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居日知录】卜天寿，穿越千年的读书郎

南极仙翁

“写书今日了，先生莫咸池(嫌迟)。明朝是贾(假)日，早放学生归。”1300多年前，居住在高昌(新疆吐鲁番)地区的12岁小学童卜天寿，抄完老师布置的论语后，“放飞自我”，写下这首求放假的打油诗(图一)。这首小诗，也透露出唐代西域孩童的教育细节。

这个小学童卜天寿手抄的《论语郑氏注》，1969年出土于新疆吐鲁番唐代墓葬。
这份抄本上留下了两处抄写者的名字，使这个小学生青史留名。其一：“景龙四年三月一日私学生卜天寿”，标明了抄写时间是唐中宗李显景龙四年，即公元710年；抄写人身份是就读于私学(非官办)的学生。其二则详细写明抄写者的居住就学的地址及年龄：西州 高昌县 宁昌乡厚风里 义学生卜天寿年十二。说明他就读的不仅是私学，而且是由乡贤乡党宗族捐设的义学。

学童卜天寿的家乡高昌县，七十年前还是高昌国。
高昌国是西域的一个以跨多语言商业网络立国的佛教国家，位于今新疆吐鲁番市高昌区东南，是古时西域交通枢纽。为天山南路的北道沿线，当东西交通往来的商业要冲，亦为古代新疆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之一。
高昌自汉以来即为中央王朝辖地，至南北朝时始建高昌国，公元5世纪中叶至7世纪中叶，在吐鲁番盆地中，曾先后出现四个汉族独立王国，先后分别是阚氏高昌、张氏高昌、马氏高昌及麴氏高昌。
唐贞观初（626年）高昌王麴文泰来朝。后来麴文泰与西突厥结盟，轻辱唐朝，唐太宗派遣侯君集、薛万均等大将证讨。贞观十四年（640年），大凉、高昌相继为唐所灭，置高昌县，后设安西都护府统之。
所以，到了卜天寿抄书的时候，这里已是大唐管辖的高昌县了。

卜天寿在抄写的《论语》后共记下了六首五言诗：
【一】写书今日了，先生莫咸池(嫌迟)。明朝是贾(假)日，早放学生归。
【二】伯(百)鸟头(投)林宿，各各觅高支(枝)。□更分散去，苦落(乐)不想(相)知。
【三】日落西山夏(下)，潢(黄)河东海流。年□不满百，恒作万年优(忧)。
【四】高门出己子，好木出良才(材)。交(教)儿学敏去，三公河(何)处来。
【五】他道侧书易，我道侧书难。侧书还侧读，还须侧眼看。
【六】学问非今日，维(惟)须迹(积)年多。□看阡简(千涧)水，万合始城(成)河。

卜天寿书写的这些诗，其中有不少以同音代替的别字。是其自作的还是抄录的？抑或是讲堂上听先生口诵而作的记录？历来看法不一。
有学者认为，第一首(放假)和第五首(侧书)是其自作(大概是符合小孩子的心态与口气吧)，其余为抄录。
但也有学者认为这六首都是当时流传习见的杂诗，卜天寿只是抄录而已，因为在敦煌遗卷及出土瓷器上，也发现了类似的诗句。
不管怎样说，千余年前人们的学习、生活场景，通过这些文字，在我们脑海中，变得活灵活现了。

除了这六首五言诗，卜小孩还抄录了一篇六言的《十二月三台词(新)》。本应为十二首，每月一首，不过他没抄完，只抄到第二首“二月”的一半。
所谓“三台”，古时皇家建筑，古代天子有灵台、时台、囿台，合称三台。《初学记》卷二四引 汉 许慎《五经异义》：“天子有三臺，灵臺以观天文，时臺以观四时施化，囿臺以观鸟兽鱼鱉。”刘禹锡《嘉话录》曰：“邺中有曹公铜雀、金虎、冰井三台，北齐高洋毁之，更筑金凤、圣应、崇光三台，宫人拍手呼上台送酒，因名其曲为《三台》。”故址在今河北临漳县三台村。
此曲在唐代为教坊曲，后用为词牌。
卜小孩抄录内容为：
正月年首初春，□□改故迎新。李玄附灵求学，树夏(下)乃逢□[子]珍。项托(橐)七岁知事，甘罗十二想(相)秦。□[若]无良妻解梦，冯唐宁得忠辰(臣)。
二月遥望梅林，青条吐叶……

这一首半《十二月三台词》中，包含了几位古人励志、好学、早慧的典故。
其中项托(橐)、甘罗、冯唐的故事为人熟知。项橐、甘罗为少年早慧，冯唐则是大器晚成。
项橐，春秋时期莒国（今山东日照）的一位神童，虽然只有七岁，孔夫子依然把他当作老师一般请教，后世尊项橐为圣公。
甘罗（生卒年不详），子姓，甘氏，名罗，下蔡（今安徽省颍上县甘罗乡）人。战国时期政治家秦国左丞相甘茂之孙。
甘罗自幼聪明过人，进入丞相吕不韦门下，担任少庶子。十二岁时，出使赵国。使用计谋，帮助秦国得到十几座城池，凭借功勋，得到秦王嬴政嘉奖，授上卿（相当于丞相），封赏田地、房宅。后来事迹，史籍无载。
甘罗曾拿项橐举例子，《战国策·秦策五》： “甘罗曰：‘夫项槖生七岁而为孔子师，今臣生十二岁于兹矣！君其试焉，奚以遽言叱也？’”
冯唐，西汉人，以孝行著称于时，汉文帝时为中郎署长，其时年事已高。
偶然一次，汉文帝乘车遇到冯唐，与之谈论颇受启发，并派遣其去赦免魏尚，使其复职云中郡郡守抵御匈奴，冯唐也被任命为车骑都尉，辅佐战事。
汉景帝即位后，冯唐被任命为楚相，但很快被罢免。汉景帝去世后，汉武帝即位。当时匈奴犯边，帝广征贤良，虽然冯唐再次被举荐，可是已经九十多岁了，只能任命其子冯遂为郎。
这些典故中，值得一提的是“李玄附灵求学，树下乃逢子珍”。这个典故，当年(1972)郭沫若先生尚不知出处，将其释为“李玄（理弦）附灵（抚琴？）求学，树夏（下）乃条□珍（调〔银〕筝）”。后经龙晦先生指出，乃知出自《搜神记》卷二。
《搜神记》，笔记体志怪小说集，晋干宝撰，《隋书·经籍志》著录为三十卷，今本凡二十卷，系后人缀辑增益而成。《晋书·干宝传》说他有感于生死之事，“遂撰集古今神祇灵异人物变化，名为《搜神记》。
查二十卷本《搜神记》，并无李玄、王子珍故事。再查另一辑本稗海本(八卷)《搜神记》，卷二有此故事，但其中“李玄”为“李玄石”。而敦煌写本《搜神记》(题为句道兴撰)，也记载了这个故事，人物名为“李玄”。
故事大意就是，书生王子珍出门求学，路上在树下休息，遇一鬼名叫李玄(石)，与其一道求学。后被识破，机缘巧合，帮助王父死而复生。
总之，这些励志故事，恐是先生当作教材，教育小学生从小立志，以为楷模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