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声势浩大的永别——读完我泪流满面

喝古坛老酒,交天下朋友!

夜读《南渡北归》,如乘坐一辆老旧但真实的时光穿梭列车,摇晃着前往那只有黑与白交替的时代,期间一个个灵秀的面庞,熟悉的名字,纷纷从我身边穿梭而过,给我讲述着他们的傲慢与狗苟。01 曾家的命运:是宿命还是因果  曾家是指曾国藩及其兄弟和他们的后裔。曾国藩是晚清四大名臣之首,其《曾文正公家书》不知影响了多少国人。 <p class="ql-block">毛青年时期,潜心研究曾氏文集,得出了“愚于近人,独服曾文正”的结论。这个家族,一辈子最讲究持家报国,思想多延及子孙后代。49年后,曾氏家族两个熠熠闪光的人物曾昭抡与曾昭燏兄妹俩留在了大陆。曾昭燏是中国著名的考古学家,1947年任“中央博物院”筹备处代理主任。昭燏留下了,本来是认为如日中天的考古事业还是在这里,是想为建设贡献一份力量的。哪曾想到,因其显赫的家世,昭燏生活和事业屡屡受到牵连。1951年,大举清理阶级队伍时,按上级组织部门要求,昭燏仿李秀成兵败被俘所写的《李秀成供词》,写数万字供状式《自传》。</p> <p class="ql-block">左起:吴金鼎、王介忱、高去寻、冯汉骥、曾昭燏、李济、夏鼐、陈明达</p><p class="ql-block">不过,我实在想不通,她究竟为何如此做法。这是被逼而降还是心悦诚服?一个知识分子,大家之后,如此行事,我很难理解。1957年反右,曾昭燏又屡屡被要求对自己的思想与经历进行深挖汇报。这时已不断有人对她的家庭出身,对她的曾祖爷爷辈平定太平天国,对她与傅斯年的关系开始夹枪夹棒的抨击。62年,四清和五反运动开始,“反革命历史家庭”这个定性让曾昭燏始终感觉利剑在喉,战战兢兢。至64年12月,国内气候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屡遭点名批判的曾昭燏经不住这巨大的压力,于南京灵谷塔跳塔身亡。我相信,曾昭燏死前已心如草灰,心境颇似曾国藩晚年“心力交萃,但求速死”。其跳楼前逗留沉思,想必各种想法交替出现,生死矛盾斗争不休。但其信仰已死,生无可恋。往细处推测,先是其信仰彻底破灭,其理想早已如美丽的肥皂泡般在心中破灭,其前途命运也已是黑暗一片。继而其少年时期所受的基督教对其的影响也完全失去,在这个社会,她看得到自己的忏悔,却看不到社会的爱,宽恕和信义。对基督信仰的失去,使其自杀的想法没有了牵绊。最终,我觉得对其死影响至深的还有佛、俗二道。在佛,她希望此一死,能够轮回。如有此轮回,她决不会再选择留在当时这种环境的大陆。选择在灵谷塔自杀即为其想法的隐证。在俗,即因其家教,如果这也算一种信仰的话。她认为,再活下去,决不可能为家族增加任何光彩,而徒增家族之侮辱。故其决然一跳,决然赴死。这是1949年后,曾家留在大陆的后人第一位自杀者。</p><p class="ql-block">02</p><p class="ql-block">曾昭抡,曾昭燏的二哥,著名化学家,是中国最早参与原子弹研究的少数几个人之一。</p><p class="ql-block">49年后曾任教育部副部长。曾昭抡的夫人俞大絪,北京大学西语系教授。其哥哥俞大维,曾任台湾防务部门负责人。1966年8月,俞大絪被红卫兵剥除上衣,用皮带死命抽打,俞教授悲愤难抑,是夜仰药自尽,时年60岁。50年代,她曾经受命向台湾喊话,对她哥哥做统战工作。当时还在北大燕东园的草坪上照了她家人的照片,要送到台湾去。没有想到,此后她自己却在此处受到野蛮攻击凌辱又服毒自杀在这里。这是俞家第一位自杀者。曾昭抡1957年被划成“右派份子”,然后被分配到武汉大学进行改造。66年8月,当他的妻子因被斗而自杀时,他不住在北京。曾昭抡请假回家料理妻子后事,但未被批准。曾昭抡以头拱地,面北而泣,直至泪尽泣血,昏死过去。67年12月,曾昭抡在精神苦痛,病魔摧残和残酷批斗下死去,时年68岁。曾昭抡死后无人收敛,任其在床上慢慢变质。幸有一侄子来探望叔父,才将其拉到火葬场火化,而后将其骨灰撒入长江,随水漂去。1969年,曾昭燏的二妹,林巧稚的高徒,曾任北京第三医院院长兼北京市卫生学校校长的曾昭懿,因家庭出身被红卫兵批斗,后被关押在宿舍反思。因门被从外面锁死,造反派又忙于批斗别的牛鬼蛇神,曾昭懿被活活饿死于宿舍中。至此,曾、俞两家,一斗死,一饿死,两自杀,曾家当时最闪亮的两颗星星接连坠落,惨极,痛极!我不明白的是,1948年曾昭抡与俞大絪自美国回国途中,转至香港时,曾给其在美国的弟子王瑞駪发函,让其留美勿回。为何他们自己就拒绝了俞大维在台湾给他留的职位,而坚决回到大陆呢?这是命运吗?是曾家的命运吗?</p><p class="ql-block">03&nbsp;</p><p class="ql-block">傅斯年与穆旦:</p><p class="ql-block">无名的野花在头上开满&nbsp;傅斯年是山东聊城人。五四运动时,他是学生游行的总指挥。1920年去英国和德国留学,1926年归国后,任中山大学文学院院长,后创办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在古史研究和文献整理方面贡献颇丰。他主持安阳的考古发掘将中国考古水平提高到一个新的历史阶段,为殷商史和甲骨文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对古代中国和中国文化研究都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p> <p class="ql-block">傅先生在新文化运动中叱咤风云,开一代风气之先。有人这样评价傅斯年,说他是中国历史上最有学问、最有志气、最有血性和最有修养的知识分子的典范。抗战和内战期间把孔祥熙、宋子文从行政院长的职位上赶了下去即是其最有志气,最有血性的明证。傅斯年一生固守民族大义,极重文人气节。抗战胜利后,傅斯年代理北大校长。北大复员时,凡是敌伪时期在北大当教授的,一个也不聘。鲁迅的弟弟周作人由此与其结下深怨。胡适称他为“人间一个最稀有的天才。他又是最能办事、最有才干的天生领袖人物。”</p> <p class="ql-block">1949年1月,傅先生赴台,出任台湾大学校长。台大的前身为台北帝国大学,是日本在中日甲午海战后于1928年创立的一所综合性大学。当时的台大,无论在规模上还是学术水平上,以及学校的思想风气上,都是不入流的学校。学生大都是富家子弟,平民的孩子难有入学就读的机会。傅斯年坐上台大交椅后,再度聊发少年狂,决意要“替台大脱胎换骨”。他把北大的学术自由精神带到了台湾,把有教无类,公平教育的理念带到了台湾,台湾大学自此有了自己的风骨。1950年12月,傅斯年因病在台北去世。蒋介石亲书“国失师表”挽章,并亲临致祭。台湾大学为纪念其开一代风气之先的功绩,专门在校园建造陵墓并命名“傅园”,园中有一座纪念钟,名为“傅钟”,是台大精神的象征。傅乐焕,傅斯年的侄子,1947年,赴英国留学。</p> 1951年学成,坚拒傅斯年的让其赴台湾大学或史语所工作的安排,返回他想象中幸福的大陆。1952年任中央民族学院历史系教授。1966年5月,文 ge初起之时,傅乐焕受叔父的牵连,被作为“安插在大陆的特务”遭到连续的批斗、关押和残酷的折磨。傅乐焕身心痛苦至极,哀伤至极,在走投无路,生不如死的凄惨境况中,他最终选择以死明志,以死抗争,以死证明自己"士可杀,不可辱"的传统士大夫的气节与骨气。23日在北京陶然亭投湖自尽。同年8月,曾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的作家老舍,因不堪迫害投北京太平湖自杀。 <p class="ql-block">著名作家汪曾祺的小说《八月骄阳》专门写老舍投湖之死,一腔愤懑深藏在凄清和冷寂中。随后,傅家在聊城的祖坟,大清开国状元傅以渐作为“地主阶级的头子”与“台湾特务、反革命分子傅斯年的祖师爷”,其墓被红卫兵用烈性炸药炸开,劈棺扬尸。母亲在重庆的坟墓也被炸开,惨遭毁坏。傅家留在大陆的亲属,上至祖辈,下至子侄辈,境遇无不凄惨。从傅家的结局看,傅斯年的早逝,未尝不是上天对他的另一种厚爱。否则,以他的性格,这样的人间惨剧让他所闻,他必会在台湾面北而叩,泣血而亡。果如是,则天下士子学人该当如何面对!傅斯年,这样一位著名的学者和社会活动家,长期以来却没什么名气,这是一个民族之悲。“一个没有英雄的民族是一个可悲的民族,而一个拥有英雄而不知道爱戴他拥护他的民族则更为可悲!”我们不应以政治歧见来评判像傅斯年这样的历史人物。傅先生一代大师,却难为师表。很多人对他知之甚少,究其因,实乃信息被阻滞之由。我观傅先生一生,大才,大用,大胸怀,大眼界,一生挚爱我中华民族。这样一个人,其生也名,其死也荣,不该如此待他。</p><p class="ql-block">04</p><p class="ql-block">穆旦,中国最好的诗人、翻译家。</p><p class="ql-block">著名学者、作家王小波读他的译作,每每如朝圣般虔诚。穆旦原名查良铮,出身浙江海宁查氏家族。查家为江南名门望族,家道中兴几百年不衰。清康熙帝南巡时曾赐联“唐宋以来巨族,江南有数人家”以示褒奖。穆旦与名满天下的武侠小说作家金庸(查良镛)为同族叔伯兄弟。</p> 只是后来,一个自美国回到大陆,著名的诗人、翻译家却下场凄惨;一个自大陆迁香港,成为名满天下的金大侠,香港最高荣衔“大紫荆勋章” 获得者,(现在)还活跃在陆港两地。穆旦也许是上帝派下来到人间的传道者。他有一个充满传奇的前半生,然后接下来是一个凄惨悲凉的后半生。他用自己的一生,来证明殉道者的真诚。1935年,穆旦考入清华。1937年抗战爆发,穆旦由北京到长沙,又从长沙向昆明转移。这次大迁徙,穆旦跟随闻一多、曾昭抡等师生组成的“湘黔滇步行团”,徒步3000里,到达昆明国立西南联合大学。路上,穆旦带一本小型英汉词典,边行军,边背单词。背一篇,撕一页,至昆明,一本词典所剩无几。这一路行走,为其今后诗歌创作打下了坚实、硬朗的基础。冥冥之中,也为他在几年后能活着走出野人山做了一定的经验和体能上的准备。1940年,穆旦自外文系毕业后留校任教。1942年2月,24岁的穆旦遇到了人生一个重大转折,他投笔从戎,报名参加了中国入缅远征军,在杜聿明的第5军司令部,以中校翻译官的身份随军进入缅甸抗日战场与日军作战。 <p class="ql-block">同年5月至9月,亲历滇缅大撤退,经历了震惊中外的野人山战役,于遮天蔽日的热带雨林穿山越岭,扶病前行,踏着堆堆白骨侥幸逃出野人山。对这段不堪回首的经历,穆旦极少向人提及。只向自己的老师吴宓和几位好友偶尔述过。吴宓日记中有“铮述从军的见闻经历之详情,惊心动魄,可歌可泣”之语。生命的无奈,时光的无情,自然的残酷,意象之恐怖,心志之恍惚,全是血泪凝结,震人心魄。相比屈子江边行吟,悲叹时运之不济,穆旦的诗更让我从灵魂深处对命运敬畏,对生命珍重。现在我知道,对抗战历史的认识和书写有那么两种人:一种是知道但不承认;另一种是真不知道,其原因或者是不读书,或者是瞎读书而致满脑子浆糊。这两种人都不能原谅,因为掩藏真相是罪恶,而不去了解真相则是愚昧。1949年,穆旦赴芝加哥大学攻读英国文学。1952年,穆旦与夫人周与良先后收到了台湾大学和印度德里大学的聘请书,但夫妇二人还是决定回归大陆,去完成他们对祖国的贡献。1953年5月,二人分别任南开大学外文系和生物系副教授。他们凄惨悲凉的后半生从此开始了。穆旦被批判的罪名起初由国民党远征军“伪军官”和“蒋匪帮的英文翻译”晋升为“双重反革命分子”,继而又被晋升为“美国特务”。1958年底,反右时期,穆旦受了“阳谋”的暗算,被“引蛇出洞”,结果被天津中级人民法院以“历史反革命分子”的罪名处以三年劳动改造。1962年,被解除管制,每天打扫厕所和澡堂,结果,其传奇般的生命再度迸发。白天从事完繁重的体力劳动和无休止的思想汇报后,晚上回家就开始偷偷翻译英国诗人拜伦的长篇诗歌《唐.璜》。1965年底,译完初稿。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文革已开始横扫中国大地。期间,穆旦夫妇被几关几放,屡遭批斗。1977年,穆旦心脏病发作而含冤去世,时年59岁。穆旦是上帝的传道者,一生都在向人们传播着善良、爱心和梦想。诗人死去,梦想黯淡。友爱和善良被狂风席卷,这块大地充斥着罪恶和谎言。政治运动,写满了多少知识分子阴阳两隔的悲欢。曾经留下的,梦想被击得粉碎。故有陶孟和“梦想是人类最危险的东西”的呐喊。曾经离去的,眼望故土,无能为力,满怀心酸。这样的结局,是上帝对这块土地,和这块土地上的人民的诅咒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