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像这样有风的日子,我常常坐在院外的摇椅上环顾自己园子里的树木。银杏树最多,其次就是些果树,桃,杏,柿子和花儿漂亮的石榴,并没有白杨。于是风声呢只有簌簌的,沙沙的轻柔,并没有从小就听惯了的白杨树宽大叶子的哗啦啦、哗啦啦的爽朗,这让颇我有些想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一直不大明白为什么有人说杨树叶子在风中哗啦啦作响是“鬼拍手”,并煞有介事地警告院子不宜种植。这根本是无中生有啊!说拍手鼓掌不就很好了吗,很形象。近日翻看周作人的《两株树》,他写的详细,引明人所云:“白杨,皮白如梧桐,叶似冬青,微风击之辄淅沥有声,故百诗云,白杨多悲风,萧萧愁煞人……”却原来,自古以来便有此说,认为杨树发声悲凉萧瑟。但儿时的我哪里会听得出萧瑟之音?欢快如我哪里懂得心事愁苦,自然觉得一切声响美妙动听,我就是那么喜欢杨树叶子哗啦啦的,随风而响,甚至这欢乐的声音直到现在想起仍能拨动我的心弦,余音不断。</p><p class="ql-block">小时候我家的教师宿舍是学校平房的最后一排。它的后面是附近村子的自留地。正对着我家窗子的是一大片白薯地,再旁边是茂密的玉米田。小时候没什么水果可吃,甜脆的白薯也是颇具吸引力的。特别印象深刻的是一种型号叫“553”的白薯,甘甜多汁,简直白薯里的领军者。</p><p class="ql-block">去年夏天在东丽湖的农贸大集上看到卖白薯的,粉色薯皮,细长体型,像极了小时候的“553”。一激动买了一筐,回家一尝,味道迥异。</p><p class="ql-block">学校东面有个偏门,出去以后那里的不远处有个大埝。也许叫大坝,就是比较高的一条窄小土路,路的北面是一条河,南面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在我的印象里那里鲜少有人走动,夏天的白杨树的浓荫里安静清凉。上了初中以后,我特别喜欢去大埝,背书,玩耍或自己静静地发呆。</p><p class="ql-block">我和另外的三个女孩常在一起,那时还没有听说闺蜜这个词,但我们确实闺中密友友谊深厚。她们呢一个是医生家的孩子小青,一个是从小到大总是任职班长的秀云,还有一个,用现在的话说应该是学霸海珍,她每次考试都要和我争夺第一的位置,而我每次好像都慷慨地让给了她。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四个几乎是形影不离的,下课我们去厕所,总是结伴而行。那时一个人去厕所就会很尴尬,因为路上会遇见很多迎面走来或站在操场路旁玩耍的同学,尤其是男同学。一个人就会连走路都不自然,不知道该怎么迈腿。那时候的我们四个小伙伴一起上课一起去厕所一起去任何一个地方的捆绑式友谊真让人心生温暖。一种很笃定的相依相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四个常会一起去大埝上走一走,或在树下找一块比较干净的地方坐下。坐的也许是张报纸,也许是自己脱下的一只鞋,也许直接坐在地上。有树荫,有风,有杨树叶子哗啦啦的响。我们呢,就说话,聊天,笑,笑班上的趣事,笑傻傻的男同学,笑关于哪个老师的传闻……那样的时光好像特别的多,也特别得快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和小青同桌,关系就更加密切。如果换座位的时候,我和她被老师分开,我会大哭。然后引得她也会哭,不达到坐在一起的目的决不罢休。那时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放学去她家玩儿。吃了她妈妈做的好饭然后就睡在她家。严冬腊月我们住在她妈妈为我们烧好的火炕上,正值盛夏呢我们俩就躲进西屋板床的蚊帐里。这一晚上俩人躺在一起,脸对着脸,不知怎么就这么多的话题,怎么也说不够,说不完,嘁嘁喳喳嘁嘁喳喳,最后总在天快亮的时候终于挺不住各自翻身睡去。有时天色大亮后会觉察到青妈妈在试探我们的鼻息,然后自言自语:这俩孩子怎么连呼吸声都没有呢,小姑娘真是安静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样与闺蜜的彻夜长谈已经是我多年未做过的事情了,自从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再也没有单独在外面住过哪怕一晚。现在儿子终于上了大学离开了我,于是与朋友这样的彻夜长谈成了心里偶然的渴望。只是身边的人都依然各自忙碌,更何况时过境迁我们都再回不到心境单纯的从前。</p><p class="ql-block">当年,为了我们这样的友谊,我曾写过一首长长的叙事诗,只记得开头的两句:</p><p class="ql-block">花儿含苞桃李笑,</p><p class="ql-block">我们手牵手,</p><p class="ql-block">读书割草过小桥</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这些,我写在一本漂亮的笔记本中,却因为我做校长的爹偷看了我的这本日记本,我一气之下把它撕掉了。里面是快要写满了的浅淡稚嫩的诗句和散文。当然,让我恼羞成怒的肯定不是这首诗,而是有些内容关于一个男孩Y。</p><p class="ql-block">那个男孩啊,在我的眼里确是高大帅气的。喇叭裤,干净的白衬衫,头发长的覆住额头,所以总要时时的甩一甩。</p><p class="ql-block">Y跟我同村,那时候我们村初中三个年级的男孩女孩偶尔会在上学放学的路上汇聚在一起,浩浩荡荡吵吵嚷嚷一起前行。也说不清从什么时候起,这种偶然的遇见变成了他有意无意的等待。</p><p class="ql-block">我值日的时候,告诉伙伴不要等我,我会晚。但每次做完卫生锁好门就会发现操场上还有一个暮色中投篮的高大身影。看到我走出来Y每次都那么恰好也要回家,自然我们同路。在那个要抄的近路上有条大水沟,每次都是他先迈过去,然后倾斜着身体递手给我,那使劲啊拉一把的友谊让我心生感激。</p><p class="ql-block">后来好像这样小小的感激、小小的好越来越多,多到数也数不清。</p><p class="ql-block">我偶尔骑车来学校,班上有的小子坏的呀!放学总是藏我的车座子,要回家了车子上只剩一根铁棍。在我张嘴要哭的时候总是男孩Y从砖垛里、椅子下,后窗根找到它并给我安上。</p><p class="ql-block">甚至又一次,一个讨厌的坏蛋竟然趁中午老师还没来放一条小蛇在我的文具盒里。那次我哭了,嚎啕!现在想来仍惊悚异常,当时几近崩溃。是Y快步走过来,捏着小蛇的尾巴装着还要吓唬别人快步走出了教室。</p><p class="ql-block">村子里有时会来走街串巷耍猴的艺人,于是全村老小都出来围观看戏,人多的呀,只听得见空场里面的锣鼓而看不到小猴子表演。人堆里挤不进又急的要哭的时候,一只手会从人群中伸过来牵着你护着你从人群中挤挨过去,最后来到一个高高的石碓上面,俯视下去视野相当的好,一只穿花衣戴小帽的小猴子正在跟着鼓点儿翻跟头呢,我哈哈笑着抬起头看他,他却从不与我对视,只是一脸得意的笑。</p><p class="ql-block">春天来了,换春装,看花开,撸柳叶做笛子的季节里,一个个的我们心花怒放,在上学的途 中我们一大群人越发吵闹欢快。那次我不经意的只是问啊——榆钱儿不知是不是可以吃了呢?转天,上学的路上,看到男孩Y,坐在村口的大桥的石墩上,身旁书包上放着一大抱榆树枝,枝条上满是花儿一样的榆钱儿,一嘟嘟一串串。</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就是那天,我写了关于他的日记,就是用了这个笔记本。</p><p class="ql-block">回家发现日记本被我爹拿走并打开了,他还明目张胆给我送回来说:“写日记很好,对作文有 好处。但是呢,老记这些个没用的会不会影响学习?”我登时恼羞成怒,转身暗暗撕了本子发誓 此生再也不写任何文字。这样谁也别想窥探我心中的秘密。</p><p class="ql-block">其实,我写下的,所谓的秘密,只是这春天,这早晨,这榆钱儿…..</p><p class="ql-block">我上高中,Y辍学回家。之间没有联系。</p><p class="ql-block">除了那次,唯一的一次对视。</p><p class="ql-block">他赶着牛车从田里拉豆秸,我从县城放假回家。我们相遇在他采了榆钱等我的那个大桥 上。 我欢快的飞奔过去打招呼,他竟缄默无语,第一次直面看过来的眼神伤感绝望,从此竟不能忘 怀。</p><p class="ql-block">再后来,高三那年一个普通的日子里,忽然没来由的哀伤,书读不下字写不了,痛到想哭 却又无泪。中午我爹县城办事顺便看我送些吃的,随口带来消息,同村的他,车祸,去了另一 个世界。</p><p class="ql-block">于是,心中了然,临走的时刻,他必定来过了,与我道别……</p><p class="ql-block">周作人在他的《两株树》中还有这样的话: “我承认,白杨种在墟墓间的确好看,然而种在宅前又何尝不好,我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每逢夏秋有客来斋夜话的时候,忽闻淅沥声多疑雨下,推户出视,这是别种树没有的佳处。”</p><p class="ql-block">我没有周作人的超然洒脱,依着家人没有种植白杨。但风中白杨的淅沥之声时常响在耳畔心中。这熟悉的声音会让我想起许多的经年往事,故乡,学校,小伙伴,还有那清澈如小溪,美好如碧玉般的,小小的少年情怀。</p><p class="ql-block">往事很远,是风送回眼前,又送到心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