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伤痕，明日之铠甲

吴大叔

2021年1月30日8：30，我们一行8人四车准时在约好的悉尼西部M4高速公里上的一个服务区集结，午时正点来到了蓝山地区杰诺兰（Jenolan)附近事先预定的一家牧场里。我们四周逛荡了一下，不见任何人影，倒是各种动物热情地迎接了我们。

尤其是一狗一羊，异常奔放，索性就跳出他们的窝，片刻不离地跟在我们身旁，擅自代替起主人接待客人的职责。

米娅闯入了私家后花园寻找露营地，喂，你那可爱的样子是想迷死人不偿命好鸠占鹊巢吗？

在电话里，主人告诉乔希，在她的地盘里，除了不许埋地雷污染土地水源外，一切随意，于是我们选了一块略为倾斜，不易积水却被主人打理得颇为平整和空旷的草地作为露营点，开始安营扎寨。

被众多迷妹称为大姐的塔哈儿这回主动担起了两天四餐的伙夫职责，队里的小姐头米娅充当帮厨，六个大老爷们幸福地当起了甩手掌柜。括弧，在家他们肯定没有如此待遇，反括弧。

按照我们探险队的惯例，吃饱喝足后，自然要找个名川大山溜达溜达消消食，顺便探探路。我们刚驱车抵达30公里外的凯南格拉(Kanangra)，准备徒步到凯南格拉大绝壁Kanangra Wall）瞅几眼，老天就又开始下雨了。其他七人都毫不在意地下车就走，只有我傻眼了，因为我刚才搭帐篷时嫌太热把风衣给脱了，顺手扔在帐篷里。我急中生智，把车里的一把一万年没用过的备用伞翻了出来。还好今天教练约翰没来，要不然准被臭骂一顿：要是突然来一阵妖风借你的伞力把你刮下悬崖怎么办？至于这种天气哪来的妖风他就不管了。由于去年的大火使得原本很难穿行的灌木丛林现在变得即使打着伞也不难走了。还别说，山里的天就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太阳和雨交替出现了好几轮，从未被探险队列入装备清单的雨伞，第一次被使用就惹来了队友们的吐槽，除了挡雨，遮阳，借力登山以外，还可以当文明棍，像恶霸地主黄世仁, 南霸天一样指指点点，或像常凯申（Chiang Kai-shek） 一样挥斥方遒。

凯南格拉大绝壁是蓝山地区众多砂岩绝壁中比较偏远冷门的一个，但其绝美却绝对让人心颤。

有一种壮美叫绝壁，有一种气魄叫挺立。

胆小如鼠的吴大叔是卧着听听就心满意足了。

胆大包天的其他众人或站或坐，笑看云层舒卷山河壮丽。

仰头看天，俯瞰大地，或云卷云舒，长空如练，或无穷碧绿，山高水远。目力所及，绝非像城里马路对面，而是无际无边。这样的地，这样的天，让人的心胸都跟着宽阔起来，性情也会跟着豪爽起来。

无人机掠过，视线且高且远，众人或手舞足蹈，纵情欢呼，或心潮起伏，默然怀想。

植物在缺少土壤的崖顶上生存都不容易，但还是有鲜花傲然开放。也许人们不会在意，但哪怕是最不起眼的小花开放，世界也会因此增其芬芳。

半天的徒步和放松，已让我们收获满满，感觉就此已是不虚此行。

可我们眺望凯南格拉大绝壁斜对面的凯南瀑布群（Kanan Falls)时，更是无比期待，兴奋和向往。

凯南瀑布群是从凯南格拉溪（Kanangra Brook)的顶端到底部，由一系列的瀑布组成的，我们从大绝壁远远地就可以看到没被森林和山体遮住的瀑布就至少有六段，依次分别挂在各级悬崖上，这些瀑布和悬崖就是我们第二天要去征服地方。一天之内连续十级快速索降对我们探险队也是从未有过的挑战。下到谷底后还要在天黑前从侧面的莫得灵沟爬回山顶。莫得灵沟(Murdering Gully)若是直译中文则叫杀人沟，从字面意思都可以想象要从那爬上去要多费劲，全程落差约520公尺，来回几乎都是直下直上，难度和体力要求可想而知，所以这回探险队是精英尽出，七名A级队员加一名B级队员。这回我们还都将携带照明头灯，额外的过夜食品和穿戴以防时间万一不够不得不在野外过夜。如果明天一切顺利，那我们以后可以在探险队里横着走，眼睛肯定是往天上长的。

这是我们明天的局部行走路线图。

回返停车处的路上，我们觉得精力还是有些过剩，为第二天的挑战热身得还不够，遂顺道又到一个叫翩跹洞(Dance Floor Cave)的山崖游荡了一番。

喝点山泉水肯定不会闹肚子。

回到营地后，塔哈儿和米雅忙忙碌碌地为大家准备丰盛的火锅晚餐。

大老爷们则不亦乐乎地垒灶点篝火。

暴饮暴食过后，就是围着篝火，开始山南海北昏天黑地胡吹乱侃起来，刚升入A级，且创造探险队最快升级和减肥记录的凯文喝的最多，说起话来，手舞足蹈，唾沫四溅。吴大叔则不顾狄仁就在身边，逮住米雅就开始分享他那一点可怜的骑行经验，

只有塔哈儿一个人默默地准备着第二天的三明治午餐。

星星渐渐多了起来，10点半，我们钻进各自的帐篷开始养精蓄锐，准备第二天的挑战。

5：00时整，牧场的破嗓子小公鸡第二次传来那特别难听的啼叫声后，我们不约而同地爬了起来，只见四周除了帐篷里透着光亮外，一轮明月也高高挂在天空，把大地照耀得清晰异常。我们不由得一阵欢呼，老天待我不薄啊！当然，队里著名的乌鸦嘴队长杰克已被禁言，不允许开口对天气作出任何评价，以防郭式法则毫不讲理地被再次验证。

更早起来的塔哈儿早就为大家准备了早餐。

吃完后天已大亮，我们收拾好露营装备，准备拔营出发时，蔚蓝的天空渐渐弥漫起大雾，而且雾中的水汽也越来越密，能见度越来越低。我们大家都熟悉国内的天气预测谚语，说是早晨有雾，晴。所以我们毫不犹豫地按时按计划出发。

我们顺着一条维护良好的徒步路线，先去寻找凯南瀑布群中最上面的一个。

其实这条徒步路线我与儿子儿媳仨人若干年前曾走过，当时就觉得大老远开车到这，其中还包括难走的30公里的土路，就看一看塔哈儿身后的这个不起眼的瀑布，实在不值呀，所以凯南瀑布从此被我列入不再造访的黑名单中。其实那时我还不知道还有另一个很小圈子里的人还可以另辟蹊径，玩出另一种花样。所以比较起来，一群人艰难跋涉的终点，对另一群人来说可能只是起点而已。

雾越来越浓，已分不清眼前茫茫的一片究竟是雾还是雨了，目力所及仅30米左右。我们小心翼翼地顺着溪流往下走，绕过两个低矮的瀑布来到一个较大的瀑布上端。仔细观察发现这个瀑布上端无处挂绳，不能直接降下。于是队长杰克顺着溪流的左侧往前探路，凯文则原路退回再绕道右侧的远处找路，然而他们都无功而返，从凯文的脸上就可以看出他们有多么沮丧。

于是我在乔希的保护下从瀑布的上端边缘淌过湍急的溪流到瀑布的另一侧察看能否从那徒手攀爬而下。

由于脚下就是瀑布，失足的后果肯定十分狼狈不堪，所以我以蜗牛的速度挪动着，手机都掉了还是事后很久才察觉。

果然，我这一侧可以徒手攀爬而下，于是狄仁顺着我绑的绳也淌过急流，然后攀爬而下到前面探路了。久不见动静后，队长杰克不放心，也顺着狄仁的足迹搜索而去。

流水的撞击声轰鸣着，浓浓的水雾掩盖着，我们听不见也看不到队长和狄仁，只能原地干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快速流淌而过，队长他们终于回来了。我站在崖上用急切的眼神望着队长，队长则伫立在崖下，面无表情，一动不动。于是，我开口问道：“撤？”良久，队长的脸上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苦笑：“是。”

这是探险队成立四年来，队长第一次行使了一票否决权。长时间的筹备与策划，队员精心地选拔，寻找营地提前入住和热身，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这次盼望已久的行动，可都在队长的一声令下化为乌有。

连日降雨使得瀑布的水量偏大，挤占了过多的索降空间和线路，路线的偏移则可能在回收绳索时出现挂到旁边的树丫上而收不下来的意外，而反常的天气让我们的目力难以及远，所以很难判断我们选择的路线特别是索降点是否完全正确，一旦判断有误，很可能出现下不去上不来的结果，那麻烦就大了。而要排除所有这些可能发生的意外，或补救因不可抗力而发生的意外，都需要时间来探索和研究。偏偏这次行动，需要索降的地方特别多，最缺的也是时间，而意外的反常天气在今天这种特殊地形下，却要消耗我们更多的时间。所以我们如果勉强下去，天可能就黑了，已没时间爬上来了。

当风险系数增加到安全已无法保障时，继续下去就与探险队的理念发生了冲突。所以队长的决定获得了无论是胆小如鼠还是胆大包天的队友们的一致同意。

同意归同意，情绪肯定受到影响，回家的路走起来个个都显得有气无力的。

所以兴高采烈毕业照没了，垂头丧气强作欢颜的肄业照来一张吧，仪式感还是需要的。

掉头回家的路上，车外是一片迷雾茫茫，我一边小心翼翼的慢慢开着车，一边听着车里放的音乐：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我对自由的向往

天马行空的生涯

你的心了无牵挂

这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旅程

用尽所有的时光永无止境

我不停地奔跑呼喊和追寻

在我的路上寻找生命的意义

我的内心逐渐敞亮起来，忍不住也来一句，原创的：

人生其实是一场长跑，我现在每次留下的伤痕，都会成为以后的铠甲。

终于还是回到了悉尼。

看着大街上戴着口罩，面无表情，警惕地互相保持一定距离而又行色匆匆的路人，我的思绪也不甘不愿地又回到了冷漠的都市现实中。

嗨! 一声叹息，想起海子的诗意，我却要无可奈何反着写：

从明天起，做回一个卑微的俗人，

上班，陪笑，养家，还贷;

从明天起，关心疫情和物价，

回归钢筋水泥里，忘掉森林大海，告别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