜间也经常交战,有时候是我们摸到敌人阵地,有时候是敌人过来偷袭,这样的突然交战是经常性的。对面的敌人会突袭包抄过来,袭击我们阵地,人手不够时,我们也会立即参加战斗。一到晚间,我们就要往后方师部野战医院运送伤员,我也经常负责带领着抬架队,往师部的野战医院运送伤员。朝鲜地形复杂,山多树林茂密,我曾多次完成运送伤员任务,平日夏天还好,山林树木地形地貌我都刻意记下,路线也就基本记住了。<br>可是,在冬天的一次运送伤员时,却发生了迷路的情况。那天我负责往师部野战医院送伤员,这批伤员还比较多。白天突然下起了大雪,白雪皑皑覆盖着满山遍野,天地间成了茫茫一片。按着原来的路走着走着我就懵了——作为南方人的我,哪儿见过这么大的雪啊?平时对于山林小路、下山沿途的标识,都找不见对不上了,石头啊、树啊,都被雪给遮盖住了,我发现迷路了,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我带领的是一支护送伤员的队伍,一方面怕耽误时间,影响了伤员的抢救,伤员的生命是第一位的;一方面我们与敌人距离这么近,一但迷失了方向,走到敌人的阵地上,那可就出大事了,等于自投罗网。<br>当时我心里可真是紧张、害怕了。情急之下就想找个朝鲜老乡问问路。由于战争,朝鲜的山村里几乎破落、残败无人,找到村庄,村里的居民也不太多。家里能留下来的基本上都是老太太和小孩子,男劳力基本都当兵打仗去了。好容易在山沟里见到一处破房子,里边是一个老年人。由于我们平时与当地人交往比较少,也不懂朝鲜语。我就用汉语写字让他看,万幸的是这位老者懂中文,我就问他我们师部野战医院的方向,他就用笔给我写上画出来,指点我应该怎么走。有了明确的方向,我们就顺利地找到了师部野战医院。<br>完成任务返回来的时候,道路就被炮弹封锁了,对此情景我们已习以为常。敌人的飞机俯冲狂轰滥炸时,我们都能从敌人炮弹落地前的声音中辨别出来,炮弹是否从头顶飞过,离我们身边多远,还是将要在身边附近爆炸,预算着爆炸声、气浪冲过来的距离。敌人的炮弹是一排一排向前推进着打过来的。<br>我们回来的路上就拼命地奔跑,听见炮弹飞来就找地方趴下,在低洼地方躲避。所以,我活着跑回来,那心里真高兴啊,虽然很危险,完成任务心里就兴奋极了。 1953年,李桂求在朝鲜前线战地留影。背景为竖立一排抢救伤员的担架。 <h1>细菌弹</h1>我们卫生员在抢救伤员之余,在部队人手少的时候,还担负着上前方阵地给战士们运送炮弹、子弹、粮食的任务。那时候汽车、马车都上不去山,到不了阵地的最前沿,那些炸药包、弹药都是战士们用肩膀扛上去的。当时医疗物资非常紧缺,就拿最长用的绷带来说,那时候很急缺,我就把用过的绷带、纱布积攒起来,拿到小河边去洗。夏天还好一点,冬天就在冰冷的河水里洗啊,那真是冷,手冻得都像胡罗卜似的通红,这些绷带和纱布清洗、晾干、消毒后再继续使用。<br>有一天,突然袭来几架敌机,我们就急忙躲藏。敌机来了就往下一阵子扫射,然后扔下几颗炸弹。炸弹爆炸的声音非常小,声音是那种特别沉闷的一声,不像平时爆炸得那么响。我们很纳闷,明显感觉与平时炸弹爆炸的声音不同。只觉得不正常,但我们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br>报告上级后,初步判定是细菌弹。我们卫生队就奉上级的命令,穿着防护服装对疫区进行疫情检查。当时的那种防护服就与现在的相类似,穿上以后密不透气,捂得一身汗。我们到现场一看:荒山遍野中,满地都是乱糟糟的苍蝇、昆虫、老鼠、蜘蛛等。还有些不认识、根本未见过的虫子,在那里到处乱爬。那是冬天,都下雪了,哪能有这么多昆虫?而且爬得很笨、很慢的样子。我们就采集些标本,用小瓶封好以后,送交上去进行检验。后来确定就是敌机投放下来的细菌生物,上级命令我们立即就地焚烧,进行了掩埋、深埋处理。<br>防护服一穿就是一天,从现场检查完回来,必须彻底消毒后才能脱下来。这一天都憋得无法呼吸,大小便都没有办法解决,实在没办法了,都便溺在裤子里,一天下来后再冲澡。<br>发现细菌弹后,我们就格外注意了。以后发现有类似的异常情况,我们就立刻进行消毒。当时的消毒工具就是喷雾气,对于居民住地的水源、居民住地周边的环境经常性消毒。由于我们主动应对、果断处置,这些带有细菌的昆虫等生物,并没有引发疫情。<br>我们通过这次参与细菌的严密排查,掌握了关于细菌防疫的经验,学到了相关的防疫知识。 1954年的李桂求 <h1>那些牺牲的战友</h1>我们抢救的伤员,有头部负伤、胸部负伤、腹部负伤,以及四肢炸没的。一发现受伤的战友,我们就立即冲上去抢救、包扎,而有些战友光荣牺牲了,我们就将烈士脸上的血迹擦净,整理遗容,换上新的烈士服装,用裹尸布包好。到晚间由担架员把牺牲的战友抬出去,在不远的地方就地掩埋了。至今一想起那时候我所见到的各种各样的伤员和烈士,我心里就特别的酸楚和难过。他们都那么年轻,却死得惨不忍睹,战争真是太残酷了。<br>在抢救伤员的过程中,我们担架队的一个战士胸部负伤了,出现气胸,他喘不上气来了。为了不让空气进入肺部,我就用纱布给他伤口紧紧缠上。因为空气进了肺部就没有了张力,就没法呼吸。到晚间,他自感伤重恐怕快不行了,就跟身边的医生、护士说:“我知道我不行了,不要告诉我的家里面,不要告诉我父母,不要让他们为我操心。等战争结束后,再让我父母知道我牺牲的消息。”他喘口气又说:“我身上的钱不多,请你们帮忙把这些钱转交给组织,作为党费。”我们的战士真是英勇无畏啊,自己到了生命垂危的时刻,还在想着自己是一名战士,要不怕牺牲;还在想着自己是一名党员,要缴纳党费;还在想着作为一个儿子,要怎样减少父母的牵挂。<br>还有个战友头部负伤,脑盖给揭开了,大脑都被挤出来了,就跟鸡冠似地鼓在外边。他没有死却昏迷不醒,痛苦、难受得“嗷嗷”直叫,本能地用手往头上挠啊。那时候,我就守在他的身边。没办法,我只能狠心使劲按住他的手,不让他挠,我真是欲哭无泪。看着这个伤员,我心里既揪心又特别难受,但又束手无策,毫无办法。这些战士,为祖国、为人民付出的是鲜血和生命。后来这个战士就牺牲了,当时头部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脑盖都没了,颅骨也都掀开了,战场上的临时急救是根本治不了的。我们就是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样年轻就死去了。那时候,我们看到的就是这场战争的血腥和残酷性。<br>有时候一次战斗下来,伤员多得没处停放。临时抢救所进不去了,我们就在低洼的地方搭建临时隐蔽部。那些临时抢救所都是利用一个个山洞,因为能够躲避敌人飞机的轰炸。伤员多得白天无法进入山洞,就只能放在外边。有一次让敌机发现了,敌机飞来开始扫射扔炸弹,我们看到后,就背着、抬着、扛着、拖抱着伤员往隐蔽部里跑。跑到里面才能安全,炸弹爆炸的威力,在我们那个山顶上,就炸出了一个大坑,把洞里的蜡烛灯都震灭了。<br>我们卫生员平时没有配备枪,但抢救所里有一个统一的枪械架子。当时我们的武器很杂,什么水连珠、七九式、三八大盖,啥样的都有,比起美国统一制式武器差远了。我们在前面站岗时都是背着长枪的,夜间出去巡诊、给伤员喂药、换药布时使用的是手枪。因为伤员都在山洞里,各个洞之间还有不相等的距离,有的离得还很远,最远的有一二里路。因为战争年代,医疗点、病房(山洞)都是隔开的,防止目标太大容易暴露。<br>我们夜间巡诊都是两个人一起出去的,出门时都要配备手枪,一前一后,那时候潜伏的特务特别多,闹不好就会被打死。我们有个同事叫王锦秋,是我一个学校和我一起当兵的。他年龄小没经验,那天晚上是他站岗。他去了以后,就发现草窠里有“呼嗒”“呼嗒”的动静,便大喊:“口令!”没有回应,他还以为是风吹的,不是人吧?就大意了,想走过去看看,就被躲藏的特务一下子抱住,用刀捅死了。他比我大一点,也就十七八岁,死时的年龄都很小。所以,从那以后我们夜间出去给战士服药打针,都很小心。都是带着手枪,一前一后,不能走在一起,要保持一定的距离,不管前面还是后面 ,有意外都有个照应。<br> 1955年,李桂求(后)与战友合影。 <h1>战友徐福庆</h1>在朝鲜战争期间,战友之间结下了深厚的情谊,这种关系都是生死考验出来的。所以我们战友之间的关系都很好。特别是徐福庆,给我留下的印象特别深。<br>徐福庆,是我们卫生队看护班的班长,还是我的入团介绍人。他是广东人,但不会说广东话,原因是他很小就离开家乡了。他在国民党部队里当过兵,后来就随着所在国民党部队投诚到解放军这边来了。后来在解放军自己的部队入了党。<br>在朝鲜时,有一天正下着大雪,我们在行军途中,被敌人飞机发现了。敌机飞过来,我们就地分散躲避,我跑到路边的一个大雪坑里趴下了。敌机一阵扫射之后,接着又是一顿狂轰乱炸,过了很长的时间,当敌机飞走以后,雪还在下着,部队要继续行军前行。因为长时间的行军、连续工作的疲劳,我竟趴在雪窝里睡着了。部队紧急集合后,继续行军就出发了。那时候大部队行军,后面都有收容队,专门收拢那些受伤的,跟不上队的,或其他原因拉下的,那天徐福庆正在收容队里。我趴在那里睡着了,收容队巡逻的战士发现后,就跑过来踢我:“起来!起来!那么躺着怎么能行。”我被踢醒了,站起来想走,就发觉这双脚麻木得不会动了,当时我们穿的是解放鞋,那个鞋挺薄,又在雪堆里趴了那么长的时间。他看我的脚冻得不能走道,非要背着我,让我非常感动。在那个困难的时候,天上随时都有敌人飞机来扫射,他还要背着我走,我说啥也不干。他就找来两根树干要抬着我,我也说啥不干,后来他给我一根让我当拐杖。行军中脚不好使了,一瘸一拐的就跟不上部队的行军速度。到了驻地后,当时脚冻得鞋子脱不下来,袜子和脚都粘住了。他很费力地给我脱下来后,用凉水给我泡上,然后又上了冻伤膏,冻伤慢慢好了,脚指甲都脱落了。他比我大点也不多,我真的很感激他。我们之间结下了革命战友的友谊,我一辈子都不能忘记他。<br>退伍后,徐福庆被分配到了呼伦贝尔盟科尔沁右翼中旗(现在归兴安盟管辖)。后来他当上了外科大夫,调到哲理木盟(通辽市)医院任外科主任。复原到地方后,我俩在内蒙古参加卫生系统培训班的时候见过面,偶尔在一些内蒙古的会议上,也会遇到一些其他战友。后来随着我们的相继退休,联系也就少了。 1955年,将复员的战友送回国内后,三名战友重返朝鲜前线。左起:李桂求、陈世民、夏建勋。 <h1>送老兵回国</h1>我们是1952年5月跨过鸭绿江,奔赴朝鲜战场的,始终在前线救护伤员,一直坚持到双方停战。其实从1953年7月份就基本停战了,但是小的战斗仍持续不断,为什么呢?就是双方为了在谈判桌上争得主动权、赢得话语权。如果你战斗打赢了,对谈判就十分有利,如果打输了,你就要步步退让。对方也是经常来骚扰我们,我们也经常主动出击打对方,一直到彻底停战以后,我们才随着大部队撤下来,进入部队休整状态。<br>1955年,我从朝鲜护送一批复员兵回来。都是些年龄大的老兵、受伤的伤残士兵、身体不好的多病士兵,我们是乘火车通过鸭绿江大桥送他们回国的。停战以后,朝鲜新义州口岸那儿是中立区,都由中立国人员把守的。每天经过这里出去多少人,回来多少人,都有记录和备案。我们送的这批复员兵回来,直达沈阳车站,因为都是辽宁籍的复员兵。把他们送到目的地后,完成了任务,我们又返回了朝鲜。<br>停战以后,朝鲜的形势就相对安全、平静了,没有了战争,大家都非常高兴。1954年5月,我们团卫生队的成员就在朝鲜的天摩山瀑布前拍了一张合影。从这张照片上就可以看到战友们轻松、释然的心情。 1954年5月,李桂求(二排右四)所在部队医务和后勤人员在朝鲜天摩山合影。 <h1>复员到满洲里</h1>1956年,我所在部队全部从朝鲜撤回国内,我在朝鲜战场的四年战斗生活结束了。回国后先在吉林省延边和龙县休整,之后不长时间,部队就开始安排战士复员。那时候我们一起在卫生队当兵的战友基本都复员了。在面临复员时刻,上级却将我调到吉林军区司令部的军部卫生所工作。我当时还抱有复员的心态,就找到部队管士兵的股长,申请回原部队。股长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调过来的人,都是很优秀的,你现在虽然不是军官,但是你不想升军官吗?”我很犹豫,那时部队正在逐步实行正规化,我已被定为中士班长,当时我只有20周岁。尽管如此,我看大家都走了,心就活了,那种战友间的情义,让我执意不想继续留在部队。我就一再找股长磨叽要回去。就这样,我在吉林市只待了十多天,就把我退回原单位,而后复员了。 1955年,部队回国后,战友在延边州和龙县合影。左起:罗怀德(安徽人)、李桂求、欧光云(湖南人)。 1955年,部队回国后,战友在辽宁省平泉县合影。左起:陈世民(卫生员)、刘福俊(卫生员)、李桂求。 <h1></h1> 1955年,部队回国后,战友在辽宁省平泉县合影。左起:夏建勋(文书)、李桂求、陈世民(卫生员)。 1955年,李桂求与即将复员的战友刘福俊合影。刘福俊为李桂求的入团介绍人。 <h1><span style="font-size: 17px;">复员时,我是属于专业技术类型的士兵。我们师的卫生队,复员后基本都转到内蒙古呼伦贝尔盟来了,就是没有回广西的安置指标。如果不愿意分配来内蒙古,还有新疆、西藏那些更加边远的地区可以去,大家综合考虑,就基本上都留在了呼伦贝尔盟。工作稳定下来之后,南方过来的战友,也有陆续调回湖南、安徽、广西等原籍老家的。</span><br></h1>我们来到呼伦贝尔盟海拉尔等待分配工作,盟卫生局就把我们分配到各旗市了,我和陈延清分配到满洲里了。陈延清是辽宁朝阳县人,后来调到扎区防疫站当站长,后来回了辽宁朝阳县的老家。<br>我是1956年5月到满洲里防疫站上班,一直工作到1964年。这期间,我学的是食品卫生检验,那些年到外地学习培训成为了我的常态。先在扎兰屯卫校参加学习班一年,叫护士转职班,由护士转为大夫。还在黑龙江哈尔滨检验技师班学习一年半,学习的专业是检验。我也曾到过呼和浩特、旅大等地学习,业务上逐渐熟练起来。我还在满洲里市医院实习了一年,各个医疗科室几乎都实习过了。当年,满洲里防疫站和医院是一个单位,我也做抽血化验。在满洲里市医院,当时想培养我做麻醉师,因为医院缺少男麻醉师,当时只有一个女麻醉师。卫生改革委的同志劝我学麻醉,但我还是喜欢做化验,坚持不改。所以我一直是在做化验工作,后来退休离开单位时,职称是卫生检验师。<br>因为妻子家里是扎区的,她又在扎区一中当老师,亲朋好友多在扎区,她就喜欢扎区的工作生活环境。而扎区那边在检验方面又很需要人,我就随妻子顺利调到扎区防疫站工作了。后来在扎区防疫站先后任代理站长、书记,一直到退休。 1955年,李桂求与战友陈奇沃(卫生员)合影。 1955年冬,李桂求留影。 <h1>退休生活</h1>1996年,我60岁正式退休,退休后单位不让我走,返聘我继续工作了一段时间,那时检验人员仍比较缺乏。从我的专业水平到从业经验,当时在呼盟还算排在前列的。退休后我就在满洲里生活了,我的两个孩子生长、工作在满洲里,后来女儿辞职去了北京,和同学一起创业,儿子一直生活、工作在满洲里。<br>记得有一次我在天津学习时,来了个广西南宁防疫站的老乡,他就劝我回去,说:“你出来这么多年了,还是回到我们广西南宁来吧。”因为当时南宁防疫站也正缺少搞食品卫生检验的人。我考虑到自己复员后,工作、结婚,把家已经安在这边了。爱人是辽宁人,孩子都出生、成长在东北,再回南方,全家人对那里的生活、气候能习惯吗?所以我考虑再三,就没有回去,继续留在这了。<br>在闲适的退休生活中,也时常想起我的家乡广西,想起我的父亲,他当时是南开大学毕业生,是一位很有才华的学子。因为作过国民政府的官员,解放后,因为历史问题,他被打成历史反革命,被限制使用,后来在文革期间又挨整过。做了乡里的小学老师,一辈子也不得意,过世时90来岁。如今父亲和那边的家人都离世了,我回去寻根和念旧也没什么意义,所以就在这里安度晚年了。<br> 2020年11月10日 作者张贵山(左)采访李桂求老人 《满洲里日报》2021年1月11日和1月14日,分别刊发志愿军老兵李桂求的抗美援朝战斗故事 <h1>李桂求老人珍藏的部分老战友照片</h1> 1956年,战友聂嗣君(卫生员)与爱人(护士)新婚留影。 1955年,战友夏建勋留影。 1955年,战友陶某某(医助)留影。 1954年,战友李景春留影。 1954年,战友李安超留影。 战友罗怀德留影。 1953年,战友杨效果(卫生员)留影 1953年,战友李景春(司药员)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