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醉

半梦江山

<br>原醉<br><br><br><br><br><br>半梦江山 著 目录<br>第一部 将进酒,杯莫停,醉里有情生浪漫,雨下无心起波澜 -2 -<br>第二部 星辰落,人归去,万般无奈凭谁诉,一纸清泪悼情殇 -97 -<br>第三部 枯叶落,风霜寒,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 185 -<br>第四部 长相思,短相依,多情总怕无情误,寡言谁在陌上哭 - 274 -<br>第五部 如是因,如是果,阴晴圆缺天注定,聚散离合总有时 - 352 -<br>跋 - 385 -<br><br><br> 第一部 将进酒,杯莫停,醉里有情生浪漫,雨下无心起波澜 <br data-filtered="filtered">一<br data-filtered="filtered">2011年7月4日19点12分。<br data-filtered="filtered">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正在报道:<br data-filtered="filtered">7月 4日凌晨4时许,湖北省随(州)岳(阳)高速公路岳随向229KM附近的湖北省仙桃市毛嘴镇珠玑村路段,发生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br data-filtered="filtered">截止到发稿时,事故已导致23人死亡、29人不同程度受伤,其中重伤3人。<br data-filtered="filtered">据初步调查,造成23人死亡的这起车祸主要原因是客车违规停车下客及货车疲劳驾驶。<br data-filtered="filtered">据湖北省交警总队介绍,4日凌晨4时许,一辆车号为鄂AE3892的大型客车,在随岳高速公路岳随向229KM附近停车时,被后方一辆车号为“鄂FEA30挂”的大型货车追尾相撞,造成两车同时翻出高速公路护栏外,并起火燃烧,致使23人死亡,由于现场死者遗体燃烧后碳化严重,不易辨认,此前,事故造成的死亡人数一度统计为26人。<br data-filtered="filtered">事故发生后,湖北省公安厅副厅长赵飞带领省公安交管局、省公安厅高速公路警察总队等相关部门负责人,迅速赶赴事故现场指挥救援,高速交警部门第一时间启动了应急预案,并出动了大批警力和车辆,仙桃市应急办、消防、医疗等部门也火速赶赴现场进行紧急救援。 <br data-filtered="filtered">湖北省委书记李鸿忠、省长王国生接到报告后,指派副省长段轮一、副秘书长彭勇带领交通、安监等有关部门负责人赶赴事发地点看望、慰问伤员,并要求不惜一切代价抢救伤者、处理善后。<br data-filtered="filtered">目前事故具体原因正在紧张调查之中。<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二<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泥菩萨”最近很是不爽,一是女儿的家庭矛盾让他揪心;二是湖北随岳高速上“7.04”特大交通事故发生时,正好是“泥菩萨”当班,高管领导打他电话不通,短信不回,第二天中午才忙不颠地赶往高管中队报到,等到整个事故的调查取证、抢救、索赔系列善后工作处理完后,他受到了省公安厅高管总队的内部通报批评。<br data-filtered="filtered"> “泥菩萨”本名黎正昌,J市申桥人,如今已近耳顺之年,1976年部队转业后托关系分到J市雁门关派出所,尔后从基层摸爬滚打,一步一步爬到了市公安局治安科科长的职位。<br data-filtered="filtered">2002年的冬天,正当他春风得意之时,一场变故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从此急转直下,今年才有些止跌企稳,坐上了高管中队副支长的交椅上。<br data-filtered="filtered"> “泥菩萨”身高一米七五,肤黑体形偏胖,原来一直保持军人正容,不拘言笑,2002年后,他变得谦和且见人笑容可掬,因为那场事故导致印堂留下块三公分左右的紫痕,便荣获“泥菩萨”的美誉。<br data-filtered="filtered"> 一个云游看相的说这块疤对他的前程影响很大,“泥菩萨”恨恨地骂了几句,钱都没给便愤然离去,后来几年的历程验证了说法,老黎一直后悔没给钱更后悔没问破解之法。<br data-filtered="filtered"> 还有几年就退休啦!“泥菩萨”觉得自己一生没什么大起大落,在组织安排的岗位上算是尽职尽责,时运不济奈何兮?没大富大贵,这辈子算是平平安安有了个交代,把好最后几年关,站好最后几年岗,即使批评处分,自己也不能破罐子破摔吧。<br data-filtered="filtered">所以,7月20日起,老黎自告奋勇,除正常工作在单位处理外,空暇时间和休假都在高速公路上巡逻加班。<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三<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 2011年7月25日深夜。<br data-filtered="filtered">J市看守所NO 1号子。<br data-filtered="filtered"> 楚田从梦中醒来,浑身酸痛,看了看铁门边搁在门铃上的石英钟,慢条斯理的指向凌晨三点。<br data-filtered="filtered">号子里左右是高窗,两片漆黑,显得十分压抑。<br data-filtered="filtered"> 天花上呼呼转着吊扇,把原本昏暗的灯光搅得稀烂,身边各色被子横裹着七八个人,一个磨牙磨得“嘎嘎”直响,两个胖子一唱一合的鼾声此起彼伏,抑扬顿挫,室内夹杂着阴湿霉味,几只蚊子还在不知疲倦地来回巡逻,寻找袭击目标。<br data-filtered="filtered"> 楚田揉揉眼睛,翻个身,从心底涌出一丝烦躁,逐渐弥漫开来,变成无声的叹息。<br data-filtered="filtered"> 突然从厕所的风门口兀地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楚田心头一紧,探头看看,原来是“老犯子”蹲在厕所阴暗处,偷着吸烟,听到床上有动静,探出手来做了个打招呼的手势。<br data-filtered="filtered"> 楚田像一尊木头人,盯着“老犯子”也没回应,闭上眼想再睡,可又睡不着,眼睛有些涩涩地难受,索性悄悄坐起来,仔细琢磨起这间屋子。<br data-filtered="filtered">高约6米,1.5米以上是纵向条纹的白色水泥凹凸肌理,1.5米以下墙裙刷着深绿色的油漆,年代久了,到处都是些斑驳的痕迹,天花是横向预制板,没有抹灰,刷着白色的涂料,露出了一道道预制板接缝,吊在正中的U型节能灯管,估计只有6瓦,在电扇上方与电扇的吊杆重合,入口一扇深赭红色铁门,铁门上到处是深深浅浅,无规则的一些划痕,一看就是经过了无数囚犯纠结的铭刻,铁门旁2米高左右有一个二十公分见方的小洞,这是牢房和外界沟通的唯一洞口,洞口边沿磨得油光可鉴,四周坑坑洼洼放亮,与大门相对的卫生间堆满了大雪碧瓶子,瓶子内装满水,在“老犯子”几缕悠悠的烟雾中,阴阴暗暗一片绿。<br data-filtered="filtered">这就是传说中的牢房?<br data-filtered="filtered">这确实是牢房。<br data-filtered="filtered"> 楚田揉揉眼睛,重新仰天闭上,再次躺下来,两行泪水顺脸颊,静静流下,这两天的事情如梦如幻,杂乱无章地重复播放。<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四<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 楚田的曾祖父是生意人,乾隆年间从山东移民至湖北,因常年水上货运往来,便倚居汉水边上的一个小镇。<br data-filtered="filtered">曾祖父去世后,爷爷继承楚家祖业,只是不做货运,买下一百多亩良田,成了方圆几十里远近闻名的大户人家。<br data-filtered="filtered"> 楚田没见过爷爷,爷爷在他记忆中只是一个传说,传说中的爷爷仗义、正直、勤俭。<br data-filtered="filtered">他大一那年冬天和楚禾一道回家,路边几个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在身后指指点点,说这是原来楚天宝的后代,言语中含着羡慕嫉妒恨,陡然增添了他内心对爷爷的无比景仰。<br data-filtered="filtered">这景仰在楚田骨子里流淌,生根发芽,以至于在他以后漫漫的人生路上影响深远。<br data-filtered="filtered">楚田的父亲就兄弟俩,父亲楚则恭,大伯楚则友,源自《三字经》中的“兄则友,弟则恭”,楚田爷爷念过几年私塾,取名自然有些文人味道。<br data-filtered="filtered">那时家中殷实,楚田爷爷请了拳师和夫子做家教,老大从武,老二从文。<br data-filtered="filtered">则友师从几位拳师,练得一身好武艺。1942年日本鬼子进驻汉水时,为救一濒临侮辱的少妇,他曾单挑三个鬼子,打得鬼子兵满地找牙,后来全家在孝感县(今湖北省孝感县)杨汊湖畔躲了大半年(这事在当地县志中史有记载)。<br data-filtered="filtered">则恭师从当地一老夫子,虽天资欠缺,但在严师的“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的雕琢之下,也至高中。<br data-filtered="filtered">土改时楚田爷爷和大伯则友连同财产都被清算,具体详情楚田父母一直缄口不提,这段变故好像被格式化了,空白一片。<br data-filtered="filtered">楚田父亲则恭因出身问题,虽满腹经纶,却一生未能重用,在教育战线平凡地耕耘了一辈子,因其一直以“敏于行,讷于言”为处事原则,才得以从“土改”、“三反五反”、“三清五清”以及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这些浪潮中夹缝通过。<br data-filtered="filtered">“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以人为鉴,可知得失;以史为鉴,可知兴替。”,以家史为鉴,让楚则恭一生低调做人,低调做事,低调得蝼蚁般卑微……。<br data-filtered="filtered">但他深谙“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个道理,虽低调地给儿子取名“禾、田”,但在他的希望中,后代必须“学而优则仕”。<br data-filtered="filtered">2000年代,楚禾楚田开着奔驰回到家乡,楚则恭斜倚在轮椅上,迎着晚霞,歪着中风后的嘴角,含笑收获了他一辈子的希望。<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五<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 1993年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后,楚田分到武汉市汉阳墨水湖中学任教,次年与同事夏霏结为连理,从来就没有安分守己过的他晃悠两年后,停薪留职下海,只身奔赴深圳。 <br data-filtered="filtered">几番折腾,终于有了些原始积累,于是和朋友在深圳罗湖区成立了一家广告策划公司,小公司靠老板技术,大公司靠科学管理,楚田大学期间的文学底蕴在谈判和服务中很占优势,公司由最初的两人小公司慢慢发展成为拥有二十几人的综合性广告策划公司,楚田的事业也貌似在改革开放的经济特区蒸蒸日上。<br data-filtered="filtered">深圳打拼的三四年,两口子始终两地分居。<br data-filtered="filtered">改革开放以来,人才和劳动力在全国到处流动,造就了无数的夫妻两地分居,两地分居甚至变成了中国的一种特色,可两地分居确实是个挺不人道挺可怕的状况,夫妻双方只能靠回忆和幻想来解决荷尔蒙分泌过剩的冲动。<br data-filtered="filtered">从古至今,夜深人静时,牛郎织女总在榻上低吟:想你时你在身边,想你时你在眼前。<br data-filtered="filtered"> 九十年代初期的深圳,刚被改革开放的春风吹绿,涌入形形色色的人才,将社会变成一个大染缸,风华正茂的楚田本不是耐得住寂寞的人,没出两年便折服在自己公司行政经理杨芳的超短裙下,杨芳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近水楼台先得月后直接打电话向夏霏叫板,逼宫让位,气得夏霏在医院住了半年,拖拖拉拉两年后,楚田给她二十万协议离了。<br data-filtered="filtered"> 随后风云变幻——2002年深秋,秋风瑟瑟,楚田从深圳只身回到武汉。<br data-filtered="filtered">回来时只带回一段伤痛——股东携款潜逃,公司破产,杨芳离他而去。<br data-filtered="filtered">……他一无所有。<br data-filtered="filtered">《一无所有》曾经是一首疯狂的摇滚,但一无所有时没人能唱出铿锵有力荡气回肠的《一无所有》,一无所有时英雄末路,怎么会有壮志未酬誓不休的气概呢?<br data-filtered="filtered">楚田回来后蜷缩在楚禾家里,消沉了很久。<br data-filtered="filtered">楚禾在兄弟风光时只是听了些传说,但在落难时却第一时间接纳了他,毕竟兄弟情深。<br data-filtered="filtered"> 由楚禾投资,楚田全面管理的“禾田策划公司”2004年在武汉开张了,楚田这次卧薪尝胆,痛定思痛,埋头发奋图强,将资金只有二十万的小规模公司逐渐发展成了几千万的“禾田集团”,短短七八年,楚田又重新站了起来,这次站得更高。<br data-filtered="filtered"> <br data-filtered="filtered">六<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 网络是个好东西。<br data-filtered="filtered">它构建了新的媒介形式,构建了新的沟通渠道,构建了新的商务模式,它将人与人的距离缩短,将人与人的情感延长。<br data-filtered="filtered"> 楚田有幸生活在网络时代,禾田集团的迅速崛起,与楚田的文学功底,积累下来的策划和管理才能是分不开的,他更是巧妙地运用了网络的传播以及网络带来的人脉,使企业的销售业绩节节攀升,甚至率先引进OA系统,将集团公司的办公平台也建立在网络之上。<br data-filtered="filtered"> 2011年初禾田集团又开始招聘。<br data-filtered="filtered">三月初,曾紫鹃通过“51.job”走进禾田集团,到人力资源部初试时,楚田在公司电梯间恰好与她擦肩而过。<br data-filtered="filtered">秀发如瀑布飘逸,双目似寒潭深遂,浑圆身段修长美腿,一颦一笑蜻蜓点水,楚田余光扫过,突然想起了深圳的杨芳,一股愤然之情和欣赏之意相互碰撞,瞬间竟然三观尽失,差点撞上入口的玻璃门上。<br data-filtered="filtered"> “女人美不美,关键看大腿”,这是楚田一贯的审美观,当初正是基于这种审美观,沉溺其中,才兵败深圳。<br data-filtered="filtered">楚田后来逐渐明白老祖宗的教诲,所谓“业精于勤而荒于嬉”,他不愿这种诱惑留在公司,留在自己视野之中,至少暂时不希望。<br data-filtered="filtered">于是曾紫鹃没有收到复试的通知。<br data-filtered="filtered"> 七<br><br>J市产乔米。<br>乔米色白粒长,圆润香甜,口感软硬适中,在米芽的顶端有约1.5毫米的翡翠色,晶莹剔透,当地人以蒸锅蒸之,熟后粒粒亭亭玉立,宛若天上仙女队列,站姿挺拔且无一粒横倒——这也是乔米的神奇之所在。<br>乔米产自J市北部的“水浸田”,植被茂密的虎爪山下的申桥镇,有“水浸田”四十多亩——山上溪流常年流到山脚,泉水浸泡稻田泥土而形成独特的“水浸田”。<br>传说中原来“水浸田”没有这么多,每年稻田能够生产出来的乔米产量恰好可供皇帝一人一年的食用,令人惊奇的是,不管每年皇帝食用多少乔米,这块地的产量可以不多不少地提供这个量。<br>1949年10月起,这块神奇的土地能生长出乔米的稻田陡然扩增到四十多亩。<br>传说当然是传说,但这块神圣的稻田几千年来确实养育了一代代申桥人民,也养育了一代代封建王朝的皇帝。<br>如今正宗的乔米每年还没开始播种,市委工作组就已经进驻到申桥驻扎,仅有的几块地从播种到插秧,从施肥到扬花,从灌浆到拔草,从成熟到收割,这几十个日日夜夜,每天都有专人把守,确保乔米颗粒归仓。(注:当地市面上能买得到的几十块一斤的乔米,全都是山寨版,普通老百姓不可能吃到正宗乔米,正如普通老百姓喝不到正宗茅台酒一样,正宗的都进了官府。另:即使是正宗的乔米种子,放到其它稻田里也长不出乔米。)<br> “J市美女多,申桥是个窝”,这是对申桥的另一种赞誉,开国领袖的双重亲家张文秋女士便出生于此。<br>“忘忧草”从小就在申桥长大。<br>“忘忧草”任J市财政局出纳,刚过而立之年,身材娇小,容貌楚楚动人,眉目间暗含黛玉之忧伤,鲜见开怀一笑,像一棵默默无闻的小草,淹没在山涧之中,内向地湮没在人群之中。<br> 垂帘听政48年的慈禧太后叶赫那拉氏属羊,阴历十月初十生人,她享尽了人间的荣华富贵,死后亦“头枕翡翠,口含夜明珠,脚串宝石。”,把自她之后几代属羊人的福份都占用了。<br>所以民间流传的说法——十羊九不全,属羊的女人命不太好。<br>“忘忧草”属羊,也是十月生人。<br>她性格内向,婚内生活很不幸,平日孤言寡语,但最近却一改常态,单位同事居然能听到她偶尔哼一两嗓子流行歌曲,只是音如蚊蝇般弱小。<br>恋爱中的人总在人群之外独自傻笑或独唱。 <br>“忘忧草”是己婚女人,已过了恋爱季节,在人群之外独自傻笑,必定有她自己的小秘密,这小秘密似黄昏的一抹余晖,时隐时现也常带给她一抹柔柔的兴奋。<br>2010年“忘忧草”开始上网,朋友给了个叫“云淡风轻”的QQ号,她自己将网名改成“忘忧草”,希望在网上寻找到消遣和倾诉的地方。<br>QQ的功能相当强大,“忘忧草”只学会了聊天和“斗地主”,起初还有些企鹅的咳嗽声和咚咚咚的敲门声,后来发现网上尽是些无聊无趣之徒,聊不出三五句就要求视频、见面或上床,索性一一将这些无耻之徒拖进黑名单,斗了一年多地主。<br>她虽然内心孤独,但也不渴望“一夜情”给予昙花一现的欢愉。<br><br>八<br><br> 2011年的夏天。<br> J市申桥的夜和往常一样,百无聊奈,该睡的全睡了,不想睡的织布娘娘或蟋蟀,躲在草丛中此起彼伏地不倦歌唱,偶尔池塘边传来几声蛙鸣,会伴着扑通的跳水声,让夏夜出现短暂的一片寂静,随后不到几秒钟,又开始了各自的吟唱,又开始了各自的恋爱,各自的相思,各自的才华施展。<br> “忘忧草”浑身伤痛,躺在申桥的老家,也百无聊奈,她怔怔地透过木格花窗,望着窗外月明星稀,裹裹身上的薄被,拿出手机,登录QQ。<br>找个人聊聊吧,聊聊心中的苦痛,管他是谁呢!管他是哪儿的人!反正能诉诉此刻的心情,把一身的苦痛随便找个下水道,乘着夜色,奔流出去……<br>——她无意搜寻到“雁渡寒潭”。<br>雁渡寒潭,雁过而潭不留影,风过疏竹,风去而竹不留声,故君子事来心始现,事去心随空。<br>这是他的简介,看来应该是个文人,看上去至少有些学问。<br> ——“忘忧草”心想,嘴角掠过一丝苦笑,努力将自己从现实融进幻想,甚至感觉六月的深夜,申桥的暴风雨过后,月,特别圆。<br> 咳嗽和敲门声过后——<br> “嗨!”<br> “嘿嘿!”手机屏幕上冒出一个咧着大嘴的人头,嘿嘿地笑。<br> “雁大侠你好!”“忘忧草”自己也没明白怎么会叫对方大侠。<br> “大虾愿为仙绛草寻一世良方以解忘忧之苦!:)”<br> “?”<br> “杜仲”<br> “不懂,:)”<br> “呵呵,打错了,杜康。”<br> “还是不懂啊?”<br>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br> “杜康是什么呀?”<br> “一加上二加上三加上三是多少?”<br> “九。”<br> “酒,恭喜你答对了!”屏幕上出来一个怪笑的表情,撇着嘴,吐着舌头。<br> 一阵沉默后,企鹅重新滴滴——<br>“你很有才!可惜我不会喝酒。”<br>“和你开玩笑呢!为什么取名忘忧草呢?”<br>“随便取的,我也不知道。”忘忧草没怎么网聊过,明显很被动。<br>“哦”……<br>“对不起,我有事先下了。88”<br>“雁渡寒潭”的企鹅迅速黑白。<br>“88”忘忧草打这两个数字时,明显感觉出自己手有些发抖,她咬咬下唇,带着意犹未尽的不甘,望着手机屏幕发呆,想说点什么,可说什么呢?那些苦,那些痛,还来不及倾倒,对方就在短短的几句调侃中离去,情绪在说不清楚的惊喜中还没来得及反应,就陷入了无尽的落寞。<br> 过了约摸半小时,她心情慢慢好起来,从幻想回到现实,她甚至听到了屋外的蛙鸣。<br>那一夜,申桥镇稻田里的青蛙叫得分外欢快。<br>那一夜,南宋辛弃疾他老人家跨越时空整整一千年,即赋《西江月》一首:<br>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br>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br><br>九<br><br>武汉沿江大道是汉口沿长江一条全长近11公里的交通干道,西南起长江、汉水交汇处的大兴路,向东北直到六合沟石油仓库,沿江大道最早修筑的是江汉关以下的五国租界的部分,从汉口英租界到汉口日租界,至今这些租界建筑还保存完好。<br>禾田集团位于汉口沿江大道中段的中天大厦,楚田把三十一层共一千多平米买了下来,总裁办公室设在临江一边,从落地玻璃幕墙向外望去——“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br>这正是楚田所追求的登高望远,极目楚天舒!<br>禾田集团一共两个股东,楚田和楚禾。楚禾虽然是公司的大股东,但并没有在公司任职,只是每月过来听听公司的工作计划,看看财务报表,提些建设性的意见,大部分的管理工作都是CEO楚田在完成。<br>楚田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收发邮件,看看当天新闻,等待秘书沏上的咖啡,然后再开始一天的工作。<br>“尊敬的楚总:<br>您好!<br>我叫曾紫鹃,中央财经大学09届毕业生,我的专业是工商管理和市场营销,大三以后奋斗至今天,我每天都在社会上做陌生拜访或市场拓展工作,我的目标是把一个优秀的人才推销进一个优秀的企业。<br>这个优秀的人才就是我,优秀的企业我现在只看中了禾田集团,人力资源部有我的简历,请您在万忙之中抽空看看。<br>祈盼与您的会晤,并得到您的垂青!<br>我的电话:1582745****。<br>在未得到您面试通知前,我会一如既往的每天发邮件给您,直到永远!<br>顺颂<br>安好!<br>禾田崇拜者紫鹃上”<br> 一周以来,楚田每天都会收到她同样内容的邮件,她应该看过《肖申克的救赎》,刻意在模仿安迪的套路,不厌其烦地邮件给目标人,每天重复同样的工作。<br> 楚田琢磨她是怎么知道自己E-mail地址的,很奇怪,公司招聘网站上是人力资源部的电话邮箱啊?<br>在成立禾田公司的前两年,楚田参加过台湾陈安之先生的企业管理短期培训班,其中有个案例类似这种求职手法,那就是陈安之本人,楚田知道,这个女孩有市场营销人员必备的执着,是不可多得的人才。<br> 可是……<br>楚田皱了皱眉头,暗暗琢磨着这个横空出世且奇怪的女孩,决定在周五的上午抽空单独会会她,了解她的底细,看除了长相之外是否如她所说的那么优秀,除了执着之外是否还有其它内涵,禾田集团可不需要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员工,他必须亲自为市场部物色一个拓展业务的团队领导。<br> 周四的晚上楚田有些失眠,看了很久的《水煮三国》才勉强合眼,朦胧中夏霏、杨芳幻化成同一个人,在时空转换中反复纠缠,一直走不出他的梦境。<br> 周五,禾田集团总裁办公室。 <br>曾紫鹃今天打扮比较职业化,浑身上下收拾得相当洗炼,连一头秀发都提前做了等离子直板烫。<br> “请坐”楚田坐在大班椅上,眼睛没离开iPad,有则新闻还没看完。<br> “谢谢!”曾紫鹃款款坐下,班前椅有些靠后,不由自主地向前欠了欠身子,把GUESS的黑色包放在腿上,并住双腿,努力把身板挺直。<br> “您墙上的书法应该出自名家之手吧,很漂亮!”她运用了销售的第一招——沟通从赞美开始。<br>其实她看懂了后面的落款是楚田,书法她并不在行,却很喜欢王勃的这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说了句真真假假的话,算是放马过去,打开有些紧张的氛围。<br>楚田心头一动,开始正视眼前这个女孩起来。<br> 紫鹃有一股富家子弟低调的高贵气质,眼眸里暗含极强的占有欲,这点和杨芳相似,并不惧怕陌生人。<br> “曾紫鹃,谈谈你对自己职业生涯的规划!”楚田浅笑道,他明白这些套路,没理会她的赞美,直接发问。<br> “我大三开始,就一直在做市场营销方面的实际工作,现在决定从营销管理开始,慢慢锻炼自己,将来力争做到能全面管理企业的CEO职位。”紫鹃语速很快,也很自信,这些是楚田所欣赏的。<br>“你毕业时间不长,资历很浅,能带好一个团队吗?”楚田不无担心的问道。<br> “我自律性比较强,大学四年也一直是班长,带一个年轻的团队应该没问题。”紫鹃眼神很坚定。<br> 楚田喜欢这种眼神,继续问道:“你对禾田了解多少?”<br> “都是您公司网站上的宣传,了解不是很多。”<br> “那为什么锲而不舍的要进禾田呢?”<br> “我听朋友谈过您的创业史,觉得跟随一个有才华的老板能学很多东西啊!”紫鹃浅浅地笑了笑,突然觉得说漏了嘴,有些不自在,但褒奖还是发自内心。<br> “你朋友是谁?”<br> “啊……”,紫鹃怔了怔,继续道:“暂不便告诉您,您应该更在乎我的能力吧?”她努力把话题撇开,引回正轨。<br> 楚田停顿了一下,心中已经有了决定,重新看了看她的履历表,缓缓道:“我们今天的面试就到这里,回头公司高层有个总体评估和讨论,有结果公司会通知你!”<br> “我还需要给您邮件吗?”紫鹃一边站起身,一边调皮的对楚田笑了笑,笑容里含着绝对地不依不饶。<br> 楚田没有回答她,微微一笑,说道:“再见”,便起身送客。<br>紫鹃自己打开门,忽然又转过身来伸出右手对楚田说道:“楚总,真的很希望能在您手下工作。”<br>楚田握了她手指的三分之一,依然很平静地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但愿!”,便目送她离去。<br> 曾紫鹃留下的DIOR香水味,在总裁办公室盘旋了很久。<br> 十<br><br>清代道光年间,诗人叶调元曾在《汉口竹枝词•灾异》中这样描述他在汉口江岸所看到的长江:“堤外琳宫簇簇新,北风一浪委波臣。观音落水天妃锁,纵大慈悲怎救人。”当年的大水,从上堤自在庵至下堤六度庵寺庙庵堂约十余所尽付风涛,神像落水,只能以绳系之,正应了那句“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俗语,而直至上世纪90年代,江滩一带也依然时时面临洪水的威胁。,998年震惊全国的那场特大洪水,武汉人至今记忆犹新。2001年,武汉市政府行动起来,对现汉口江滩所在地的违章建筑开始拆除,至2005年底分三期陆续改造兴建,昔日洪水肆虐的滩地变成了群众乐园。<br> 2011年的7月下旬,夜幕降临,汉口沿江大道,江城外滩灯火辉煌,有露天卡拉OK,有啤酒烧烤,有凉粉凉面摊,有日用小商品摊,有卖烟的卖花的卖肉的流动摊贩,有时江边水幕电影放起大片,附近的民工便排起人墙,围得水泄不通、、、、、消夏的人们在灯红酒绿中听涛涛江水的奔流声,享受阵阵江风,川流不息,形成了热闹非凡的独特景象。<br>曾紫鹃踏入禾田集团后,顺利通过了两个月试用期考评,不仅给公司带来了上百万的项目合同,而且工作时的忘我态度感染着她部门的每一位同事,也感动了老板楚田。<br>今晚,楚田约了曾紫鹃到江滩走走。<br> 从公司步行到外滩的中心广场,只需要十分钟,这是三个月以来两人第一次在公司外单独面对,各怀心思,影影瞳瞳的树影下,两人踏着步行砖,一路默默无语。<br> “南边有个‘伤逝’酒吧,很有特色,要不我们过去坐坐。”楚田首先打破沉默。<br> “好呀!”紫鹃似乎换了个人,两个字柔柔的吐出。<br> “后天S市项目开始筹备,你可能要过去呆几天,所以……”楚田缓缓道。<br> “所以今天提前为我饯行?”紫鹃抢道。<br> “不!我陪你一起去,和市委秘书长见个面,他是我大学的同学,不过回头工作就靠你一个人做了。”楚田的语速一贯都是不紧不慢。<br> “哦!我办事您放心!”紫鹃用余光看了楚田一眼,见他永远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调侃一句。<br> 没多久就到了闸口码头,“伤逝”酒吧设在一艘废旧的游船上,分上下两层。<br>上层是清吧,可赏月赏水赏水天一色;<br>下层是迪厅,能品酒品色品色授魂与。<br>酒吧的灯火在江面形成倒影,被江涛分成碎片,一闪一闪,远远望去,在长江的一角,润染成一片璀璨。<br>酒吧能容纳五百多人,装修很有情调,斑驳的船舱里,文革年间的帽子、镰刀、水壶、袖章、毛主席语录、样板戏的招贴等都成了装饰用品,以伤感怀旧而闻名江城三镇。<br> 紫鹃不喜欢这种氛围,这个年代与她相距甚远,这种情调也与她相距甚远,今天要不是和老板一起,她是不会拾级而下,踏着浮桥颤悠悠走进酒吧的。<br> 酒吧服务生显然认识楚田,过来两人一左一右开道,热情洋溢地把他们领到大厅的卡座上。<br> 楚田要了杯Black Label,紫鹃点了Bacardi Breeze,烛光摇曳中,紫鹃率先举杯。<br> “您经常来吗?”<br> “禾田集团在这有股份。”楚田答非所问,呡了口Black Label,,对紫鹃笑笑。<br> “我怎么没听说呢?”紫鹃不相信禾田会投资酒吧。<br> “今天你不就听说了吗?”楚田微微一笑,拿起不锈钢的夹子,往双方酒杯加了些冰块,然后再次举起杯来,晃了晃,轻轻和紫鹃再次碰杯。<br>邓丽君“酒醉的探戈”最是怡情,中间的舞池上百人正随着音乐曼舞。<br>伤感和怀旧真的不属于80后,紫鹃浑身不自在,她没顾忌老板的眼神,开始四处张望,在努力寻找感,她觉得是不是得做点什么。<br>紫鹃问道:“跳舞吗?”<br>楚田耸耸肩膀,抱歉地说:“不会跳。”<br>紫鹃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突然觉得很无趣,一时无语。<br>酒吧的萨克斯和贝斯手刚演奏完,从后台走出一个长发过肩抱着吉它的摇滚歌手,站到了中间的麦克风前,显然是主唱,随着打击乐器的交响过后,低沉的吉他声逐渐抒情:<br> 一场雨<br> 花满溪<br> 一条鱼<br> 影中戏<br> 洄游洄游<br> 恰是雨季<br> 追梦就得逆流而上<br> 我一路踏歌<br> 一路搏击<br> 守住那份执着<br> 磨难中永无哭泣<br> 跨越万水千山<br> 今夕又归兮<br> <br> 一场雨<br> 花满溪<br> 一条鱼<br> 影中戏<br> 洄游洄游<br> 恰是雨季<br> 生命只是一次旅行<br> 我一路向前<br> 永不停息<br> 风浪几多艰险<br> 伤痕中留着坚毅<br> 梦在他乡故乡<br> 归期是佳期<br> 主唱沙哑的嘶吼,伴随长发乱舞的摇摆,感染着大厅的攒动人头,大家不由自主地跟着节奏唱起来,摇起来,疯狂起来。<br> 大厅里嘶叫声一片。<br> 紫鹃始终融不进这里的疯狂,透过弥漫的烟雾,她扭头一瞥,发现楚田眼角噙着泪水,连忙低声问道:“楚总,没事吧?”边说边递上纸巾。<br>“没事。”楚田接过纸巾,沉默了一会说道:“这首歌是我写的,2002年从深圳回来的火车上写的。”<br> “啊?……”。<br>紫鹃诧异地看着老板,太有才华啦!心里腾地升起一团火焰,化作无限的怜爱、崇敬和仰慕,直至燃烧了一晚。<br><br>十一<br><br>7月24日清晨,楚田的奔驰350在汉十高速(汉口到十堰)奔驰。<br>紫鹃坐在副驾驶室,纤指在GPS定位屏上触摸找歌,一会怀旧伤感,一会迈克尔•杰克逊,翻了几张碟都没有自己喜欢的,索性按到FM频道,听起了江南丝竹——《春江花月夜》。<br> 楚田专心致致地开着车,又一首《渔歌唱晚》快放完时,他余光看见紫鹃睡着了,连忙将空调温度升至24.5℃,这一细微的举动没逃过假寐中的紫鹃,她心弦一动。<br> “楚总,你对婚姻和爱情的关系是怎么看的?婚姻真的是爱情的坟墓吗?”紫鹃身子还保持假寐状态,纹丝不动,却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br> 楚田注意到了她把平时的“您”换成了“你”,心中有股说不出来的味道。<br> 深圳几年的沧海桑田,他丢掉了婚姻,丢掉了爱情,丢掉了事业,一无所有地回到武汉,曾暗暗发誓要卧薪尝胆,所以在感情上基本都是冷处理,一个身价过千万的老板,身边献媚者几许,他自己最清楚。<br> 何况杨芳的教训让他更明白“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哲理。<br>昨夜“伤逝”酒吧过后,几次紫鹃看他时温柔的眼神可以把凉水瞬间变沸腾,楚田一直极力在回避,甚至变成了他需要解决的一个问题。<br>现在又是一团火焰柔柔的烧过来,让他无路可逃。<br> 紫鹃见楚田没有回答,自言自语道:“人生其实就是一个过程,把爱情当炉火,轰轰烈烈燃烧一辈子,也值啊!”<br> 楚田没想到八零后居然能谈这么哲学的问题,他没有深层次地思考过,即使思考过,和下属谈论也多少有些尴尬,何况紫鹃故意朝他这边倾斜的身子意味着什么,这种肢体语言他很懂。<br> “看来你对人生看得很透啊?情感的事情不是每人都能把握的。”楚田表情平静地回道,其实他有更刻骨铭心的感触回答她,只是觉得不妥也没必要。<br> “您原来在班上应该是最有才的吧?看您诗词写得那么好。”紫鹃又开始恭维了,这次没有用“你”。<br>“你什么时候看过我写的诗?”<br>“酒吧的那首《洄游》,不就是一首诗词吗?”紫鹃把靠背向前调了调角度,说道。<br>“嗨!诗歌都是有感而发,没有经历你是写不出来的,那是灵魂与事物的对话。”谈到感兴趣的话题,楚田有点兴奋起来,笑道。<br>“请教您一个问题行吗?”<br>“说吧!”<br> “您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是什么意思啊?”紫鹃明知故问,脸朝着楚田,一脸的不怀好意。<br> 楚田知道她想得到什么答案,也幽默了一番:“就是在西瓜田里干活不准穿鞋子,李子树下干活不准戴帽子。”<br> “呵呵,我可长见识了。”<br> “你还年青,够学。”楚田发现自己被这小姑娘牵着思维在游走,短短地收住了话题。<br>“能叫您一声楚老师吗?”紫鹃又开始调侃。<br>“给你讲个故事吧。”楚田故作正经道,他看了看仪表盘,发现超过了130迈,松了点油门,回到了限速以下。<br>“从前有个财主和仆人出门,仆人在路边看见一枚铜钱,不假思索捡起来后揣到口袋里了,财主看见很生气,又不好发作,见仆人不紧不慢在后面跟着,便喝道:‘你把我当犯人吗?在后面押着。’,仆人诚惶诚恐,连忙加快脚步和财主并排走在一起,财主又道:‘你和我主仆关系,怎能并驾齐驱?’,仆人无奈,只得走到财主前面去,没走几步,财主又道:‘我是主你是仆,怎能让我看着你的屁股走路?’,仆人一时不知所措,琢磨半天,站着一拍脑袋,明白了,慌忙从口袋掏出刚捡到的那文铜钱交给财主,问道:‘老爷,我该怎么走路呢?’财主拽着手中那枚铜板,笑逐颜开地回道:‘其实怎么走都无所谓,走前走后你都是我仆人。’所以你叫什么其实也无所谓的。”<br>说音未落,紫鹃已笑得前仰后合了,楚田跟着笑起来,自己也觉得好久没开怀大笑了。他装了很久。<br>紫鹃不知从哪儿摸了枚壹元硬币,在楚田眼前晃了晃,调皮地笑道:“老爷,这是您的。”说完便将硬币放进了楚田口袋。<br>两人又是一阵狂笑,楚田油门使劲一踩,奔驰的迈速表从120脉直线上升。<br>“哈、哈、哈、哈!”<br><br><br> <br>十二<br><br>  神农好长生,风俗久已成。复闻紫阳客,早署丹台名。 <br>  喘息餐妙气,步虚吟真声。道与古仙合,心将元化并。 <br>  楼疑出蓬海,鹤似飞玉京。松雪窗外晓,池水阶下明。 <br> 忽耽笙歌乐,颇失轩冕情。终愿惠金液,提携凌太清<br>这是唐朝诗人李白在S市某好友墙上涂鸦而作。<br>S市地处湖北省北部,位于长江流域和淮河流域的交汇地带,西通宛洛,南达吴越,地当荆豫要冲,扼阻襄汉咽喉。<br>闻名中外的曾侯乙墓和编钟古乐便出于此,素有“炎帝神农故里,编钟古乐之乡”之称。<br>张鹏是楚田大学同学,出生于G市应山镇,广水和S市合并时,他调到了S市市委,两个领导班子的磨合期,致使他的一项提案闲置了很多年。<br>张鹏的提案是:将S市的历史资源和自然资源有效整合,打造一个以编钟为主题的历史文化旅游景点,使其具备观光、科普、学习、互动的特色,和湖北的其它景点游线贯穿,在武汉三镇和神龙架景点中间形成一个旅游枢纽,提升S市的知名度,提高S市的旅游收入,同时为招商引资发展地方经济做铺垫。<br>今年张鹏升任市委秘书长,提案也提上了议程,他想到了禾田集团的老同学楚田,这个在班上同学中位列前茅的企业家,正好是做策划项目的,两人电话一通,一拍即合。<br>临近中午时分,楚田和曾紫鹃到达S市“楚留香”大酒楼,张鹏一行人也早在大厅等候。<br>步入大厅,张鹏开始介绍:“这位是宣传部刘部长,这位是市委办公室陈主任,这位是文化局郑局长,这是我的老同学禾田集团总裁楚总楚田。”他浓重的方言夹在普通话中,紫鹃有的字眼听不懂。<br>因为是招商引资,所以他毫不避讳同学关系,楚田上前一一握手,也顺便介绍了紫鹃。<br>张鹏已安排人事部先定了包间,上楼之后,宾主分席而坐。<br>“十多年没见,楚田现在发展很快呀,我们班上就你混得最好。”张鹏屁股还没坐稳,就带着酸酸的语气揶揄同学。<br>楚田记得还是05年同学会时见过,没几年功夫,张鹏现在举止更加老道了,连忙回道:“哪里?咱自己人就不必见面就骂吧?”楚田笑了笑。<br>刘部长道:“传说中的楚田果然气宇轩昂,今天一定要多敬您几杯。”<br>曾紫鹃抢道:“您真会说话,今天能和S市几位执政父母官同室举杯,也是我们禾田的荣幸。”<br>俗话说:官员说套话,专家说鬼话,商家说假话,富人说狂话,穷人说气话。楚田没想到曾紫鹃套话也来得如此之快,不禁微微颔首。<br>张鹏赞许道:“可谓强将手下无弱兵,曾小姐也算才貌双佳啊。”<br>楚田呵呵一笑,对着张鹏回道:“张秘书长,咱们同学能不能通俗一点?弄得文绉绉的显得生疏。”<br>“楚总喝点什么?”办公室主任老陈头发没剩几根,在宾主间年龄最长,他伺候了一辈子的领导,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在中间插了一句。<br>“下午还要开车呢,就不喝了吧?”紫鹃看了楚田一眼,喧宾夺主道。<br>“我这儿有司机,今天下午咱们不谈公事,你们先到市内转转,熟悉环境,晚上我有个应酬,明天上午到市委会议室咱们原班人马开会如何?”张鹏边说边示意服务员拿来酒水单。<br>“下午你有事?”楚田有些意外,事先不是这么安排的,扭头看着张鹏问道,他本来晚上要赶回武汉的。<br>“临时有个碰头会需要我组织,不好意思。你呀!难得过来,没必要时间安排搞那么紧的。”<br>“是!是!既来之则安之,楚总!”刘部长顺水推舟。<br> “喝炎帝神曲还是编钟乐?”服务员问道。<br>“我作主,来两瓶编钟乐。”张鹏对服务员说。<br>“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吧!”楚田言语中有些失望,他有种被挟持的感觉,扭头看了看身边的紫鹃。<br>紫鹃正心中窃喜,端着茶水在幻觉中发呆,没回过神来。<br><br>十三<br><br>推杯换盏几个来回,酒酣人散,本来张鹏安排了司机在楼下等候,但楚田还是不放心他开自己的车,加上政府宾馆与“楚留香”只有一街之隔,便让司机回去,自己驱车和紫鹃绕到了宾馆。<br>前台登完记各自领卡,乘电梯来到三楼,楚田对紫鹃说:“你先休息一下,我们一小时后出发,到市内四处转转。”<br>“开车吗?”<br>“就坐出租车吧,喝酒了。”<br>楚田酒量在七八两左右,只是怕白加啤,酒宴临近结束时被张鹏死活劝了两瓶啤的进去,有些恍惚。<br>进房间上了趟厕所,刚躺下,电话铃突然响了,是紫鹃的声音:“楚总,能过来一下吗?有事找你帮忙。”<br>楚田放下电话,定了定神,不假思索地朝隔壁走去。<br>门虚掩着,楚田直接推门进去,紫鹃换了一袭深紫色连衣裙,风情万种,斜倚在床上,见老板进来,身形微微整整,坐起来顺手将裙子朝雪白的大腿拢拢,含着迷离的眼神,对楚田怪笑道:“你门没关!楚总。”<br>楚田反身把门关上,谁知紫鹃又一句:“门没关。”,并指了指楚田的下身,他低头一看,脸噌地红了,原来刚上完厕所裤子拉链没拉。<br>“找我什么事?”楚田第一次失态,已无从掩饰,转身机械般慌张忙乱,生生憋出一句话来。<br>“我的拉链坏了,头发卡在中间,帮忙弄一下行吗?谢谢!”紫鹃边说边半转过身来,果然后背拉链半开半合,刚刚拉开十公分的口,一缕秀发卡在其中,露出雪白的肌肤,黑白紫三色在那方寸间竟形成一道诱人的风景。<br>楚田一下愣住了,他感觉这种套路似乎在电影里常见,抑或是自己在胡乱猜想,本没有什么故事,可偏偏那一片雪白让自己心头一颤,他不敢看紫鹃的眼眸,生怕自己任何一个细微被对方看出窘迫,瞬间便矛盾地在心底在裤裆处按住自己微动的邪念,朝前迈了一步,腿却再次机械地定在那里,有些发软,甚至有些颤巍巍的。<br>“楚总!”紫鹃何等聪明,这意外本不是她设的局,但此刻她怎看不出对方的神色呢?她爽朗地笑道:“您怎么啦?”<br>“啊……”楚田回过神来,极力掩饰自己的慌乱,虽然是历经万千风浪,毕竟还是凡夫俗子,随着一声“哦”字,两步跨到床前,双手开始解难。<br>眼不听使唤!<br>手不听使唤!<br>呼吸不听使唤!<br>思维也不听使唤!<br>他的意志被白酒、被啤酒、被木门、被拉链门、被拉链、被眼前纷乱的黑白紫三色搅得稀烂,胡乱拨拉着紫鹃那一缕秀发,越慌越乱,越乱越慌,随着紫鹃一声尖叫,头发和拉链生生地分开,可后背又露出近二十公分的雪白,白里透红。<br>压抑许久的荷尔蒙似干柴烈火,瞬间燃烧,他此刻的感性充斥了身体的每一处毛孔,每一处毛孔似乎都在燃烧,在膨胀,膨胀到只剩下兽性。<br>激情如汹涌的潮流,熊熊的火焰,水与火的交融,让两人物我两忘,疯狂地折磨着S市市政府宾馆的席梦思。<br>浑身如水洗一般,楚田把激情反复了两次,头脑开始有些清醒,搂着紫鹃被汗水浸透的秀发,缓缓喘着粗气,眼望天花板,心里百感交织。<br>他的责任感是随自己企业的发展而发展的,近十年来瓜田李下,始终没有越雷池半步,也始于这种责任感。<br>他有些想抽自己耳光的冲动,但又不知错在哪里,怔怔地蜗在被窝里出神。<br>“怎么啦?”紫鹃两次登峰造极至死,刚刚活过来,浪潮未退,全身软酥酥的,依然沉浸于美妙之中。<br>“要不我们下午到空山洞走走?”楚田莫明其妙地冒出一句话,不合时宜地在温柔之乡说出这种话来,甚至怎么跳跃到空山洞他自己也不知道。<br>“空山洞?不是到市里转转吗?”紫鹃仰望着楚田的眼睛,双峰紧紧贴在他滚烫的胸口,正感受他有力的心跳,心里有些诧异。<br>“小城市没什么转的,项目策划的大纲我昨晚就理好了。”楚田意犹未尽地吻了吻身边的香唇,觉得嗓子有点干涩。<br>“要喝水吗?”紫鹃心细如发,从床头柜拿瓶红牛,将拉环拉开,自己呷了一大口,紧紧贴在楚田嘴上, 一股泌人心脾的溪流缓缓流入他干涸的喉咙,刹那间,幸福涌向无边无际,一口一口吞了进去。<br><br>十四<br><br>印地安人有句谚语:你走得太快了,请停一停,让灵魂跟上来。<br>从S市到空山洞景区只需要四十多分钟,紫鹃去年夏天和父母来过,因为有自己的一些秘密和顾忌,所以没有告诉楚田。<br>流了一身汗,洗了个热水澡,楚田感到酒劲下去了一半,加上目的地也不远,所以他决定自己开车过去。<br>刚上随岳高速,老天爷突然变了脸色,开始下雨。<br>紫鹃在副驾驶室忽地来了兴致:“哎!你说酒色为什么总连在一起啊?”<br>从早上出门到现在,短短几个小时,对楚田的称呼由“您”变成了“你”,由“你”变成了“哎”,他是学中文的,当然明白称呼的转变意味着角色的转变,粗略琢磨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br>“哎!问你话呢?”紫鹃见他有些发愣,追问道。<br>“佛家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酒色的意思就是酒能让人看空一切。”文人斗嘴,对于楚田来说,是小儿科。<br>古人云:与人辩乃得辞,与己辩乃得诗。<br>楚田平日不喜欢与人辩,但并没有埋没他的文字功底。<br>“你酒后是色还是空呢?”紫鹃很满意他的答案,继续问道。<br>“酒后?哦!酒后是先色而后空,你看我现在空得腿都有些发软,要不怎么会想到空山洞呢?”楚田一脸的坏笑。<br>“你把嘴张开,让我看看你的牙。”紫鹃凑了上来。<br>楚田不知究竟,眼望着车窗外的路面,顺从地张开嘴。<br>“哈哈,果然刀砍斧劈石头磨的,好一付伶牙俐齿。”紫鹃用手捏住楚田的下巴,旗开得胜,笑得有些张狂。<br>楚田感到下身有点酸痛,估计真的是刚刚放纵过度,伸手揉了揉,没搭理她。<br>雨一阵一阵下,一阵比一阵下得更猛烈,高速公路两侧的山脉笼罩在烟雨蒙蒙之中,偶尔有单飞的小鸟,是雨中的精灵,利剑般投向烟雨,眨眼间不见。<br>“哎,上午问你的问题怎么回答得那么含糊?”紫鹃又开始进攻。<br>“什么问题?”楚田不知道她脑子里又打着什么主意。<br>“就是爱情与婚姻的问题啊。”<br>“湖北有个《爱情婚姻与家庭》的杂志,你买几本看看就有了答案。”<br>“你的回答让我怎么觉得胸口堵得慌呢?”紫鹃捂着胸口,装得很像,连眉头都皱了起来。<br>见楚田没理她,继续道:“你帮我揉揉行吗?”<br>80后的处事方式有若干特点,特点之一就是单刀直入。<br>这点楚田早有领教。<br>这时,奔驰刚刚超越一辆红色CC,楚田定了定神,左手扶着方向盘,腾出右手伸过去“帮忙”,右手和右脚同时向下陷了进去。<br>奔驰车像离弦的箭在雨中奔驰。<br>红色CC瞬时被奔驰甩得无影无踪,<br>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只听“嘣”的一声,奔驰的右前方和护栏相撞,“咯咯”的ABS声伴随车滑行了几百米。<br>时间定格在2011年7月24日下午13时41秒。<br> 十五<br><br>“泥菩萨”黎正昌和同事小穆在两分钟之内就到了事故现场。<br>不是出警速度快,而是刚好巡逻到此。<br>雨没停,但是小了很多,稀稀地间或飞下来,黑色的奔驰紧靠在高速公路护栏边,打着双闪,从车内走下两人来。<br>楚田看了看车与护拦接触的地方,受损不是很严重,右前保险杠和前机器盖上各瘪了一块,旁边护栏撞了一道约一米长的弧线,他暗自庆幸自己方向盘打的及时,看看没有什么大碍,苦笑一声,正准备回车内离开,忽然一阵刺耳的警报由远而近,伴随着一辆警车戛然停在自己车前。<br>黎正昌把警车停稳,慢慢悠悠走过来。<br>“人没事吧?”他保持着习惯的笑容,远远和楚田打着招呼。<br>“没事。”楚田神情沮丧,他停住自己身形,将打开的车门重新关上,答道。<br>“怎么啦?”“泥菩萨”扫了一眼现场的人、车和护栏,继续问道:“你俩谁开的车?”<br>“我开的。”楚田答道。<br>“出示一下你的行车证和驾驶证。” “泥菩萨”走近楚田,分明闻出一阵酒气。<br>紫鹃扯了扯楚田的衣角,给了个眼神,示意他离警察远一点,楚田有些麻木,神情还在恍惚中,没有领会。<br>“小穆。”“泥菩萨”对他的同事说:“把现场拍一下,顺便叫个拖车过来。”说完又转身对楚田说:“喝酒了吧?”<br>他边说边笑,有些皮笑肉不笑的阴阳。<br>楚田还没回答,紫鹃已经意识到了酒驾的严重性,忙把楚田拉到一边,对他小声说道:“待会别提S市的酒宴,就说在路边喝了两瓶啤的,其它事情我来处理。”后面几个字讲得很肯定,楚田没懂她的意思,对着“泥菩萨”微微点头,算是做了回答。<br>十分钟过后,拖车公司的车到了,小穆也取证完毕,“泥菩萨”让楚田他俩坐上了警车,呼啸而去。<br>“泥菩萨”所在的第十二高管大队位于J市的郊区,与随岳高速相距不到两公里。<br>楚田被带进一楼办公室,穆警官做笔录,紫鹃则在过道里和“泥菩萨”交涉。<br>“泥菩萨”等弄明白紫鹃身份后,心里一惊,对她说道:“您稍等,我给我们队长汇报一下。”说完便到一边打电话去了。<br>没几分钟,“泥菩萨”走了回来,很遗憾地对紫鹃说:“我们队长说,先按程序办,具体如何处理,完事再说。”<br>紫鹃明白按程序办意味着什么,眉头一皱,对“泥菩萨”吼道:“什么程序?把你们大队长电话给我,我和他说说。”<br>“泥菩萨”犹豫一下,还是告诉了她电话号码。<br>紫鹃很冷静地在电话里和他们大队长阐明了身份和事故的梗概,希望他能网开一面,但得到的答复让她有些失望,对方阴阴阳阳不冷不热地说风口浪尖上,现在查酒驾特别严,我们也没办法,只能按照程序办理。<br>“泥菩萨”凑上来带着讨好的笑容说道:“前段时间市里有个领导开车在路口噌到一个孕妇,本来很小的事情,结果交警去后那位领导态度不太好,并且满嘴酒气,交警强行把他拖到医院抽血,几天后出来的结果很意外,酒精含量为零,孕妇不干了,到处上访,弄得几位涉案人的饭碗都丢了,其实我们也很为难啊。”<br>紫鹃心里一沉,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吼道:“你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说完气冲冲的进了办公室。<br>笔录还没做完,“泥菩萨”在走道上又打了几个电话,进来对楚田说:“我们还得到医院去一趟。”<br>J市中医院离高管十多分钟的车程,他们一行四人到达时,医院又多了三个穿警服的人,有拿摄像机的,有拿酒精呼吸测试仪的,显然都是“泥菩萨”叫过来的。<br>楚田开始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了,表情凝重,心里盘算着后面如何处理,最坏的和最好的打算都在他心里过了一遍。<br>紫鹃一声没吭,面无表情却也在心底计划。<br>酒精呼吸测试仪显示酒精浓度达到了“85”“90”“87”三个数字,打印出来,楚田一一签字画押。<br>从医院回来的路上,楚田俩人坐后排,他用眼神示意紫鹃,拿出iphone4,悄悄把善后的一揽子计划打在她的备忘录上。<br>回到高管,“泥菩萨”拿出今年五一前修订的交通法规,对楚田说:“您现在暂时还不能离开,要约束至酒醒。”<br>“约束?”紫鹃怒道,“你觉得有必要约束吗?”<br>“这……” “泥菩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诺诺道。<br>“算了!”楚田明白事到如今,由不得自己,拉了拉紫鹃的手,劝道。<br>“你要怎么约束?”紫鹃吼道,她怒气未消,在J市这个地盘,她觉得被一小小的警察欺负,窝囊的很,声调还是没有降下来。<br> “不!不!” “泥菩萨”显然被紫鹃的气势压倒,轻声道:“您看,我们也是没办法,只是他现在暂时不能离开。”<br>“不能离开?”紫鹃瞪着“泥菩萨”,眼里冒出火来,手被楚田使劲一捏,悻悻地扭头 <br>对楚田说:“我出去给张鹏打个电话,顺便办点事,待会回来。”<br>然后转身再次对“泥菩萨”道:“黎队,帮忙拿两瓶矿泉水行吗?”语气中带着半硬半软的命令。<br>黎警官唯唯是诺道:“好的,好的,没问题。”<br>楚田很诧异紫鹃在这里的吆吆喝喝,不便发问,悄悄对紫鹃说道:“算了,你先回S市吧,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完后再说,那边的事情要紧,我这公事公办就公事公办吧,没问题的。”说最后几个字时,他自己心里也没底,但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br>紫鹃憋着一口气,咬咬牙,恨恨地点点头,转身默默离去。<br>她从高管大队出来,走到路边等半天,才发现这偏僻的地方根本没有出租车,正待转身回去,看见“泥菩萨”从大门闪出,匆匆迎了上来,问道:“您是不是要到市里?我请示一下,安排警车送您吧。”<br>紫鹃没领情,仇视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微微点点头。<br><br>十六<br><br>紫鹃有个转了山路十八弯的远房表叔,叫洪平,在J市开律师事务所,在市内据说名气还不小。<br>很多年和她家鲜有往来,去年开始走得近了许多,逢年过节都往她家送礼。<br>紫鹃不喜欢他的样子,不是他的形象而是他整体的那种卑躬屈膝,让人生气,每次到她家时只是礼节性地打个招呼,所以没有他的电话号码,只知道他的律师事务所在J市司法局院内,现在病急乱投医,正好找他解决楚田的事情,于是就乘着“泥菩萨”的警车直奔司法局。<br>洪平四十多岁,身材矮小脑瓜秃顶,其貌不扬,原来在法院、司法局等单位工作,没混出什么名堂出来,索性辞了公职,弄了个律师事务所,依仗在公、检、法上上下下都认识一些人,近三年办了几个像样的涉毒、涉贿的大案子,经他穿针引线,大家都发了一笔小财,于是名声不胫而走。<br>紫鹃的到来让他很是意外,忙不迭沏茶看座,一双小眼透过厚厚的镜片,滴溜溜乱转,心里明了这远房侄女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嘴里却问道:“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br>紫鹃把来龙去脉简单地阐述了一遍,洪律师皱起了眉头。<br>“高速公路的高管大队直属省公安厅管,那些警察倒都是我们市的,但平日没怎么打交道,你没给你爸打电话?”<br>“没有,我不想让他知道这事。”<br>“如果按程序办就很麻烦了,恐怕要收监。”<br>“收监?”紫鹃心里“咯噔”一下,慌忙问道:“那怎么办?”<br>“取保候审没问题,只是后面的工作需要花点小钱,”洪律师先打着自己的算盘。“现在酒驾可是在风口浪尖上,谁都不敢轻易表态啊。”<br>“我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我老板的事只能有劳洪叔了。”紫鹃从皮包里掏出一万块钱来,放在洪律师桌上。<br>洪律师连忙推让道:“这可使不得,咱们这亲戚关系,谈钱就见外了。”<br>“洪叔,这钱不是给您的,是这两天您要花费开支的,我知道您不缺钱。”紫鹃盯着洪平的眼镜,恳切地说道:“但也不能让您贴钱啊!”<br>洪平再没推辞,也没想再推辞。<br><br>十七<br><br>紫鹃坐警车回了S市,因为项目上的事情是大事,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高管这边安排表叔处理,应该没多大事,她想着实在不行了就去找爸,不看僧面看佛面,什么乱七八糟的程序走完,最后也得放人,滞留就滞留吧。<br>她没给张鹏打电话,准备后面的事自己来处理,对于问及楚田的行踪,也想好了怎么敷衍。<br>洪律师下午过来和“泥菩萨”简单谈了谈,依然没什么结果,他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出手,所以也没多废话,悻悻地开着他的夏利走了,甚至都看紫鹃的老板一眼。<br>夜幕降临,该下班的都下班了,整个高管大队只剩下两人,一个楚田一个值班的小王,所谓“约束”也没什么,楚田是文人,也是有身份的人,不用约束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该签字画押的事情全做完后,一碗泡面吃完,见没人理他,就独自呆在值班室与报纸电脑面对。<br>十点多,楚田爬上值班室唯一的单人床休息,单人床上没蚊帐,刚合眼,蚊子就轮番开始进攻,他让小王把空调调低一点,蚊子是消停了,浑身又冻起鸡皮疙瘩,自己把温度调上去,蚊子伺机再次反攻,如此反复了几次,小王倒是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他却越来越清醒。<br>窗外的残月从树林中透出银白的冷光,阴森森一片寂静,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声,仍然划不破这夜,死一般的沉寂。<br>楚田看电脑还开着,悄悄爬起来,上网登录企业的办公平台,开始处理一天的邮件和签订一些部门文件,完事后还是毫无倦意,便开始思索自己的后事,他百度了所有关于“酒驾”、“醉驾”的法律法规和相关案例,当然最多的还是关于高晓松的醉驾报道。<br>有判缓刑的,有判拘役的,量刑好象没什么标准,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长张军的一番话引起了楚田极大的兴趣——<br>张军说,此前,最高人民法院已就刑法修正案(八)的时间效力、罪名确定、部分死缓犯限制减刑、对管制犯、缓刑犯适用禁止令等问题出台了四个司法解释,由于刑法修正案(八)刚刚开始施行,对于这部法规的正确贯彻执行还有很多工作要做。<br>他表示,各级法院要正确把握危险驾驶罪的构成条件,5月1日后,各地公安机关已陆续查获了一批醉酒驾驶犯罪嫌疑人,很快将起诉到人民法院。而各地法院具体追究刑事责任,应当慎重稳妥,不应仅从文意理解刑法修正案(八)的规定,认为只要达到醉酒标准驾驶机动车的,就一律构成刑事犯罪,要与修改后的道路交通安全法相衔接。<br>也就是说,虽然刑法修正案(八)规定,醉酒驾驶机动车要追究刑事责任,却没有明确规定情节严重或情节恶劣的前提条件,但根据刑法总则第13条规定的原则,危害社会行为情节显著轻微危害不大的,不认为是犯罪。<br>看完心里忽然感觉轻松了一些,他没有料到后面事态的发展,全然出乎他的想象。<br>唉!福兮祸所伏也,祸兮福所伏也,他开始有些懊恼中午的那一场风月之事,想起来没有半点快感而言,剩下的全是悔恨,可悔恨有什么用呢?事到如今,顺其发展吧……<br>楚田的QQ是用来工作的,和公司员工传递文件时才登录,平时基本不上,偶尔上去也是无聊到了极致,打发一下时间,他一直认为在网上聊天的人,肯定是时间多得没办法打发,精神空虚得无一物寄托。<br>所以每次聊天他几乎都能做到:<br>——事来心始现,事去心随空。<br>“雁大侠”今夜打发漫漫长夜,登的不是企鹅,登的是寂寞。<br>夜半,企鹅上空无一人,只有“忘忧草”的企鹅在滴滴滴滴不停闪烁,楚田打开一看,全是留言:<br>“嗨,在吗?”<br>“很久没有大侠的踪影了,忙吧?”<br>“。。。。。。?”<br>“今天心情很糟糕,偷偷喝了一杯白酒,呛得眼泪直流,你怎么没消息了?”<br>“?!”<br>“雁大侠请见字回信!”<br>留言断断续续半个月,楚田看着苦笑,眼前出现了一个场景——一个垂钓者来到渔塘,洒下一把诱饵,静静地坐着不下钩,看鱼儿在水里来回翻滚。<br>这是个什么人?他有些好笑,现在的女孩怎么就忘了矜持呢?他没有回复,觉得没必要。<br>他已过了狩猎浪漫的心理年龄。<br> 十八<br><br>早上八点半,高管的张队长就准点上班了。<br>楚田在卫生间洗了一把脸,受邀和他们一起吃早点,张队和“泥菩萨”等都没谈案情,只是一个劲推销他们自产自销的原生态蔬菜,劝楚田多吃点。<br>约摸九点多钟又做了一次笔录,楚田重复了昨天的每一遍回答,心里想着紫鹃的去向,手机被“泥菩萨”当物证暂管,与外界的沟通从昨天下午就开始断片。<br>吃完早点,张队把楚田叫到走道,悄声道:“楚总,我们也是公事公办,现在上面对酒驾查得非常严,没办法。”<br>“没事,我自己做的事情自己负责。”楚田面无表情。<br>“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们这边程序走完,让曾小姐到检察院或法院打个招呼,可搞个相对免予起诉,最多也是个缓刑,不致于影响您工作的!”张队说话比较中肯且毫无隐讳。<br>“给你们添麻烦了!”他暗自嘀咕对方所说的曾小姐是不是就是紫鹃,也不便发问,便狐疑地客套道。<br>“待会我安排黎警官陪您到医院检查一下身体。”张队说道。<br>检查身体?楚田有点意外,不知道他们怎么会安排检查身体,还检查什么?正待发问,看见“泥菩萨”和一个矮矮瘦瘦的人走过来。<br> “楚总,抽血报告已经出来了,107.4/百毫升,超过了醉驾的标准,他们待会要送您到看守所,我这边和公安局联系过了,可以取保候审。如果同步进行,明天应该能出来。”那矮瘦的眼镜男人走到楚田面前,还没自我介绍,就拿着两张纸晃悠,和他说道。<br>“您是?”楚田脸色微动,心里一沉,问道。<br>“哦!”洪平律师意识到对方还不认识自己,正待自我介绍,旁边“泥菩萨”插话道:“这位是洪平律师,是曾小姐给您请的。”<br>紫鹃请的?楚田进一步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暗暗掂量着洪律师的话,问道:“非要进看守所吗?”<br>“进看守所是一个程序,我已和他们交涉过了,没办法。”洪律师眼睛示意了一下张队他们。<br>“泥菩萨”知道楚田在想什么,在一旁说道:“其实看守所现在规范管理,不像社会上传说的那么可怕了,您别怕。”见楚田很认真地听着,又道:“我待会和看守所所长打个招呼,让他照顾一下。”<br>楚田觉得自己此刻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但也无可奈何,只能顺着这群人继续。<br>警车带着“泥菩萨”、洪律师、楚田、小穆等四人,在J市中心医院上上下下折腾了半天,总算检查完了几项常规指标,“泥菩萨”从警车上拿出逮捕证,让楚田签完字,便一同前往看守所。<br>洪律师小声问楚田还有没有什么交待的,他带为转达,楚田说:“让紫鹃明天过来接我吧。”脑子里乱如麻,话语说得自己都没什么底气,他知道自己盲目地走向深渊,到底明天能不能出来,是个未知数。<br>洪律师坚定地说没问题的,不知道他是说明早出来没问题还是代为转达没问题,楚田无心知道也不想再多言语。<br>——四人前往看守所,一路无语。<br>J市看守所位于三角洲上的二桥往西。<br>随着几声“哐啷”的铁门响,楚田和“泥菩萨”、小穆三人过了四道门。<br>看守所值班室李波和陈教导员两警官在值班,“泥菩萨”看了他们一眼,好像有些意外,把逮捕证交给了陈教,说道:“这是我们一个朋友,暂时在你这儿呆一天,明天就走了,多关照一下。”<br>“什么事进来的?”<br>“酒驾。”<br>陈教上下打量了楚田一番,眯着眼睛嘲道:“好像是个读书人咧!喝什么酒?七不害人八不害人“酒”害人啦。”<br>李波在边上一声不哼,好像刻意在逃避什么,“泥菩萨”见到他时就变了脸色,走时再次狠狠瞪了他一眼。<br>按照看守所程序,楚田拍完照做完指纹录制,把裤带和鞋子解下交给了旁边的“外劳”,穿着看守所一双破旧的蓝色塑料拖鞋,一步一步忐忑地进了NO 1。<br>时钟指向16:35分。<br><br>十九<br><br>NO1是临时过渡号子,素有“流水席”之称,新来的犯子都是首先进NO1,但也有例外,同案的团伙是不允许关在一个号子的,避免串供,所以只能关押一名首犯,另外的分号关押。<br>在2009年“阳光改造”政策出台之前,号子里等级森严,所谓“头当的眼神,二当的嘴,三当的拳头,四当的腿,铁板进来端茶倒水”,所谓“铁板”,就是指手无分文的犯子。<br>号子里睡觉也是规矩森严,刚来的新犯子、“铁板”等睡在离厕所最近的铺位,头当挨着走道大门口,离厕所最远,其次是二当、三当、四当,依次排列。<br>号子里是一天三餐饭,吃了什么事情都不干,围着屋子打转转。<br>简单的几样事情,分工也极为明确,打饭、拖地、叠被子、清洗床铺、清洗饭碗、打水等,一一由“头当”安排到人,碰到号子里人少,青黄不接时,往往一个人身兼数职。<br>楚田则刚好赶上青黄不接,号子里只关了6个人。<br>现在虽然提倡人性化管理,科学化管理,透明化管理,但那只是管教制度的变化,号子里各有各的制度,那些原来的规矩理当延续,没有规矩号子里岂不乱套了?<br>“头当”张学友(绝非天王歌星张学友),“二当”陈国胜,剩下几个都是“铁板”,头当没有给楚田介绍,印象比较深的是一个惯偷“老犯子”,已过花甲,除眼睛转动快外全身其它部位都很缓慢,包括说话。<br>“头当”的管理能力和素质决定号子里的环境好坏(“头当”由管教干部指定,他们称为组长),NO1的“头当”原来是警察,综合素质较高,加上人犯几乎都是“流水席”,基本上进来没人敢造次。<br>所以J市看守所NO1的在押环境目前暂时是本看守所最好的。<br>楚田刚好赶上了。<br>当晚楚田受邀和他们一起进餐,楚田食而无味,胡乱扒拉了几口牢饭,便陷入深深的沉思。<br>晚上却破天荒睡在了三当的铺位上,裹着被子一夜无眠,(被子是洪律师让人送进来的)。<br><br>二十<br><br>对节白腊是J市的特产。<br>“世界只有中国有,中国只有湖北有,湖北只有J市有。”指的就是二级保护树种——对节白腊。<br>“叶圆对节皮白干直,冬赏骨干夏赏景”,这是对节白腊的特点,它几千年默默无闻地生长在J市崇山峻岭中,斗转星移也没改变其挺拔的气节。<br>1999年昆明世博会,J市有个玩盆景的人叫郭玉堂,拿了盆对节白腊的盆景展出,轰动了世博会的与会人群,当天就被人以三十八万的高价收购。<br>盆浅水浅,树根露须伸展在盈盈清水之中,正看庐山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侧看是仙女下凡,枝如水袖干似腰,叶似祥云盘旋半山腰——这是当事人对那盆盆景的描摹,据说现在已被炒出一百多万。<br>从那时起,湖北省明文规定把对节白腊列为二级保护树种,禁止乱砍乱伐。<br>从此,J市的对节白腊身价悄然发生变化,价格如山涧的溪流,从无到有,从细变粗,从溪流变成山洪。<br>最近几年的忽然暴涨,让行业里行业外的人措手不及:<br>发横财的措手不及幸福来得太突然,看着没有发财的措手不及悔不当初,一时间J市偷伐偷运的刑事案件骤增。<br>J市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贺长春没有措手不及。<br>——他从来都没有过,在官场待了几十年,他的洞察能力预判能力不是常人能及,贺长春在J市赫赫有名,背后人送外号“贺三占”,即占权、占钱、占色。<br>他与“泥菩萨”黎正昌同岁,原来在雁门关派出所和“泥菩萨”共事,黎正昌还是普通警员时,他已经是副所长,黎正昌调进公安局治安科任科长时,他已经是公安局第三把交椅。<br>“贺三占”在仕途上有他一套独创的“三字经”——神仙、老虎、狗,即对上级领导有狗一般的忠诚和摇头摆尾,对下级部属像老虎一般的威严和凶狠,“三占”之后如神仙般悠哉游哉,市委领导班子换了许多任,他依旧稳坐钓鱼台,这与他的处事风格不无关联。<br>2000年郭玉堂参展完世博会后,在雁门关山下租了一百多亩地,开始在J市漫山遍野收集对节白腊,囤积在自己园里,“贺三占”已敏锐地嗅到了商机,驱车前往视察,两次旁敲侧击,便不费分文成了雁门关林业开发有限公司的二号股东,不在册股东。<br>按“贺三占”现在的话说——不战而屈人之兵,乃兵家上策。<br>2007年初,“贺三占”从雁门关林业公司撤资时,已身价过千万,撤资不是因为他嫌钱多扎手,而是战略转移。<br>这几年盗砍盗伐得太严重,J市有许多一夜暴富的案例(几人合伙半夜上山,偷伐到两三棵对节白腊,转手一倒,十多万就入袋为安),影响着更多梦想一夜暴富的人,市委常委招开扩大会议,专门针对这一大众违法现象进行讨论通过议案,决定杀一儆佰。<br>2007年底郭玉堂被抓,法院根据《林业法》认定其偷砍偷伐国家明令禁止的二级保护树种对节白腊,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并处罚金二百六十万。<br>一时间风声鹤唳,J市山头有了短暂的平静。<br><br>二十一<br><br>J市距离省城武汉约一百多公里,这里独特的自然资源和茂密的植被,俨然成为房地产开发商的开发理由和卖点。<br>J市是武汉的后花园——这是当地房地产商的广告语。<br>后花园的对节白腊使许多本地人金银满钵,也使许多外地人趋之若鹜,房地产开发的浪潮和对节白蜡的身价飙升,使J市人口流动更加频繁,人口的流动促进了J市贸易的繁荣,也成就了各行各业的兴旺。<br>J市最为兴旺的是夜市,夜市最为兴旺的是三角洲,三角洲最为兴旺的是夜总会。<br>而排在“牛A”和“牛C”中间的夜总会是“梦回巴黎”,“梦回巴黎”是三角洲最牛B的夜总会。<br>“梦回巴黎”最牛B的不仅仅是装潢富丽堂皇,让男人们流连往返的是这里的小姐,小姐的标准是台费的标准,“梦回巴黎”的台费是起步价300RMB不封顶。<br>“梦回巴黎”的小姐据说是J市的极品:皮肤不好的不要,身高低于165cm的不要,学历低于高中的(哪怕是假文凭也行)不要,五官不端正的(哪怕整过容也行)不要,吐词不清楚的不要,腰粗了的不要,胸小了的不要,年龄过二十五的不要(哪怕弄个假身份证也行)。<br>“梦回巴黎”招聘坐台小姐和当年林立果选妃差不多标准,如今赶上党的政策好,不需要看家庭成份了,无论你是贫下中农、贫农、中农、富农、还是工人阶级、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只要符合标准,吃青春饭唾手可得。<br>“梦回巴黎”选人如此苛刻,自然门庭若市,宾客满门。<br>这里美女如云,张学丽则是第一块金子牌。<br>张学丽身材高挑,容貌姣好,因嗓音清秀萌嫩,有“小邓丽君”之称,她出身于武汉市武昌县的一个贫下中农家里,从小父母离异,姐弟俩跟随母亲生活,2004年大二时母亲去世,不得不辍学和弟弟相依为命,后来弟弟参军到了部队,不甘农村的辛苦劳作,索性坠入红尘之中,随风逐流,辗转到了J市。<br>张学丽坐台不出台,这是她自己定的规矩,正是这规矩使她身价倍增,起步价一下子涨了两百,坐一晚上台相当于J市一个下岗职工三月的救济金。<br><br> 二十二<br><br>2007年仲夏的一个夜晚,“梦回巴黎”的妈咪没有安排张学丽坐台,听说有一神秘的贵客已经钦点了她。<br>“梦天涯”是这里最豪华的VIP包房,能容纳三十几个人聚会,有专业的舞池,专业的点歌台,最顶尖的音响设备,落地投影屏幕,带SPA的卫生间,带按摩休闲的标准套房,独立空调和新风系统,最低消费五千元。<br>在J市这样的小城市,五千元可是顶级消费了。<br>晚上21:00,张学丽款款踏入“梦天涯”,让她吃惊的是包房里只有一个男人。<br>大约五十多岁,中等身材,大腹便便,挺得一件洁白的短袖几乎都扣不上扣子,国字脸,眼袋比眼睛还大,头发几乎快秃完了,仅有的几根被齐刷刷的向后梳倒,呈地方支援中央之势。<br>男人架着二郎腿,嘴里叼着烟,烟雾丛中脸忽明忽暗,斜身躺在酒红色的沙发拐角处,门打开时也不正眼瞧瞧,旁若无人,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达官贵人。<br>包房里摆满了果盘,一瓶XO己被服务员打开,屋里照明灯全被关闭,只有茶几上一盏红色烛台,昏黄的烛光伴着轻柔的慢三舞曲——《忧伤的华尔兹》,把空间演绎得相当浪漫奢华。<br>就这样陪你慢慢地走<br>任夜风卷动衣袖飞舞<br>就这样静静地牵着手<br>不管以后的以后还有没有<br>我不要你承诺天长地久<br>有一份牵挂就满足<br>不管是否相守到白头<br>只要曾经拥有已足够<br>别把我的梦带走<br>别把我的心带走<br>要走就把泪儿一起带走<br>要走就把痛苦一起带走<br>……<br>张学丽一袭碎花连衣裙,手拧着一长方形小绅包,包上金银相间的小方块在黑暗中格外夺眼,她踏着华尔兹的节拍进了包房。<br>“嘴里唱着迟来的爱,手里搂着下一代”的男人,在歌厅比比皆是,但真正摆阔的不是很多,很多人进来装阔,给小费时却磨磨唧唧砍价杀熟,除了宴请政府官员外,不可能一个人占据单独VIP包房,莫非待会还有人?张学丽一边揣摩一边暗暗感叹此人的出手阔绰,一边从门口开始改变步伐,一扭屁股,似狂风摆柳般闪到客人跟前坐下。<br>客人半眯着眼,一声不吭上下打量着张学丽,像审视手中的玩物,让她有点慎得慌。<br>“您吃点水果还是……?”张学丽讨好地问道。<br>“待会吧!”客人伸出一只胖手搂住了她的腰,很有劲,眼神逐渐从她的脸蛋下移到双乳之间,想把衣裙看穿。<br>“大哥一看就是有钱人,哪儿人?”张雪丽见怪不怪,这帮男人进来消费,图的就是这一口,下意识地将胸挺了挺,咯咯一笑,双峰上下微颤。(歌厅夜总会有独特的潜规则,遇上能当你爷爷的人也要叫大哥。<br>“美女哪儿人?”“大哥”搂腰的手没闲着,显然老江湖,个中老手,没有回答她的提问。<br>“我是湖南人的。”张学丽的籍贯每天都在变,变到哪儿随她自己编,风月场所,自然瞎话连篇。<br>“我也是湖南人,看来遇到老乡了。”大哥开始唱湖南腔,装得有些滑稽。“你咋个晓得额是有钱能?”<br>“男人混得好,根根头发往后倒。”张学丽笑道,她的烟熏妆很迷人,一笑两酒窝,瞬间就能醉人。<br>“大哥”情绪有些被感染,将手上的半截烟在烟灰缸上摁灭,直起身从果盘里叉起一块西瓜,自己先咬上一口,剩下的朝张学丽喂过来,她觉得有些恶心,恶心西瓜上夹杂着烟味,但职业的品格还是让她生生咽了进去。<br>“我们跳个舞吧。”“大哥”浓重的地方口音一点不带掩饰,边说边把张学丽拉起来,大步走向舞池。<br>张学丽一看他搂腰搭肩的动作,就知道此人长期混迹于夜场,左手不是搭肩而是搂着脖子,右手不是搂腰而是捂着屁股,脚步没有节奏的乱走,似瞎驴推磨,绕着舞池呆板地打转转。<br>几曲下来,“大哥”气喘吁吁,坐着歇了会,倒了两小杯XO,正待和张学丽碰杯,包里的手机响了。<br>他扭身走进卫生间去接电话,匆匆从里面出来,抱歉地对张学丽说:“我得走了,后会有期。”说着从包里掏出一摞现金,数也没数,扔在茶几上,戴上墨镜,单也没买,就匆匆从后门离去。(“梦回巴黎”的专用通道,为VIP贵宾开通,直达地下停车场。)<br>望着肥胖的背影,张学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大堂经理用肢体语言止住了她的送客,她知道此人不是凡人,又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此人,似曾相识。<br><br><br><br><br>二十三<br><br>纵观大千世界,人如蝼蚁,你的际遇在芸芸众生中几乎身不由己。<br>人的一生有很多际遇,它能变更你人生的轨迹,变更你生活的态度,让你或富贵或贫贱或显赫或卑微或上天堂或下地狱,你生命的轨迹只能随际遇的变化而变化,无法抗拒。<br>这次坐台改变了张学丽一生,也是她始料未及的。<br>从“梦回巴黎”往西走,约两公里左右,过三个红绿灯,在十字路口的北边,有一家酒楼叫“福满门”,J市唯一能容纳三千多人的酒楼,婚丧嫁娶的大户人家一般都在这儿办宴席。据说单桌消费到三千元,便能享用正宗的申桥“乔米”。<br>张学丽坐“梦回巴黎”老板刘正善的奥迪A4于次日傍晚时分来到“福满门”,今天刘老板亲自陪她进了包间。<br>昨夜那位“大哥”已换行头,一身正装一副正人君子的面孔独自坐在席中,刘老板满脸堆笑正待打招呼,被“大哥”抬起的手势止住,对方淡淡一笑道:“随便坐,随便坐。”<br>张学丽毕竟久经沙场,几步就迈到了“大哥”身旁,笑盈盈说道:“大哥,昨晚您没尽兴吧?”<br>“我们贺……”刘老板不敢看坐,站在门口插上话来,刚开口就见“大哥”狠狠瞪了他一眼,忙打住话把。<br>“我看上你了。”“大哥”这次没有伸手搂腰,盯着张学丽的双目,开门见山道。<br>“是!是!”刘老板哈着腰,点头附和道,一脸奴才的卑微。<br>张学丽世面见多了,见那“大哥”身板端着,便不再靠近,旁边找把椅子坐下,顺水推舟道:“能认识您也是我的福份。”<br>“哈哈,不愧‘梦回巴黎’第一块牌,就是会说话,就是会说话呀!”<br>“哪里,都是刘总抬举,您的错爱。”张学丽何等老练,她永远不失职业的笑容,说完端起茶壶倒了三杯水。<br>“你坐。”大哥对刘老板道,他站在那里自己显得多余,又不知如何进退,“大哥”早看出来了。<br>说话间服务员已进进出出摆满了一席酒菜。<br>“我先敬大哥一杯!”张学丽举起高脚玻璃杯,看着杯中荡漾的红酒,嘴上说着话,心里却盘算着结局。<br>其实她不明白——<br>落入红尘之中的红颜女子,没有一个不是自己的计划永远都在被计划。<br>今晚的红酒有些上头,在“大哥”和刘总的轮番碰杯之后,张学丽逐渐迷失了自我,她觉得热得难受,这种躁热发自肺腑,从每一条毛细血管钻到每一个毛孔,每一处毛孔都在燥热,热到快燃烧起来,流不出一滴汗,嗓子干枯,辣子般难受无以言说。<br>脱!<br>脱才能解恨,脱了个精光依然不解恨,精光之下整个人在云里雾里翻滚,一会犹如有泰山压顶,逼出身体里那沸腾的岩浆,一会犹如有火车的轰鸣声带着她呼啸疾驰……<br>她睁大眼睛,却看不清眼前的世界,世界在眼前是一片混沌,她似乎感到有人带着她在行走,在翱翔,在穿云越雨,她使劲摇头也看不清这个男人,那男人时而狞笑时而扭曲,时而咬牙时而笑容可掬。<br>……<br>凌晨四点,张学丽渐渐清醒,身边“胖子大哥”的鼾声让她明白了一切。<br>她被计划了。<br>床对面的电视机没关,但被调成了静音,她呆呆的看着房间的一切,床上床下一片狼藉,卫生纸团扔了一地,几条浴巾横七竖八甩在床上床下。她胃里上下翻滚,一阵阵恶心,双手捂住胸口,踉踉跄跄来到卫生间,她抱着马桶吐了半天,吐完再去洗手台漱口,对着镜子看自己一脸的憔悴,烟熏妆被糟践得一塌糊涂,忍不住想哭,却哭不出来,泪顺颊流下,止也止不住。<br>她蹲在淋浴间,扭开混水阀,使劲冲洗被蹂躏过的每一寸肌肤。<br>她慢慢冷静下来,思索权衡着自己的得失。<br>看刘总的语气和这位大爷的出手,此人来头不小,自己背井离乡,势单力薄,想和他们理论犹如蚂蚁撼树,但……<br>她思绪很乱,很乱,她的原则是不出台,这在“梦回巴黎”是老少皆知,她坠入红尘也一直想守住自己心底的那块圣洁,那是一块秘密的情感花园,一旦惨遭践踏,她此刻眼前似乎是世界末日,她想到了死……<br>迷离的视野中,床头电视无声的画面让她心中突然一怔,J市市委常委的表彰大会,床上酣睡的这位“大哥”,位列第三位。<br>——公安局长兼政法委书记贺长春就在这个房间。<br>这王八蛋居然是“贺三占”?<br><br>二十四<br><br>凡人做事分三类:一日损人利己,此为中;二日损人不利己,此为下;三日利人利己,此为上。<br>“贺三占”占有了“梦回巴黎”第一块牌后,也答应了张学丽的要求。<br>对于一区区的坐台小姐,他并不是怕她闹腾,于他堂堂的政法委书记来说,张学丽只不过是手中的一个小小玩物,而玩完之后,恰好需要她去充当一颗棋子,在自己另外一盘棋局之中,完成自己的谋略。<br>所以张学丽提出的要求利人利己时,他便满口答应。<br>张学丽从J市“梦回巴黎”离开,回到了武昌县的老家,开始负责管理“贺三占”的几十亩移栽园子,她弟弟张学友也顺利进入J市警察编制,在公案局后勤科负责车队。<br>当初从郭玉堂林业公司撤资,也是迫不得已,但对节白腊的暴利并没有让”贺三占”轻言放弃,位居J市常委,他不能轻易授人以柄,所以“暗渡陈仓”是他琢磨很久,而且必须实施的一个战略转移计划。<br>只是张学丽姐弟在恰当的时间出现在了恰当的地点。<br>2007年,市委下达明文通告后,J市林业部门和所有交管部门都严查道路上运载或移栽的对节白腊,顶风作案者寥寥无几,胆子再大也不敢以身试法,于是J市人开始挖些对节白腊的树根栽培,延续此行业的生意。<br>“贺三占”不会看中这种蝇头小利,他出资在张学丽老家买了几十亩旱地,用作对节白腊的移栽,除了J市本地人外,外地业外人士很少认识这种树种的,而且武昌县林业局一把手和他是战友,即使有人举报也能网开一面,况且这些运作不需要他亲自动手,真正出了问题也能丢车保帅。<br>运输对于”贺三占”来说不是问题,张学友就是负责车队的,况且J市执法部门头头脑脑都是他部下,只要不明目张胆,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会为他车队望风放哨。<br>剩下就是砍伐了,J市所有能进挖掘机、吊车、农用车的山头,肯定是找不到对节白腊的,早被挖光了,能找到对节白腊的地方车都进不去,只能靠人工挖掘搬运,一棵胸径超过200MM的树最少都是二十几人抬出来。<br>寻找、挖掘、搬运上高速公路这整个过程由张学友负责,这也是”贺三占”安排他管理车队的原因。<br><br>二十五<br><br>张学友比他姐小两岁,从小没有父亲管教,和一帮差生成天混在一块,中学就因打架辍学了,他母亲去世后,当地政府照顾孤苦伶仃的姐弟两,破格录用他参军进了部队。<br>张学友文化不高,但为人仗义,生得五大三粗,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喝酒,白酒一斤,啤酒一箱,人送外号“张一箱”。从部队转业直接进入J市公安局,对于他来说是做了一场梦,有时醉了抽自己两耳光,明白幸福是真实的而不在梦里。<br>“贺三占”初见他时,至少花了一个小时和他姐反复告诫他,低调做人,高调做事,凡事谨记——“诸葛一生唯谨慎,小心驶得万年船。”,没把握的话别乱说,没把握的事别乱做。 尔后的每月“贺三占”都要叮咛嘱咐,唯恐坏了他的大事。<br>几年下来倒也规规矩矩平平安安。<br>今年开春,正是移栽的季节(植物移栽一年两季最宜,春天复苏和冬天冬眠时),张学友去年得了贺书记十万红包,更加卖命工作了。<br>在J市几年下来,他共计发展了六七个“眼线”,这些“眼线”不是公安局的卧底,而是为他寻找对节白蜡的无业人员,白天“眼线”穿山越岭,找到合适的树种,先用白布缠上,顺山下来,沿途使白石灰在地上做标记,以便半夜好寻路。<br>2011年3月18日,离申桥镇最近的虎爪山上“消息树倒了!”,电话过来,找到一棵大货。<br>今晚张学友过生日,公安局几位同事知道他和上头的关系,平日和他打得火热,今晚更不例外。<br>近一瓶白酒下肚,张学友有些醉意,但他不会忘了今晚使命,辞别兄弟们,开着警车直奔虎爪山。<br>“眼线”和他号召的二十几个村民早已在山下等候,长厢卡车也在山下待命。<br>顺路标上得山来,大家都傻了眼,白天缠布的对节白腊只剩下一个直径约三米的树坑,空空地望着一行人哈气。<br>“怎么回事?”张学友一把揪住“眼线”的毛衣领,红着眼睛问道。<br>“这……”还不待“眼线”解释,就听有人叫道:“山那边好像有动静。”于是一行人<br>打着手电筒赶过去,一群临界边上的应城人,正哈哧哈哧喘着粗气,将胸径近300的两棵对节白腊往山下抬。<br> 我靠!敢截胡?太岁头上动土,不想活了?<br>一番争执演变成一场混战,随着张学友的怒吼声,战斗异常惨烈。<br>那些村民抬一棵树下到山底,便能得到二百块酬劳,好不容易有发财机会,今晚谁也不甘心走空,于是铁锹、锯子、砍刀一起上,双方均损失惨重。<br>等到警方赶来时,清点人数,死亡四人,重伤三人,其他人无一例外全部挂彩。<br>张学友几乎没怎么挂彩,一身酒气,也被同事带进了刑警队。<br> 二十六<br><br>六点二十五分,随着咣咣咣的敲击声,后面风口打开。<br>楚田一夜没睡,硬板床硌着每一寸肌肉,浑身关节生痛,他机械地跟随众人爬起来。<br>“头当”张学友一声令下,铺床叠被洗漱打水有条不絮地按分工进行。<br>楚田来到风场一眼望去——<br>方块空间约十五平米左右,四周的墙面黑乎乎脏兮兮泛着青苔,地面水泥被磨得锃亮,风场的顶部用钢筋网格焊接,几条挂在钢筋网上的破布条,在微风中飘荡。<br>从厕所边的风口出去,正对着屋檐下的一块娱乐场地,摆着四把塑料矮凳,中间用纸箱支起一个方桌,是每天打“拖拉机”的操作台,左手靠墙有两条水泥搁板,平日衣物,梳洗用品整齐地分层而放,右手边的风场尽头是一个水池,放风时总阀会打开,龙头一拧水池便放满了,离水池一米左右有一个300*300的露天便池,放风时间大小便都必须在这个小洞解决,室内卫生间的便池是不允许大便的,小便也必须蹲着,以免水花四溅,室内的便池用可乐、雪碧瓶装的自来水冲洗,室外用面盆端水解决,无论刮风下雨还是下雪,无论男监室还是女监室,进来的人无一不守规矩。<br>新犯子进来有人负责教规矩,二进宫三进宫的犯子不须言传,熟门熟路,懂得规矩。<br>对于楚田来说,一切都是崭新的,这里面的生活方式距离他太遥远,内面的人群虽远非他想象的凶残毒辣,但也无一人眼神里含着友好,彼此都谨慎,木讷。<br>“你去洗个澡。”张学友看着楚田洗完脸后站在风场发呆,对他说道。<br>“洗个澡?”楚田心里咯噔一下,看了“头当”一眼,想从他眼神里看出善恶,但没有答案。<br>号子里事少,大家都闲着无聊,所以“头当”安排人将室内室外地面、床铺一天擦洗三遍,真正做到号内一尘不染,号里的人也不例外,一天两遍澡,中午和晚上,新犯子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必须验明正身。<br>昨天楚田进来时正好收风(风场关闭),没洗澡。<br>楚田脱光衣服,窝成一堆放在靠风口的水泥隔板上,慢慢走向水池,走了三四步,一脚没踏稳,地面一小块刚长出的青苔让他差点滑倒,一个趔趄让风场笑声一片。<br>管他呢?他知道七八双眼睛如扫描仪一般在自己身上检查,在他身上寻找话题,诸如皮肤黑白,身段的胖瘦,小鸟的长短等等,楚田也顾不了那么多,端起一个红色的塑料盆,在水池盛上满满一盆冷水,从头灌浇下来。<br>洗刷两天两夜的疲惫。<br>洗刷一时冲动带来的负罪感。<br>洗刷无可奈何的苦笑。<br>连续三盆凉水,让楚田浑身上下有了些生机,接过“铁板”递来的“舒肤佳”香皂,从头到脚打了一遍,又舀了几盆凉水冲下来。<br>楚田忽然想起了两年前过世的父亲,自打他上小学开始,父亲就给他布置功课,除学校作业外,每天须背诵默写唐诗宋词,对于在所难免的错误,常有柳条鞭策伺候,父亲念了千百遍的总是那两句“玉不琢不成器”,“触及肌肤才能触及灵魂”。<br>楚田在思索,几盆凉水似乎触及到了灵魂。<br>但灵魂深处是什么呢?一片惘然。<br><br>二十七<br><br>欧阳明泉是J市看守所所长,特警退伍,曾经替”贺三占”开过三年车,鞍前马后的那几年,”贺三占”无数次一夜风流,都是他迎来送往,”贺三占”担任政法委书记后,理所当然给他安排了一个稳定的位置。<br>欧阳所长面色黝黑,生得魁梧,身高一米八五,从小出生在哈尔滨,自幼习武,典型的东北汉子,后随父母搬迁到J市,1997年曾获省散打冠军而扬名J市,被”贺三占”看中,招至靡下。<br>欧阳所长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拳头,掌厚指粗,骨硬似铁,所里人都称“欧阳拳”,他办公室有书法一幅,2009年省书法家协会一大师到J市参观时,目睹欧阳所长一双大拳,即兴挥毫而作:<br>“嫉恶如仇旋风腿,闻风丧胆欧阳拳。”笔走龙蛇,苍劲有力。<br>他调到看守所时,正逢中央下达“打击牢头狱霸”的政策,于是施展拳脚,将监所秩序整顿得焕然一新,接二连三荣获局里颁发的“先进单位”“先进个人”称号。<br>据说当时几个号子闹事打架,他将带头的叫到风场,问道:“你们谁是老大?”<br>没有敢哼声。<br>“谁是狱霸?”<br>鸦雀无声。<br>“告诉你们,都给老子听好,共产党是老大,老子是牢头狱霸!”<br>有人开始偷笑。<br>号内的“头当”见气氛有些缓和,忍不住晃起了两条腿,欧阳所长余光看见,正色道:“你给老子站好!你跳什么跳?这是看守所不是迪厅。”<br>跟着话音,都如雕塑般纹丝不动。<br>“你们几个是单挑还是一起上?”<br>风场寂静肃杀。<br>“你也敢称牢头?”啪<br>“你也敢称狱霸?”啪<br>“你也敢闹事?”啪<br>“你也敢打架?”啪<br>啪、啪、啪、啪几记耳光,声音响处,几个犯号头无一不顺时针360度打转。<br>此事在看守所、公安局里一时传为佳话。<br>从上到下无不拍手叫好,强权镇邪,从此看守所安静了许多。<br><br>二十八<br>吃过早餐,楚田便被叫进值班室。<br>一般重点犯子所长都要训话,楚田不算重点,但看守所难得进来一个学问身份显赫的犯子,欧阳明泉想见见。<br>“坐。”欧阳所长审视着这个特殊人物。<br>“谢谢。”楚田谨慎地坐下,目光与所长微微对接便稍纵即逝,其实心里早天马行空。<br>“听说喝酒进来的!”欧阳所长自己没读几天书,显然喜欢和文人打交道,脸色比较温和,继续道:“喝多少?”<br>“两瓶啤的!”楚田说得自己都不相信。<br>“看来酒量不行啦,嘿嘿!”欧阳所长知道他没说真话,也不想揭穿。<br>“我是这里的所长,叫我欧阳所长就行。”<br>“哦!”楚田开始正视所长,他一直低头琢磨着自己的心事。<br>“在内面没人欺负你吧?”<br>“没有!”<br>“没有就好!有事可直接找我的。”欧阳所长对楚田开始有些好感,喜欢他的低调,但楚田显然不明白为什么找他谈话,也不明白怎么找他,生生地点头,算是作答。<br>看守所里,犯子和所长想直接对话是很难的,他已经为楚田打开了一扇窗。<br>“监规可是要背熟,经常有领导抽查。”欧阳所长继续道。<br>“知道了!哦。”楚田有口无心答道,他没意识到,进来还要背监规,昨天进号子时粗略扫了一眼墙上的监规,看着错别字连天,没仔细琢磨,其实他认为自己马上就出去,琢磨那些没用的是浪费时间。<br>“你这事不算大,酒驾嘛,没什么,洪律师已经跟我打过招呼,今明两天就能出去,所以即来之则安之。”这几年欧阳所长把“既来之则安之”已经说过几千遍了,无比顺口。<br>“谢谢!”楚田心情开始阴转晴。<br>从值班室到N01号子,要经过中间管理台,楚田轻松地迈了过去。<br><br>二十九<br><br>紫鹃整天都与洪律师在电话短信联系,根本没有心思参加张鹏主持的会议,好在楚田提前准备工作做得很充分,做了一套完整的PPT文件,让与会人员眼睛一亮,各自谈了谈对项目的看法,张鹏最后总结,希望禾田集团组织一个策划团队,对S市的人文历史、项目发展规划、市场远景预测、经济投资预测等诸多方面拿出比较完整的一揽子计划,一个月之后和市委领导汇报。<br>紫鹃算了算时间,觉得有点紧,想提异议又止住了,她担心罗嗦时间太长,赶回J市有点迟了。<br>匆匆与张鹏等话别,急忙打辆出租车赶回J市,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得知楚田已经收监,心里猛地一沉,乘着出租车与洪律师会合,问了问看守所内的大致情况后,便买了被子,洗漱用品,一套换洗衣服,一同送往看守所。<br>从看守所出来天已经擦黑,洪律师问道:“晚上你不到你爸那儿去一趟?”<br>“我还在想呢,您可千万别和我爸说这事,他知道了不好!”看着冰冷的大门,紫鹃心里在淌血,她心思纷乱如麻。<br>“这个自然,要不咱们先去吃点东西?”洪律师已经发动了夏利,关切地问道。<br>“我吃不下,心里难受。”<br>她心里堵着一团东西,哪吃得下什么,忽然莫明其妙地想起一句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br>洪律师看着神色恍惚的紫鹃!有些心疼地安慰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明天就应该能出来,后面的工作我们可以慢慢做呢!”<br>“只是……只是……”紫鹃想说什么,自己也忘了词。<br>突然包里的“苹果”响了,拿出一看,是她妈打过来的。<br>“在哪儿呢?”女儿出门在外,牵肠挂肚的永远是母亲,要不孔子他老人家也告诫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呢!<br>“在J市。”紫鹃没有隐瞒行踪,她和母亲没有代沟,几乎无话不说。<br>“你不是和老板在S市吗?怎么跑到J市了?和你爸在一起吗?”她妈显然很是惊讶,接连发问。<br>“和洪平叔在一起,有点事过来找他咨询一下。”紫鹃说了句半真半假的话。<br>“怎么不给你爸打电话呢?这孩子,成天瞎跑!”她妈稍稍平静了些。<br>“我刚到,待会过去找他。”紫鹃脑子在飞快运转,因为说一句瞎话要用许多瞎话来圆场,可不能乱讲。<br>“要你爸来接你吗?我给他打电话。”<br>“不啦,我自己去,您别管。”紫鹃还在琢磨自己的小九九。<br>她妈接着就是千篇一律的叮嘱。<br>挂完电话,紫鹃对洪律师说:“先到我爸那儿去吧,不出三分钟,估计他电话就会打过来!”<br>夏利车乘着暮色,飞快的往J市政府宾馆驰去。<br> 三十<br><br>楚田和“泥菩萨”一行从看守所出来时,已经是第三天的下午。<br>白花花的太阳照得身上暖暖的,可对楚田而言,稍微有点刺眼,他仿佛从一个世界到达另外一个世界,暂时还不适应。<br>出来前,楚田通过看守所会计把帐上的两千叁佰多元钱全部留在张学友账上,看守所不允许现金流通,犯人使用的日用品都是记账,楚田根本不在乎那点钱,他更在乎的是在另一个世界的那些人,没让他蒙受侮辱,而短短的几十个小时所建立起来的感情,虽不想延续但也够他为他们做点什么,留点钱在No1,算是留下一些温存。<br>因为自由无法用金钱衡量,因为同监室的所有人这三天对他足够尊重,这种尊重的价值远远超过两千叁佰多元,对楚田来说,甚至物超所值。<br>紫鹃今天特地换了套粉红的裙子,粉得一身的甜美,她站在看守所大门外,远远盯着油光可鉴的铁门,心里七上八下,这里面的生活是她无法想像的,楚田是否在内面受尽凌辱?他吃得好吗?睡得好吗?他是否还……直到楚田身影从人群中闪现,她浮想也不曾停止。<br>楚田头发凌乱,带着倦色面容,勉强挤出一些微笑,一看就带着苦,他步履不紧不慢,边走边思索着什么,她想上去给楚田一个拥抱,又觉得不合适,只有那一次的床第之欢,双方关系不明确,况且周围一堆的眼神,她使劲揉搓着交叉的双手来掩饰心中的激动,眼睛看着楚田冒火。<br>一对初恋的人,四目相对就能让彼此的思想交融。<br>楚田老远就看见了紫鹃的粉红,内心深处亦卷起波浪,此情此景两人都在抑制中,最近几年他一直在控制情绪的波澜,修炼“笑而不语,痛而不言”,这是一个成熟企业家必备的素质。<br>一次酒后的失控,代价已经够惨了!<br>都没说话,小别的重逢甚至有些尴尬。<br>一行人乘“泥菩萨”的警车回到高管办公室,办理了提车手续。<br>三人乘洪律师的夏利先别了“泥菩萨”等人,直奔停车场。<br>停车场位于随岳高速旁,一个约五千平米的破院子,四周红色的砖墙围着,横七竖八堆满一院子的事故车,院子中间一棵歪脖子柳树,似标志性的雕塑,格外显眼,停车场老板不在,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平头小男孩接待他们。<br>“是不是那辆黑色的奔驰?”“小平头”一边看着提车单一边问道。<br>“嗯!就是树下边那辆。”紫鹃指着柳树下的奔驰道。<br>“哦,到财务室来吧!”“小平头”扬了扬手,碎步走在泥泞的煤渣路上。<br>洪律师没下车,“小平头”领着两人一同到了财务室,所谓的财务室只是在卧室摆了一张桌子,上面摆台破电脑,室内灰蒙蒙一片,一张单人床上乱七八糟铺着脏被子脏床单,饮料瓶、烟头、纸屑、烂拖鞋到处扔满一地。<br>怎一个“脏”字了得,紫鹃忍不住想吐。<br>“一共是七千八百五十贰。”“小平头”翻了翻帐本,漫不经心地说道。<br>“你们抢钱啊?”他俩大吃一惊,还没等楚田发话,紫鹃翻脸怒道:“什么东西就这么多钱?”<br>“你自己看吧!”“小平头”显然见惯了在这吵架的人,面无表情的把帐单递给紫鹃。<br>楚田没说话,默默地看着帐单上的明细:<br>1、空驶费500元;2、现场清理费450元;3、雨季作业费300元;4、现场保护费1000元;5、拖车费4500元;6、上下车费800元;7、停车费270元;8、过桥过路费32元。<br>“把你们老板叫来?”紫鹃吼道,鼻子都气歪了,声音发抖有些走调。<br>“老板出去了!”小平头淡淡答道。<br>“把你老板电话号码给我!”紫鹃不顾楚田捏了捏她的手,开始骂人:“你们他妈的无法无天了,你的主管部门是谁?”<br>小平头被紫鹃的气势镇住,一脸的不情愿,乖乖把老板号码告诉了她。<br>楚田在边上望着紫鹃涨红的脸,轻声说道:“冷静点,我来和他老板理论!”他刚从看守所出来,不希望闹出什么意外,心里盘算着怎么理论呢。<br>“你别管!”紫鹃一边松开楚田的手,一边拨通了老板的号码。“喂,你是李老板吗?你是拖车公司的老板还是拦路抢劫的老板?你们这帐怎么算的?你们他妈黑了心肠?”<br>世人说:“男人吵架如手枪,扣动一下打一枪,女人吵架如机关枪,端起来就疯狂扫射。”<br>紫鹃端起机关枪把停车场老板扫射了一通,扫完了他也没弄明白是谁。<br>“你谁啊?神经病!”那边回了一句,就听见电话里传来盲音。<br>紫鹃气不打一出来,继续拨通道:“你挂什么挂?你停车场不想开了?我是奔驰350的车主,你们那七千多的费用是怎么算的?”<br>停车场老板总算听出些端倪,回道:“这是按惯例算的,高管黎队长打招呼了,我没给你们多算!”<br>“啊?你还没多算?你干脆去抢银行算了,你挣黑心钱是不是挣惯了?你们主管部门是谁?黎队长打什么招呼?”<br> 紫鹃端起机关枪又是一通扫射,电话再次被扫成盲音。<br>楚田拉了拉她的手,示意让她别冲动,他明白这其中的玄妙和当今社会的“潜规则”,这停车场敢情和高管大队勾搭着利益关系,与那停车场老板多话无益,他接着拨通了“泥菩萨”黎队长的手机,说明原委,“泥菩萨”听完,说让他等等,他需要请示一下领导。<br>又过了五分钟,值班室的座机响了,“小平头”拿起来:“喂!嗯!嗯!知道了!是!是……”完后对楚田悻悻地说:“就给你们算四千吧!老板刚才发话了。”<br>紫鹃在一旁愤愤然还要扫射,被楚田止住了枪口。<br>结完帐将奔驰开出来,看看只有右前灯损坏的警示在液表盘闪烁外,并无大碍,驾照还没吊销,楚田决定开车回武汉。<br>和洪律师话别,一切事情拜托再拜托,奔驰转弯上了随岳高速。<br><br>三十一<br><br>“忘忧草”身份证上的名字叫黎子菲,1979年出生于J市申桥镇农村,她爸取名时翻破了唐诗宋词,本来叫紫菲,出自韩愈的“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之中,后来派出所登记时写成了“子菲”。<br>父亲黎正昌2000年在市公安局买到一套福利房,全家搬到了J市,她几年后结婚,依然还是喜欢常回申桥老家看看,看看那里的爷爷奶奶,爷爷奶奶都离不开老屋,没跟着他们一起迁往J市,她其实更喜欢那里的山山水水以及清新的空气,喜欢那里的淳朴和浓郁的乡土气息,喜欢那里的无忧无虑。<br>“菲子”从小天资聪慧,模样长得小巧玲珑,水汪汪的大眼睛颇似电影演员金铭,(《青青河边草》的小演员),又善于甜甜地叫人,村里人见人爱,在全村人的宠爱下茁壮成长。<br>“菲子”从小学到初中成绩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小时候她最大的理想是做一名农业科学家,发明全自动化的农业耕种收割机,回到家乡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不用再看着他们脸朝黄土背朝天,辛勤劳作了,她可以依偎在奶奶的怀抱,天天数天上的星星,听她讲牛郎织女、梁山伯祝英台的传说。<br>她的理想只是爷爷奶奶的骄傲,其他人(包括她父母)给予的只有嘲笑和指责,嘲笑她不思进取,不与同龄人同步。<br>骄傲也罢,嘲笑也罢,一切都阻止不了她按部就班的上学,放学,按部就班地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小美人。<br>谁知风云突变,一场意外彻底粉碎了她的梦想。<br>1994年元月,雁门关发生一起杀人碎尸案,“泥菩萨”和“贺三占”当时正在雁门关派出所,成立“1•08”专案组后,黎正昌和贺长春被抽调到专案组协助破案,他们每天都在挨家挨户摸排走访,近一个月几乎都住在派出所。<br>“菲子”的母亲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村妇女,她秉承了中国几千年“相夫教子”的思想,任劳任怨地操持家务,每周等待周末的夫妻团聚,等待两夜的欢愉。<br>荷尔蒙的分泌不分男女,也不分乡村和城镇人群,有无文化或有无金钱,“菲子”的母亲正值“如狼似虎”的年龄,经过岁月的磨合,从技巧到思想的成熟,此刻正处于鼎盛时期,一个月的等待比一周的等待更难煎熬,况且不知老黎何日是归期。<br>临近春节了,怎么就没一点音信呢?<br>她不善言词,没文化但并不妨碍她瞎琢磨,在等待了三十多天之后,决定到雁门关一趟。<br>“菲子”刚放寒假,本来约好了和同学一起到市里滑冰的(旱冰场),临时同学有事去不了,正在家里闷闷不乐,得知母亲要去雁门关,就过去和她一道收拾衣物,嚷嚷着也要去。<br>带着“尾巴”办事自然不方便,她妈犹豫了片刻,心想:这么大的姑娘,去了让她自由活动就是。<br><br><br><br>三十二<br><br>J市雁门关。<br>雁门关是一个小镇,坐落在山脚下的一普普通通的小镇。<br>相传每年春来,南雁北飞,口衔芦叶,飞到雁门关口盘旋半晌,直到叶落方可过关。故有“雁门关,雁门关,芦苇落尽方过山。”的说法。<br>1994年的腊月,雁门关的那个傍晚和往常没什么区别。<br>依旧寒冷,天灰蒙蒙的,隐约有几丝白云挂在天边,被北风拉成不规则的鱼鳞状,一抹淡淡的残霞挂在天边,映红了远处的山脉,渐渐黯然。<br>雁门关派出所坐落在村镇结合的中心,刚刚新建不久,蓝白相间的外墙分外醒目,孤零零伫立在207国道一旁,与周围的青山绿水格格不入。<br>独自庄严。<br>派出所内今日多了两口人,而且是女人,而且女人中有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给所里的庄严平添了无限生机。<br>所里今日喜气洋洋的景象还因为另外一件事,经过了七天六夜的突审,“1•08”杀人碎尸案的犯罪嫌疑人佘某终于交待了整个作案的经过,且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这就是后来震惊中外的佘祥林杀妻冤案,真实的事情。)<br>“菲子”她妈显得异常兴奋,不顾舟车劳顿,一头扎进所里食堂,洗、理、剁、切、蒸、焖、炒,一样不闲地张罗着饭菜。<br>她时不时瞅瞅窗外,唯盼天黑成墨。<br>“菲子”笨手笨脚地给她妈帮厨,对于她来说这里一切都是新的,因为雁门关派出所搬迁后她第一次来,时不时跳进跳出,叔叔、伯伯地来回打招呼。<br>全然不解她妈的喜悦,全然不懂她的到来是个历史性错误,这个错误会将她的命运拉进一个泥潭,深陷其中。<br>“菲子”她妈手脚麻利,不一会,一桌菜上齐:水煮牛肉、黄焖老母鸡、红烧白鲢鱼、辣炒鸡胗、酸溜土豆丝、干煸泥鳅、清蒸茼蒿、凉拌西红柿。<br>饕餮盛宴,酒是不可少的。<br>副所长贺长春清点了人数,除他和黎警官外,还有三人,于是拿出了珍藏多年的两瓶“白云边”,对众人说:“今晚双喜临门,案子破了,黎警官也要圆房,我们好好庆祝一下!”众人大笑,一起叫好。<br>黎正昌过去踹了贺长春一脚,从酒箱里拿出一瓶酒,对众人说道:“我们要感谢贺所长的正确领导,更要感谢贺所长的白云边!”说完先给贺付所长倒上,顺时针转了一圈。<br>“菲子”他妈在食堂端起最后一碗菜,听着外面的吵吵闹闹,隐约听到那边在插诨打科,似乎明白些什么,未熄的炉火映红了她的脸,红朴朴的,使劲用围裙擦了擦手,在厨房门口怔了怔,停留了半步没跨出去。<br>“菲子”对大人们的说笑根本不关心,唯一担心的是她爸又喝多了,坐在父亲身旁,顺手拿起酒的包装盒,想看看酒有多少度,包装上的一首诗倒引起了她的注意:<br> 且就洞庭赊月色<br>将船买酒白云边<br>两瓶“白云边”喝完,不知谁又拖出一箱“金龙泉”啤酒,一桌的佳肴被扫荡得差不多了,依旧兴致盎然,此刻大家喝的不是酒,是高兴,咱老百姓今日个真高兴。<br>“菲子”的兴趣不在酒席的氛围和大人们的笑谈,就着各色菜肴,扒拉一碗米饭,她便匆匆跑到值班室看电视去了,剩下一桌的红光满面。<br>贺长春红着眼,看着“菲子”离开,便端起满满一杯啤酒,舌头有些不利索,站起来说道:“我给大家讲讲酒的几种情况!”他把“状况”说成了“情况”。<br>“第一,第一,第一种是少妇状况……”他努力让自己语言再顺畅一点,可嘴总是不听使唤。<br>“第二……”贺长春的话被黎正昌打断了:“我来说吧!”黎正昌望望值班室的门关着,把贺付所长连同他的话一把按在椅子上,过去关上门,回身说到:<br>“初上桌子,少女状况——半推半就!”黎正昌说完又扭头看了看门外。<br>言语间脚不知被谁狠狠地踩了一下,酒已然让他麻木,也没感觉痛,继续道:“喝了几杯,就是第二种状况,少妇状况——来者不拒!”<br>“喝到中途,就是第三种状况,寡妇状况——你不找我,我找你!”他的腰际被谁使劲掐了一把,生疼,但正在兴头上,也不待理会,继续道:<br>“喝到贺所长这种样子,就是老太太状况——明知道自己不行了,还瞎比划!”<br>雁门关派出所的职工餐厅,屋顶被喧闹声快掀翻,所有人都笑作一团。<br>喧哗了雁门关宁静的夜。<br> 三十三<br><br>黎正昌和老婆进了唯一的一间休息室,乘着酒性,三下五除二地布云施雨,满足之后各自睡去。<br>贺副所长几乎没怎么挪窝,也没地方挪,一挪就吐,吐得一塌胡涂,三个干警干脆把餐厅的锅碗瓢盆桌椅板凳,全部移到走廊,将地面简单扫了扫,从库房拿出几床铺盖,搭起地铺,开了两个电暖器来回转动,和衣陪同贺付所长一起进入梦乡。<br>雁门关月明星稀,万物俱寂,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和过路的车,划破了夜的宁静,一瞬之后再次复原夜的庄严。<br>半夜起雾了,一阵阵薄雾悄悄飘荡在雁门关的山水之间,走访着千家万户。<br>“菲子”躺在值班室的席梦思床上,派出所唯一有空调的房间,昨晚看完电视就睡了。<br>青春多梦,梦里她来到了滑冰场,场内人山人海,她和同学走散了,惘然的寻找,全是陌生的面孔,有的和蔼有的冷漠,有的友善有的狰狞,脚下站不稳,走一步摔一跤,眼睛睁不开,怎么使劲也睁不开,似乎有一层一层的薄雾,时浓时淡,人群在雾中忽隐忽现……。<br>忽然有人捂住了她的嘴,想挣扎却动弹不得,猛地睁开眼,月光下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距离她很近很近,满嘴酒气醺得她一阵阵恶心,那人将她压在身下,一只手捂住她的嘴,一只手摸索着脱她的内衣,她惊恐万分,拼命摇头,拼命挣扎,一阵巨痛和窒息让她昏了过去……。 <br>凌晨四点钟“菲子”从昏迷中醒来时,那位她叫叔叔的贺副所长端着一盆水,坐在床边为她擦洗身子,她下意识地双手抱起被子,身子蜷缩成一团,这动作让贺副所长吃了一惊,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五佰元钱塞给她,嘘嘘地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别出声。<br>“菲子”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不知道该怎么办,浑身的疼痛和恐惧笼罩着她,她感到很无助,虽然父母近在咫尺,但这位“叔叔”的恐吓和诱骗让她选择了沉默。<br>她抱着双膝坐在床上,呆呆望着窗外,从朦胧到黑暗,从黑暗到光明。<br>六点多钟天已经微微泛亮,黎正昌短平快地又交一次水费,便催促老婆快回去,家里还有一堆的农活呢!<br>“菲子”妈沉浸在幸福的满足感中,回家的路上,没觉察到女儿的木讷。<br>傍晚母女两回到村子,在路口就听邻居说,她家的白菜地让猪给拱了。<br><br>三十四<br><br>“菲子”把那伍佰元撕成了粉碎,撕一块,泪一片,同时也撕碎了她心里所有美好的憧景和梦想。<br>1994年雁门关的这个冬天,<br>——很残酷!<br>它改写了一群人的人生轨迹,包括申桥的“菲子”、雁门关的佘某。<br>“菲子”回家后大病了一场,后来成绩直线下降,注意力总是不集中,常常一个人独自发呆,她母亲也不知这孩子犯了什么邪,询问几次均没答案,和她爸商量让他也开导开导女儿,因佘某的案子顺利告破,她爸也荣升为副所长,此刻他根本无暇顾及女儿,他骨子里始终认为女儿迟早是要嫁人的,成绩好坏无所谓,况且女大十八变,这种变化很正常。<br>申桥镇的月亮圆了又缺。<br>申桥镇的稻田绿了又黄。<br>申桥镇的燕子去了又回。<br>“菲子”的成绩一落千丈,也从一个活泼开朗的孩子演变成忧虑深沉的少女,她以年级倒数第二名的成绩,进了W市的地方财经中专学校就读,2000年毕业时正值黎正昌进入市区公安局工作,托熟人在市财政局谋了会计一职。<br>她身材稍微矮了一点,但从头到脚出落得匀称,曲线虽不算“大S”,形容“小S”也未尚不可,皮肤暂白细腻,大眼高鼻樱桃小嘴。<br>从申桥出来的姑娘,走到哪儿回头率绝对都高。<br>即使回头率再高,深沉的“菲子”也没和一个男孩单独走过,财经学校读书时,一亮相便赢来阵阵“嘘”声,三年下来,十多个追求者面对冰冷都知难而退。<br>“冷美人”这个称号让人们几乎忘了曾经阳光明媚的“菲子”。<br>“菲子”的感情世界是一潭藏在深山老林中的死水,鲜有阳光照射,冷得刺骨。<br>冷——让周围的男人望而却步。<br>冷——让她自己都感到冷,想晾晒一番,无形之中让一张恐惧的大网罩着,挣不脱。<br>“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当婚当嫁的年龄过了,“菲子”还没动静,她妈便急了,搬迁至J市后,逢人就让帮忙介绍张罗。<br>2003年的春分,认识新郎一个多月的“菲子”终于胡乱嫁了,嫁给了一名看守所公安干警。<br>她爸同事介绍的。<br>如此之快大家都很意外。<br><br>三十五<br><br>楚田和紫鹃回到武汉后,对任何人都没提及J市的这番周折。<br>就S市项目一事,张鹏打电话过来问过一次,楚田召开了全公司人员的调研会议,重新调配各个项目组的人员,由紫鹃带队,市场部、方案策划部、广告宣传部,投资预算部,行政部各出一人,组成“S市旅游开发综合项目策划”六人项目组,S市的项目紧锣密鼓地展开了。<br>日子如往常般继续,只不过比以前更忙碌了一些。<br>楚田安排完公司的其它事情,第三天就飞往重庆,葛洲坝三峡集团在重庆成立一分公司,公司负责人是楚田高中同学,企业在重庆的市场定位预案需要他帮忙把把关,因为只是单项策划,距离又遥远,人呼马叫来回折腾,楚田觉得得不偿失,让他们把文案和相关市场调研发过来,可那同学骂他太摆谱,推脱几次,骂几次,后来确实推不掉了,才决定跑个来回,顺便换换心境。<br>最近这不顺,让他心里窝着一团火,出去走走,换个环境也就换个心境。<br>紫鹃是个“工作狂”,工作起来就会忘记儿女情长。<br>除安排了两人到S市做市场调研外,其他人都统一在中会议室办公,以便随时交流,她对这个项目重视的程度高于楚田,因为这是她进公司独立去组织完成的第一个项目,也是体现她能力的一个机会,必须做好,她对整个项目的文案要求与众不同,她要求所有人员必须摒弃原来格式化的东西,从零开始建立一个崭新的项目架构,根据这个既定架构,分工去完成内面的文字数据,且这些市场数据、经济数据、未来预测数据,都是要经过科学的分析论证,能经过各方面专家考评的,这给平时按照公式化套路来行事的这帮手下,增加了不小的工作难度。<br>期间楚禾到公司听取了紫鹃的一次简单汇报,对她一些创新思维模式表示赞许,他喜欢年轻人在工作中的革新以及企业工作模式多元化的发展。<br><br><br><br>三十六<br><br> 八月八日,楚田下午四点半从重庆飞抵武汉天河机场,刚打开手机,,“嘀嘀嘀”一条一条留言就进来了,高管的黎队长打了六七个电话,打不通就语言留言:见字速回电话!跟着洪律师的留言也进来了,估计是问一件事情,连忙回了过去。<br> “楚总,您得过来一趟!”“泥菩萨”面带笑容,通过声音就能感觉到微笑,永远不知道他是真笑还是假笑。<br> “黎警官有事吗?”楚田知道他“无事不登三宝殿”,对他没什么好感,但还得客气。<br> “您的驾照要吊销,还得麻烦过来签个字!”<br> “哦!那什么时候?”虽然在楚田的意料之中,他还是有些失望。<br> “尽快过来吧!您看着安排时间。”<br> “那好!”楚田心中不快,回道:“我刚出差回来,等我安排好公司的事后再电话您。”<br> “那等您电话了!”黎队长挂了电话,嘴上客气心里却暗暗骂着楚田装B。<br> 楚田突然又想起什么,再次打过去,“黎警官,您好!”<br> “楚总准备什么时候过来?”“泥菩萨”以为他已经想好了时间。<br> “不是!我想问问签字洪律师能代替吗?”话没说完自己已经意识到答案了。<br> “不行的,按规定!”<br>楚田很反感他的“按程序”和“按规定”,这几个字好像变成了他的口头禅。<br> “那知道了!先挂了吧!”,跟着拨通了洪律师的电话,果然如他所料是同一件事,问了问案情进展到了哪一步,洪律师告诉他还在检察院起诉科搁着呢,现在找关系没用,得等案宗转到法院来再说。<br> 楚田今天没让公司的司机来接,他想给紫鹃一个惊喜,也想和她单独聊聊,最终重要的是有一些疑惑想问问紫鹃。<br> 从紫鹃进公司开始直至现在,她离他很近而楚田却感觉很远,即使已行周公之礼,他也感觉对她不了解,这女孩像谜一样的,怎么知道他的邮箱号码谁介绍进来的?她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举手投足间所流露出的贵族气质,敢爱敢恨的爽朗性格,J市“泥菩萨”等人对她卑躬屈膝的表情,等等一切,都在楚田心中打着问号,这几天到重庆办完事,楚田静下来一直在梳理这段。<br> 她在几天内让楚田上了天堂,也在瞬间让他下了地狱。<br> 最近几年楚田养成了独自反省的习惯,孔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一天三次反省有些夸张,但至少要在一些重大事件发生后反省,无论是喜抑或是忧,这次醉驾之后飞往重庆,也正好一人静静反省一下自己。<br> 他闭着眼睛这么瞎琢磨着,机场大巴已驶入汉口金家墩汽车站。<br>禾田集团的前台小姐今天有事,和行政经理请过事假,提前走了半小时,紫鹃见前台没人,自己拿着笔记本电脑去补空,她坐在了前厅的LOGO墙前,批复S市发来的电子邮件。<br> 她要求项目组的人每天必须将当天工作的情况发到Ao办公平台系统,并且将第二天的计划发一份邮件给她,这是刚进企业时,楚田交给她的管理办法,作为企业管理者或者是部门管理者,你必须随时随地了解团队的每一个成员在做什么,准备做什么,并提出指导性意见。<br> 禾田集团的管理制度是楚禾制定的,他在大学教的课程就是工商管理,企业的持续性发展建立在一个良好的管理制度基础上,楚禾非常明白这点,在禾田集团的初期,这套完善的制度就开始运转,并支持企业发展到了今天的规模。<br> 五点半,禾田集团的红外线感应自动玻璃门打开,一团蓝色妖姬、玛格丽特、素心兰涌入前厅。<br> “请问紫鹃小姐在吗?”映入紫鹃眼帘的是一个清秀的女孩。<br>“我就是!你是?”紫鹃看着眼前簇拥的鲜花,知道她要干吗,但分明还是有点意外。<br> “这是有位先生托我们店给您送过来的。”女孩的工服上写着“如意鲜花店”五个大字,不用自我介绍。<br> “谢谢!谢谢!”紫鹃瞳孔放射出异彩,喜出望外心里七上八下地琢磨着是谁给予的浪漫。<br> “您要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清秀女孩递过鲜花,问道。<br> “行!行!谢谢啊!”紫鹃怀抱着一团怒放的鲜花,接过纸片急不可耐地看起来,没抬头看女孩出门。<br> ——请到唐家墩香江花园9-403楚总家共进晚餐。<br> 紫鹃心里犯嘀咕,这家伙搞什么鬼,难道回来了?是说今天回来啊,可回来了怎么没一个电话、短信呢?怎么没派车去接呢?什么时候到的?他家住香江花园她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门牌号码。<br> 正疑狐间,公司的员工陆续下班了,都惊讶羡慕地从她身边走过,财务部小王问道:“曾总,谁呀?这么浪漫。”项目部组成后她的称呼就变成了曾总。<br> “呵呵!一个朋友。”她边说边把卡片揣进兜里,有些慌乱。<br> “男朋友吧?”市场部刘丽挤过来。<br>“看人家多懂女人。”不知道谁酸酸地在插话。“我老公从来没送过我花。”<br>“幸福啊!紫鹃。”她项目组的老员工刘明伟比她大很多,没叫她曾总。<br>“你男朋友可是用心良苦啊,你们知道为什么送玛格丽特和素心兰吗?”行政经理陈佳茹说道,她原来自己经营过花店,对花不陌生。<br>“还有讲究吗?”众人问道。<br>“只有射手座才配这两种花卉!”陈佳茹一脸羡慕的表情。<br>“哇噻!噢……”众人一片赞叹声。<br>……一片红云飞上了紫鹃的脸庞,她说多余的话已没用,兰色妖姬代表什么,地球人都知道。<br>“喂!”紫鹃不是躲猫猫的人,几步迈进前台边上的洽谈室拨通了楚田的电话。<br>“喂!你回来了吗?”她换了语腔,尽显温柔,电话被挂断一阵忙音。<br>“搞什么鬼?”紫鹃嘟哝道,正待打过去,短信进来了。<br>——楚总不便接电话。<br> 她回过去—— 什么?你回来了吗?在家也不便接电话?你是谁?<br>——我是他的“甜苹果”。<br>紫鹃被绕糊涂了,怎么又冒出来“甜苹果”烂苹果的呢?<br> 管他呢!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紫鹃弄不清这家伙搞什么鬼,她胃里的“酸菜坛子”被打翻了,一股酸味涌上心头。<br> 她给妈打了电话,说晚上不回家吃饭,被数落一通后,打了个出租车,直奔香江花园。<br>恋爱中的女人夜不归宿,几乎千篇一律的谎话——到女朋友家玩玩。<br> 三十七<br><br> 香江花园位于武汉市汉口唐家墩,是99年落成的新小区,建筑楼层不高,建筑密度高,几乎没什么绿化带,但因为小区一梯两户的设计以及单元电梯,使其当年跻身武汉三镇豪华社区,后来临近小区的汉口火车站和金家墩汽车站的改造,直接影响了香江花园的楼盘品质下降,小区一楼对外住户全变成商户铺面,百货、超市、药店、小吃店、银行等等服务性行业在入口道路两旁应有尽有,虽然外观逐渐陈旧,但不影响这儿的热闹非凡。<br> 紫鹃对这区域并不陌生,她下了出租车,问问门口的保安门牌号,那小帅哥居然脱岗把她领到九号单元门口。<br> 电梯门打开,右手边就是403,门上贴着一张纸条,粉紫颜色的,上面一看就是楚田笔迹:请推门。<br> 这家伙今天怎么啦?——紫鹃心里犯着嘀咕,推门进去,她看见地面米黄色玻化砖上还有水渍,心中明白是为迎接她刚收拾过的,正环顾室内空间结构和陈设,楚田听见门响,戴着口罩从厨房出来了,对紫鹃指了指门口的一把椅子,紫鹃低头一看,上面又是一张纸条:请坐,换鞋!<br> 拖鞋粉紫色的,上面商标还没揭下来,一看就是特意为她买的。<br> 紫鹃心里一阵一阵感动,坐下来换鞋,这时楚田已经走了过来,拿出一本便签纸递给她,只见扉页上写着:“对不起!重庆火锅吃多了上火,我嗓子坏了,不能说话,只能手谈!”一副可怜巴巴地望着紫鹃。<br>紫鹃从椅子上站起来,后脚将房门一勾,只听“砰”的一声大门关上,她头也不回,迎着他的眼睛,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双腿一使劲,整个身子吊了上去,一下子投入他的怀抱,下巴搁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忍不住眼眶湿润。<br>良久,楚田慢慢放下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事先写好的纸条,递到紫鹃面前:<br>——我死不了!别哭。<br>紫鹃看完破涕为笑,朝着对方胸口使劲揍了几粉拳,忽然想起什么,连忙拉着他来到沙发前坐下。<br>“甜苹果”是谁?——紫鹃写到。<br>我的Iphone手机不小心沾上糖了——楚田坐在沙发上,在便签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广告体。<br> 揍你!——紫鹃气愤不已,一把将那纸片撕下来扔在一旁,抢过麦克笔,重新在纸上写了两个大大的字,写完回身一脚,将楚田踹倒在沙发上。<br> 楚田躺在沙发上不能动弹,装模作样咳嗽几声,她又心疼不已,拉他起来,从茶几上端起一杯温水,送到面前。<br> 楚田没理他,趴在茶几上,在“揍你”两字的下面,又写了歪歪扭扭的一个字:——喂。在“喂”字旁,画了个圆嘟嘟的嘴巴。<br> 病成这样还臭美?紫鹃心里甜甜地骂了一句,还是不由自主端起茶杯,她嘟嘟地鼓着腮帮子含一口水,扭头却看见楚田非常痛苦地继续躺下来,自己摘了口罩,干咳不已。<br> 她趴在他的身上,扶起他的脖子,努力让他头倾斜一点,一口温水连同红唇送了过去,<br>唇和唇相触的那一瞬间,头突然被对方按住,不能动弹,接着另一只有力的手朝腰际袭来,<br>一把将她整个身体搂住,这次没让她离开。<br>双唇连同脸颊,紧紧地吻合在一起。<br> “咳,咳,咳,”紫鹃半天喘不过气来,狂咳不已,毕竟浪漫是要付出代价的,她推开楚田,双手一撑,一把坐了起来。<br>“你没事吧?”楚田睁开眼,关切的眼神仰望着她,小声道。<br>“没……啊?”紫鹃瞪大了眼睛,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身下这人,一下子全明白过来。<br>刹那间,揍死他的心都有——紫鹃美美地想着,美美地粉拳不停,最后还不解恨,一把掐住了楚田的喉咙。<br>香江花园传来柔柔的救命声。<br><br>三十八<br><br>香江花园403是楚田买的二手房,带装修八十多万,当初看中这房主要是三点:一是距离汉口火车站,天河机场比较近,出差方便;二是不需要折腾装修,买些家电和简单的家具就能入住;三是小区外的那些超市、银行和各色餐馆,配套设施比较全面,生活便利。<br>楚田平时是不做饭的,偶尔哥哥楚禾一家过来,也基本上是嫂子柳晴在张罗,每次走后屋里会整洁无比。<br>今天楚田开始下厨,菜市在门口超市买的,他有一手好厨艺,小时候母亲常被揪去开会,父亲很少在家,家里常常会隔三差五地冷火清烟,楚田姊妹几个都慢慢学会了做饭,现在各自成家,厨艺均未曾流失。<br>排骨莲藕汤,一个牛腩炖粉条和啤酒鸭,一个干豆角烧肉(楚田母亲密不外传的私房菜)还在锅里焖着,空心菜已理好泡在池子里,只等电饭煲冒气跳闸,就能炒菜了,楚田看看时间还早,在厨房擦了擦手,解下围裙,到书房来找紫鹃。<br>书房十多平米,靠西边整面墙都是书柜,上面堆满各式各样的书籍,书柜前面一个实木条案,中式的那种,是楚田在旧货市场淘来的,条案上文房四宝笔墨纸砚有序排列,条案旁一把酸枝太师椅磨得铮亮,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老古董,老古董上坐着紫鹃,见楚田过来,眉头缓缓舒展,问道:<br>“菜好了?可以开饭了吗?”她微微笑了笑,双手交叉。<br>“还没呢?等一刻钟左右!”楚田问道:“饿了?”<br>“没有,中午两点多钟才吃!”紫鹃答道,转过头指着条案问道;“你怎么尽喜欢这样一些诗词?”<br>“噢,在家没事就练练字。”楚田答道,随手把案几上两首《钗头凤》卷起,将宣纸一揉,扔进垃圾桶。<br>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br>东风恶,欢情薄,<br>一怀愁绪,几年离索,<br>错、错、错。<br>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br>桃花落,闲池阁,<br>山盟虽在,锦书难托,<br>莫、莫、莫。<br><br>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br>晓风乾,泪痕残,<br>欲笺心事,独语斜栏,<br>难、难、难。<br>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尝似秋千索;<br>角声寒,夜阑珊,<br>怕人询问,咽泪装欢,<br>瞒、 瞒、瞒。<br>两首词飞快地在楚田脑海过了一遍。<br>“你平时看上去很阳光的,没发现你多愁善感呀?”显然紫鹃仔细品味过他的书法。<br>“从小弄这些弄习惯了!”楚田走过去把手搭在她肩上,抱住她的一头秀发,缓缓说道:“没事就要练练字,诗词也看看。所谓温故而知新!不像你没受过打击……”他说完自己有些后悔,跟上补了一句:<br>“其实,没有不阳光啊?”<br>“嘿嘿,我要把阳光照进你得每一个角落。”紫鹃边说边笑,心里却是另一番滋味,她知道楚田的很多往事,所以眼前这两首《钗头凤》让她有些许酸酸的感觉,只是不便说破罢了。<br>楚田转身到厨房里去烹调,她开始继续如侦探般察看书房的每个角落,她对他的一切都很好奇。<br>文人的兴趣、爱好,肚子里装的知识,脑子里想的心事,只要进他的书房,就能窥一斑而见全豹。<br>楚田书房里大部分是诗词歌赋和书法鉴赏、企业管理、市场营销等书籍,最宝贵的是他父亲留下的一本《乾隆字典》,有些存旧,却一尘不染。<br>当初和夏霏离婚时,他净身出户,这些书是后来楚禾帮忙搬过来的,这过程他不知道也没问。<br><br>三十九<br><br>今晚该不该问紫鹃那些事,楚田在厨房想起今晚的目的,很多在紫鹃身上浮现的疑点,他必须弄清楚,但怎么开口他还在犹豫,人是很奇怪的动物,有时自己都弄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明明冲着一个目标前往,中途除遇或者氛围一变,目标和过程全变了。<br>餐厅两把椅子,四菜一汤,灯红酒绿,紫鹃吃得满嘴流油。<br>“没想到你厨艺那么好?”紫鹃端起红酒,又呡了一口。<br>“你不是说我艳福无边吗?你可是口福无边啊,呵呵!”楚田笑道。<br>“嗨,说说你重庆之行怎么样?”<br>“那项目本来就是同学帮忙,去应付一下,没什么好谈的。”楚田准备把话题转移到他的疑问上来,还是没想好怎么开口。<br>“我没去过,听说山城妹子个顶个漂亮?”紫鹃斜着眼睛,盯着楚田,筷子伸向空心菜。<br>“没注意啊!谁说的?”楚田装模作样道。<br>“你就装吧!”紫鹃掐了她的胳膊上一个紫印,愤愤地道:“没到解放碑去打望打望?”<br>“打望?”楚田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一脸茫然看着她:“什么是打望?”<br>“你就装吧!”紫鹃佯怒道:“到重庆谁不知道去解放碑看美女?”<br>“哦!打望就是看美女?”楚田这才明白过来,他还真没时间到解放碑看看,山城出差几天都在醉里度过,便继续胡诌道:“确实看到一个俊俏的,可惜像你啊!”<br>“怎么啦?你是说我不漂亮?”紫鹃秀发一甩,瞪大眼睛盯着对方道。<br>“没,没……”楚田口里含着酒,来不及咽下去,被对方质问得呛了一口。<br>“嗨,你说你今天怎么想到蒙我来着?”紫鹃看他一脸无辜的表情,洞察到对方确实没有说谎,继续问道。<br>“那叫浪漫策划,那哪叫蒙呢?”楚田得意洋洋地举了举杯,在眼前晃晃,一口喝完。<br>“你就狡辩吧!你!”紫鹃脸上桃花绯红,有些不胜酒力。<br>“你说美酒是不是非要配美人,这才叫完美生活呢?”楚田看着紫鹃,水晶灯下异样的美。<br>“那是啊,你说怎么想着勾引我这美女来着?”紫鹃想说这么多年你是怎么美酒配佳人的,觉得很不妥当,就止住了,转过话题。<br>勾引你?<br>楚田嘴里不言,心里一阵阵酸痛,怎么就成了我勾引你呢?你寻死觅活非要到公司,到了公司没几个月就闹出这么大的是非,几小时前和“泥菩萨”的对话还历历在目,他手里握着酒杯,怔怔地瞪着顶上水晶灯,没有回答。<br>“怎么啦?”紫鹃没意识到楚田的心里变化,望着他迷离的表情,转过去走到他身后,双手捧着他的脸颊,掰过来,温柔地问道。<br>“没!没什么。”楚田抬起双手,朝紫鹃的玉指贴过来。<br>“嗨!我的大诗人,我念两句话,看你能不能组成四句诗?”紫鹃换了个话题,说道:“赏花归去马如飞,酒力微醒时已醉。”,这是她刚刚在书房翻书看到的,觉得很好玩。<br>“赏花归去马如飞……”这简单的回文诗,楚田当然知道,他装模作样道:“还真记不起来。”说完摇摇头。<br>“哈哈哈!考到你了吧?哼!”紫鹃口腔鼻腔一起说话,嘲讽道。<br>“小的确实不懂,但请曾姑娘赐教!”楚田放下筷子,对着她作了作揖,一付虏诚的表情。<br>“请听好!”紫鹃把三个字故意说得很慢很慢,得意地看着楚田。<br>“愿听端详!”楚田也学她腔调,背上冷不防又挨了一记粉拳。<br>“赏花归去马如飞,去马如飞酒力微,酒力微醒时已醉,醒时已醉赏花归。”<br>——紫鹃在餐厅踱起方步,抑扬顿挫地念出了回文诗的平仄韵律。<br>“啪!啪!啪”楚田双手举过头顶,一个劲鼓掌,将戏演到高潮。<br>碗筷都没收收,两人将表演场地转移到客厅,紫鹃提议听听音乐,双方爱好相差甚远,一人要听民乐,一个要听流行歌曲,两人最终妥协至世界名曲——《秋日私语》、《给爱丽丝》、《蓝色多瑙河》、《我心永恒》等。<br>“你真不会跳舞吗?”紫鹃有些不相信上次他说的话。<br>“不会,从小就不感兴趣!”<br>“要不我教你?”紫鹃想试试,良宵美景加美酒,有音乐没舞伴,她不甘心。<br>“嘿嘿,怕踩你脚,我很笨的。”楚田斜躺在沙发上不肯动弹。<br>“我有办法让你不踩脚!”紫鹃嘻笑着,把他从沙发上拖起来。<br>看着楚田笨笨地移动,举步维艰,紫鹃搂着他的脖子,依偎在他肩旁,甜蜜地笑了。<br>她的双脚踩在他的脚上。<br> 四十<br><br>今天是星期天,楚田清晨被紫鹃从被窝里拖起来,让他送她到驾校。<br>离市区比较近的只有汉阳的龙翔驾校,位于汉阳琴台路,紫鹃报考驾校是楚田的主意,所谓从长计议,下周就要返回J市办理吊销驾照的手续,一旦吊销,出行就成了问题,毕竟公司司机跟着有诸多不便。<br>八点半,楚田从驾校出来,鬼使神差转到了归元寺,紫鹃刚上科目一,估计两小时后才能上完课,他索性将车停在归元寺对面的停车场,到寺内转转。<br>归元寺创建于清顺治十五年(1658),归元寺之名取佛经“归元性不二,方便有多门”之语意(意在,佛法相同,但修行的方法各有不同)。寺院占地4.6 7公顷,有殿舍200余间。1922年建的新阁是归元寺的一大宝藏,除藏经外,还有佛像、法物、石雕、木刻、书画碑贴及外国友人赠品。有两件令人惊叹的珍品:一是在长宽不过6寸的纸面写着由5424个字组成的“佛”字,写着全部<<金刚经>>和<<心经>>原文;二是血书<<华严经>>和<<法华经>>。建筑布局分为中院、南院、北院三组。中院有放生池。池两侧为钟鼓楼,正中为韦驮殿,再进是大雄宝殿。其南北两厢为客堂和斋堂,其后为禅堂。南院罗汉堂供奉有500尊以脱塑工艺制作的罗汉塑像,形态各异,栩栩如生,是我国传统塑像艺术中的上品。北院有藏经阁、大士阁、翠微井等建筑。藏经阁一层为陈列室,陈列有北魏石刻、唐代观音及历代雕塑的其他佛像,以及各种珍贵法器、字画等;二层收藏佛教经典7000多卷,其中有印度、缅甸、泰国、斯里兰卡等国刻印的经卷和贝叶经。是国务院首批公布的开展宗教活动的重点寺庙。<br>十多年前和夏霏刚谈朋友时,有一次没事转到归元寺数罗汉,楚田记得当初数到了“指尘三昧尊者”,夏霏笑得快背过气去,那罗汉和楚田竟有七八分相像。<br>若干年后楚田在网上百度了这个尊者的诗云:<br>织女牵牛隔河望,<br>人间自古有天堂,<br>珍惜平安天伦乐,<br>莫抛家小走异乡。<br>往事历历在目,十多年过去了,如今物是人非,楚田独自一人走到大门口,不由自主心底叹了口气,当初的“指尘三昧尊者”今何在?您老人家的四句禅言,还真验证了我这些年的历程。<br>寺庙无言,菩萨无言,大雄宝殿依旧无言,几百年来它永远雄伟地伫立在那里,看人间的恩怨变幻,看世上因果报应。<br>楚田无言,他默默地在袅袅青烟中缓步踏入宝殿。<br>大殿正中供奉着释迦牟尼坐像,两侧为其弟子阿难和迦叶像。释迦偏袒左肩,结跏趺坐,庄严静穆,殿内信男信女和游客川流不息,楚田环顾寺庙一眼,瞅了个时机,从人群中向前跨了一步,双手合一,两腿生生跪在蒲团上,三叩三拜。<br>拜佛讲究心诚则灵,楚田匆匆拜下去,慌乱中没有准备好自己的祈求,慌忙中祈祷了平安:<br>公司平安!<br>自己平安!<br>紫鹃平安,<br>兄弟姐妹平安!<br>叩完头拜完佛,他心事重重从大雄宝殿出来,突然眼睛一亮,人群中匆匆忙忙向寺外走去的一个长发女人,好象夏霏,她的行走姿态,身高、服饰等等,真的是她吗?楚田眼直直地盯着逐渐离去的背影,脚却如生根般挪不动。<br>近十年来楚田都希望将这段往事尘封,每每踏入汉阳,心中总隐隐作痛,这么多年不敢也不想面对夏霏,今天夏霏的身影,居然在神灵的引导下,击中了楚田心底最柔最软的那一道伤痛。<br><br>四十一<br><br>紫鹃在车里兴高采烈地描述着驾校的人和事,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崭新的,完全忽略了楚田的沉默。<br>大约过了半小时,她觉察了楚田的互动不积极。<br>“怎么了?”紫鹃关心地问道。<br>“没怎么了!听你讲话呢!”楚田淡淡一笑。<br>“你好像有什么心事?”女人的第六感比男人敏感且准确,科学家都承认。<br>“怎么会呢?有点累而已!”楚田目不转睛盯着车前方。<br>“嗨,你刚才到哪儿去了?”<br>“归元寺转了转。”楚田想起了什么,继续道:“我刚才抽了个签!”<br>“上上签吗?”紫鹃笑着问道<br>“什么啊?解签的人没说!”楚田回想起来,自己好像根本没解签,前面排着三四个人,他懒得去问。<br>“到底是什么?”紫鹃急了。<br>“公治长XX”楚田答道,后面两个字不认识,就是一个丝旁加一个劳累的累字,一个丝旁加一个世界的世。<br>“什么意思啊?”紫鹃也不认识这两字。<br>“这两字我也不认识,那抽签的和尚只是盯着我看了几眼,告诉我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其实楚田在寺里已经知道是下下签,签文他的确不懂。<br>“呵呵,我来百度一下!”紫鹃从后座LV包里拿出IPAD,很快便登录到了百度网页。<br>这两个字念“lei xie!”,她一会就查到了读音。<br>子谓公冶长:“可妻也。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子谓南容:“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戳。”以其兄之子妻之。<br>世俗传说公冶长能听懂各种「鸟语」。有一次公冶长听到老鹰嘎嘎地叫:「公冶长,公冶长,南山有只死獐,你来吃肉,我吃肠。」公冶长跑到南山,果然找到一只獐,可是他并不想把肠子拿给老鹰吃。老鹰因此怀恨在心。过了不久,那只老鹰又像上次一样来通报,公冶长又像上次那样跑往南山去。他远远见到几个人围着一个东西,在那里议论纷纷。公冶长以为是死獐,怕被别人抢走,就老远喊着:「那是我打死的。」等他跑过来一看,竟然是一具尸体,不是獐。这些人就逮捕公冶长,扭送到官府去。县令问案情,公冶长说明来龙去脉,但县令不相信他懂鸟语。刚好这时候屋檐下的鸟雀叫声很急,县令就问公冶长:「你如果懂得鸟语,那么,你听懂这只刚飞来的鸟吱吱喳喳的,为了什么事呢?」公冶长仔细听了好一会儿之后说:「那只鸟说,东乡有一车粟米翻车,粟米撒了一地,来叫大伙儿去吃啊。」县令派人到东乡去考察,果真如此,就释放了公冶长,不监禁他了。<br>紫鹃把签文的解说念给了楚田。<br>车内的空气顿时变得有些沉闷,紫鹃不知说什么才好,她突然觉得孔夫子他老人家说的有道理:非其罪也,可妻之。把自己女儿都嫁给了他,这签应该不是下下签啊!便勉强地笑道:“看来你要娶孔子的女儿了,呵呵!”她明白苍白的语言无法安慰命中注定的牢狱之灾。<br>“你爸姓孔?”楚田苦笑道。<br>“我爸?”紫鹃一直不愿在楚田面前提她爸,愣了一下,继续道:“我爸虽然不姓孔,但也很有学问啊!”<br>“你爸是做什么的?”楚田好些天想问的话题,终于找到了。<br>“我爸……”紫鹃不知道该讲还是不该讲,犹豫一下,还是决定先不说,便回道:“我爸?我过几天带你去见他,见了你就知道了!”<br>楚田见她不愿说,也没多问,但还是感觉这一家人神神秘秘的,紫鹃住武昌水果湖他是知道的,那儿是省政府家属大院,难不成她爸是什么高官?又觉得不可能,高官的孩子怎么会跑到我这小小的民营企业上班呢?他想不通也就不愿继续想下去,念头转到“公冶长缧绁”这支签上来。<br>“我看这签抽得也挺准的,算是过去了。”楚田其实心里很沉重,但说出来依然轻松。他知道事情还没完。<br>他想下午到家后必须给洪律师打个电话。<br><br> 四十二<br><br>楚田今天没有开车,也开不了车,过去把驾照一吊销,回来就只能坐长途车,如果让公司司机跟着过去,也不妥当,万一在J市有什么变化,闹个满城风雨也不妥当,所以早上起床后到公司布置完工作,就让司机小王送到了汉口金家墩汽车站。<br>他决定坐长途大巴去J市,临行时反复交待司机,让他保密他的去向。<br>从金家墩车站到J市估摸着也得三个多钟头,楚田出门忘了带IPAD,就在候车厅买了几份报纸,准备上车消磨时光。<br>买完票等了几分钟,车就来了,车上没几个人,司机坐在驾驶室热情洋溢地说随便坐,楚田选了一靠窗的两人位坐下,展开了《楚天都市报》,挨着翻起来。<br>前面坐着两个中年妇女,看样子是故人偶遇,叽叽喳喳聊个不停,一个花格子的外衣,头发盘起来扎成菊花状,胖乎乎的身材,五十开外,边说话边不停晃悠着她的脑袋,口水四溅。另一个蓝灰色衬衣,揉得皱皱巴巴,瘦高个子,嗓门不高但声带窄,比较尖锐,她们都讲J市方言,楚田能听个大概,但闲言碎语他也没着耳朵听,后来听她们念叨“梦回巴黎”“张学友”“对结白腊”等字眼,他开始注意了。<br>“听说死了几个人,我远房的表侄年纪轻轻也残了一条腿!”——前面的一些废话楚田没听见,插叙进来听个半截话。<br>“都是白腊害的,不就一棵破树吗?你说那树怎么就值几十万呢?”<br>“这不就是炒来炒去吗,我家后山都快挖空了,没剩几棵。”<br>“我隔壁那老头原来穷得裤子都没得穿,前些年弄了几棵,现在又是盖楼房又是娶媳妇,不得了。”<br>“我们村的逮进去几个,现在都没出来呢。”花格子胖女人幸灾乐祸道。<br>“这几年逮的多了,公安局那个叫张什么来着,就是刚讲的那事,我想想,哦,对了,好像叫张学友,听说还在看守所关着。”<br>“不会吧?四大天王张学友?我可喜欢听他的歌了。”<br>“哪里?你胡说什么呀!同名同姓的多的是,J市的张学友,带着警车砍伐偷运,可没少发财,结果你看看,死了那么多。”高个子妇女边说边用手比划,啧啧叹道。<br>“这人该千刀万剐,还没判吗?”<br>“人家有后台,据说他姐是千万富婆,什么摆不平呀!”蓝灰衣服的高个子妇女朝窗外吐了一口痰,唾沫星子溅在楚田脸上,很恶心,他没哼声,低头用纸巾擦了擦。<br>“是啊!如今是有钱就是爷的世界!”菊花头的妇女悻悻道。<br>“那女的前段时间提了一车钱,挨家挨户赔钱呢!我们隔壁邻居好象分了二十万,在什么谅解书上签字按手印!”<br>“我听说她原来在歌厅做小姐,几年就发大财了,你说人家挣钱咋那么容易呢?”右边的花格子妇女叹了口气道。<br>“看来卖树还是比卖B来的快啊!”前面一大龄妇女显然一直听着对话,愤愤插话骂道。<br>“你懂什么?我听说她和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贺三占有一腿,……”花格子知道内情好像不少,噪门有点高,旁边高个妇女拽了拽她衣服,才发觉有人回头瞧着她们,后面声音立刻小了许多。<br>楚田听不清楚了。<br>墨非定律:世界上每六个人可搭成联系。<br>楚田暗暗感叹着,想不到同车同牢竟然能联系到一起,想不到张学友后台有那么大,张学友他姐是个什么人?这么大能耐,既然这么大能耐,那小子怎么还在里待着呢?看来这以讹传讹的闲言碎语不足信,可这世界还真是巧,简单的几个人就达成了联系。<br> 四十三<br><br>洪律师早早在J市长途车站辅路上候着,他歪在后座上打瞌睡,身材实在太矮了,夏利上街基本算无人驾驶,以至于楚田远远看见夏利却看不到人,后来走到车边也没看见车里有人,打电话叫醒他才上了夏利。<br>“又给您添麻烦了!”楚田屁股还没坐稳,就客气道。<br>“哪里哪里!这是应该的。”洪律师道。<br>“这几天没什么动静吗?”楚田问道<br>夏利开始驶入主路,洪律师清了清嗓子,道:“您来了正好,下午到高管处理完事,还得到检察院签个字。”<br>“怎么呢?”楚田对司法程序比较陌生。<br>“起诉科的科长是我朋友,我已打完招呼。”洪律师答非所问,夏利停在红绿灯前。<br>“检察院还有手续?”楚田还是不明白,追问道。<br>“问问情况,必须走检察院啊,您这属于简易程序,半小时就完事了。”洪律师道。<br>楚田没想到这么复杂,原来根本不懂这些所谓的程序,他以为一切交给律师办理不需要自己操心的,而且这简单的醉驾,怎么就闹到检察院去了呢?几个月之后他才明白什么叫警审,什么叫检审以及法院判决需要走的整套司法程序。<br>两人到高管大队只进去了几分钟,“泥菩萨”黎队长早把吊销驾照的材料准备充分,只需签字按几个手印,楚田就告别了五年的驾驶机动车资格。<br>“您五年之后,还能再考的。”“泥菩萨”送楚田二人出来,似笑非笑地说道。<br>“嗯。”楚田哼了一声,这不需要他教,刚颁布的醉驾入刑条款他有查过,他不喜欢“泥菩萨”的这种似笑非笑,恨不得将他的似笑非笑一耳光打回,他不恨他公事公办处理这整个事情而是恨他一脸的虚伪。<br>他知道此后一别,今生也不会再见面,所以没必要客套或礼貌,于是头也不回地朝夏利车走去,洪律师倒是很客气地和“泥菩萨”握手告别,他知道如果万一出庭,“泥菩萨”的证人证言,也许在庭审中有用,得罪他没必要。<br>夏利车排气管这几天坏了消音器,“突突突”地往检察院驶去。<br>检察院位于J市新市大道的中段,新修的十层办公大楼,白色的水刷石外墙,建筑外观模仿国家军事博物馆,巴洛克风格的建筑,八个欧式罗马柱从一楼一直顶到四楼,起诉科就在四层办公,起诉科科长姓田,三十多岁带一宽边眼镜,见楚田和洪律师过来,让他们在沙发上先坐坐,显然洪律师打过电话知道他们要来,自己点上“中华”烟,头也不抬道:“我这还有一点事处理,你们稍微等一下!”<br>他心里有些不痛快,平日犯子和家属过来都点头哈腰掏烟点火,这老板怎么一点“潜规则”的礼貌都不懂呢?<br>楚田几乎不抽烟,中学时偷着和同学弄了几口“游泳”,回家被父亲一顿臭骂,告诉他楚家几代人只许喝酒不许抽烟,抽烟有百害无一益,至此他未曾越雷池半步,所以兜里也从不揣烟。<br>磨磨叽叽在案卷堆中折腾了半小时,田科长总算抬起眼镜,掐灭手中的第二根“中华”问道:<br> “你叫楚田?”<br>“是!”楚田往前探了探身子,默默地被凉了半天,心里正暗暗骂洪律师和对面的“眼镜”,这他妈叫什么朋友,明知故问,装腔作势,犬欺虎落平阳。<br>“讲述一下你案件发生的整个经过吧!”“眼镜”透过眼镜余光已观察楚田很久,浑身上下没一处让他喜欢的。<br>“七月二十四日下午……”楚田胸口堵着一块石头,他觉得这孙子就是在刁难他,看着案卷还明知故问,但人在屋檐下,谁能不低头?只得再次断断续续复述一遍那段难受。<br>讲完后,签完字盖完手印,从检察院出来,楚田一看表,都五点多钟,返回武汉已经没车了,心里暗暗着急。<br>“还有别的方式回武汉吗?”他问洪律师的当头,心里已琢磨到火车站的火车班次了,晚上应该有过路车到武汉吧!<br>洪平心里正在盘算这段时间所有花费是和楚田说合适还是和紫鹃说合适,没注意听楚田的问语。<br>“还有火车到武汉吗?”楚田见他没出声,又问道。<br>“不清楚。”洪律师回过神来,答道:“应该都是慢车吧,要不我们过去看看?”边说边把夏利发动。<br>车没走多远,紫鹃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楚田掏出“苹果”。<br>“嗨!是我。”紫鹃声音清脆。<br>“嗨!”<br>“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听声音她应该在公司外面。<br>“刚办完了,没多大事,回来和你说吧!”楚田答道。<br>“今天回不来了吧?我给你安排了住的地方。”<br>“啊?”楚田很意外,“我准备坐火车回来,你怎么安排的?”<br>“J市政府宾馆啊,房间我也订好了,你拿身份证去前台就行,结帐你也不用管!”紫鹃语速很快,又道:“我有电话进来,先挂了!晚点再打给你,自己保重!”<br>楚田感觉她24小时隐藏在自己的世界,随时跳出来给你惊喜,随时意想不到地计划和安排你,后者让他有些不自在。<br>他挂完电话扭头对洪律师说:“要不我回政府宾馆吧?紫鹃安排了房间。”<br>“也行!”洪律师在斑马线调了个头,继续道:“曾书记也在宾馆住,你可过去见见他。”<br>“哪个曾书记?”楚田有些诧异。<br>“就是紫鹃她爸呀,您不认识吗?”洪律师还不清楚紫鹃和楚田的关系,话音刚落,才回过味来说漏了嘴。<br>“她爸?……”楚田虽然有点思想准备,但还是惊呆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洪律师半天目瞪口呆。<br><br>四十四<br><br>楚田是在前台小姐那里知道曾书记是J市市委书记的,从省政府空降下来,上任不到一年的时间。<br>从宾馆前厅到房间,从房间到走廊,又从走廊回到房间,楚田来回走了三趟,最后直挺挺躺在床上。<br>心太乱!<br>曾书记?<br>曾紫鹃父亲居然是J市市委书记!<br>太搞笑了!自己在J市犯事,还在处理醉驾的事情,他父亲居然是这儿的市委书记?<br>还见她父亲?<br>怎么见?告诉曾书记自己是紫鹃的男朋友?还是告诉他是紫鹃的老板?还是告诉他自己来J市是处理醉驾的事情的?<br>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措不及防地将楚田推到一个市委书记的面前,他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见个市委书记不奇怪,怪就怪在这个时机这个身份这个……<br>这不可能,这真的不可能,自己现在这种取保候审的身份不合适,不是这种身份也不合适。<br>禾田集团员工、市场部经理、项目部总监、自己的恋人、市委书记的女儿、风姿卓卓的女大学生,这么多身份集于紫鹃一身,她的笑,她的哭,她的含情脉脉,她的风风火火,她的举手投足……,一切的一切此刻在楚田脑海里搅拌,不知是喜还是忧,他怔怔地望着天花中间的烟感,一幕一幕地反复着紫鹃这个名字和百变形象。<br>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傻,送紫鹃回家几次,他就应该知道是政府官员的孩子,水果湖周边的小区全是政府家属楼,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其实也想到了,可没问她爸是什么部门的,问她也没回答啊!<br>紫鹃在“泥菩萨”、张队长、停车场面前的那些所做作为,现在都能解释了,因为她爸是J市的市委书记,她可以趾高气扬吆三喝四。<br>唉!<br>此刻楚田方寸大乱,他琢磨着:假如没和她相爱,相爱了没和她床,上床了没发生关系,发生关系了没酒驾,酒驾了没被捉住,也许现在理出点头绪来,慢慢梳理,能理顺此刻的纠结,也许根本没有纠结,也许……,但一切都已发生。<br>楚田知道自己必须冷静下来,于是一口气坐起来,打开了卫生间的混水阀,洗个冷水澡,能让他清醒清醒。<br>期间电话响了几次,他没听见,卫生间的排风扇坏了,咯吱咯吱乱响,和花花的流水声混合在一起,掩盖了“苹果”的来电声。<br>从卫生间出来,楚田看见是紫鹃来电,他能猜到洪律师肯定和她联系过,并且告知了刚才的对话,但她如何解释他猜不到,也不想回过去,呆呆地拿着“苹果”不停翻页。<br>坐在床边正待理着自己的思绪,一条手机短信过来了,翻开一看是垃圾短信:“漂亮美眉、女大学生,青春亮丽,热情似火,陪你冰火九重天,解一夜寂寞,电话:XXXXX,”楚田不假思索随手删除,现在每天都是房地产广告和妓者广告,一堆垃圾短信充斥着都市人的生活,真是无孔不入,防不胜防。<br>足球、篮球在下半场有垃圾时间,遥遥领先的一方会派一些替补上去,练练脚感和手感。<br>楚田平日都带着IPAD,空余时间也在网上收发各部门经理的邮件,回复和处理公司事务,几乎没有垃圾时间,今天手机的电也不多了,不敢在上面造次,所以这段时间他认为是垃圾时间,垃圾时间找个地方消遣消遣吧,他心里想着就穿衣出门了。<br>宾馆前厅的咖啡吧好像有几台电脑,应该是供客人享用的,楚田一阵窃喜,他不爱看电视。<br>电视除了新闻外其它他很少看,上面国产的连续剧没有深度,进口的大片基本上是过时的,相亲节目太世俗也太肉麻,相声小品一笑而过,也不符合楚田的审美情趣。<br>他边走边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还没走到大厅,就和对面黑色连衣裙撞了个满怀。<br>“对不起!对不起!”楚田一面闪到一边,一面连声道歉。<br>“我也没看见,没事!”纯黑色的“连衣裙”低声回道,她没有正眼看他,随后转身走人。<br>楚田在大约不到三秒的时间,匆匆扫了“黑连衣裙”一眼,“一朵忧郁的黑玫瑰”从他词海迅速蹦出。<br>“忘忧草”和“雁渡寒潭”在冥冥之中,擦身而过。<br>只不过谁也不知道上苍如何在的安排。<br><br><br>四十五<br>J市政府宾馆的咖啡厅。<br>楚田坐在靠窗边,点了他最爱的卡布奇诺,服务员小姐有点疲倦,把楚田的汉腔“卡布奇诺”听成了“看不清楚”,正纳闷呢,这么大的字,他居然看不清楚,这人眼睛有毛病?楚田见她没反应,用普通话说了一遍,她才回过神来。<br>浓浓的咖啡上,一层圣洁的冰山,缓缓探下去,热腾腾的香味顺探测口冒出,沁人心脾,不用放糖,不用奶昔,喝一口,用木签轻轻一搅,冰山依旧浮于水面,把咖啡的浓,咖啡的香,永远隐藏,直到杯底。<br>不张不扬,不显山不露水,韬光养晦,这是卡布奇诺的品质,楚田很喜欢。<br>上网回复了公司所有部门的邮件,包括紫鹃的,即使终日厮守,工作上的事情楚田和紫鹃都分得很开,每周每日的工作计划和落实情况用电子邮件汇报。<br>登录J市的地方网站——《今日J市》,浏览一下地方的时事要闻,风土人情,这是楚田每次出差都爱干的事,他需要在地方网站上寻找到特色小吃和其它特产,以备品尝,民以食为天,楚田觉得人生在世必须品尝各色美味,尤其是地方小吃,走一处吃一处,也不枉此生。<br>头版头条,在主页上游荡的红底黄字——《市委书记曾凡祖答记者问》,《市委选举委员会召开乡镇村、社区“两委”换届选举工作调度会》,《关于落实反腐倡廉的方针政策》,《关于相应党的号召,促进合谐社会的决议》,《关于建造优良投资环境的诺干暂行条例》……等等等等。 <br>楚田看了提纲,一丝冷笑,这些中央的政策贯彻落实到基层,力度几分,形式几分,他无语评说,这些地方的政府如何在走形式主义和教条主义,禾田集团很多项目都涉及到此,他很明白。<br>对于这些官僚主义作风,他只能一声叹息!<br>楚田没点击这些提纲进去,在市委领导班子的介绍上,仔细看了看曾书记的简介,五十八岁,汉族,毕业于西南政法大学法律系,武汉市武昌人……,五官倒是一脸正气。<br>紫鹃的五官几乎是翻版,只是脸没她爸宽,眉没她爸浓。<br>他脑海浮现出与这位市委书记见面的尴尬,想象着市委书记的惊讶,抑或是震怒,自己一取保候审的犯人,在其管辖的看守所还蹲过几天,如果他知道这些该会有什么反应? <br>自己大紫鹃十几岁,而且是“二锅头”,尚没通过她父母的考核,这种如果不假设也罢!<br>楚田弄了几个辩论的逻辑关系让自己左右为难了一番,继续浏览别的栏目,“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贺长春视察110指挥中心”,“贺长春走访基层干警家属”,等等标题映入眼帘,楚田努力回想在哪儿见过此人,或者是听说过此人。<br>照片上的人国字脸,大腹便便,比较明显的是他“地方支援中央“的头顶,几根稀疏的头发整整齐齐向后梳着,油光可鉴,除此之外没什么其它特点,形体比较吻合地方政府官员的风范。<br>终于想起来了,今天上午长途大巴上那花格子妇女讲的“贺三占”原来是他,除了肚子也没看出他哪儿腐败?<br>也是一脸的和蔼可亲正气凛然呀!<br>楚田没把他和张学友以及他姐联想到一起,这也不是他兴趣所在。<br>他通过网络,打车找到司法局边上的一个小巷子,独自要了一锅酱烧胡鸭,上了两扎碑酒,自饮自斟,美美地吃了个底朝天。<br> 四十六<br><br>楚田喝美了,有些晕晕乎乎,顺小巷走出来,在街上瞎转悠了一会,心情豁然开朗。<br>小城的生活节奏明显慢了几拍,不似武汉街头,霓虹灯交错,车流如织,人人行色匆匆。<br>这儿华灯初放,夜幕裹着一丝凉风,将一天的躁动隔绝在白昼,人行道上三三两两,步履悠闲,或勾肩搭背,或聚散依依,或笑语喧哗,或眉目传情,店铺的老板和店员不用吆喝,静静地等顾客临门,很少有高档车驶过,但驶过的明显有优越感,偶尔使劲按按喇叭,俨然一声暴发户的呐喊,<br>——宣泄了一街。<br>楚田双手揣在口袋里,慢悠悠在步行道上往政府宾馆方向散步,他用哲学家的眼光审视着这个城市和这个城市的夜,觉得幸福其实很简单。<br>走在这简单的夜里,轻松很多。<br>近十一点多钟,他回到了宾馆,才知道忘了带手机,拿起来一看,完全黑屏,没电了,也罢,躺床上歇会儿,再琢磨点什么事。<br>床头柜上的座机骤然想起,吓他一跳,犹豫半天,歪着身子拿起话筒。<br>“您好!”电话里娇娇滴滴地声音能让你骨头都酥了。<br>“您好!”楚田似乎明白了什么,准备挂电话,心想这政府宾馆也有妓者蹲守?<br>“您需要特殊服务吗?我们可提供按摩推油等服务,要不要安排几个妹妹过来您看看……”<br>“今天不需要,明晚你直接过来吧!”楚田一向讨厌“公共厕所”的骚扰,今晚酒后心情尚好,开了个玩笑,就把电话挂了。<br>五秒钟不到,电话又响了<br>“你搞什么?不是说了要你……”楚田几乎吼道,差点破口大骂出来,他很生气再次骚扰。<br>“你没事吧?和谁发火呢?”紫鹃担心和急切的声音,能感觉到她应该打了无数电话,不知道楚田火气冲谁发。<br>“没事!”楚田从床上爬起来,很歉意刚才的语气。<br>“你人机分离还是不愿意接我电话?”紫鹃有些生气:“怎么消失了半天呢?我都急死了?”<br>“到街上转了转,顺便吃了点东西,忘了带手机!”楚田思想很复杂,但对话简单,他一向如此。<br>“我爸过来找你也没找到!”<br>“你爸?”楚田心头一惊,很是意外。<br>“是呀!我跟他说我们老板过来办点事,让他接待一下!”紫鹃轻描淡写地诉说着。<br>“你爸是市委书记?”楚田问着知晓答案的问题。<br>“是呀!怎么哪!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他是J市市委书记。”就紫鹃看来,她爸就是她爸,书记的身份与她有什么关系呢?<br>“你觉得我见你爸合适吗?现在这种身份。”楚田语速明显加快。<br>“没什么的,我爸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你是我老板。”紫鹃答道。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别把他当书记,就是我爸而已,你紧张吗?”<br>“没!只是……”楚田一时语塞。<br>“明天让他请你过早(吃早点),他住403房间。”紫鹃语气平和了许多。<br>“算了吧!我清早就走了。”楚田不想被安排,拒绝道。<br>“那你几点走?我去接你!”<br>“不用了,你还上班呢!”楚田想象着市委书记女儿在自己公司忙碌的情景,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br>“那你今天想我没有?”紫鹃声音柔美了许多,继续道:“只准肯定不准否定!”<br>楚田哭笑不得。<br>她有时成熟得像个政治家,滴水不漏;有时顽皮的像个孩子,需要呵呵哄哄;有时坚毅的似一名斗士;有时温柔的似一头绵羊,这就是紫鹃,一个市委书记的女儿。<br>楚田给了她肯定的回答,让她在心满意足中挂了电话。<br><br>四十七<br><br>“忘忧草”偷偷哼了几天流行歌曲,日子又开始重复过去的死寂。<br>企鹅上“雁渡寒潭”,如一潭死水。<br>该死的“雁渡寒潭”就是一汪死潭水,企鹅永远无声黑白。<br>曾经在月圆之夜,她百无聊奈的孤独时分,带给她一丝兴奋,如同那一轮月,把在黑暗中摸索的路照亮,那一瞬间让她看到了光明和希望,可瞬间又躲进了浓浓的云雾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br>她执着了几次,对光明的向往和追寻谁不执着呢?<br>她不甘心企鹅那端的月,从此不再升起,月有阴晴圆缺,而我的生活为什么没有月圆时分呢?<br>哪怕重新照亮一会,慰藉一点一点点,哪怕是一点点,她世界那无休无止的黑呢!<br>“雁渡寒潭”的企鹅形象永远黑白,这让她很失望,在某个无尽的夜晚,她终于拿起鼠标,准备将“雁渡寒潭”拖进了陌生人的名单,本来鼠标指向“黑名单”,犹豫了一秒,还是手下留情,告别了那一轮月。<br>算了吧!<br>这不是一轮月,是划过夜空的一颗流星,刹那间灿烂,刹那间泯灭,是昙花一现的枯萎,不能祈求它的永恒。<br>那晚她肩膀隐隐酸痛,白天去政府宾馆和财务对账,不料被一陌生人撞了个满怀。<br>但她,却不知道,那就是为网络中的“雁渡寒潭”!<br>2003年匆匆出嫁,也是不愿看见父亲垂头丧气的样子,自从2002年冬父亲的治安科长被撤职后,家里几乎没一点生气,左邻右舍免不了闲言碎语风声四起,好端端一个人才出众的大姑娘成天呆在家里,肯定有问题。<br>嫁了也罢,不为爱,也没有爱。<br>她的爱和幻想在含苞待放的初级,就被“贺三占”摁灭在雁门关。<br>丈夫李波,外号“木脑壳”,雁门关人,比她大三岁。<br>李波从小父母离异后和母亲一道生活,高中毕业在J市火车站做了临时扳道工,母亲不愿看到儿子一生荒芜在铁道线上,花了不少钱托了很多关系,外带和“贺三占”细睡了一晚,终于把儿子折腾进交通大队,次年春分娶了如花似玉的媳妇过门,他妈成天笑得合不扰嘴。<br>然而好景不长,儿子处理人际关系和工作能力相当欠缺,常受同事排挤,本就内向自卑的性格,变得越发木讷,家里家外孤言寡语。<br>不久局领导将他调到了J市看守所——一个鲜与正常人打交道的地方。<br>这地方符合“木脑壳”的性格,成年累月不需要多说话,押送进来押送出去,配合公检法的警员关押犯罪嫌疑人,登记、羁押是简单的一项工作,他也乐于如此。<br>“木脑壳”性格内向,虽孤言寡语但在他的内心世界里,却是一个绝对的完美主义者,对事对人都有自己一套完美的原则。<br>老婆是自己私有财产,花了他妈五万积蓄娶进的门,不允许单独和别的男人说话,也不能晚上出门,这个社会太乱,这个社会的情感太乱,这个社会的男女关系太乱,制定家规是防患于未然。<br>大凡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夫妻性格互补。<br>“木脑壳”和“忘忧草”的结合,绝对是一个不合适的组合,他们都很内向,可是这就是姻缘,即使这段姻缘是人间孽缘,你也无法逃脱。<br>于“忘忧草”来说,嫁人、生子、为人妻、为人母,做到和她妈一般相夫教子,就这样一辈子就过去了,当初嫁也基于这个单纯的想法,没求大富大贵也没求恩恩爱爱,她没想到自己对夫妻间亲呢的恐惧,为自己走进黑暗埋下了伏笔。<br>新婚之夜是在哭声中熬过那漫长的一夜,她拚命裹着被子,被子被撕破了;她拚命捂住衣服,衣服一件一件被扯烂;她浑身赤条地在床上颤抖,换来的却是“木脑壳”更加的粗暴。<br>她惊恐地瞪着这个气喘吁吁的男人,直到浑身无力再反抗…….。<br>夜幕降临是她恐怖的开始,她不明白这个沉默不语的男人为什么有无穷无尽的蛮劲,在她身上肆无忌惮地折磨,而且越演越烈,她只知道这个床笫之事,会把她投进无休无止的痛苦之中,每一处都痛,胸口痛胸前两处圆润也痛,两腿痛两腿根部也撕心裂肺地痛,她对“木脑壳”的恐惧延伸到对夜的恐惧,每到黄昏时分她便浑身发抖,不知道今晚是否会再次遭受折磨。<br>婚后一月回娘家,她妈偶然发现“忘忧草”身上到处都是伤痕,追问原委,她咬牙一直不吭声,任凭泪流。<br>直到她妈也问得流下了泪,她才淡淡地说:“您不是看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吗?我现在就是梅婷演的那个女主角”。<br><br>四十八<br><br>七月三日,“泥菩萨”正在高管值班室值班,白天刚查获一起违章超载的货车,那河南的小伙子说得只差下跪,罚了他仅有的伍佰元钱放行,“泥菩萨”累了个够呛,十点多钟才上床。<br>俺们干运输的真的不中,汽油柴油超过了国际油价,见涨不见跌,甚至跑赢了深市沪市的涨幅;过桥过路费壹分都不能少,三岗五哨步步为营,走哪都得留下买路钱;交管高管见车就罚,总能找出你驾驶的毛病。<br>白天那个河南小伙的“梆子”腔调,“泥菩萨”听了个半懂,看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就放了他一马。<br>凌晨一点多钟,“泥菩萨”还在和“河南梆子”纠缠,一阵急促的电话声把他从梦中惊醒,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拿起电话:<br> “喂!谁呀,这么晚……”<br>“菲子到医院去了,不知道什么事,你快过来?”他老婆快哭了。<br>“谁说的,你听谁说的?”“泥菩萨”从床上翻滚下来。<br>“医院打电话过来,说很严重。”老婆急促地催到:“我估计两口子又打架了,你直接去医院吧,我打个车过去。”<br>“泥菩萨”心如火燎,衣服都来不及穿周正,匆忙跑出门,开上警车就直奔医院。<br>“菲子”在抢救室处于休克状态,生命特征若隐若现,“木脑壳”李波穿一裤衩光着膀子,踩着“人字拖”坐在医院走道椅子上,一声不吭,低着头,双手撑着椅子上,呆呆地望着地板胶。<br>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哪?<br>也不明白和自己朝夕相处的这个女人怎么哪?<br>这个貌美如玉的女人,从过门那天起,就以拒绝的态度对待夫妻生活,男欢女爱的鱼水之乐,于她来说根本不存在,有的永远是冷漠。<br>他需要吭奋,他需要发泄,他需要征服感,也需要满足感,这不是老牛耕田,不是不需要互动的娱乐活动,他在她身上找不到任何互动,他像在耕耘一块冷漠的荒原,有的永远是无声的泪水在流淌。<br>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得到让他心满意足的呻吟,而失去了理智,自己是个追求完美的人,怎么才能让妻子和他人神合一呢?他一直找不到达到这种完美的方法,甚至连手铐、皮鞭都用上了,有时为了这种追求甚至急红了眼。<br>执着得空白了大脑。<br>“菲子”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飘浮,她身似浮云,不由自己,有一缕刺眼的光束,突然从黑和暗的边际射出,让她无比向往。<br>那应该是极乐世界。<br>她不怕死,死是另一种活,应该活得更无忧无虑<br>——要不死去的人没一个回来的呢?<br>这个世界太苦太累,申桥的泉水流淌了几千年,一直甘甜如蜜,为什么我的日子总被苦水浸泡着呢?<br>浸泡成了“水浸田”。<br>“泥菩萨”和老婆前后脚赶到医院,透过监护室的玻璃窗惊呆了,“泥菩萨”一声不哼,一改往日的温和,转身三步走到“木脑壳”李波的面前,手发抖,指着他怒道:“你是畜生还是……”后面的话未说完一耳光抽在对方脸上,五个指印应声而现,扬手还要打,被老婆拽住。<br>“你不先问问医生?别打了!”他老婆哭道。<br>“待会再找你算账!”“泥菩萨”牙咬得咯咯直响,瞪着眼睛恨恨地骂了句,转身去找医生。<br>值班的张医生是“泥菩萨”同村的人,听到吵闹声正好过来,对“泥菩萨”说:“老黎呀!你女儿现在还没度过危险期,别在这吵!”<br>“菲子”她妈上前一步,拉着张医生的手,急切地问道:“医生,她怎么样?”<br>“窒息性休克,外带大面积软组织损伤!”张医生边说边用鄙视的眼神扫了一眼旁边捂着脸的“木脑壳”。<br>“那到底……”“菲子”她妈不知道问什么,哽咽着把话没说完,“泥菩萨”接过来问道:“人现在有意识吗?”他明白自己问的是废话,室内“菲子”静静躺在那里,几个吊瓶顺着软管,一滴一滴缓缓往下滴,心电监测仪的线型跳动极不规律,这是监护室唯一能动的一点一线。<br>张医生摇摇头,叹道:“看她自身的素质了,现在还在昏迷当中!”<br>“菲子”她妈拽着“泥菩萨”咯咯直响的拳头,腿一软,倒了下去,张医生掐了半天人中才苏醒。<br>七月三日,他们都熬过了不眠之夜。<br>那一夜月如弯刀。<br><br> 四十九<br><br>九月一日是全国各校学生开课的日子,大学也不例外,楚禾这几天很忙,各教研组开会,各学院开会,学生家长找上门送礼的,请着喝酒的,等等琐事应接不暇。<br>有一个多月没见着楚田了,今天打电话说要过来吃饭,楚禾将学生家长约好的饭局给推了,他知道兄弟没事是不会跑到武昌来的,不可能仅仅是为吃一顿饭。<br>虽然是亲兄弟,可他俩长得天壤之别,楚禾集中了父母的优点,楚田继承了父母的遗憾,除了开口讲话的语速语气,其它都是两码事。<br>大千世界,无论男女,你的出生和长相是你无法选择的,唯一可以选择的是你的气质和修养。<br>——这是楚田的自嘲。<br>楚田小时候逃课,被邻村的村支书在西瓜地里捉住,一句“贼眉鼠眼”让他自卑了好几年,直到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写了一短篇小说,父亲一改往日的威严,把嘉庆年间袁名曜的“惟楚有才”冠于他头顶,方让他扬眉吐气,并矢之不渝地爱上了文学和对文字的把玩。<br>楚禾从小嫉恶如仇,家庭出身成份不好的骂名,常让他憋屈,憋到十多岁憋成了方园几里地的“拳头小霸王”,那几年父亲正经历如火如荼的文化大革命洗礼,在文攻武斗中左右躲闪,没时间顾上家庭,等到“拳头小霸王”已扬名十里八村时,他才分心回来雕琢斧正,他坚信“玉不琢不成器”,两个儿子是他希望的延伸,楚家香火的延续,他要让他们成为“劳心者”。<br>因为“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br>功夫不负有心人,当改革的春风吹绿神州大地时,禾田兄弟果然衣锦还乡。<br><br>五十<br><br>九月一日也是楚田和紫鹃的团队刚从S市回来不久。<br>这次在市委大会议室作的汇报空前成功,善于把掌声无条件献给领导的与会人员,这次发自内心的给予了禾田集团的团队,也几次打断了紫鹃声情并茂的演讲。<br>会后张鹏不无激动地握住楚田一行人的手说:“谢谢你们禾田集团,下一步等着正式签约的好消息吧!”<br>楚田明白签约意味着什么,S市市委的领导主张打造良好的投资环境,本着谁投资谁受益的原则做事,禾田集团虽然是搭台唱戏,后期与政府三七分账,但搭台的费用也高达五百多万,项目的立项要几个月才能完成,项目正式立项后才能申请银行贷款,这前期几个月的周转是必须禾田集团垫付的。<br>禾田集团不止这一个项目的运作,如果资金全部垫付进去,中途断了链条,将直接影响任何一个项目的投资成本和开盘计划,影响企业的正常运转。<br>资金正常运转是每个企业的生存第一条件,这个项目后续资金的安排,楚田必须和楚禾商量,集团公司比较大的事情楚田一般都会和楚禾商量,他明白兼听则明的道理,也很佩服他哥的远见卓识,大事运筹于帷幄之间,方能决胜于千里之外。<br>J市发生的酒驾变故,他决定今晚也说说,五年的驾照吊销不是能长久隐瞒的,和紫鹃的关系视情况而定,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开口。<br>楚禾家位于武昌街道口石碑岭,顺国贸大厦东边的坡道上去,约一公里有一铁艺牌坊,牌坊向东三百米,便是财大家属楼,小区偏离主道,动静皆宜,环境安宁。<br>晚上约七点半左右,奔驰车悄无声息开到石牌岭,楚田让司机在楼下等候,按响了3F-201的门铃。<br>俗话说:“妻好一半福”, 楚禾能留校任教和出版享誉中外的论文,和他老婆柳晴是分不开的,柳晴身上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能洒及时雨善吹枕边风,有禾田集团“兼职军师”之称。<br>侄女楚楚开门迎客,一屋炖牛肉的香味扑面而来,“军师”在厨房头没回,热情招呼道:“你哥在书房,楚楚,先给你叔倒杯水!”跟着又连声道:“楚楚,看你叔是喝茶还是饮料,冰箱里都有。”<br>楚田拿了罐可乐就到书房去了,楚禾正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地研究他的课题——《论市场经济下中小企业的持续性发展》,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民营企业应运而生,各行各业的市场竞争硝烟弥漫,新型企业和中小型企业在激烈的竞争中,80%的寿命没超过3年,楚禾正追根溯源,从市场营销和企业管理这两个支撑企业脊梁的课题中,找到一揽子解决方法。<br>“来了!”楚禾听到脚步声,扭头招呼道,他俩都不抽烟,不需要掏烟点火。<br>“几个事情想找你聊聊!”<br>“待会吃完饭再说,是关于S市的方案吧?项目进行得怎么样了?”楚禾说了句自相矛盾的话,他本意是不想楚田打断他思路。<br>“那我出去了,待会再说。”楚田没回答他的问题,反正今晚有的是时间,说完便移步出书房门。<br>楚禾善酒,但不喝瓶装酒,那些勾兑的东西不安全,口感也差,他家长期泡着药酒,酒是纯正的高梁酒,从他岳父的酒坊灌装过来,绝对“头子酒”(第一次放的酒)。<br>“军师”的菜还是老家的风味,她和楚禾是一个地方出来 的,自然吃惯了酸辣,碗碗汤汤水水,热热乎乎,几盘卤菜正好下酒(他们小区边有家卤菜馆,天天排队),酒过三巡,楚禾开始走入正题:<br>“S市的项目汇报结果如何?”<br>“市委领导都一致通过,张鹏说最近等着签约呢!”楚田酒量不如他哥,脸开始发烧。<br>“那好哇!”楚禾举起瓷杯晃了晃酒,他的酒杯是家里唯一的,那种景德镇仿钧窑的粉绿,酒杯上刻着岁月的裂痕,但不失别致。<br>“资金现在压力很大!”楚田呡了口酒,抬手夹起一片鸭脖子。<br>“财务部对项目的预算出来了吗?”楚禾不无担心道。<br>“还在计算中,从这几年运作的经验来看,估计五百万左右,前期我们要准备至少三百万才能盘活这个项目!”楚田继续道:“公司财务报表你看了没?”<br>“我们今年摊子铺得是有点大,流动资金还是一直很紧,主要是今年项目不是串联而是并联。”楚禾皱了皱眉头,他显然对公司的资金运转情况了如指掌。<br>“这也是我过来和你要商量的,箭在弦上啊。”<br>楚田考虑事情要复杂的多,公司事无巨细他作为CEO都得操心。<br>“我琢磨一下吧!”楚禾端着酒杯,象征性地朝楚田举举,一仰脖子,满口干了,他遇大事一般会三思而后行,比楚田更沉稳。<br>“我最近还有个小事在处理。”楚田跟着猛喝了一大口酒,咳嗽了一声。<br>“什么事?”“军师”在边上插话进来。<br>“驾照被吊销了,还要面临诉讼!”楚田身子朝椅背倚靠,语气颓废道。<br>“啊?”……军师和楚禾都很意外,楚禾再次端起的酒杯抖了一下,停在空中又放下了。<br>楚田把醉驾的来龙去脉大概叙述了一遍,没有提及和紫鹃的那一场浪漫。<br>“洪律师那边有什么进展?”楚禾心情沉重,放下了手中的筷子。<br>“怎么弄成这样?”“军师”急得站了起来,她一激动就坐不住。<br>“这几天材料应该差不多到法院了,检察院那边手续已经办完,听洪律师说,他和刑事庭几个法官都熟,”楚田忽然想起了紫鹃,她爸是市里“一把手”,可是这种事洪律师能摆平就不必弄那么复杂,何况他和紫鹃关系如何发展还无定数……。<br>“还是得你花点钱,现在干泥巴是糊不上壁的!”军师道。<br>“你最好抽时间在那呆几天,把钱用在刀刃上,公检法都是要用钱才能摆平的,没人看你面子,钱到位就用人情处理,钱不到位就用法律处理。”楚禾意味深长地缓缓说道,他脑海里开始搜索着J市的朋友。<br>“今年流年不利啊!”楚田很感激他哥和嫂子都没有埋怨,苦笑道:“上次去重庆我同学就说我和他今年犯太岁,谨防牢狱之灾,后来到归元寺抽了个签,也是有牢狱之灾,看来在劫难逃。”<br>“快别瞎说。”“军师”只差捂住他的嘴“你知道心理学上有个‘罗森踏尔’效应吗?”<br>楚田学过心理学,好象没听说这个效应。<br>如果你给一件事物传递一种不良暗示,事情往往会真的变得糟糕。如果你始终给它们一种良性暗示,事情会出现转机或是变得更出色。<br>——“军师”给兄弟俩上了一课,她在湖大教心理学。<br>“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这点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楚禾忽然想起他一个女学生,中途辍学了,现在据说富甲一方,而且与J市政法委书记打得火热,他决定明天找到她的联系方式,试试看她能不能帮忙。<br><br>五十一<br><br>武汉市江夏区金口一栋白色洋房里,传来黄小琥悠扬的歌声:<br>没那么简单 <br>  就能找到 聊得来的伴 <br>  尤其是在 看过了那么多的背叛 <br>  总是不安 只好强悍 <br>  谁谋杀了我的浪漫 <br>  没那么简单 <br>  就能去爱 别的全不看 <br>  变得实际 也许好也许坏各一半 <br>  不爱孤单 一久也习惯 <br>  不用担心谁 也不用被谁管 <br>  感觉快乐就忙东忙西 <br>  感觉累了就放空自己 <br>  别人说的话 随便听一听 <br>  自己做决定 <br>  不想拥有太多情绪 <br>  一杯红酒配电影 <br>  在周末晚上 关上了手机 <br>  舒服窝在沙发里 <br>  相爱没有那么容易 <br>  每个人有他的脾气 <br>  过了爱做梦的年纪 <br>  轰轰烈烈不如平静 <br>  幸福没有那么容易 <br>  才会特别让人着迷 <br>  什么都不懂的年纪 <br>  曾经最掏心 所以最开心 曾经 <br>  想念最伤心 <br>  但却最动心的记忆 <br>九月初,张学丽病得厉害,即是病了也得听歌,这首歌是她一直最爱。<br>自打弟弟进看守所半年了,她一天都没睡过安稳觉,闭上眼睛,她娘就出现在眼前,面黄肌瘦,颤悠悠地站在床边,反复嘱咐她一定要救出她弟。<br>头痛得厉害,浑身热得不出汗,鼻子堵住了,口中呼出的是热气,她已经两天没进食了,看园子的陈老头过来几次让他上医院,她知道感冒的周期只有七天,吃点“白加黑”躺躺就好了,没想到越拖越重,这两天居然嗓子也肿了。<br>她想到了家,家的概念不是房子,在江夏区她的房子结构装修、配套设施都是数一数二的,这又有什么用呢?屋里有个男人应该就像个家了。<br>应该是可以相依相守的男人,她何尚不想呢?<br>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前些年刚跟“贺三占”的时候,她没想过名分,她压根就没想和一个老头生活一辈子。况且这几年越来越老,今年年初弟弟出事后,“贺三占”给她更宽广的空间——可以谈朋友直至结婚。<br>一头老牛隔三差五,在一块非自留地上耕耘了四五年,厌倦了。<br>恋爱是一穷二白三单纯的人谈的,三者缺一不可,历史上传颂几千年感动人神的爱情故事没一个和物欲联系在一起。<br>爱情是奢侈品,物欲和情欲交织在一起的爱情,多少有些变味,更何况她这种被迫无奈的爱情,连她自己都觉得无耻。<br>一种无奈的无耻。<br>“情”者分解开来是:立雄心树壮志,青云直上,有心且青春年少方为“情”。<br>和“糟老头”不谓情,和青春年少的难谓情,对于一个开名车住洋房穿名牌戴名表的年青女人,青春年少的纯情男孩肯定望而却步,中年的成功男人大多会蠢蠢欲动不怀好意,中年非成功男人唯恐引火烧身只会隔岸观火。<br>张学丽明白这个道理,她毕竟是有知识的风尘中人,但从那夜到今天,日新月异的生活质量,让她已不可能低调回头,这是她矛盾纠结之所在。<br>纠结闹心的还有她弟弟,如今身陷囫囵,不知他在内面怎么样,“贺三占”次次拍胸,信誓旦旦,却迟迟不见动静,一直推说社会舆论太大,上访者众,等风平浪静后再行处理,谁知道是否会变化呢?<br>谁知道“贺三占”是否会丢卒保车呢?<br> 两件事如同两座大山,压在张学丽的心头,自己愚公移山的信心被时光已慢慢磨灭,身体支撑不住快倒下了。<br>于是她真的病倒了。<br>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不救出弟弟,娘也不会原谅她。<br>风光的背后,即使心酸,也要选择坚强。<br>张学丽一个月前开着她的红色CC在J市待了三天,去时恰逢暴雨。在随岳高速上亲眼目睹一起车祸在她面前发生。黑色奔驰上的一男一女惊恐地从车上下来时,她正好路过,这段时间再跑长途她心有余悸,不敢上路。<br>上次和3个家属达成一致,赔了八十多万并签订谅解协议,还有一户死的是二十多岁独子,死者母亲已经结扎绝育多年,死活不肯要钱,钱对于这家人来说已经不重要,这家三代单传,香火断了不是金钱能弥补的,他们要讨个说法。<br>这个世界还有用钱摆不平的事吗?-------“贺三占”不相信,有钱能使鬼推磨,不推磨说明钱的数量不够多,手段不够狠。他对张学丽说暂时晾他一段时间,等他想明白了再去谈判,我就不信不就范。<br>已经晾了一个多月,什么时候过去合适呢?<br>张学丽决定病好了再闯虎爪岭。<br><br> 五十二<br><br>楚田三下J市,时间是九月八日星期四。<br>之前汇了两万给洪律师摆平关系,他电话过来说活动得差不多了。<br>西方人很反感中国的“差不多”他们喜欢或肯定或否定或量化的答案,这个“差不多”到底差多少,这等于没给答案。<br>正是“差不多”三个字改变了楚田的命运。<br>开庭定于九月九日,八日必须与法院刑二庭的人见面,演练一番第二天的庭审对话。<br>楚田这次带了司机小王,外面和公检法打交道要讲点排场,否则别人会低看你一眼。<br>上午十点半,楚田到达司法局洪平律师办公室,上次吃小胡鸭来过一次,所以今天过来没走冤枉路,直接开进了司法局院子,停在夏利边上。<br>洪律师办公室简陋不堪,两张深褐色的办公桌斑驳陈旧,应该有十多年的历史了,水曲柳的淡黄色椅子,磨的锃亮,两个单发油腻腻的,没有电脑等工作设备。<br>如此简陋的原始办公环境,楚田怀疑回到了六十年代,怀疑他们平日如何处理案宗。<br>洪律师是精明人,边拿起暖水瓶给楚田倒水边寒暄到:“这儿条件差点,我们小城市都这样,其实打官司主要是协调原被告与法院之间的关系,嘿嘿。”他的笑永远是不温不火的平淡。<br>楚田不敢坐沙发,自己拿了把椅子坐下,接过茶缸放在桌上,等待洪律师的继续。<br>“法院把案子交给邢庭长了,他和我是发小,拍胸说没问题的。”<br>“我想问问整个流程是怎样的,法院的流程。”楚田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br>“明天上午八点半开庭,开完庭你先回去,当庭不会宣判,下周刑议庭会出来个结果,剩下的我来搞定就行!”洪律师习惯性地把头发往边上理了理,轻描淡写地说道。<br>“刑议庭?”楚田对法院很陌生,问道。<br>“就是刑事合议庭。一般判决都要经过几个人合议,开会表决判决结果,刑议庭说了算的是梁庭长,我前几天已到他家拜访过了,送了一万给他。”洪律师没说“一万”两字,竖起食指表示了钱数,他的职业习惯是不留证据,哪怕语音证据。<br>“我们今天是怎么安排的?”<br>“中午我约了梁庭长,到福满楼一聚,您得表示表示,弄点烟酒就行,还不算行贿”洪律师边说边拿起一个档案盒,继续道:“晚上是邢庭长,他和老婆冷战一个月了,一直和我说想开开荤。”<br>楚田明白他分开请的理由,同时也感觉到了洪律师的良苦用心,暗暗释怀,这点钱对于他来说不是问题。<br>“您这次费心了。”楚田这句发自肺腑的不是客气,他忽然想起忘了拿礼物上来,又说道:“我下去一趟,您等会。”<br>紫鹃给他表叔买了几盒正宗的“精武鸭脖”,楚田给忘车上了。<br>“您开车来的?”洪律师上午没去车站接,估计他开了车,问道。<br>“对,公司司机开的。”楚田苦笑道:“五年开不成车了。”话音随人消失在门口,他步法轻快。<br><br><br>五十三<br>夜,如墨;<br>天地,是纸。<br>夜将白昼慢慢渲染至黑墨。<br>黑能包容世间的丑陋,黑能隐藏人间的罪恶。<br>黑能创造无穷的温柔之乡,白天永远不曾懂过夜的黑。<br>J市的白昼和夜,也不例外。<br>三角洲的“梦回巴黎”,每天把夜染出一块五彩斑斓,几年来红红火火。<br>中午一顿饭平淡无奇,全按俗不可耐的套路进行完,包房空后梁庭长打着酒嗝,拧着“藓烟”四条出了门。<br>楚田去“梦回巴黎”前已经把标间登好,三角洲附近有个宝丰宾馆,和“梦回巴黎”是配套服务,四星级标准,他让司机送他们三人到达“梦回巴黎”后把车开回宾馆休息,完事自己打车回,洪律师和邢庭长没开车,他们想今晚免不了酒。<br>“梦回巴黎”的生意红火还有一个原因:小姐新旧交替快。<br>去年到今年,全国“扫黄打非”导致北京、上海等大都市近百万小姐流失,按照物质守恒定律,她们在行业内只是更换了地方,“由农村包围城市”的策略改变成在小城市间游击作战,“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疲我打”的伟大战术被他们贯彻得淋漓尽致。<br>“梦回巴黎”最近又有新股“上市”,他们扩股但不增容,进来一个绩优股淘汰一个垃圾股,留察ST股,培养潜力股,确保蓝筹股。<br>洪律师天天在这圈子晃荡,消息贼灵通。<br>邢庭长今日收拾得相当洒脱,在法院开完会已经晚上八点半,吃了口工作餐,换上便装,就登上了门口的奔驰,洪律师告诉他包房可不等人,到点没人就会易主。<br>这段时间憋得难受,老婆因为他买彩票的事和他大吵大闹,挨了一耳光,哭哭哭啼啼回娘家了,家楼下就是彩票点,六月份出了个巨奖,弄得他这老彩迷心里痒痒的,一咬牙买了五千,连个末奖都没有,背呀。<br>邢庭长今年五十,绰号“刑彩民”,法院工作十几年了,什么哭的闹的上吊的没见过,最终还不是一纸判决让你服服帖帖,碰到老婆就没办法了,一不起诉二不上访,和他冷战,永远战无不胜。<br>对峙时间长了,男人便憋不住了,要么缴械投降,要么另辟新径,今晚邢庭长选择了后者。<br>“梦之蓝”是中包,一排“新旧股”整齐地摆在散户面前。<br>洪律师让邢庭长选股,一则他看得个个面熟,肯定是上市横盘多日,二则邢庭长是客人,礼让三分,绩优、蓝筹、权重、创业、大盘、小盘得由客人先。<br>邢庭长选了个大盘权重股,这样的换手率低,看来他是行家。<br>出台选权重,不出台选绩优。<br>洪律师也没拘着,让妈咪换了批股票进来,点了“新股”。<br>楚田这种场面见多了,深圳那几年“股海”沉浮,已厌倦了逢场作戏的短线“持仓”,最近企业发展,重新开始应酬,也得“选股”。<br>他挑了“梦回巴黎”的“圆规”,下身修长不成比例,“圆规”好几天没坐台了,进来就给楚田眼色,连续收阴线,弄不好要跌入ST板块,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开盘就得使劲攀升,哪怕高开低走。<br>正式开盘,楚田率先端起一杯啤酒和“刑彩民”碰了一下,感谢他能帮忙,“刑彩民”哈哈笑了笑说:“都是兄弟,不用客气。”<br>洪律师侧身喝了一杯,也笑说:“他不帮忙今晚就憋死他,这么多年的哥们,我手上的案子他敢不帮忙?”<br>“圆规”很懂事,几句对话她就明白了宾主关系,连连起身给“刑彩民”敬酒倒酒,一刻也不闲着。<br>麦克风在几人手里传来传去,都不愿抛砖引玉,“圆规”打开了推让局面,用一首《走天涯》赢得众人喝彩,楚田刚唱完《长痛不如短痛》,就见“刑彩民”很不高兴的松开了“权重股”的腰,和洪律师在嘀咕着什么,楚田一问洪律师,才知道“权重股”大姨妈来了,今晚出不了台,他悄悄从兜里摸出一叠钱,塞进“圆规”的网眼长袜内,对她如此这般交待一番,便和“刑彩民”置换了“股票”。<br>“刑彩民”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br>唱到九点四十五分,欣然告退,楚田把房卡早就给了“圆规”,她心领神会,携“刑彩民”乘夜幕奔往温柔之乡。<br>楚田和洪律师沟通了第二天的安排,送他上了“taxi”,自己乘着酒兴,踱步回宝丰宾馆。<br><br><br>五十四<br><br>九月九日上午七点,楚田被电话铃声吵醒,不看就知道是紫鹃,昨天一天她肯定不会打电话,她是跑市场的,明白外面办事有诸多不便。<br>“嗨!”紫鹃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有用“嗨”来代替呢称,还是广东人称呼比较科学,阿田、阿鹃、阿猫、阿狗,开口就能叫。<br>“嗨!这么早啊?”楚田平日起不了这么早。<br>“昨天事办得怎么样了?”紫鹃在家一般声音不大,她不希望妈知道她的事情。<br>“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合议庭的头和负责我案子的法官都搞掂了!”楚田信心十足。<br>“那就好,你想好在法庭怎么说吗?”紫鹃问道。<br>“昨天在车上邢庭长已经和我排练过了。”<br>“洪律师没说今天能不能结案吗?”<br>“今天不会宣判结果,估计还得来一趟。”<br>“这么麻烦啊!几点开庭?”<br>“八点半,还得去接洪律师,看守所怎么走我也不知道。”<br>“看守所?怎么又扯到看守所去了?”紫鹃很诧异。<br>“哦,这种简易程序一般都在看守所法庭进行。”<br>“谁说的?”紫鹃还是不放心,隐隐预感不妙。<br>“怎么啦?你别紧张,不是工作都做到位了吗?”楚田看了看表,准备洗漱出门。<br>“我待会给洪律师打个电话吧。”她还是对这个远房亲戚信心不足。<br>“也行,省得你不放心,待会从法庭出来电话你,告知回汉的时间。”<br>“那好吧,我也得起床了,先挂了。”紫鹃突然想起了龚琳娜的《忐忑》,一阵无休无止地在心底乱吼。<br>楚田接完洪律师就直奔看守所,离八点半只剩十几分钟,洪律师说不用急,迟到一点没关系的。<br>到看守所门口已是八点四十五,洪律师问了问门口的一个胖干警,他拿着手铐晃了晃,说你们来迟了,邢庭长把你们的开庭时间延后至九点半,正审一起盗窃案。<br>楚田心里升起一股优越感,暗暗感叹中国的情比法大。<br>“您过早了吗?”(武汉人过早为:吃早点,广东人叫吃早茶)楚田静下来才发现自己忘了吃早餐,对旁边低着头来回踱步的洪律师道。<br>“吃过了,你们还没吃?”洪律师停下脚“那边有一个卖热干面的,开张不久,味道挺不错的。你们去吃吧,反正时间有的是。”<br>楚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大约三百米的地方摆着早点摊子,心中一喜,招呼了司机小王一同前往。<br>吃罢早餐,九点半钟,审判开始。<br>法庭内“刑彩民”、女书记员、洪律师、楚田四人依席而坐,门口站着刚才那个胖干警,笔直站着,努力让自己和法庭显得威严起来。<br>庭审刚开始,门口有些骚动,“刑彩民”问门口的干警什么事,胖子还没回答,“泥菩萨”从门口探出头来,冲他打了个手势,“刑彩民”示意他们可以进来。<br>原来高管领导非常重视这起首例醉驾案件,要求“泥菩萨”等全程跟踪并做好记录,他和穆警官今天也迟到了。<br>轮到楚田做最后陈述,他站起来,把准备好的台词背诵了一遍:<br>“尊敬的法官”楚田心里琢磨着昨晚“圆规”是否功夫到位,那一摞钱应该差不多两千呢。<br>“尊敬的书记员,我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几十年来奉公守法,克己复礼,这次没想到一次冲动,触犯了法律,我希望法院判处我缓刑……我是一个企业CEO,企业是担负着社会责任的团体,我是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而且在整个违法过程中没有对社会造成重大不良后果,希望法官大人对于我非主观造成的初犯,给予从轻量刑。”楚田本来还要说自己是纳税人之类的话,临时认为很滑稽,把那几句删除了,他知道这些条理不顺的陈述与法官的量刑没有直接关系,都是一堆废话,书记员也懒得记这些废话。<br>他脑子里反复比较着坐在法官席上的法官,把一套法官服穿在身上的“刑彩民”危襟正坐,不无威严,与昨晚那个搂着“圆规”的男人此时判若两人。<br>楚田坐在被告席上,神形分开两半,他在心里辨证情与法是否如同一场闹剧的主角和配角。<br>随着“刑彩民”一声“休庭,择日宣判”,楚田如释重负,转身走过去和“泥菩萨”两人一起皮笑肉不笑的寒喧道别,洪律师也开始收拾他的案宗。<br>一场简易程序的审判即将谢幕。<br> 五十五<br>J市有四怪:<br>孙桥乔米几百担,<br>对节白腊价格乱。<br>市委书记年年换,<br>常任理事贺三占。<br>曾凡祖调J市任职近一年的时间,彻底理解了这四句民谣。<br>这个人口只有300万,面积只有1.24万平方公里的小市,人际关系错综复杂,政府想贯彻执行一项决议,解决两个问题,阻力重重,比曾凡祖想象的难得多得多。<br>市委常委、市政协、市各职能部门的领导,相互之间总能扯上关系,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涉及到某单位或某个人的利益,这整张关系网就会全面过电,让你的执行如同铁拳打在棉花上,打不到要害自己反被包围。<br>曾凡祖上任后遇到的第一件大事情就是虎爪岭下的“3.18”案件,如此大的集体械斗,如此多的伤亡状况,如此恶劣的社会影响,新闻媒介居然没有报道,公安机关居然能让主犯录完口供直接回家,后来,在大量检举揭发材料和集体上访的压力之下,“3.18”主犯才勉强羁押收监。<br>可直到现在公安机关对“3.18”案件的汇报只是轻描淡写的说:案件处于侦破之中。<br>曾凡祖上任后遇到的第二件事情就是酒驾,今年四月份全国人代常委会通过了关于醉驾入刑的法案议案,从五月一日正式执行,还不到一个月,就有孕妇在J市大道上被别克撞倒,司机停下车来查看,见孕妇没什么大碍,意欲扬长而去,围观群众将其拦住并打了110报警,交警过来发现这司机满嘴酒气,遂带其抽血,第二天结果出人意料,酒精含量为零。偏偏当事人和当事交警“一根筋”,不断上访举报,才勉强让一医生调换了工作岗位,据悉那名醉驾司机是政府某要员,社会舆论一片哗然。<br>“市委书记年年换”决不是空话,曾凡祖查询了上十年来的J市市委书记的任期,最多的不到一年半,要么主动辞职要么因“为官一方,政绩平平”而调离,人说仕途险恶,J市的仕途黑暗重重,让你不得不知难而返。<br>曾凡祖是“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br>大半年的时间让他已筋疲力尽,他需要休息一下,调整一下自己的思路,不想无功而返,从哪里开始撕开一个口子,剥茧抽丝,步步为营,拓展一片晴空,最终将J市的这层无形的网撕得肢零破碎,<br>——这是他要谋略的。<br>这个星期他没回武汉,平时一般一月回去一两次,今天他想到办公室去坐坐,脑海浮现出王昌龄的那首《出塞》:<br>秦时明月汉时关, <br>万里长征人未还。 <br>但使龙城飞将在, <br>不教胡马渡阴山。<br><br>五十六<br><br>早上十点在市委书记办公室,曾凡祖靠在大班椅上闭目养神,这张大班椅是这个室内唯一更换过的家具,他来时大班椅后靠背已失去平衡,一边高一边低,向后靠时支撑力度不够,第一次差点倒栽下去,秘书进来看见了,连忙问是否要换一把,他没好气的训斥了一顿,这么简单的事还用请示吗?<br>不知道是上任在这张椅上折腾的还是几任折腾的,秘书搬出去就散了架。<br>在曾凡祖的正对面墙上挂着一行书法:<br>政声人去后,<br>民意闲谈中。<br>这是湖北省离任省委书记送给他的,他走到哪儿都摆在办公室最显眼的地方,警示自己不枉为父母官。<br>这么多年过去了,回首仕途都无愧于民,无愧于心啊!曾凡祖独自感叹。<br>桌上的手机响了,是闺女打来的,这丫头这段时间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神神秘秘的,不知搞什么名堂。<br>“喂?”闺女的声音永远那么甜“爸,我过来了。”<br>“你怎么过来的?要我接你吗?”曾书记很奇怪她又跑到J市来了。<br>“我十多分钟就到,您在宾馆吗?我们公司司机开车过来的。”<br>“怎么来之前连个电话都没有?你最近总跑J市是有什么事吗?”曾书记暗暗揣摩着丫头,这一个多月不是她过来就是她老板过来,不会有什么项目在这边谈判吧?上次过来问她也没答案,她老板住宾馆都是他在安排。<br>“过来再说吧。”闺女在她爸面前永远强势。<br>昨天上午十点十分左右,紫鹃手机传来短消息,低头一看,是楚田的,只有三个字母:“SOS”<br>她从公司会议室匆忙走到外走廊,电话回过去是忙音,打洪律师的电话也占线,顿时手足无措,心里“怦怦”直跳,她预感事情变严重了,赶紧给公司董事长楚禾打过去,一问才知道他也收到了同样的短信,和楚田失去了联系,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问司机小王,他说不知道,刚在车上睡着了。<br>再联系洪律师,终于电话打通了,对方沮丧的传来楚田被重新收监的坏消息。<br>“怎么会这样呢?”紫鹃声音发抖。<br>“开完庭突然冲进来两个民警和法院的梁庭长,拿出逮捕证和相关手续,执行了逮捕。”洪律师声音低沉。<br>“怎么会这样呢?”紫鹃又问道,“不是说工作做通了吗?邢庭长、梁庭长也送了钱的吗?不是已经取保候审了吗?”<br>“我也没想到弄成这样。”洪律师垂头丧气地答道。<br>“那你钱到底给没给?”紫鹃气得浑身发抖,“怎么办点事那么费劲?你当初怎么拍的胸?”<br>“……”洪律师被她一阵扫射,一时语塞,停顿了半天,重新答道:“听梁庭长说这是市里统一行动,J市第一批醉驾的现已全部收监。”<br>“他们说收就收,那要你干嘛?”紫鹃对这个远房的亲戚到了近乎不讲道理的地步,她实在太意外了,实在太气愤了。<br>一切都出乎意料之外,让她大脑充血,一片空白。<br>挂了电话,冷静了一会,重又给楚禾打电话把J市的大致情况作了汇报,楚禾显然比她心态好多了,遇事不会冲动得没章法,他问紫鹃下一步法院会怎么办,什么时候办,现在该从哪儿着手。<br>紫鹃定了定神,重新拨通了洪律师的电话,得知下周一会开庭审判,稍微缓了口气,看来这两天的时间非常关键,她不能再遮遮掩掩了,必须不计后果把楚田救出来,那可是她唯一深爱和欣赏的男人。<br>打定主意和楚禾作了沟通,楚禾说你过去行吗,紫鹃坦白的告诉对方:我爸是那市委书记。<br>楚禾愣住了,他怀疑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得到肯定答案后,他决定先让紫鹃在公司等他,他便约了“军师”看是否一同前往。<br>他们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讨论了半天,“军师”建议紫鹃一个人去比较合适,他们俩口子过去人生地不熟,反倒碍事,具体如何操作,作了最好和最坏的打算。<br>接着楚禾给司机小王打电话,让他在J市待命。<br>从咖啡厅出来,“军师”神秘地对楚禾说:“你弟弟再婚指日可待了。”<br>楚禾正在焦虑当中,没听懂老婆没头没尾的话。<br><br>五十七<br><br>J市政府宾馆,紫鹃坐在她爸的套房内,房间内窗明几净,任何一个物件都有条不絮地摆放在它应有的位置,这符合她爸的习惯。<br>她爸每次回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规整家里,他喜欢整洁和规范,家里所有电器的遥控器永远都不会斜着放,家里的绿植每片叶子他都会检查,家里的被子永远如豆腐块一样在那摆正,卫生间的毛巾、厨房的抹布,必须工整摆放,一如军列。<br>“洁癖”是紫鹃她爸她妈永远的斗争,差不多半辈子了。<br>紫鹃没给她爸打电话顾虑有三:<br>一,她和楚田的发展是奔着成家而去的,这点在进入禾田公司前就有人给她策划,策划的内容包含了如何说服父母接受他们间的年龄差距,现在还没开始摆正关系,楚田就锒铛入狱,将来让父母接受会更困难,尤其是父亲,他是什么人紫鹃最清楚;<br>二,父亲说是J市市委书记,但上任不到一年的时间,每次回家听他和妈讲述一些工作上的困难,就知道J市地方执政官员之间的官官相卫,人际关系错综复杂,让他出面是否能解决问题还是个未知数;<br>三,父亲为官几十年,行得正坐得稳,让他去做有违他道德准则的事情,他是否会做,紫鹃没把握。<br>她从小到大没怎么求过她爸,原则性的事他几乎没答应过。<br>如何开口?如何让她爸帮忙出面?如何解救楚田?这一系列的问题需要她罗列清楚并策划一个方案出来。<br>昨天在公司楼下的三人会议也没讨论出结果,紫鹃只能孤注一掷了,后面与楚田关系的发展涉及到父母是否接受这不是当务之急,到时候见招拆招。<br>曾书记从冰箱里拿了一瓶橙汁,给女儿和自己各倒一杯,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估不透她心里想什么,便开口问道:<br>“一直闷闷不乐是不是遇到难题了?需要爸给你出主意?”<br>“爸,如果是简单的问题,我还需要跑这么远吗?打个电话不就解决了?”紫鹃慢慢开始梳理思路,看如何引导话题。<br>“那就是说这问题只有爸能解决喽!”曾书记笑了笑,他不希望父女间谈话这么严肃,拿起橙汁喝了一口,挨着女儿坐下。<br>“爸”紫鹃挽起她爸的胳膊,上十年没这么亲呢的动作了,“你说爱情是什么?”<br>“爱情?呵呵!”曾书记意识到女儿在感情上受到挫折了,“男女相爱,两情相悦就是爱情呗。”<br>“那您说爱情的最高境界是什么?”<br>“你一个堂堂大学生今天考起我来了?呵呵!”曾书记侧身看了女儿一眼,想从眼里看出她的目的。<br>“《红楼梦》上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您以为如何?”紫鹃按自己的套路出牌。<br>曾书记感到事情的严重性,盯着女儿的脸认真地问道:“你是感情上受了委屈?还是谁欺负你了?”<br>“都不是。”紫鹃停顿了一下,喝了口橙汁继续道:“我谈恋爱了,对方遇到了困难需要帮忙。”<br>“谁呀?你需要我做什么?”<br>“您先别管谁,就说我喜欢的人需要您帮忙,您是否愿意?”紫鹃把“出手相救”改为“帮忙”,她爸何许人也,逐渐明白了女儿的对象肯定在J市有什么麻烦。<br>“别和爸兜圈子了,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只管开口。”曾书记第一次见女儿拐弯抹角的说话,以前她可不这样。<br>紫鹃正待进入正题,包里的“苹果”响了,她打开一看是妈打来的,拿着手机站起身来走到窗边。<br>“妈”<br>“到了吗?”她妈知道她来干嘛,昨晚紫鹃把事情的原委大致和她妈说了一遍,只隐瞒了年龄和离过婚的事实。<br>“到了,正和爸在一起呢。”紫鹃的帮手来了,她底气开始有了一些。<br>“你别死心眼和你爸一板一眼的谈,先让他高兴再说。”紫鹃妈在家和紫鹃就是统一战线。<br>“那我把电话给爸您和他先说。”紫鹃没等她妈回答就两步走回沙发边,把电话给了爸。<br>曾书记挂了电话,面色凝重,从茶几上拿起一根黄鹤楼点上,抽了两口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又掐灭了,走到门口把大门打开,把排风系统打开。<br>他从不在室内抽烟,这也是他几十年的习惯。<br>“关于你老板的这个事。”紫鹃很反感他的“关于”两个字,其实她爸也怕伤她的心,闺女很独立,很坚强,从小到大没这么求过他,这次用情太深。<br>这个未曾谋面的男人又在自己辖区出事,他很为难继续道:“我考虑了一下。”<br>紫鹃殷切的目光盯着她爸,气都不敢出。<br>“第一,既然做错了事情,就该自己承担由此而带来的后果,何况他是一个企业的老板,这点自律性都没有,如何管理企业?第二,这次是在风口浪尖上违法,全国都在浩浩荡荡查酒驾,他怎么一点法律常识都没有呢?”<br>“我不是过来听你谴责他的,他正入狱受罚,你还在这长篇大论。”紫鹃开始有些激动,打断了她爸的话。<br>“第三”她爸没理会她的激动“他这种情况最多也就判三两个月、、、、、、。”曾书记没继续下去,他看见女儿耸动着肩膀,泪大颗大颗的从眼眶滴下。<br>“我从小到大没求过你,一路颠簸过来不是为了听你讲大道理,我见过很多父亲,没一个像你这样、、、、、、。”紫鹃哽咽着,掏出纸巾胡乱擦了擦眼泪,狠狠把纸团扔在茶几上。<br>“你、、、、、、。”曾书记一时无语,呆呆地看着女儿夺门而去。<br> 五十八<br><br>张学丽在床上躺了三天后,勉强能爬起来吃点东西,让她精神振奋的还有原来大学学科老师找她。<br>离开大学五六年了,期间不乏王孙贵族抛媚献眼,坠落红尘后虚情假意迎来送往,一直埋藏在她心里的一份感情只有她自己知道,<br>那叫爱。<br>离开高校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这份爱,爱得很苦,苦得无处诉说,诉说时发现语言苍白无力。<br>大二时张学丽的情感大门才真正开放,以前家里穷,穷得连学费也是东拼西凑的,一家人生活只有母亲一人种地操劳,母亲长年累月地喝着中药,一身病。<br>她懂男欢女爱,也懂生儿育女,同班同学初三就到医院做人流,没人陪时都会选择她,如今信息横流的社会,男孩女孩懂事得早,她懂但不敢接受或追求,她必须刻苦学习,必须“头悬梁锥刺股”,必须“凿壁偷光”。<br>用优异的学习成绩来改变家庭现状,同时也增强自己的自信心。<br>一切如她所愿,2002年以558分的成绩进入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揭开了人生崭新的一页,她的憧憬和幻想此刻开始插上腾飞的翅膀。<br>大二,讲《企业管理和市场营销》的楚老师开始进入她的视线,从小缺乏父爱的张学丽对同龄人不太感兴趣,按弗洛伊德的理论她具备“恋父情结”,楚禾在课堂上第一次亮相,她心里就怦怦直跳。<br>温文儒雅的气质,博学多才的口才,条理清晰的思想,中年男人的成功和成熟,闯入了她少女初开的心扉。<br>只要是他的课,她必须坐前面第一排,<br>只要是他的学科,她必须考到第一名,<br>只要是他的身影,都能让她怦然心动。<br>为他痴,为他狂,她不知道该如何接近他,她知道他有家庭,甚至萌生了给他女儿做家教的想法,到他家去和他老婆比一比谁更青春靓丽。<br>独自恋爱了一年,她知道这样下去自己总有一天会疯掉,于是绞尽脑汁给楚禾发了封电子邮件,试着投石问路。<br>楚老师:<br> 我是您的学生,一个平凡的学生,您有引以为自豪的杨金(2004年世界小姐)这样的学生,也有像我这样默默无闻的学生,今天冒昧给您写信,这件事折磨了我一年,它可以被全世界漠视但必须让您知道,因为一切都是您的错。<br>您不该闯入我的梦乡,常让我午夜梦回,无眠至天明。<br>您不该叩开我的心扉,常让我茶饭不思,衣带渐宽。<br>您不该在我思绪中萦绕,常让我泪流满面,人比黄花瘦。<br>我不知道这份错是一个美丽的邂逅呢,还是应该将错就错?<br>您给予了课题,<br>请您给予答案。<br>您的学生上<br>张学丽在网上注册了一个新的E-mail地址,匿名发了过去。<br>那一晚她像个踩点的贼,只是不知道要偷什么。<br>以后的一周内,只要没课,她基本上守候在电脑旁,打开邮箱,不断地按F5,左手中指都按出了茧。<br>一周后,丘比特之神没有眷念她,死神却眷念了她母亲,这两神将她的学海生涯一并谋杀。<br> 天,塌了!<br><br>五十九<br><br>九月九日下午,楚禾绕了好大一个弯子才找到张学丽的电话号码。让他匪夷所思的是这个当年内向腼腆的孩子,怎么几年不见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呢?<br>同班同学说她在J市可以呼风唤雨,无所不能。<br>“军师”认为这事必须当面讲,所以楚禾征求了张学丽的意见。<br>武昌县距离武汉只有半小时的车程,张学丽宴请一些高官贵人几乎都在武汉,她对武汉一点也不陌生,所以点了“伤逝”酒吧。<br>楚禾心头一紧,其一,“伤逝”酒吧有禾田集团的股份;其二,隐约感受到了一丝情愫,什么样的情愫他自己也说不清楚。<br>下午五点钟,张学丽看了看镜子中的一张脸,些许惨白,又补了一层粉底,使整张脸看起来更均匀地粉红,眉线描得不够统一,左边略显粗,于是擦了重描,眼睫毛换了套短一些的,这样会显得不那么妖艳。<br>她脑海里忽然又浮现出“贺三占”的那张脸,在背后似笑非笑的说,你又在“补破网”?一口恶痰涌上来,她朝马桶吐了一口。<br>今天按道理不会出门,一则身体尚在恢复之中,二则清早有“大姨妈”过来看她,她强打起的精神是曾经的那份爱,那份被人漠视的真爱。<br>楚禾的电话如同给她注射了一针吗啡,瞬间便亢奋起来。<br>汉口沿江大道闸口码头,红色CC停在一辆白色CRV后面,张学丽从车内走出来,一袭鲜红的套装在路灯下格外醒目,她从最新款花格子LV提包中拿出“苹果”,给楚老师打了个电话,电话那端传来楚老师浑厚的男中音挟杂着滔滔江水声,他已经到了。<br>深秋时节,长江的水位下降了很多,从岸上到“伤逝”酒吧的浮桥已着地,不再晃晃悠悠,张学丽穿着高跟鞋跨过浮桥,依然有些紧张,走到一半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迎了上来。<br>今非昔比,一只羞涩的丑小鸭出落成了高贵的白天鹅,一身珠光宝气富贵逼人,楚禾暗自感叹道。<br>伸过手去做了请的姿势,张学丽顺势握了握,迟到的相握还是让她暖意上身,甜蜜沁出心田。<br>驳船的上层甲板是赏风赏月赏涛涛江水的清吧,楚禾已提前订了雅座。<br>“一晃五年多过去了,你变化真大呀!”师生落座后,楚禾赞叹道。<br>“喝点什么?茶还是咖啡?”<br>“铁观音吧!”张学丽微微笑了笑说:“您还是老样子,温儒文雅,没变!”她眼神盯着楚禾意味深长。<br>“老啰!奔五十的人了。”楚禾感叹道,“没想到辍学居然成就了你的今天,看来人生的道路怎么走都没有错啊。”<br>“我宁愿做您的学生到、、、、、、。”张学丽本来想说到永远,话说到一半还是觉得不妥,便止住了。<br>“你这不是很好吗?你们班做得最好的应该是你了。”<br>“哪里,我这就像窑洞里烧了一半的土坯子,还没成器呢,呵呵!”<br>服务生很快上了一壶铁观音,分别斟满,楚田端起杯对张学丽说:“没想到这么多年后能再见你。”<br>张学丽没听进他的话,前面的一番对话让她思绪万千,几多悲欢离合,几多酸甜苦辣,刹那间‘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她盯着滚滚江水出神。<br>稍后,她回过神来,眼里噙着泪光,说道:“是啊,能再见到您真的很高兴,您有事让我帮忙,是吗?”说完啜了一口“铁观音”,一股清香顺喉而下。<br>“我弟在J市出了点小事,不知你能否出面?”<br>“您弟弟干什么出的事?”<br>“禾田集团的投资者。”楚禾没听太清楚,答非所问。<br>“哦,没想到禾田集团是你们兄弟公司。”张学丽用赞叹的眼光重新打量了她的老师。<br>“怎么啦,你认识我弟?”楚禾有点意外。<br>“不认识,但我知道禾田集团,5.12汶川大地震捐款,武汉市私营企业排在第一位的不就是禾田集团嘛。”<br>“哦!原来这样,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一阵江风吹过来,楚禾有些惬意。<br>“您弟弟怎么哪?”张学丽关切的问道。<br>楚禾把来龙去脉大致讲了一遍,他看见张学丽紧锁的眉头没有舒展。<br>“您应该早点找我,那边摆平这点小事还是没问题,只是现在有点迟了,大后天就宣判,唉!”张学丽叹了口气,继续道:“恰好我明天过去J市,我尽力而为吧。”<br>楚禾有些失望,继续道:“你这边要用钱只管开口,我随时给你,要不、、、、、、。”<br>“您别和我见外了,您看我是顺便办事,同时报答您的教导之恩。”张学丽打断了他的话,苦笑道,她脑海同时闪现出弟弟的模样,自己弟弟还深陷囹圄呢。<br>张学丽很想问问那封电子邮件,曾经你是否收到;<br>那份少女纯真的情怀,曾经你是否感受。<br>可此情此景,让她话到嘴边又咽下,放眼望去——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千古多少爱恨情仇。<br><br>六十<br><br>紫鹃从政府宾馆冲出来,“苹果”在包里响个不停,她不想看也不想接,她知道现在除了她爸她妈,没别人这么执着的打。<br>昨夜一宿没睡,今天过来时也只是在车上打了个盹,一直很清晰的眼神忽然恍惚起来。烈日在天空射出万丈光芒,<br>世界一片惨白。<br>街上行人稀少,即使有现在也东倒西歪了,树也东倒西歪了,建筑也东倒西歪了,只能听见一阵刺耳的刹车声。<br>张学丽刚进入市区不久,就见一个人跌跌撞撞从路边跑出来,急忙死踩刹车,“咯咯”的刹车声随着车滑行了一百多米,终于在那女人身前停住,她惊出了一身冷汗,定了定神,从CC上下来,一个粉红色裙子的女孩倒在她车前。<br>她费了老大的劲才把“粉红色”拖进车里,“粉红色”神志不是很清醒,没有性命之忧,她很清楚自己没撞“粉红色”,即使撞了也只是车的惯性轻微挨了一下,不至于造成严重后果。<br>管它呢,先送医院救人要紧。<br>J市中心医院急救室外,张学丽从“粉红色”包里掏出对方的“苹果”,查看了上面的未接来电,给她爸打过去。<br> “喂,您好。这里是中心医院。”<br> “喂,您好。”曾书记头上开始冒汗。<br> “您女儿现在在中心医院急救,请您过来一趟。”<br> “好的,人怎么样了,没事吧?”他手发抖,字字颤音。<br> “人没大碍,您过来就知道了。”<br>张学丽把“苹果”放回包里,将包放在“粉红色”的枕边,凝视了“粉红色”一眼,悄悄出了医院。<br>她在电视、报纸上看这类敲诈讹钱的事情多了,觉得她不像,但既然没多大的事,她就得溜,万一家属来了,讹你万儿八千的,难受。<br>何况她还有要事急着办呢。<br>曾书记把女儿周围所有人电话打了一遍,均不知紫鹃去向,老婆把他房间的座机和紫鹃手机快打爆。<br>埋怨话排山例海的向他袭来,让他喘不过气,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br>医院的电话似救命草,把他从排山倒海的袭击中救出,他钻进A6,风驰电掣的奔往医院。<br>心急火燎跑进大厅,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到值班询问台,问了问急救室的方位,匆匆赶过去。<br>值班李医生一脸迷惑,从急救室出来,正碰上曾书记,她急忙问好,“曾书记,您这是?”<br> “我女儿在急救室,人怎么样了?”<br> “那粉红色裙子的女孩是您女儿?”<br> “是啊,是啊,没事吧?”曾书记已奔到了急救室门口。<br> “她失踪了,我正纳闷呢。”<br> “怎么回事?”曾书记看见急救室床铺上空空如也。<br>李医生把刚才发生的事情梗概简述了一遍,接着叹道:“我也不明白怎么两人同时就消失了。”<br><br>六十一<br><br>紫鹃从医院苏醒过来,第一反应就是寻包,一看包还在,心里踏实了很多,掏出手机看了看未接来电,再看看时间,已经快下午三点了。<br>离开庭的剩余时间已然不多,而她却束手无策静静躺在这里。她感觉自己很无助,很无能,往日一幕一幕的缠绵,楚田的音容笑貌在她脑海反复。此刻,心爱的男人又在受何等煎熬?她简直无法想象。<br>她坐了起来,看了看门外来来往往全是陌生人,便从医院慢慢走出。<br>给司机小王打了个电话,要他到J市大道100号来接她,接着又给她妈打了个电话,告知自己平安无事,刚从医院出来,至于去哪儿她不肯回答,因为自己也不知道。<br>J市这个陌生的小城,<br>为什么注定要在这停留呢?<br>她突然想起洪平律师,这个眼里闪烁着狡黠的远房亲戚,把这么简单的事弄砸,而且没少花银子,她打定主意去找他。<br>正琢磨着,楚禾电话打过来,问她情况如何?她说没戏,准备去找洪律师,楚禾说我们已经在路上了。<br>紫鹃很惊讶,问道:“你们过来干什么?”<br>“几条路都没走通,估计凶多吉少,明天开庭过来看看。”楚禾情绪很低落,声音不高。<br>“夏霏也过来了。”楚禾在电话那端补充道。<br>“啊!夏姐?”紫鹃吃了一惊:“她怎么、、、、、、。”<br>“过来再说吧,我们两个多小时就到了,你去登四个标准间。”楚禾打断她的话。<br>“哦,那好吧。”紫鹃有些慌乱,这实在太意外了。<br> 当夕阳即将染红天边时,一辆白色的CRV驶入J市咸丰宾馆,停靠在黑色奔驰旁。<br> 六十二 <br><br>公元后2011年9月12日清晨7:00。<br>NO1号子的铁门锒铛直响。<br>楚田刚洗漱完,点上了“头当”递过来的一支烟,就听见门外有人喊到:“楚田,出来。”<br>连忙掐灭“黄鹤楼”,放在水泥格板上,穿上桔红色号服,快步走出铁门。<br>外面站着八个人,三个桔红色号服,四个民警,一个管教干部,楚田得知三个桔红色号服也是酒驾,今日公审,他已经麻木,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什么判决他已经无所谓了。<br>铁笼警车载着四警四囚,飞快朝法院驶去,楚田无心看风景,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怎么审怎么判有多少人围观于他根本不重要,他所担心的是他的企业和企业的运转,项目谁负责,部门谁负责,一个有机运转的企业失去了它的监管和领导,几个月内会出些什么漏洞,该如何补救。<br>二进看守所的这两天,欧阳所长已找他聊过,这次市里由政法委书记统一领导,统一行动的整治酒驾风暴已告一段落。<br>这批醉驾要公审,所有资料档案会上呈公安部。<br>他明白在劫难逃,判缓刑的可能性为零。<br>二个月或者三个月以至更重一点是半年,他已作好心理准备。<br>人一旦有了心理底线,面对磨难就会变得从容。<br>楚田心如止水,在他脸上看不出丝毫焦虑、羞耻、惶恐的表情,当法警给他带上手铐时,正好欧阳所长进来,他微笑地和所长打了个招呼,让欧阳泉很是不解。<br>法院院子里已围满了记者,长枪短炮架好阵势,对着囚车一通摄像,旁边先下囚车的“大胡子”用手遮住了脸,其他两人连忙效仿。<br>楚田慢条斯理下来,给了记者群一个正面,他心里响起一首歌:无所谓,我无所谓,原谅这世界所有的不对。。。。。。<br>该死的胖子今天手铐戴得太紧,卡在手腕上生疼,楚田坐在候审室,暗暗骂着法警。<br>公元后2011看9月12日上午8时,一行法警和“醉驾”步入审判厅。楚田走在最后,当步入庄严的审判大厅时,他不禁感叹建筑的宏伟,可容纳五百人左右的观众席座无虚席。整个大厅肃穆,威严,右边审判席上坐着两人,显得空空荡荡。“刑彩民”今天是主角,坐在正中法官席上,和周围环境比较起来,略显渺小,书记员还是周五那个中年妇女。<br>观众席开始还有些骚动,随着法警和犯人的到来,逐渐安静下来,直至鸦雀无声。<br>楚田无意瞅了一眼前面观众席,几个熟悉的面孔一下子被他搜索到,洪律师、楚禾、“军师”、紫鹃,还有、、、、、、,一道闪电险些将他击倒,紫鹃旁边赫然坐着一个熟悉而苍白的面孔——夏霏。<br> 她们就坐第一排,夏霏的眼光和他相触的那一瞬间,电闪雷鸣,整个大厅只剩下这交织的目光,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交织的目光,时间此刻凝固,万物此刻凝固。<br><br>六十三<br> 泪,<br>把凝固变缓慢。<br>苏轼穿越时空几千年,在此刻写下“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br> 她!<br>还有她怎么会在一起。<br>她和她却真真切切就在一起。<br>在这个时刻,在自己面对法庭,面对记者,面对所有J市人民受审的时刻,陌路十多年的前妻,初浴爱河的恋人,还有兄嫂,她们的目光齐聚楚田,他本无所谓,本不必逃避,但此刻已无路可逃。<br> 羞辱、尴尬、疑惑、梦幻、惊讶,一起涌上心头,百感交集,思维瞬间混乱,神经短路、、、、、、。<br> “楚田,你对本院的判决是否上诉?”“刑彩民”问道。<br>审判庭静得可怕。<br> “楚田!!”“刑彩民”没找到惊堂木,把手中的几纸判决书抖了抖,哗哗直响,“楚田,你对本院的判决是否上诉?”<br> 站在身后的法警捅了楚田一下,把他从梦中惊醒。“我,我,我不知道……”楚田确实不知道,前面的过程根本没在他大脑存盘,他不知道“刑彩民”在说什么。<br> 身后有窃窃私语,旁边摄像的记者也慌了神,法庭秩序在破坏严肃。<br>“刑彩民”不得已代他回答了。“你是说对本院的判决不上诉了,是吗?”<br> “不上诉。”楚田神智还没缓过来,顺着答道。<br><br><br>六十四<br><br> “贺三占”最近很累。<br> 新上任的市委书记像他妈的茅坑里的砖头,又臭又硬,总找他的茬。<br> “情况”(情人)的弟弟被舆论逼到了看守所,生意第一个环节被迫中断。<br> 市内轰轰烈烈的‘查酒驾’运动,让他电话量翻了几倍,张家儿子李家女婿,全是关系找上门来。<br> 大会发言小会发言,前列腺也跟着发炎。<br>这几天整天有如高压水抢顶着龙头,拧开却放不出水,偶尔滴几滴恨不得谢天谢地。<br> 你是铁打的身体,八面玲珑的手段,足智多谋的脑瓜,也经不住系列烦心事同时进攻。<br> 所以他很累,也很烦。<br> 地球上有一件事情也是唯一一件事情让人不烦,不累——就是有人给你送钱送礼。<br> 2011年9月9日中午餐5时,“贺三占”在J市大道99号一家小餐馆(芙蓉酒家)就餐完毕,选择这家餐馆的理由有几点:<br>第一, 芙蓉酒家只能容纳二十多人就餐,一般这么简陋狭小的餐馆有点身份的人不会到这儿就餐,没身份的人不会认出也不会想到一堂堂的政法委书记会在这儿就餐。<br>第二, 后面有个废品收购站,收购站后有一个大院子,方便停车,而且周围没摄像头。<br>第三, 芙蓉酒家的仔鸡烧板栗是一绝,所谓一招鲜吃遍天,这几年红火全凭这个菜了。<br>第四, 上次在这交易时,无意听说老板寻得一偏方,治好了多年的前列腺,今日约好过来取偏方。<br>“泥菩萨”是第二次和这位老领导在这见面了,他不得不佩服对方的精明和老道,人家之所以能当这么大的官还是有他许多独到之处的。<br> “泥菩萨”堂弟在市建行当行长,2000年在J市买房时,这位堂弟在资金上帮了一把,“泥菩萨”是有恩必报的人,何况又有血脉关系呢,今年六月十日堂弟醉酒驾车被捉,“泥菩萨”拎着两万现金到芙蓉酒家,获得了取保候审和延期侦破,这次过来揣着十万现金,是感谢“贺三占”兑现了承诺,把他堂弟的醉驾没放到首批以及答应让案件消失于无形当中。<br> 十二万买个国家公务员和无犯罪记录,<br>值!<br> “贺三占”的老谋深算在于不留证据,小餐馆点两菜一汤,吃点便饭。其间把车钥匙交给对方,对方心领神会,便会走到后院将“礼”放进后备箱。<br> “贺三占”给这位老同事和老下属面子,不仅仅是因为这点钱,这点钱于他来说是九牛一毛,更关键的是他在建行有个保险柜,他的全部家产几乎都放在里面。<br> 存折、银行卡这些都是证据。写上别人名字他做不到,写上自己名字迟早是地雷,而且数额越多这颗地雷的威力更猛,哪天怎么死的自己都不知道。<br> “泥菩萨”堂弟是唯一知道他拥有保险柜的人,不救他救谁?<br> “贺三占”面朝塑钢玻璃门坐着,脑子琢磨着他这套逻辑思维是否有漏洞,门口一粉红色裙子的姑娘走过,丢魂落魄的样子,引起了他的注意,正目送“粉红色”背影离开,包里手机响了。<br> “贺哥,是我。”他的世界里能叫他哥的不是很多。<br> “哦,你过来了!”“贺三占”目睹“粉红色”上了一辆鄂A奔驰,有些失望。<br> “我过来还有一事要你出面,我大学老师的弟弟、、、、、、。”张学丽把大致情况复述了一遍。<br> “什么时候了,才说这事,你尽干些火烧眉毛屎进裤裆才着急的事。”“贺三占”粗鲁的一面只能对她展现。<br> “我这不也是昨天才听说嘛。”张学丽极力让自己温柔一点,要是平时,早和他动了粗口。<br> “行,我问问待会给你回过来。今晚你别走,虎爪山的结果随时向我汇报。”<br> “贺三占”刚挂电话,“泥菩萨”在后院办完事过来了。把车钥匙放桌上,正待开口,“贺三占”问道:“你是不是刚办过一醉驾的案子?”<br> “您怎么知道?”<br> “别人刚打电话过来,说是明天判,让我放人。”“贺三占”毫不隐讳,“泥菩萨”他是不会放在眼里的。<br> “您知道这人是谁吗?”<br> “谁?” <br> “市委曾书记女儿的老板,叫楚田,也许是他准女婿呢!”“泥菩萨”不无得意的笑了笑。<br> “是吗?”“贺三占”眼中露出一丝光芒,他已有了主意。<br><br>六十五<br><br>欧阳明泉在看守所上任约五年,每月都要和犯人或犯罪嫌疑人过招,除了武斗更多的是文斗。<br>和一米八五的拳击冠军武斗,那是半夜拿个手电筒照茅坑——找死(屎)。<br>按他的话说:是条龙你给老子盘着,是只虎你给老子卧着。<br>所以武斗的寥寥无几。<br> 文斗用的是智慧,“欧阳拳”中专毕业,尚有些文化底蕴,加上这些年和“贺三占”鞍前马后,耳濡目染,口才也练得相当了得,一席报告半小时,几乎不看演讲稿。<br> 他这几天遇到了麻烦,对手既不和他武斗也不和他文斗,既不违反监规也不与政府对抗。不吃不喝不睡觉也不吭声,该躺时决不站着,该站着决不坐着,呆若木鸡。<br> 楚田已经三天保持这种状况了,号子里的人都说他疯了,“头当”张学友安排两“铁板”二十四小时和他近距离呆着,防止突发事件。<br> 文人走火入魔了会干出傻事,干出的事往往让你无法想象。“头当”对“铁板”说:“你给老子严防死守,人在阵地在,有一点闪失老子下了你的胯子(大腿)。”<br> 看守所2010年获得了由湖北省公安厅颁布的“二十四无责任事故”奖状。欧阳所长可不想栽在这个文质彬彬的文弱书生手上,嘱咐NO1号子作为管教值班干部重点查看号,号子里的楚田作为重点监视人。<br>看守所许医生这段时间不得回家,二十四小时在值班室监控,不吃饭可以输葡萄糖,可是不睡觉就没辙了。<br> 楚田形神已分离开来。<br>看守所里只有他自己知道。<br>那不吃不喝不睡觉不吭声的只是他的形,一个空洞的形骸。<br>而精神和灵魂此刻正飘荡在半空,和躯壳若即若离。<br> 神和形最大的区别是在视觉中的体现,神来无影去无踪,形办不到,将形羁押和拘留,你无法脱逃,而神却自由自在,无拘无束。<br> 神可以回到过去,也可以走进未来。<br> 楚田此刻正和夏霏在一起。<br> 黄鹤楼下,首义广场,是纪念辛亥革命的博物馆。<br>为了纪念辛亥革命100周年,整个广场修缮一新,五彩缤纷的花坛和横幅,川流不息的人群。他和夏霏还有孩子(男孩还是女孩看不清楚),手挽着手,手牵着手,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享受着一派详和的节日气氛。<br> 从人群闪出一条道来,一辆黑色的奔驰朝他们冲过来,能清清楚楚看到紫鹃那张愤怒的脸,她应该是拿完驾照了,车控制得很流畅。可是怎么能朝我们一家冲过来呢?<br>酒驾、肯定是酒驾,要么是疯了!<br>半空中传来悠扬的歌声:<br>月亮依旧停在旷野上,<br>你的身影越拉越长,<br>直到远去的马蹄声响,<br>呼唤你的歌声传四方。<br>举头望天只见雁西行,<br>低头泪水为我卸了妆,<br>伤心凭栏相思涂满墙,<br>彻夜无眠爱的路太长••••••<br>如果今生不能与你结呀结成双,<br>来世化蝶依偎你身旁••••••<br>这不是紫鹃的歌声,她的嗓音没那么宽;也不是夏霏的歌声,她对流行歌曲不感兴趣;谁在辽阔的旷野中流浪?是谁把二胡如歌如泣地拉响?<br>形和神比,形有形的优势,形在视觉中具备恒常性,而神不存于视觉,容易散漫无章。<br>母亲用一世将笔直的腰杆累弯,留在世上的身影是一个完美的问号。<br>问天:为什么不公?给予了一世的磨乱。<br>问地,为什么不平?给予了一生的坎坷。<br>问号在无边的昏暗中拉长,变成一顶天立地的感叹号,母亲的音容笑貌矗立在云端,第一次伟大成了云。<br>神指引着方向,云在茫茫苍穹中随风变换,歌在离离旷野上纵情飘扬。<br> 六十六<br><br>楚禾和“军师”公审后当天中午陪同夏霏回武汉去了,他们周二都有课,加上夏霏是从医院出来的,治疗也不能耽搁,紫鹃让小王把车开回去,她想单独待下来处理善后的事情。<br>洪律师陪她在看守所附近悦来客栈登了间房,办事方便心理距离也近。<br>悦来客栈老板姓陈,是家私房旅馆,离看守所三百多米远,总共四层楼;一层作门面租给两夫妇做早点生意,二、三层共八间房可摆十张床,四层陈老板两口子自己住,这儿来来往往的都是外地到看守所探视的家属,价格便宜房子还挺干净。<br>S市的项目告一段落,等着签约,紫鹃暂时没什么事,本来安排她到其它项目上督查销售的执行计划,楚田收押,工作计划暂时中断,后续工作和S市的项目签约等事项如何进行,紫鹃需要楚田的明示。<br>公审那天楚田神情呆滞,似灵魂出窍,不知道怎么哪?紫鹃猜想肯定在看守所受到非人折磨,看守所和监狱的黑是出了名的,他在里面必定度日如年,在阴暗潮湿不见天日的牢房里关着,想到就不寒而栗!<br>因浪漫而生如此大的变故,作为浪漫的主体之一,她是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br>如今他深陷大牢,她在外岂能心安?<br>负罪感和愧疚感无时不刻不在折磨着她,她要和心爱的人一起受苦,她计划就在看守所外住两月,等待楚田的出来,只有这样才能心理平衡。<br>除了等待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干,甚至吃饭。<br>十天的上诉期是不允许家属会面的,洪律师和紫鹃找到欧阳所长,希望能安排律师接见时顺便把紫鹃也带去见见,问问楚田在内面的情况,欧阳明泉摇了摇头说:“楚田现在只剩下半条命了!”<br>“怎么哪?”紫鹃着急地问道。<br>“庭审完后他变了一个人,整天不吃不喝不吭声,像个木头,我找他谈过两次,像和木桩子对话,唉~!”欧阳所长叹了一口气。<br>紫鹃忍不住眼泪就下来了,哭道:“我要进去,我要去看他••••••”<br>洪律师按了按他的肩膀说:“你冷静点,会没事的!”<br>紫鹃扭身指着洪律师道:“都是你,都是你,是你让他变成这样!”洪律师一付无辜的表情,想说什么也开不了口。<br>“曾小姐,楚田在内面我们不会让他吃苦的,看守所也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糟糕。”欧阳所长望着紫鹃含泪的脸,认真地说道:“只是现在家属还不能接见,我身为所长不能破例,否则就乱套了。”<br>“那他这样拖下去会没命的。”她指着对面的旅馆继续哭道:“我就住在对面,您能告诉我他每天的情况吗?”<br>欧阳所长心微微颤了一下,说:“我安排医生天天给他输液,几个人看着他,明天要不行会送他到医院。”<br>紫鹃含泪拉着欧阳所长的手不放,连声说:“谢谢您!谢谢您!”<br>“我想今天见见,开导开导他!”洪律师在边上对欧阳所长说道。<br>“算了吧,省公安厅领导今天到这检查,待会就到了,你见他也没用,明天过来找值班室登完记再说吧。”<br>紫鹃要了欧阳所长的电话,没理洪律师,独自朝悦来客栈走去。<br><br>六十七<br><br>是否神形合一或神形分开,取决于二者所导致的结果。<br>楚田这几天自由自在不受羁押地天马行空,他当然愿意神形分开,周围一切与形有关的不快,于他何干?<br>第四日,欧阳所长再次将他的形带到了值班室。<br>他不知道神在半空中冷笑。<br>“你可以不吭声,也可以不吃不喝,你以为这样逃避就能放了你吗?”欧阳拳吱吱直响,看着楚田一付要死不活的样子,一脑门子气。<br>他不知道神在半空中回答他:我本来就自由了!<br>“你就两个月刑期,一晃就过去了,你也不想想你的企业,也不想想你的女人?”欧阳所长越说越快。“你他妈还像个男人吗?是男人就得勇于承担责任,是男人就该面对自己的错误,你犯了错就该受罚!”欧阳所长的粗食指指向了楚田的鼻子。<br>神在半空中停顿,这次没回答。<br>“你连个娘们都不如,你的女友天天在看守所外流泪,她听说你不吃不喝,哭的都快疯了,这点挫折都能让你要死不活,你干脆他妈的死了算了!”<br>神停止了悠闲的飘荡,犹豫不决。<br> “你他妈要死也别死在老子这,老子这还没死过像你这样的窝囊废!老子这判过的死刑犯也没一个像你这屌样!”欧阳拳越说越气愤,气到极致只有动粗方解恨。<br> “啪”,一记耳光抽在楚田空洞的躯壳上。<br>神形陡地合一,两行泪从楚田眼角流下。<br> 神惭愧的低下了头,祂不是被这一耳光抽清醒了,而是被这番道理击中了要害,痛得受不了,他不是被这两月刑期所打垮,而是被良心狠狠将小我揍了个半死,不敢面对。<br>他是肩负着神圣的责任感和使命感的人,社会和企业责任感、家族的使命感这些一直埋藏在他心底,他写过一篇奋斗史,就夹在家里那本《乾隆字典》里,那是他爷爷留下来的唯一财产,他没见过爷爷,看见那本《乾隆字典》就象见到爷爷,同时也见到了爷爷的光荣。<br><br>六十八<br><br>悦来客栈陈老板的两口子都是心地善良的人,客厅里挂着“拾金不昧”、“助人为乐”等锦旗全是这几年赢得的赞誉,来来往往的谁不是苦命人,亲人在坐牢,他们舟车劳顿含着伤痛而来,看了一眼就走,都不容易。——陈老板常说。<br> 一楼夫妇是来自革命老区红安农村的一对农民,独生儿子在J市打工,因讨要工钱无果,将工头打伤,被判八个月,两口子几百里迢迢来到看守所,住悦来客栈几宿,和陈老板一拉家常,居然扯出点远房亲戚,在陈老板夫妇的建议下,将没有赔偿出去(赔偿工头的医疗、误工等损失)的几千块钱投资做起了早点生意,没想到很快生意就兴旺红火起来。<br> 陈老板夫妇这几天忧心忡忡,住二楼的时髦女郎愁容满面,似乎两天没吃东西了,估计亲人在看守所关押,这孩子年轻,没经过太多的风浪,万一想不开,在这小小的客栈有个三长两短的,他们可担当不起。<br>晚上七点多重,老板娘决定下去开导开导她。<br>“咚、咚、咚。”老板娘已想好怎么开口,跟着就敲起了202的门。<br>“曾姑娘,是我”!见没人回答,侧身听了听动静,继续敲门道:“我是楼上的老板娘,进来送开水的!”还是没动静,老板娘急了,连忙从兜里掏钥匙,摸了半天没摸着,匆匆上楼去取。<br> 紫鹃此刻正和楚田约会。<br> 楚田善于策划浪漫,总能出乎意料制造出独一无二的氛围,今晚他把办公室的所有灯灭了,让紫鹃来找他。<br>黑灯瞎火的,只能凭平时对空间的记忆来找路,紫鹃屏住呼吸,张开双手慢慢摸索着,无穷无尽的黑让她感到害怕,没有一丝声响,这家伙搞什么鬼,一点也不好玩!<br> “哎!别玩了,我不喜欢这种游戏!”紫鹃对黑黑的空气说了一句,无声的一句,她说不出声,喉咙是干涸的,嗓子是嘶哑的。<br> 他或许根本就不在这个办公室,要不她应该能听到他的心跳,她对他的心跳太熟悉了,强劲有力,“咚! 咚! 咚!”。<br> 灯忽然打开了,太亮,刺得她睁不开眼,但恍惚还能看见办公室的情形,楚田被反绑着双手,嘴里塞着一支臭袜子,满脸是血,边上三四个人正拳脚相加。<br> “住手!”紫鹃这一句喊出来了,但并没止住他们的继续殴打,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的家伙径自向她扑来,定睛一看,居然是看守所所长欧阳明泉。<br> 他目光凶狠,步伐轻快,紫鹃想跑,腿脚无力,像踏在虚无之中,根本跑不动,眼睁睁地被他劈了一掌,脖子生痛。<br> “紫鹃!”是谁的声音这么熟悉而慈祥?<br> “你醒醒!你怎么哪?”声音怎么带着哭腔?<br> “曾小姐,你醒醒!你妈来了!”<br> 妈!难道和妈隔了一个世界,怎么听着声音见不到人呢?<br> 两滴热泪掉在她的脸上,继而如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往她脸上砸。<br> “妈!”紫鹃醒了,沙哑的喊了一句。<br> “鹃儿!你这是怎么哪?”母亲泪如雨下。<br> “我脖子痛,好像落枕了?” 紫鹃擦了擦她妈的双眼,继续道:“妈,我不会有事的!”<br> 老板娘从旁边递上一杯温水,“曾小姐,喝口水!”她侧身坐在床的另一边,继续道:“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br> “鹃,你这是何苦呢?”她妈边给她揉脖子,边止不住眼泪:“听洪律师说一个多月就出来了,况且这儿的所长也招呼过了!”<br> “唉!”紫鹃轻轻地叹了口气,不知说什么好,心中的苦和那份忏悔,只有她自己知道,无从诉说。<br><br>六十九<br><br>鄂A牌黑色A6此刻正停在悦来客栈前面一百米。<br>曾书记在车旁来回踱步,他吸了口“黄鹤楼”缓缓吐出,借助昏黄的路灯,<br>看眼前风云变幻。<br>那天从医院找人无果出来,正琢磨紫鹃的去向,政法委书记贺长春电话打进来了。<br>“喂!曾书记吗?”政法委书记“贺三占”的声音很低沉,语速不紧不慢。<br>“嗯!是我!有事吗?”曾书记从心底厌恶此人,在他印象中“贺三占”就象稻田里的泥鳅,有水时在水稻丛缝里自由自在游荡;无水时在稀泥巴中也能钻来钻去,来无影去无踪,永远不留痕迹,稍有声响,便搅起一团涟漪,消失在混浊或阴暗之中。<br>“明天法院首次公审一批醉驾,市里各新闻媒体都过来,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贺三占”不怀好意的暗笑。<br>“是吗?”曾书记假装不知,“这事好像不需要我出面吧?公检法的事都归你管呀!”<br>“曾书记,我是要去的!刚才有人告诉我说四个人中好像有一个是您女婿,不知••••••”“贺三占”扔颗炸弹过去,等着对方接茬。<br>“你是堂堂的政法委书记,能相信道听途说吗?”曾书记倒抽了一口冷气,心里暗暗一震,依然平静地答道,他的矛头每天都在磨,句句都在出击。<br> “那••••••算了吧!嘿嘿!” “贺三占”干笑道:“法院说本来这事是可延后处理的,我的态度是征求您意见!”他不会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br> “我女儿还没出嫁,哪来的女婿,简直乱弹琴!”曾书记愤怒起来,声音铿锵有力。<br> “我来调查一下谁在造谣,居然造到您身上去了,无法无天,无法无天啊!呵呵!” <br>芙蓉酒家里,“贺三占”还在回味刚刚过去的粉红色女孩,眼睛却恶狠狠地瞪了“泥菩萨”一眼。<br> 曾书记在地上掐灭了“黄鹤楼”屁股,环顾四周,没有垃圾桶,隐隐约约看见看守所门口好像有个垃圾堆,就慢慢朝看守所走去。<br> 刚扔完烟头转来,远远就看见紫鹃被她妈和一中年妇女搀着,一步一步朝A6走去,他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br> “妈,我想打车到医院。”紫鹃没看她爸一眼,揉着脖子,冷冷地说。<br> “这儿哪有出租?再说你爸他••••••”她妈示意曾书记过来帮忙扶一把。<br> “您是曾小姐她爸吧?这几天••••••啊?您是?您是?”悦来客栈的老板娘惊呆了,她脑子好使,一下子就反应过来A6和A6的车主是谁。<br> “我没这样的爸,也坐不惯这么豪华的车,我晕车,只能坐富康夏利之类的!”紫鹃扭着头,挣脱了她爸的手。<br> “你••••••”曾书记在家庭矛盾的处理上长期没找到良策,他也许根本不想找,对于人民内部的斗争他没打算赢,常年铺在工作上,他亏欠她们母女太多。<br> 由远至近的灯光在他们身旁停住,从夏利车上爬出一个矮男人出来,紫鹃双腿一硬,三步迈进了副驾驶座,留下几个人面面相觑。<br><br> 第二部 星辰落,人归去,万般无奈凭谁诉,一纸清泪悼情殇 七十<br><br>从前有位禅师,特别喜欢兰花,他养了一盆君子兰,每天爱不释手。<br>有一日他有事外出,嘱咐徒弟好生看管,徒弟不敢懈怠,精心打理着兰花,就在禅师快回来的时候,徒弟一不小心将兰花连同花盆打碎,心里懊悔不已,等待师傅回来责罚。<br>禅师回来后没有责怪徒弟,让他将花及花盆碎片一并扫出,若无其事,徒弟不解的问师傅:<br>“我做错了事,您为什么不生气呢?”<br>“我当初种兰花不是为了生气。”禅师谈谈的微笑道。<br>——这是楚田写给紫鹃的其中一段。<br>一共六页,楚田详细交待了公司所有事项的处理方法以及人员安排。<br>他最担心的是S市项目的资金问题,如果因为这个项目的垫付而导致公司资金链断了,情况会恶性循环,所以告诉楚禾一定要慎重而慎重。<br>夏霏那天的出现在他心里依然是个谜,进而击垮他的也是那幽幽的眼神,只是现在不是要弄清楚的时候,何况这封信是要洪律师带给紫鹃的,言语间些许提及都会触动她的神经。<br>信的最后简单描述了里面的生活,让楚禾、“军师”、紫鹃、所有家人和公司的人都放心,他已摆正自己的心态,既然事情已盖棺定论,那就只能接受并适应这个结果。<br>时间的长河会带走一切,该来的不该来的,已经来的和即将来的,那些人世间的酸甜苦辣,于时间来说,只是在一瞬间打了个漩涡。<br>适应命运的安排,不与抗争,以坦然的心态面对际遇,自然活得恬静。<br>抗拒命运的安排,以不屈的态度去抗争,要么是头破血流赢得了信仰。<br>要么是你将棱角磨圆,勉强赢得信仰。<br>他必须韬光养晦(如他喜欢的卡布奇诺),他知道心里永不可磨灭的是对家族的使命感和对企业的责任感,那是他信仰之所在。<br>两月的时间,应该改变不了什么。<br><br>七十一<br><br>九月十五日,星期四。<br>张学友今儿个心情无比的爽。<br>他姐托律师给他带来话,最后一家的赔偿款基本谈妥,只是没那么多现金兑付,还差四十万,等凑齐钱,过几天就能达成谅解并签署协议,他的苦日子快熬到头了。<br>这件让他喜出望外的事只能放心里,对谁都不能提及。<br>楚田也活了过来,挨了一嘴巴后居然变了个人似的,他心里暗骂这孙子贱骨头,但脸上嘴上如过节般,笑容满满的。<br>文人看来受不得打击,他妈的两个月就能寻死觅活,按这种标准衡量,这看守所岂不成坟场了,几百个犯子谁不比他判的重或即将判的重?<br>“拖拉机”又可勉强凑上一桌子了。<br>这屋里“老犯子”不会玩,“毒犯子”整天犯困,没睡醒似的,“死犯子”笨得和白痴一样,难怪当初他老婆偷人的,上面的想法和下面的办法都是低能,“藏獒”和“铁牛”算是两个好角色了。可是没两天“铁牛”就换了号子,进来个“狐狸”,正好“书生”(楚田第一次进宫出来的次日晚上,他的雅号其实已冠之于顶,张学友和全看守所那天晚上正看中央六台的《唐伯虎点秋香》,给与他书生夺命剑的称号后觉得太长,随后简称成书生。)、“ 藏獒”、“ 狐狸”和张学友凑齐四人,放风时间展开大战。<br>“铁牛”是少年犯,长得黑而壮,身高大约在1650毫米左右,从小娘改嫁爹二婚,基本无人管教,社会上瞎晃荡,谁给口饭吃就跟谁拿刀的“班子”,进来永远“铁板”一个。四进宫后变得机灵多了,“头当”“二当”的脖子,腰腿全由他承包,一顿专业的揉捏保管你舒服无边,跟着吃喝也乐得屁颠屁颠的。<br>这段时间新人进来的教育工作主要由“铁牛”负责,“狐狸”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洗澡,一脱T恤,一股浓烈的狐臭以迅雷不及掩鼻之势扑面而来,差点把“铁牛”熏昏,被他狠狠踹了两脚,正赶上头两天下雨,风场长青苔,“狐狸”以一个优美的狗啃屎动作,让宝贵的一颗狐牙光荣下岗,管教干部问明缘由,将“铁牛”调离了NO1。<br>“狐狸”也他妈“铁板”一个,或者是有钱不愿掏钱买舒服,张学友恨恨的骂着,除打“拖拉机”外,其它时间都让他滚越远越好,无论冷热都得穿无袖,睡觉也不能例外。<br>楚田感冒了几天,没痊愈,所以没有闻到狐臭,倒从“狐狸”的眼睛中看出了他的狡黠,主动要求和他坐对家。<br>人背时喝凉水都塞牙啊!<br>上来就被学友打了个“大光”,“藏獒”轻蔑的眼神瞟了他们一眼,嘴角止不住往上直翘。几个回合下来,“书生”和“狐狸”才开始转运,刚刚摸了两个“大王”六张“常主”,就听见楼上走道胖子“邦、邦、邦”的敲击声.<br>收风了。<br><br>七十二<br><br>梵田对“拖拉机”不感兴趣,可在号子里关着你必须合群,就如抽烟,进来谁都吞云吐雾,他也得学着,否则就离群了。<br>离群和孤独落寞相伴,他可不愿意。<br>楚田觉得换换脑子也挺好,省得成天琢磨自己公司的事和几个女人的事,即使琢磨透了自己也鞭长莫及,身陷囹圄,就做囹圄的事吧。<br>他一直想写写自己的家族史,写他爷爷的光辉,伯伯的彪悍,父亲的低调,母亲的卑微,可是一直收集不到连续的素材。<br>爷爷、大伯他没见过,父亲母亲不愿谈及历史,如今他们全都生死两重天,只能在梦里叩问。<br>去年春节到姨妈家做客,闲暇时问姨妈,这位年过古稀的老太太耳背,嘴也不那么利索,唯一见证过历史的她弄明白楚田想干什么后,老泪纵横,一句也说不出口……<br>翻天覆地的故事竟被她老人家噎在那里。<br>其实楚田最初报考中文系,也是被“唯楚有才”四个字所激励,后来慢慢成熟,来回梳理了心理历程,发现潜意识里的“恋母情结”远高过“恋父情结”,也许是母亲的苦难让他不能释怀,在她老人家去世的那个晚上,楚田对所有守灵的人说,我要写一部长篇小说来纪念我的母亲。<br>那夜大雪纷飞,<br>那夜狂风呼啸,<br>那夜他喝醉了。<br>醉后不成章法地描述他的构想和逻辑。<br>他说一个卑微如尘埃的文盲女人,一个渺小如虫蚁的农村妇女,在历史的变革中,被社会滚滚车轮来回辗压,她无怨无悔,她咬碎牙和血吞,她默默无闻含辛茹苦地相夫教子。<br>世界全错了,她就那么默默无闻的活着。<br>世界全对了,她也那么默默无闻的活着。<br>——写出来难道不是长歌当哭的小说吗?<br>楚禾抽了他一耳光,告诉他父母都不愿提的历史,你在这胡说八道,我妈沉默了一辈子,苦难了一辈子,你还不想她老人家在九泉下清静清静?<br>楚田捂着火辣辣的脸,两眼通红,冲上去也要动粗,被亲戚六眷给拦住。<br>从小到大他们哥俩打架,他就没赢过,他哥“拳头小霸王”的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哪怕已近天命之年。<br>那一场宿醉过后,他慢慢打消了写小说的念头,至少企业在发展过程中不容他分心出来。<br>现在倒好,一日三顿饭,吃了啥事都不用干,就踏踏实实构思吧。<br>父母是不能写了,<br>写了也是虚构,<br>虚构的东东是不能感动自己的,<br>感动不了自己如何感动世人,<br>感动不了世人这就不是他楚田写小说的初衷。<br>何况楚禾知道后肯定和他急,那夜他摸着脸也想过,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尘归尘土归土,何须撩起尘土飞扬,遮云蔽日,让楚禾不快,让自己不快,让世人不快呢。<br><br>七十三<br><br>“死犯子”每句话后面都加一个“吧”字,“你吃了吧?”,“你喝了吧?”,“也许是这样的吧?”。“书生”教了他很久,去掉“吧”也算一句话,肯定并且显阳刚之气,“死犯子”嘿嘿傻笑,憋了几句,忍不住又带出“吧”来,——<br>“问我问得这么详细——<br>你是想编故事的吧?”<br>楚田审视了“死犯子”和他的故事,太老套了,可生活中偏偏一直重复着老套。<br>“死犯子”老婆红杏出墙,睡上了“死犯子”的顶头上司,J市粮管所原所长。<br>“死犯子”忿忿不平,提了把刀准备吓唬吓唬平日望而生畏的所长,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误将杀猪刀捅进了对方胸膛。<br>次日听说所长嗝屁了,便开始逃亡,谁知网上追逃已布下天罗地网,他亡命天涯九年后,自首湖南湘潭,于2011年8月4日押送回J市。<br>楚田认为这种真实的俗套只能用一段顺口溜来注释:<br>一个骚B,<br>害两个男人,<br>三更半夜,<br>四肢发抖,<br>五心不定,<br>六神不安,<br>七刀八卸,<br>九年逃亡,<br>十年刑期。<br>这段顺口溜被张学友改了两个字。<br>“死犯子”听了咯咯直笑,说:“书生就是有才,掐饭了给每个人编一段。”<br>“老子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掐掐掐,找抽是不?你他妈一J市人,学什么湖南话?”学友横竖看他不顺眼。<br>“嘿嘿。。。。。。再不会说了吧。”“死犯子”不说“掐”就会带出“吧”来。<br>他也不容易,楚田心想。<br>一直在湖南逃亡,入乡随俗叫了近十年的“掐饭”,隐姓埋名逢人都得低上三分头,被一骚货所害,家破人亡流离失所。<br>想到流离失所他又联想到了他爷爷。<br>据说1937年汉水边依旧兵荒马乱,一群土匪在月黑风高之夜,闯入楚府,为首的对爷爷说:“久闻楚老爷为人厚道,兄弟们路过此地,有点白货带着不方便,想存于贵府,待三日后返回再取,不知可否?”<br>楚天宝明知是陷阱,见对方来势汹汹,也不便拒绝,只好应诺道:“弟兄们给我面子,我怎敢说不?”边说边死死按住身边的大儿子楚则友。<br>土匪扔下一袋散碎银两就走了,楚府上下惶惶不可终日,只有楚则友天天磨刀霍霍。<br>三日后土匪如约而至,楚天宝开门迎客。<br>“兄弟们进屋一起喝杯水。”他笑道。<br>“不了,我们赶路,取得银两就走。”匪首抱拳答道。<br>“那也好。”楚天宝一边拿出不曾动过的钱袋给匪首,一边忐忑地望着对方满脸横肉的凶悍。<br>匪首看都没看,翻脸大怒道:“楚老爷,你可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大户人家,不会稀罕我那点白货吧?”<br>“哪敢?哪敢?所谓受人之托忠于人之信,您的货我不曾动过。”楚天宝腿有些发软。<br>“不对吧?我明明是五袋共五佰银两存于你处,怎么只剩这点散碎呢?”匪首歪着脑袋,狠狠朝地上吐了口痰,摸着腰中的飞镖,斜睨着楚府。<br>“这、、、、、、您这不是摆明了、、、、、、。”楚天宝的话被旁边“独眼龙”一腿踹飞,“你他娘的不想活了?”明晃晃的大刀架在了他脖子上。<br>从楚府翻箱倒柜搜出三百多两银子,十多个土匪才扬长而去。<br>子时,楚则友背着所有银两回来,满脸是血,楚老爷一看就知道他惹大祸了,则友气喘吁吁地说:<br>土匪走时撂下一句话,明日取楚府上下首级。<br>全家人在楚老爷的催促下,仓皇出逃。<br>据说在外躲到了解放,据说躲的地方就是J市空山洞,据说当地县志亦有记载。<br>据说、、、、、、一切都是楚田的零碎粘贴,才将这些道听途说的碎片编辑成故事,慢慢咀嚼。<br>他躺在硬冷的铺板上,想想醉驾的整个过程,觉得一切都是宿命。<br>怎么当时在宾馆和紫鹃云雨过后,就突然闪出到空山洞的游玩念头呢?<br>前辈欠J市人民的那份情,<br>难道轮回中注定要他来还吗?<br>难道轮回中注定他一样需要在J市停泊?<br> 七十四<br><br>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来得更晚一些。<br>夜幕染雪。<br>染到极致它依旧反射出闪闪银光,大地和万物一片寒,万籁俱寂于寒光之中。<br>J市的远郊,一条黑影在冰封的雪地里移动,步履缓慢而坚定。<br>五十二岁的毛玉民是江湖中人,祖师爷时迁的教诲他铭刻于心。<br>偷风不偷月,<br>偷雨不偷雪。<br>可,<br>时运不济奈何兮!他心里感叹道。<br>出来两年了,回想几进宫的艰辛忍不住热泪沾襟,亲朋老友们都避而远之,道中窃友嫌他手脚不麻利,给点散碎让他退伍下岗。<br>难呐!<br>兄弟们的救济勉强管酒,可管不了赌。<br>赌者“贝者”,有钱人的娱乐,几个零票押不了两下,就囊中羞涩不已。<br>今晚不是羞涩而是空,空得只剩两袖寒风。<br>明天太阳照旧升起,可明天还得一日两餐,“老盗”心里盘算着日子,祖师爷的教诲也不能管肚子,回家路上怎么着也要捞上一票抑或顺手牵羊一只。<br>J市公安局今日“泥菩萨”值班,此时的“泥菩萨”还不是“泥菩萨”,他叫黎正昌,治安科正科长,走马上任半年,正踌躇满志。<br>老婆还在死死揪住青春的尾巴,不依不饶,隔夜求欢,今晚天刚擦黑,她便步踱几里路来到了J市公安局。<br>值班室灯火通明,黎科长接过老婆递上的一瓣脐橙,美美地咬了一口道:“你到值班室过夜是不符合局规定的。”他已经有些承受不住老婆的“要”,何况她经常“还要”呢!<br>“啥龟腚猪屁股的,我可不管那些。”<br>“局其他领导值班,人家老婆都不过来,就你忍不住。”<br>“我过来看看你,谁说非要在这了,我还不希罕呢。”他老婆拿起印花布袋佯装要走。<br>“别介,你看你,开个玩笑都不行。”黎科长顺手搂住了老婆的水桶腰。<br>“人家两口子哪有咱俩恩爱?”“水桶腰”脸被旁边的电暖器烤红,含情脉脉地看着步步高升的老黎道。<br>这一过程被窗外的“老盗”看个真真切切,听个明明白白,他在沙洋农场已被折腾成“上面有想法下面没办法”的残疾人,此刻也不禁心里痒痒的,两手袖在军大衣里,忍不住掐了自己枯瘦的胳膊一下,生疼。<br>忽然院外传来几声狗叫,“老盗”赶紧闪身,他知道今晚不能踏空,务必蹲守。<br>守候是猎手或狙击手必备的技能,“老盗”算不上猎手,他懂得单枪匹马出击是需要守候的,哪怕气候有多么恶劣,守候时间有多久,时机不到断不可贸然出击,尤其是今晚,尚且自己身手大不如前,雪地里步迹难覆呢。<br>打定主意后,“老盗”戴上手套,摸了一把条帚,将值班室到院外这一段足迹扫平,慢慢退到大路边,他必须小心翼翼,不能再进宫了。<br>半夜两点,“老盗”已武装到脚,他在垃圾堆寻了一件破衣服,撕成两半,扎在羊皮靴上,从一里多路的民房边扛了根竹竿,悄悄再入公安局。<br>值班室黎科长和他老婆事后,正在熟睡,大小鼾声夫唱妇合,“老盗”心中暗喜。<br>无声无息拨开铝合金窗,将值班室除被子以外的所有衣物用竹竿一一挑出,打上包,慢慢退出院外,摸光所有的人民币后,找个臭水沟,摁了进去。<br>黎科长搂着巨乳肥腚,在温柔之乡正做美梦,几声“咣当”“咣当”把他惊醒,借助昏黄的路灯,他大叫一声“不妙”,窗外一个黑影踢翻了雪中的垃圾桶,踉跄着朝院外掠去。<br>他急忙按开台灯,定睛一看傻了眼,值班室内无一件可遮羞之物,也顾不了那么多,双脚捅进拖鞋就朝外追贼。<br>刚走到台阶处,一脚打滑,滚下台阶,额头正好碰到一块红砖,昏了过去、、、、、、。<br>第三日,公安局副局长“贺三占”主持会议,撤消黎正昌同志的科长职务,留党察看两年,对局所盗财物暂由黎正昌同志赔偿,安排专人立案侦破,对于整个案件的详情,除局内部人外不允许处传,否则追究个人责任。<br>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几天之内J市街头巷尾传遍了“泥菩萨”的英雄事迹——“治安科长雪中睡,光着屁股把贼追。”。<br>那时他头上还缠着纱布,那块额中紫疤尚没有面世。<br>几年后有好事者改编了刀郎的《2002年的第一场雪》——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晚一些,沉睡在值班室的治安科长,赶走了J市最后一个窃贼,是你的裸体让贼发懵,是你的、、、、、、。<br>——“老犯子”坐在风场的水池边上,不无得意地讲述了这段壮举,这也是他唯一没有突审出来的一桩窃案。<br>楚田心中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时空交错之间,“老犯子”、“泥菩萨”和他自己,这三者之间又有什么样的因果关系呢?<br>偏偏扯到了一起。<br><br>七十五<br><br>那夜夏利和A6一起到了J市中心医院,紫鹃妈搀着紫鹃走进门诊部。<br>她虚弱只是次要的,心力憔悴同时袭来,加上脖子失枕后别扭得很,所以干脆半推半就进了医院。<br>值班医生正好懂点中医的推拿按摩,揉了几下,感觉颈椎有点发热,冷不丁一使劲,紫鹃就听到咯的一响,脑袋和下面的连接重新灵活自如了。<br>一瓶葡萄糖快挂完时,紫鹃腿脚开始感觉有些劲,胃也开始犯嘀咕,想活动一下,发现衣服被她妈给压在胳膊下面,妈在旁边条椅上坐着打盹,竟然睡着了。<br>从注射室的玻璃门向外望去,洪律师和她爸正小声交流着什么,单就肢体语言来看,显然只有洪律师唯唯诺诺的份。<br>曾书记仔细问了问整个案情,包括开始、过程和结果,包括中间涉及到的一些人和事,相互间的关联以及非常细微的环节,问得洪律师头上直冒汗,唯恐遗漏或者自相矛盾。<br>洪律师虽然和曾书记有过几次近距离接触,可每次都是简单的交流,泛泛几句无关痛痒。今天第一次和这位书记表哥促膝谈话,他确实有点诚惶诚恐,心里一点底都没有。<br>楚田的案子办成这样,他已无颜见江东父老,今日紫鹃妈到悦来客栈,是他通风报信告诉的详细地址,本来下午到银行取了五千块钱,揣在兜里,打算晚上接紫鹃吃饭,顺便退她五千,五点半临出门时,他的相好电话进来,非要宝丰宾馆一聚,他知道她和“刑彩民”赌气憋了一个多月,不收点公粮水费不会罢休,于是放弃了给市委书记和书记夫人带路的大好机会,到宝丰宾馆巫山云雨了一番。<br>曾书记今天问这么仔细,他心里到底在琢磨什么,洪律师永远不会懂的。 <br>紫鹃大学期间谈过两个朋友,曾带回湖北其中一个,紫鹃她妈看着蛮中意的,细皮嫩肉文质彬彬,家境听说也不错,北京某工商局局长的儿子,有房有车,两口子正筹划紫鹃的未来呢,没几天就听闺女说给一脚踹了。<br>私下和她妈谈时,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谈恋爱只是谈谈而已,别人从小学初中就开始谈,她也得尝试一下恋爱的滋味,品一品其中的酸甜,根本没指望海枯石烂地老天荒。<br>这种浅尝辄止的恋爱观让她爸哭笑不得,训斥几句,她80后的理论和口才,足以让这位市委书记爸爸哑口无言。<br>紫鹃她妈说:这孩子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别人看《还珠格格》中波澜起伏的感情戏,高潮之处‘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的生死相随,无不泪如雨下,她却在旁边拍手赞叹小燕子的武功盖世无双。<br>几年过去了,真是女大十八变,他们的女儿好像有三十六般变化,变了个彻头彻尾。<br>首先成熟了很多,其次多了些谋划,更可怕的是她居然和一个大她十几岁的“二锅头”谈起了恋爱,而且破天荒第一次生死相许。<br>爱情婚姻岂是儿戏。<br>作为独生子女的父母,他们必须严格把关,慎之又慎。<br>曾凡祖书记问完洪律师,倒对楚田有了几分兴趣,他觉得这个人物更像是虚构的,既有让他女儿神魂颠倒的魅力,也有成功管理企业的魄力;既有不负责酒驾的放纵,又有受些许挫折逃避现实的颓废,除了现代小说的胡编乱造,生活中是不可能存在这个人的。<br>但这个人又真实的关在J市看守所,<br>真实地折磨着这一群上至市委书记<br>下至号内犯子。<br>1984年十二届三中全会胜利召开,大会全面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议》,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更是坚定了国家《走有社会主义特色的经济体制》的正确道路,至国家市场经济开放搞活以来,国民GDP年年攀升,至国家改革开放搞活以来,人民的言论越来越自由,短信、电话、电视、电影等等传媒媒介都在自由地发言,“贺三占”从来不乱发言,几十年练就了“紧开口慢开言”的绝世武功,但盖世武功也阻止不了他前列腺发炎,尿频尿急尿等待,会阴部一天比一天肿胀难受。<br>芙蓉酒家的老板前些天给了一副土方子,刺猬、葫芦、三七几味中药以土罐煎熬,日服冷汤三次,半年根治痊愈。<br>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br>药物治疗前列腺发炎的毛病,要立杆见影谈何容易,何况成年刺猬J市根本找不到,四处打听之后,派遣了一个司机奔赴武汉武胜关,蹲守在花鸟市场门口,快有一周了,也杳无音信。<br>“贺三占”今天更是难受,刚盖完的新110大楼剪裁仪式都没参加,躺在办公室办了一天公,确实坚持不住觉得该上医院了,才在下班后打了中心医院张院长的电话,警车送了过去。<br><br>七十六<br><br>曾凡祖书记正待继续细节,忽听紫鹃在室内喊道:“医生,吊瓶完了。”<br>走廊里拿着药瓶的护士赶紧加快了步伐,曾书记和洪律师尾随她一起进入了注射室,中心医院张院长和“贺三占”几乎同时从大门进来,张院长看到了曾书记的侧影,对“贺三占”说道:“贺书记,曾书记好像也在这儿呢!”<br>“哪儿呢?“贺三占”捂着下腹的手不由自主松开,腰杆跟着直起来了。<br>“好像刚进注射室,他怎么不进领导病房呢?奇怪!”张院长狐疑道。<br>J市市委领导在各医院都有专门带卫生间以及电视的病房和注射室,毕竟是领导,不可能把痛苦的一面展示给群众,影响我党的光辉形象。<br>“过去打个招呼吧!”“贺三占”忘了会阴部的肿胀难受,步履瞬间改变常态。<br>注射室内病人和陪护人员几乎是一比一的比例,曾书记感觉有些不妥,正准备转身退出,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br>“曾书记,您这是?”“贺三占”已经推开了一半的门。<br>“哦!你呀。”曾书记转身看见“贺三占”,用前移的步伐,用手示意到走道交谈。<br>“贺三占”把门全打开,让出空来,肢体语言对曾书记说:您请!<br>“怎么那?您不舒服?”“贺三占”言语间已看到洪律师和他身后那个女孩,似曾相识。<br>“没有,我闺女有点不舒服,过来看看!”曾书记把尾随其后的紫鹃一行人一一介绍给“贺三占”,他看着一行人纳闷。<br>“曾书记,您怎么不到101去呢?”张院长插话到,101是领导VIP病房。<br>“没什么大碍,何必兴师动众?”曾书记一向反对搞特殊化,用余光瞥了瞥张院长。<br>“侄女好像在哪见过?”“贺三占”脑子转得飞快,一边以每秒几亿兆的速度在处理图像数据,搜索硬盘,一边琢磨着洪律师和曾书记一家人的关系,还有那天“泥菩萨”信誓旦旦的表白。<br>“您就是J市大名鼎鼎的贺书记啊?”紫鹃眼神放箭,嗖嗖射向“贺三占”,周六重返J市的长途车上,一愤青在车上讲故事,无意带出了那四句民谣,前面的紫鹃没记住,最后两句“市委书记年年换,常任理事贺三占。”铭刻于心了。<br>和贺叔叔说话尊重点——曾书记把这句话生生哽在喉咙,轻轻拉了拉闺女的衣袖,被甩开。<br>“呵呵,曾书记好福气啊,您女儿才貌双修……”<br>“我爸在J市的工作可是全指望贺叔叔支持了!”紫鹃打断他的话,继续啊道。<br>“你怎么那?”曾书记对着“贺三占”道,他不希望在这作无谓的纠缠,女儿的性格他是知道的,所谓“知子莫如父”,几句不对就会唇枪舌剑开始进攻,不会顾忌任何人的身份。<br>“贺书记……”张院长刚一开口,就被“贺三占”接过话把“没什么,没什么,我这腰椎的老毛病犯了,过来看看。”<br>“你可得多保重啊,注意多休息。”曾书记伸手告别。<br>“多谢曾书记关心,您也是!”“贺三占”眼睛在紫鹃身上扫射了一遍,礼节性握了握顶头上司宽厚的手,目送一行人离去。<br>这一刻,他彻底信了“泥菩萨”的话,这次醉驾公判的其中一人,应该是曾凡祖的准女婿,而且张学丽和他说的也是同一个人,不然曾的女儿、老婆、律师等,不会同时出现在这里,可是那什么老板楚田,楚田,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呢?<br>“泥菩萨”捉住,张学丽说情,曾凡祖否认,洪律师与这家人相随,曾凡祖闺女略显疲惫的表情,一切都在一个人和一件事中打转,弄得他甚至有些糊涂。<br>本来于“贺三占”来说是无关痛痒的一个人和一件事,他工作和生活中所有事情都能淹没这微不足道小小不言的小事,可是扯出了一连串的人,就不由得不重视起来,至少在心里他有意存盘了。<br>下身又开始隐隐胀痛,腰重新又弯了下去。<br><br> 七十七<br><br>九月十六日,J市破天荒碧空万里无云,蔚蓝蔚蓝的。<br>谁家的闺女嫁了,炮竹噼里啪啦经过市政府宾馆,一直放到福满楼酒楼,此起彼伏。<br>上午九点,宾馆404房间,紫鹃懒洋洋躺在床上想心事,眼没睁脑子却已是运转了一晨。昨晚颈椎复位后,今天早上醒来还有些隐隐作痛,半夜吃了碗“康师傅”,胃是不饿了,但有些恶心,照理宾馆的快餐面不会过期,昨晚懵懵懂懂地也没看清生产日期。<br>她妈非要和她睡一房,被拒绝后赖在404半夜不准备离开,紫鹃告诉她说我都二十好几的人了,既然跟你们过来了,还会有什么事的?她妈盯着她眼睛看了一会,一句没说,悻悻离开。<br>宾馆外的喧闹丝毫没影响紫鹃连串的思绪。<br>看“欧阳拳”信誓旦旦坚定的表情,楚田在里面应该不会吃什么亏,至少“欧阳拳”的手下不会拿着警棍一顿杀威,但牢房内面呢?那可是关人渣的地方啊!紫鹃很后悔上次取保候审出来时,没有问楚田在里面的情况,那时也不敢问,晴空万里时你绝对不会惦记那一缕阴霾。<br>洪律师从医院出来时好像往她LV内放了什么,什么呢?应该是钱,紫鹃心想这家伙算是有点良知,不管多少总能代表他除挣钱外依然有一点良知尚存。<br>也怨不得他了,风口浪尖上法院那些的庭长都不会拿自己的饭票开玩笑,小小的律师能干什么呢?<br>怨谁呢?怨爸爸,怨他也一点道理都没有,整个事件与他有什么关系,按他的话说:你犯了错误就该受罚,一个管理企业的老板,都不能自律,顶风作案……<br>怨楚田?不敢,整个高速公路上的“摸胸门”事件是她一手策划的,宾馆“拉链门”事件也是她一手策划的……<br>唉!紫鹃不敢继续推理,脑袋乱哄哄的,只有一个字在脑海慢慢放大——<br>悔。<br>门外传来妈的叫声:“起来了吗?”她妈天没亮就醒了,一直不敢打搅闺女,等曾书记走后,数着时间指向九点半,估摸着紫鹃应该醒了,才过来敲门。<br>“等会!”紫鹃从床上爬起来,穿着她妈带来的睡衣,缓缓过去开门。<br>“睡好没?”<br>“嗯!”<br>“我把豆浆和面包给你拿过来了,快去洗把脸。”紫鹃妈边说边往电视台上放,热气腾腾的,显然刚买的。<br>紫鹃没吭声,径自移步卫生间洗漱去了。<br>她养成被妈伺候的习惯已经二十五年了,只有离开家时才是独立自主的她。<br>门外又传来敲门声,紫鹃妈打开一看,是洪律师。<br>“紫鹃起来了?”洪律师听着卫生间哗哗直响,说了句废话。<br>“起来了,快坐。”紫鹃妈拖出电视台前的椅子,对洪律师说道。<br>“洪叔有事……”紫鹃嘴角留着牙膏泡沫,拿着牙刷就出来了,看着洪律师从包里掏出一封信,把“吗”字生生吞掉,脸上放射出异彩。<br>“这是楚田给你的!”<br>“哦!”紫鹃把牙刷递给她妈,迫不及待地看起信来。<br>一分钟不到,紫鹃脸上乌云随泡沫即将逐渐散去,她妈从卫生间拿出毛巾递了过来。<br>“没事吧?”紫鹃妈心里忐忑不安,不知是祸还是福。<br>“他挺好的!”洪律师已经看过信了,欧阳所长交给他时没有信封,肯定也是一字不漏地审查过。<br>紫鹃她妈心踏实下来,一个未曾谋面的女婿,把她来回折腾,她自己心里也不知道是喜还是忧,说不上来。<br>过了一刻钟,紫鹃把六页纸来回看了几遍,喃喃地对洪律师说:“谢谢洪叔!”。<br>宾馆外的鞭炮声又响起来,伴随着冲天炮嗖嗖奔上天空的一阵阵巨响,想必是接客的在催着准备开席。<br>紫鹃把窗帘打开,窗外两只麻雀在草坪上叽叽喳喳地交流着什么,一群喜鹊掠过对面的屋檐,向天外飞去,太阳金子般洒满房间。<br><br>七十八<br><br>紫鹃给欧阳所长打了个电话,电话没通,洪律师在边上说,估计所长在号子里巡视,那儿信号被屏蔽了,于是她发了条短信,大意是感谢之类的话语。<br>吃罢早点,妈已经在旁边收拾停当,一行三人出了政府宾馆。<br>想想好像遗漏了什么,紫鹃觉得应该给爸打个电话告别,心里有些愧疚感,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就让妈打电话说了几句。<br>下午两点,母女二人在武昌傅家坡车站下了车,楚禾早已开车在出口等着,他正好今天没课,得知紫鹃回汉,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楚田的情况,于是驱车到了车站。<br>那天开完庭之后回到武汉,把夏霏送往协和医院,夫妇俩就回家了,这四天除了每天抽空到协和医院外,一直保持着和紫鹃联系,可是J市传来的消息是——好像风筝断了线。<br>紫鹃没把真实的情况告诉他们,告诉了他们既解决不了问题而且跟着干着急,况且她认为这事因她而起,楚田越颓废越痛苦,受煎熬的只能是她自己,没必要连累无辜。<br>“伯母,您好!”老远就看见紫鹃和她妈并排走出,楚禾主动迎上前招呼道。<br>“你好!”紫娟她妈笑了笑回道。“劳烦楚教授又跑一趟。”她嘴上客气着,心里却上下打量着楚禾,琢磨着他兄弟是不是长得和他一样斯文帅气。<br>“应该的,应该的!”楚禾发自肺腑道,弟弟的事情牵扯了一堆人,都在人呼马叫地围绕着这个事情奔波,没有一个人计较回报,他已经很感激了。<br>“楚老师。”紫鹃在一旁说道:“先把我妈送回去,我待会向您汇报。”<br>紫鹃现在对谁都有歉意,也不想当着妈谈论这些事情,免得她在边上操些冤枉心,又帮不到什么忙。<br>“好的!那上车吧!”楚禾边说边帮着她们把行李拿上CRV,随后车转弯上了武珞路,直奔水果湖。<br>送完紫鹃妈出来,紫鹃对楚禾说我们到前面东湖边走走吧。<br>她不是要找情调而是有点晕车,自己很奇怪在J市临上车时又吃过一个汉堡,不饿却胃里难受。<br>CRV穿过两红绿灯,四分半钟,东湖就到了。<br>南末袁说友对世人描述武昌东湖,有诗在此,勿用笔者啰嗦。<br>只说西湖在帝都,<br>武昌新又说东湖。<br>一围烟浪六十里,<br>几队寒鸥千百雏。<br>野木迢迢遮去雁,<br>渔舟点点映飞乌。<br>如何不作钱塘景,<br>要与江城作画图。<br>姑且品味“如何不作钱塘景,要与江城作画图。”这两句,就知道东湖有多美。<br>二人无心看风景,停下车来,沿着步行栈道往武大方向走,紫鹃从LV里掏出早上收到的几页信纸,递给楚禾道:“您先看看!这是今天早上从看守所拿出来的。”<br>楚禾仔细阅读完弟弟的六页纸,望着湖岸的一缕烟波,自言自语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br>紫鹃没听明白什么意思,问道:“你是说?”<br>楚禾答道:“他命里有这一劫,所谓在劫难逃,也许他今后的行事会更稳健。”<br>“都怪我……”紫鹃眼眶又红了。<br>“你已经尽力了!”楚禾安慰道,其实他不懂整个事件的真正起因,也不懂紫鹃“都怪我”三个字的真实感叹。<br>“楚田说把这个事情给公司的全体员工转达一下,您觉得妥当吗?”<br>“我考虑一下,下周一到公司再说吧!”楚禾没想明白弟弟为什么要让公司员工知道,两月很快就过去了,随便一个事由就能编到圆满。<br>“S市的项目我下午和张鹏打个电话,问问进展如何,如果有消息我会随时向您汇报的。”<br>“那就辛苦你了。”楚禾随后答道,忽然想起一直要问的一个问题,继续道:“楚总知道你爸是J市的市委书记吗?”<br>“知道,我和他说了,只是没帮上忙,唉!”紫鹃脑海又浮现出爸爸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br>“他有他的难处,我能理解,官场上也是矛盾重重,其实当初没必要让你爸知道的。”<br>“军师”枕上和楚禾分析过紫鹃,他也赞同“军师”的看法,这位市委书记的女儿看上楚田了,所以他也在权衡他们以后的发展。<br> “欧阳所长说二十三号以后就能探视了,我准备二十四号周末过去看看。”紫鹃随手折断了身边一段枯黄的柳条,使劲折成一段一段,心里描绘着相见的情景。<br> “我到时候陪你一起去吧!”楚禾望着这位未来的弟媳,在东湖的背景前,变成一幅图画。<br> “这段时间我在公司整理一下市场部的工作策略,有事随时向您汇报。”<br> “我已通知各部门的负责人,任何事情如果需要决策,都会电话我的。”楚禾很庆幸自己对企业管理制度的设计,他理想的最高境界是无为的管理。<br> 楚田的入狱,正好验证禾田集团的管理齿轮是否会如他所希望的那样,运转良好。<br>谈完事,紫鹃让楚禾送她又回到水果湖小区,下午她不想去公司去了,暂时也没什么事,于是擅自决定休整一下。<br>回家在床上躺了会,脑海把这段时间的发生又反复过滤了一遍,胸口还是有些堵得慌,整个过程似乎漏了个细节,一时想不起来,就昏昏地睡着了。<br>醒来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钟,她妈也没打搅她,第一次睡眠良好!<br>紫鹃卧室的壁纸是粉紫色,这是她所喜欢的颜色,她一直纳闷楚田怎么知道她喜欢这种颜色,甚至给她留的卡片都是粉紫色。<br>床对面有一首打油诗书法,是他爸在她十六岁生日时送给她的原创:<br>曾家有女初长大,<br>姹紫嫣红赛她爸。<br>珞山杜鹃随风摆,<br>满山遍野悄悄话。<br>前面三句暗含的曾紫鹃还是那个紫鹃,只是十六岁后她和她爸距离突然拉远,再也没有悄悄话了。<br>小时候抱着曾凡祖脖子咬耳朵的小精灵,如今离她爸越走越远。<br>他爸喜欢舞文弄墨,没事在家写写什么的,家里春节的对联总是她爸自己在那买纸裁纸折叠字格,弄点墨水琢磨两句党的政策好、改革春风吹又生、神州大地一片红等等紫鹃看不懂的对联,横联永远是福泽千秋,紫鹃一直笑话他爸的老套和死板,笑着笑着后来就熟视无睹了,管他呢,他爱写什么写什么,我辈自有人生哲理和乐趣。<br>可紫鹃现在看来,他爸的书法比楚田差远了,至少从字里行间的布局和飘逸程度上看来,她更欣赏后者。<br>字如其人,这句紫鹃懂。<br>紫鹃目光移向旁边的书架,她妈收拾得一尘不染,书籍的分类和大小排列,肯定是她爸在那收拾的,高低有致,垂直停立,书旁有瓶墨水,是她爸春节时在家写春联时剩下的,还有半瓶……<br>墨水——<br>紫鹃心头一紧。<br>墨水湖中学在她心底跳出来,夏霏姐。<br>夏霏姐如今怎么样了?<br>她决定给楚禾打个电话,问问情况。<br> 七十九<br><br> 曹操的儿子曹丕在《雁客行》中写道:<br> 秋风萧瑟天气凉,<br> 草木摇落露为霜 。<br> 深秋了,<br> 天气渐寒,<br> 万木叶落将尽,<br> J市看守所里的日子继续着。<br> 该进来的又进来了一些,该出去的又出去了一些,该羁押的继续羁押着。<br> 进来的首先进了NO1,出去的该放的放,该送监狱的送监狱,羁押的号子轮流换着罪犯。<br> 张学友前几天还唱着《吻别》、《饿狼的传说》、《一路上有你》,唱着唱着慢慢歌声也稀落了,姐说了几天就会有好消息传来,四五天了,音信杳无。<br> 号子里关着也不是滋味啊!何况还是人民的警察。<br> 没钱了吗?不可能的,即使真没了“贺三占”也不会袖手旁观的,他的底细张学友是知道的,J市一手遮天的“姐夫”,什么路数张学友还是略知一二的,几十万于他可是九牛一毛,不为他的生意自己也不会进来,挣钱的是他,坐牢的是我,这种不公平的事“贺三占”不会昧着良心不给钱吧?<br> 号子里又进来了一个“牛仔裤”,估计“牛仔裤”的牛仔裤有三年没洗了,看着似镗刀片,油腻腻的,夹杂着泥巴和铁锈,只能有一个字形容——<br>脏。<br> “藏獒”不嫌脏,下午“牛仔裤”进来时就尾随他到了风场,一声不吭地将他按倒在地,正准备施展拳脚,岂知“牛仔裤”也不是吃素的,翻身骑上了“藏獒”,嘴里骂骂咧咧扬手要打,被楚田给生生拽住。<br> 楚田拽了“牛仔裤”,“藏獒”扭头张嘴就咬上了“牛仔裤”的牛仔裤,“牛仔裤”一声惨叫,估计小腿受到了重创。<br> “啪、啪”,两记耳光分配给了“藏獒”和“牛仔裤”。<br> “你们他妈的目中无人是吧?”张学友本来在风场坐着没动生着闷气,“拖拉机”也不拖了,一根一根黄鹤楼抽的烟雾缭绕在雾中心里骂“贺三占”一个痛快,谁料一场无声的战斗就在他眼前展开呢。<br> “藏獒,你他妈的吃错药了?”张学友又踹了他一脚,“老子在这你他妈动手打人,找死是不?”<br> “藏獒”红着眼伺机再次行凶,“死犯子”和“狐狸”已经死死抓住他的手腕,恨不能动弹。<br> “你俩认识?”张学友对着“牛仔裤”问道。<br> “嗯!”“牛仔裤”低头没敢看张学友,腿好像隔着裤子在流血,一只腿着地站着,左手捂着脸颊低声道。他右脸下方往脖子处有块疤痕。<br> “你他妈别在这吞吞吐吐,怎么回事?”张学友心里是偏袒“藏獒”的,毕竟在一起生活了一个多月。<br> “……”“牛仔裤”想说什么,突然酸楚涌上心头,哽咽起来。<br> “你他妈是男人不是?”张学友知道从“藏獒”口中掏出几句话很难,只能问“牛仔裤”,居然也是这么一个怂人。<br> “你说吧,怎么哪?”楚田在旁边好言相劝道。<br> “我这块也是他咬的!”“牛仔裤”痛苦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一些,指着自己的胳膊上伤疤,娓娓道来。<br> 2010年5月他承包了J市公安局110大楼的建筑施工任务,做到今年他活都干完了,工钱只拿到了二十分之一,“藏獒”在他手下干活,找他结算他说没有,而且他也真是没有,找建筑公司要,他们说甲方没给钱,建筑公司见基建科说了不算算了不说,就直接找了几次公安局的领导,找烦了,他们就说财政没拨款,我们哪来的钱付给你?一层套一层的关联下来,吃亏的还是他“牛仔裤”,一堆人围着他要钱吃饭,把家里准备给儿子结婚用的钱都拿出来做了生活费,最终还是被“藏獒”给咬了,“藏獒”咬他进了看守所,他的日子也没好到哪儿去。<br> “藏獒”父母拿钱到医院看他给予赔偿,他没要,他知道对不住“藏獒”和兄弟们,决定挺而走险捞一票,一人半夜弄辆车把工地钢管拖出去卖了一万多,还没待和工友分钱,今天就进来了。<br> 声泪俱下,字字扣人心弦。<br> 合情合理,款款血泪控诉。<br> 楚田在边上感叹了一句:“国家三令五申不许拖欠农民工工资,这还有没有王法?”<br> “你还是书生气太重了,不然也不会进来。”张学友笑道:“在咱们这儿当官就是爷,是爷就是法,你呀!”<br> 楚田脑海浮现出那天在政府宾馆网络上看到的两位县太爷形象,默默无语。<br> “你们给老子听着。”张学友没理会“书生”的神情变换,继续道:“都是受苦受难的兄弟,进来谁都不许乱来,谁乱来老子就不客气了。”<br> “藏獒”眼神从凶悍变平和,从平和变温顺,温顺中含着几分歉意。<br> 他过去拉拉“牛仔裤”的手,用眼神表达了深切的歉意。<br> 对不起!<br> 楚田看着情景,又开始写诗:<br> 同是天涯沦落人,<br>相逢何必在牢房?<br><br>八十<br><br> “藏獒,你妈给你送东西来了!”NO1号子内又进来一“铁板”,十七岁,正月骑摩托车带一小女孩在街上兜寒风,一货车经过,挂上女孩的背包卷入轮下,惨死。<br>死者家属要求赔偿三万拿不出,进来了。<br>“藏獒,拿东西!”另一“铁板”叫道,张学友安排两“铁板“负责前面窗口和号子内的沟通交流,打饭、打水、传递衣物食物等,其他人放风时间就能在风场安心享受片刻的阳光。<br>今天没有阳光,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br>“藏獒”正在风场悔恨刚才那一场战争的胜利,被“铁板”叫了两声,才醒悟过来,连忙穿过后面风门,走进号子。<br>他爸妈就一直守在看守所之外的悦来客栈,守着独生儿子和刚开张的早点生意,自从“藏獒”出事,他们隔三差五就会自己做些卤菜交与干警递进来,改善儿子的生活,同时也改善NO1号子的生活。<br>今天是一只卤鸡。<br> 号子内的生活苦。<br>进来交五十元的生活、号衣等费用,可以关到老。<br>政府不可能大把拿钱养着对社会有害或者仇视社会的这个群体,一日三餐管饭饱,管水饱,菜就只能是腌萝卜干或者腌雪里蕻,没油。<br>有油的叫“水上漂”,一碗清水漂浮着几片菜叶,确实能看见几点油花,似天上的稀星,望着眨眼。<br>这是号内所有犯人和犯罪嫌疑人能享受到的政府福利待遇。<br>有钱就不同了,有钱可上买天下买地中间买空气,何况菜呢?<br>NO1从张学友进来日子就没有清贫过,加上禾田集团的总裁楚田实力雄厚,更是大大提高了N01的生活水准。<br> 鱼不能吃!<br>这是中国所有看守所的规矩,防止犯罪嫌疑人卡住喉咙或者将鱼刺加工成凶器。<br> 除鱼以外的鸡鸭牛羊肉,都能加工成熟食买进来,看守所专门安排人为号内买这些荤菜,进来价格翻翻。<br>价格翻翻你也得吃!<br>要改善饮食还有一种办法就是登菜,看守所留守的“外劳”负责除米饭以外的荤菜,一天一个菜,红烧土豆、青椒炒肉、萝卜白菜炒肉等,价格比从外面购买便宜,人民币20元。<br>“铁板”进来手无分文,跟着有钱人荤素搭配,自然愿意端茶倒水洗碗擦地了。<br>“藏獒”拿了卤鸡,摊开包裹的报纸,香味顿时溢满了整个号子,正准备交给“头当”开始分食,被楼上走道的“木脑壳”李波李警官喝住。<br>“你们在干什么?”“木脑壳”李警官一副威严的面容,从二楼走道的高窗外探进来,继续道:“今天下雨没事,都给老子背监规。”<br>“书生”楚田、张学友、“狐狸”、“老犯子”、“死犯子”一行从风场走了进来,“书生”的磨磨蹭蹭让“木脑壳”警官很是不爽,这家伙据说是集团老总,老总又怎么样?他妈的进来就是老子的犯人,老子指东你不能朝西。<br>“楚田,你监规背熟了吗?”“木脑壳”的声音从二楼砖头般扔下。<br>“哦!还没呢!”楚田微微抬点头看着“木脑壳”警官。<br>“你进来几天了,他妈的连监规都不会背,今天给老子背会。”“木脑壳”警官连骂带比划,把警官的威严散满NO1号子。<br>“书生”没吭声,端端正正在床沿坐下,眼睛扫向了对面墙上的《看守所监规》。<br>看守所是无产阶级专政机关,为了保证看守所的安全和监管工作有秩序的进行,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和刑事诉讼法之有关规定.特制定本监规.在押人员必须严格遵守!<br>一:必须服从管理教育,不准抗拒,阻碍管教干部和武警警察依法执行职务.<br>二:必须老实交代问题,不准串通案情,不准互相策划对抗审讯,审判.<br>三:必须保持监室内秩序良好.不准喧哗吵闹.不准打架斗殴.不准在监内搞娱乐活动。<br>四:必须认真学习,接受改造.不准拉帮结伙.不准散布反动,污秽言论.不准传代信件和制作,隐藏,违禁物品.<br>五:必须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不准教唆他人犯罪.不准欺压,凌辱和殴打他人.不准强占,窃取他人食品和财务.<br>六:遵守劳动纪律,爱护公共财务.不准损坏监所设施.刻划地面,铺板,墙壁,门窗.<br>七:讲究卫生,保持监室整洁.不准乱写乱画,不准乱扔衣物和用品.<br>八:互相监督,发现违犯监规或企图逃跑,自杀,行凶等活动.要立即报告,不准隐瞒,袒护和包庇.<br> 违反以上规定者,视情节轻重.将分别给予训诫,责令反省,加带戒惧或采取其他强制措施.够成犯罪者.将并案依法从严惩处.制止破坏监规行为有立功表现者.将酌情依法从宽处理.<br>总共八条,“书生”看了前面两段就不愿往下看,刚进来张学友也和他说过,《监规》是要背的,如果确实背不了,也没人为难你,这是号头和管教干部唯一拿来说事的工具。<br>文盲或者“老犯子”这样的人,他背得了吗?<br>“书生”听张学友这么一说,也就没把《监规》放在眼里,内面语句不通顺和错别字太多,让华师中文系的高材生不屑一顾。<br> 第一句“看守所是无产阶级专政机关”,“书生”心想,应该改成“人民民主专政”吧,现在已经没有无产阶级了,改革开放以来人民生活蒸蒸日上,你追我赶奔着四个现代化发展,奔着小康水平发展,国家GDP水平捷报频传,谁家不是有产阶级或者资产阶级?<br>第二段的“……执行职务。”不知道是打印错误还是本来就编排错误,可以执行公务,履行职责,怎么能执行职务呢?<br>后面一堆的错别字楚田不想琢磨,琢磨了有什么用呢?<br>“书生”今天被“木脑壳”一喝,也顿悟了,<br>人在屋檐下,谁能不低头?<br>乖乖背诵吧,管它错误干甚。<br> 八十一<br><br>其实“木脑壳”警官看“书生”不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所关押的号子。<br>NO1是流水席,不是长期羁押的号子,楚田被法院判决之后,是应该立即服刑的,除十天的上诉期需要关押外,剩余时间就必须穿着劳服在牢房外劳动。<br>虽然暂时不能放出号子劳动,但羁押也不能占用NO1的空间,其他三个公审后的“醉驾”,已分别关押在其它号子,就只有楚田还在NO1,这只能说明他家有钱有势,只有有钱有势的人才能关押在环境最好的号子吗?“木脑壳”警官想不明白,既然有钱有势,怎么可能为这点事进来呢?<br>反正看他清高的样子就来气。<br>“木脑壳”的逻辑思维很单一,他没想到NO1号子最近青黄不接,人少。<br>人少就可以让“书生”在这暂时待着,免得换个陌生的号子吃亏,这是“欧阳拳”的逻辑思维,“欧阳拳”其实也不知道“书生”是市委书记的准女婿,紫鹃是市委书记的女儿,这些洪律师都没和他说也暂时没必要说,说了对曾书记绝对是负面影响,这点洪平律师是很清楚的。<br>洪律师更清楚“欧阳拳”和“贺三占”的关系。<br>人看人都是从言谈举止举手投足间分析对方,这八个字加上周围人的介绍,便构成了一个人在对方眼中的整体素描。<br>“书生”在“欧阳拳”眼中的素描是一个书读多了有些呆呆的文人,文人进来很容易被其他犯子欺负,所以“欧阳拳”示意手下将其留在NO1。<br>“书生”临近吃晚饭的时候,才将《监规》背熟,号内除张学友和“老犯子”外,其他人都在背《监规》。号子里背诵只能轻声默读,决不可如小学生课堂一般书声琅琅,如果影响了其他号子或其他人,你可是要倒霉的。<br>隔壁NO2号子就有人倒霉。<br>在看守所和监狱倒霉只有两点原因:一是不合群被其他犯子欺负,二是违反监规八条中的任何一条。<br>“铁牛”在NO1号子两脚导致“狐狸”门牙下岗一颗后,被调到了NO2,本来出事了管教民警是要对他加戴刑具的,张学友和“狐狸”都在为他求情,楚田也主动告诉管教是一场误会,在众人力保之下,当时才没倒霉,但换了号子。<br>NO2号子可都不是什么善类,号头看他不顺眼,到底哪儿不顺眼也说不清楚,总之他横竖都招人烦。<br>“铁牛”过去已经一周,号内所有人和他讲话没超过五句话,吃饭就只能独自享受“水上漂”了。<br>“水上漂”漂了几天,“铁牛”的腿开始有些浮肿,他已是几进宫了,非常明白在看守所里关押如果这样下去,自己面临的结果——1、瘫痪。2、神经病。<br>号子里放风时间才能见到一点阳光,这点阳光透过高高的院墙和铁丝网斜射下来,照射到风场的时间和数量基本上寥寥无几,你晒不到太阳,加上营养不良,就会导致进行性肌营养不良症,浑身瘙痒,不瘫痪才怪呢?<br>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待着,周围的人对你熟视无睹,不和你讲话交流,孤立时间长了,你自己都会觉得自己是号子里的空气,谁都看不见你,看不见你的喜怒哀乐,看不见你的吃喝拉撒睡,产生幻觉是势在必然的,不神经病才怪呢?<br>“铁牛”没那么多理论分析,也上升不到理论分析的层面,但几进宫看得多,周围瘫痪、神经病等等活生生的事例教育着他的成长。<br>他要改变现状,爬过去给号头揉肩捶背,被一脚伴随着“滚”字蹬开。<br>他要改变现状,主动和“铁板’们搭讪,回答他的永远是漠视或冷冰的眼神。<br>“铁牛”简单的脑袋反复检点着自己的行为,没发现自己有什么不对啊?<br>成为犯罪嫌疑人是他的错,但成为“铁板”可不是他的错,母亲不养父亲不管,这难道是他的错吗?<br>“铁牛”想来想去想不明白,想到最后只能撞墙。<br>撞墙也没人理他,后来就撞门了。<br>一下,两下,三下……,“木脑壳”警官开始没注意撞门的声音,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雨声掩盖了铁门的撞击声,后来发现不对,赶紧从值班室起身循声而来。<br>哗啦哗啦打开铁门,“铁牛”最后一次撞击撞到了“木脑壳”警官的身上,两人一起摔倒在地。<br>这还了得!他妈的真的找死,敢违反《监规》撞门,更严重的是居然敢袭警。<br>“木脑壳”从地上爬起来,来不及拍掉身上的尘土,一脚揣在“铁牛”腰间,痛的他满地打滚。<br>“你他妈欠揍是不是?”“木脑壳”边骂边施展拳脚,让在地下翻滚的“铁牛”好好享受着这顿揍。<br>“好!”“铁牛”捂着肚子,给“木脑壳”用声音伴奏。“打得好!好!好!、、、、、”<br>“你他妈还真是贱骨头。”“木脑壳”气喘吁吁骂道,手脚依然继续不停,被赶来的陈教拉住了。<br>“你小子又他妈惹事?”陈教手上拽着“木脑壳”,想起了“狐狸”的门牙,也恨恨地踢了“铁牛”屁股一脚。继续道:“看来你是活腻了!”<br>几个“外劳”闻声赶过来,把“铁牛”团团包围。<br>“去拿脚镣过来!”陈教对其中一“外劳”说道。<br>“好!好!……”“铁牛”还在地上一个劲地叫好,这一群人看惯了进进出出的贱骨头,不以为然,其中一个“外劳”在旁边道:上次就该给他戴镣,铁板也他妈在这里作威作福?<br>“李警官,你手流血了,我去给您拿创可贴。”“外劳”中有个黑黑的刀疤脸在一边观察着局势,还是他比较细心,看到了“木脑壳”淌血的手指。<br>“你他妈贱骨头,你他妈找死……”“木脑壳”对着即将戴好脚镣的“铁牛”又是几脚,眼里冒火。<br>一看守所的人都没明白“铁牛”为什么叫好,包括楚田。<br><br>八十二<br><br>不是在沉默中变坏,就是在沉默中变态——这句是80后总结出来的真理。<br>“铁牛”是90后,他没读几天书,不会明白这么经典的真理,他叫好是终于有人和他互动,只有压抑很久的心理状况才能干出这等变态的事情。<br>他太需要这一顿揍了,皮肉虽然受了点苦,但心中的那座火山终于将滚烫的岩浆喷出,一个字:爽。<br>“木脑壳”警官余怒未消,骂道:“你给老子滚回去!”用手指指黑洞洞的牢房,继续道:“别让老子听到镣铐的声音,听到还得挨揍。”<br>“铁牛”美美地从地上爬起来,弯腰抓住脚镣,一步一挪向NO2走去,他不会滚,如果真如“木脑壳”说的那样滚,可能进去还会挨揍。<br>随着咣啷一声,哗啦哗啦铁门又锁上了,“铁牛”看见一屋子的犯子以嘿嘿的表情看着他,没人吭声,但表情分明告诉他说:嘿嘿,又一场好戏要上演。<br>“你给老子听好!”床铺上斜躺着头当,左手拿着《今日关注》,右手指着弯腰挪步的“铁牛”说道:“你知道你为什么挨揍吗?”<br>“铁牛”茫然道:“大哥,我哪儿得罪您了?您明示明示,我改还不行么?”<br>“从你进来老子就开始谋划,就是让你自己找揍!”头当从床铺上坐起来,一只脚踏在“铁牛”肩上,继续道:“你在NO1耀武扬威什么?你他妈的进来老子这儿就是孙子。”<br>头当说了句无比矛盾的话,老子和孙子可差着辈分呢!<br>“泡饼,你给他讲讲!”头当指着其中一胖头“铁板”道。<br>“泡饼”领命,娓娓道来:“我们明哥可是应城赫赫有名的老大,你进来……”<br>约摸三分钟后“铁牛”才明白,原来这个明哥和张学友是同一天进的看守所,同一晚上的虎爪岭,同一晚为同一棵对节白蜡发生争执,同一晚为同一棵对节白蜡发生械斗的双方大哥。<br>“你知道了吧!”头当明哥得意洋洋地说道:“进来半年后老子才明白,真正的高手是兵不血刃,借刀杀人。”他脑海还浮现着“木脑壳”警官的愤怒和骂声。<br>号内所有犯子似乎茅塞顿开,齐刷刷把敬仰的眼光投向了明哥。<br>“挨了这顿打,你以后在里面可就懂事多了!”<br>“铁牛”听着明哥的指点,从刚才的美美之中回味过来,心想:我还以为是因狐狸的事情呢,谁知道是……我招谁惹谁了?<br>正瞎琢磨呢,铁门咣啷咣啷又开了。<br>“铁牛,收拾东西回家。”一“外劳”笑嘻嘻地对“铁牛”说道。<br>“啊?……”“铁牛”正弯腰抓着脚镣,准备挪到床铺边坐下,听到天上传来天大的喜讯,不知所措,一步没挪稳,摔倒在地。<br>“回家!”光头“外劳”声音中带着羡慕。“你自由了。”<br>从外面走进来另外一个“外劳”,拿着钥匙开始给“铁牛”松开脚镣,一步一步还他自由,看着“铁牛”呆滞的眼神,伸手掐了他的脸。<br>生疼!<br>我自由了,我自由了——“铁牛”不敢喊出来,双手抱拳,跪在地上忙不迭给各个号友磕头。<br>磕完头,“铁牛”轻快走到后面风场,从水泥格板下拿出一个塑料袋,胡乱将自己的鞋子、袜子、毛巾、一堆脏衣服死劲往里塞,几只衣袖没塞进去,还甩在塑料袋子外,几步小跑就出了号子门,留下一屋子的怔怔眼神。<br>外面值班台边站着两个陌生警官,正和“木脑壳”警官履行着交接手续,两“外劳”又给“铁牛”从仓库拿来皮带和鞋子,“铁牛”接过来是分明手抖。<br>办完手续,“铁牛”又给“木脑壳”警官和陈教等人鞠了一躬,说声谢谢对不起,跟着陌生警官出了看守所。<br>外面依然阴天,狂风暴雨现在只剩下纷纷纷纷的零星点滴,此刻“铁牛”心里却阳光一片,终于自由了。<br>停在看守所外垃圾堆旁的黄色小面里伸出一个光头来,扬手对“铁牛”叫道:“铁牛,铁牛,这边上车,这边上车!”<br>“铁牛”还按着惯性跟着警官往前走,准备上警车呢,听着喊声连忙回头,原来是J市的大哥“黑皮”。<br>他傻乎乎笑了笑,扭头对警车里的两位警官说:“拜拜了!您嘞!”<br>说完踩着泥泞的马路牙奔向小面,奔向“黑皮”大哥。<br>他又走错了方向。<br><br><br><br> 八十三<br><br>楚田在J市公审的前两天,张学丽去了一趟虎爪岭,最后死了独生子的那家终于松了些口气,反正人都死了,讨个说法有什么用,左邻右舍都劝道。<br>从虎爪岭下来,张学丽就琢磨着那家开口的三十八万,如果给,其他几家反悔怎么办,这个世界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前面几家反悔起来,不但前功尽弃,而且会把事情越弄越麻烦,赔了夫人又折兵。<br>何况现在手上没有那么多的现金,两月前走的那批树除三十万转成现金给了“贺三占”外,其它全都赔给了虎爪岭,下一批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上海一房地产开发商说要把园子给包了,下了三万订金,这段时间电话也打不通,不敢卖也不能卖,“贺三占”说卖完了园子你干嘛去?<br>平时每卖一棵树都得请示“贺三占”,他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张学友从山上运下来几棵,园子里多了几棵,园子里还剩下几棵,树径多少树冠多少,截杆几棵,他不用过去,掰着手指就能如数珍宝地算出来。<br>“贺三占”的想法是:J市这边弄一棵,那边园子就卖一棵,有进有出,园子里始终保持数目平衡,卖也不能卖得太快,树这生意和股票、期货不一样,拿在手上永远增值,赶上行情好,绝对比房地产升值快。<br>如今J市的财路暂时停滞,园子里也就不能乱动了,只当存着几十套房,反正也不缺这点钱用。<br>张学丽决定找“贺三占”把那三十万再拿回来,谁知电话没打通,等了半天再打,依然不通,索性决定在J市找个宾馆住了下来,第二天再说。<br>CC从虎爪岭下来就有一辆小面跟在车后,张学丽心里想着事情,根本没有注意到小面的尾随。<br>小面内开车的是“黑皮”,J市有几个“黑皮”,这是其中一个,名叫郭建英,身高一米七五,皮肤巨黑,身边有文化人和他开玩笑说:黑皮,你出国到非洲去不用办护照!<br>“黑皮”原来是四川绵阳某陆军部队的一普通下士,参加过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的抢救工作,在抢救过程中被一块石头压伤了左腿,送成都市人民医院做完手术,住院半年后,领了十万块补贴,一瘸一拐地回到J市。<br>回到J市的一年内,“黑皮”将十万块钱挥霍干净,吃喝嫖赌样样都来,这年头的物价,十万哪够他折腾几回?<br>他表叔是虎爪岭上的明白人,见他这样挥霍钱财挥霍青春,就骂道:你他妈这样自暴自弃,用钱如寡妇撒尿,只出不进,迟早有天会把家产败光的。<br>骂来骂去把“黑皮”给骂醒了,他觉得是应该想法挣点钱,可瘸着一条腿到哪儿找工作都碰壁,普通人想挣钱都难何况他呢?<br>他想到了坑蒙拐骗偷这几样,不需要本钱而且来得直接。<br>在街上收捡到几个小混混,几顿吃喝下来,组建成了以他为首的“黑皮”团伙,谁知这些个小混混吹牛还行,实战经验明显不足,尤其是“铁牛”,一次抢劫不成,逃跑过程中反被路人一个扫荡腿扫在地上,玩了个狗啃食的精美动作,把自己也给玩进了看守所。<br>他心里很服他表叔的道理,嘴上却骂他表叔嘴贱,迟早会有报应。<br>果然被他言中,2011年的年初表叔就在虎爪岭上死了独苗儿子,悲痛欲绝。<br>骂归骂,亲戚还是归亲戚走,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作为一方老大也作为虎爪岭下的保护神,总不能看着表叔沉浸在悲痛中出不来,于是今天先张学丽一个小时到了表叔家。<br>张学丽语重心长地和他表叔讨价还价时,他就在旁边,开始还插上一两句,后来发现自己说的都是些废话,干脆走到一边欣赏起CC。<br>2010款的红色CC确实漂亮,流线型的跑车外形,里面精致的黑色内饰,仪表盘小巧的造型,据说这玩意还能自动侧方停车,自动在高速公路上驾驶,真实先进啊!<br>“黑皮”浮想联翩,闭上眼睛仿佛驾着CC在高速公路上奔驰。<br>一个字:<br>美!<br>张学丽告辞时他已经琢磨透了全盘计划,决定铤而走险,捞上这一票就远走高飞。<br>夜色朦胧笼罩着J市的山山水水,虎爪岭山路十八弯,107国道在丛林中如蟒蛇般蜿蜒崎岖,CC性能虽好,在这种路况下也只能缓慢行驶,“黑皮”以娴熟的技巧驾驶着小面,勉强跟上。<br>一场罪恶即将载入J市的刑事档案,载入J市历史。<br><br>八十四<br>“黑皮”决定在燕子嘴动手。<br>诗经有云:<br>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br>  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br>  方命厥后,奄有九有。<br>  商之先后,受命不殆,在武丁孙子。<br>  武丁孙子,武王靡不胜。<br>  龙旂十乘,大糦是承。<br>  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肇域彼四海。<br>  四海来假,来假祁祁。<br>  景员维河,殷受命咸宜,百禄是何。<br>——玄鸟即燕子。<br>J市的文化源远流长,J市的祖先善于联想。<br>他们把诗经中的“玄鸟传说”变成了虎爪岭燕子嘴的传说。<br>相传玉皇大帝命燕子飞往人间繁衍后代,飞越黄淮腹地时产下一卵,正值帝喾的妃子简狄在河里洗澡,见天上掉下一燕子卵,一时饥饿难耐,吃下后由此怀孕,生下了契。<br>历史中有记载的《大禹治水》总共有三员大将:稷、契和皋陶,契占其中一位,流芳百世。<br>且说燕子从中原黄淮飞过,直奔普陀山找观音菩萨复命,飞到虎爪岭上空时,精疲力尽,一头栽下,降落人间,幻化成了大别山脉的一处风景:燕子嘴。<br>燕子的身形已经淹没在崇山峻岭之中,燕子嘴上下两岔分明从山腰悬空伸出,每年春暖花开时,成千上万只燕子在燕子嘴聚集,上下翻飞,结队穿梭在烟雾袅绕的燕子嘴,场面非常壮观。<br>燕子嘴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自古都是兵家必争之地。<br>所以民间有“燕子嘴,燕子嘴,凡人经过爬断腿”的说法。<br>改革开放以后,107国道从燕子嘴的两瓣中间修筑通过,从此结束了爬断腿的交通状况。<br>“黑皮”从小在虎爪岭长大,当然听过这些传说,但今晚的行动和传说没有什么关系,只为劫富济贫。<br>救济一下自己的贫穷。<br>谁让这娘们这么有钱呢?<br>离燕子嘴大约三公里的路程是段九曲回肠的上坡路,“黑皮”将小面的油门踏到了底,凭着对路形的熟悉,超过了红色CC。<br>他必须提前几分钟做好战斗准备。<br>“黑皮”的计划是这样的:<br>将小面横在燕子嘴的路中间挡住去路,佯装修车,强迫红色CC停车,乘CC停下来查问情况时,掏出蒙古藏刀,到时候劫财还是劫色就任由自己了!<br>嘿嘿!<br>“黑皮”在小面里一边开车,一边独自笑得合不拢嘴。<br>他劫完之后正好调转车头,顺下坡路,往表叔家的方向逃窜。<br>燕子嘴就在眼前,“黑皮”按照计划将车停在了马路中间,正准备熄火,从树林里飞出一群乌鸦,在他眼前掠过,吓出一身冷汗。<br>他妈的好像不吉利嘢!<br>管它呢,那边CC的灯光格外亮,在树林中若隐若现,离燕子嘴越来越近,必须赶紧行动。<br>“黑皮”下得车来,从后排座拿出一条女人长腰丝袜,准备套到头上,刚套了一截,闻着一股尿骚味,忍不住骂了起来:你大爷的“铁牛”,敢骗老子,说是在百货商场顺手牵羊偷的,怎么一阵尿骚味,呸!<br>扔到路边再回车上寻找,也没找到合适的头套,那娘们可是见过我啊,不能不蒙面,他在部队学过伪装术此刻也忘了,转头又在草丛中摸回丝袜,管它呢,能劫个财劫个色,忍受点尿骚味算什么,在部队拉练时,什么苦没吃过?<br>所以说军人就是军人,的确比常人能吃苦耐劳。<br>蒙住面容,慌乱中忘了挖眼孔,什么都看不清楚,用手一抠,丝袜还真他娘的结实,应该是名牌,“黑皮”从腰间摸出藏刀,揪住丝袜,只听嗞嗞两声,燕子嘴又重现眼前。<br>随着CC的距离越来越近,他心砰砰的开始跳动,毕竟是大姑娘坐轿子——头一回,不紧张才怪呢!<br>是装模作样趴在车下呢?还是蹲在车旁?还是在车里?“黑皮”有些拿不定主意,他想起了阿杜,阿杜曾经也和他一样纠结:<br>我应该在车里?<br>我应该在车底?<br>只有纠结的人才能唱出好歌,只有纠结的人才能写出好歌,方文山不纠结也写不出脍炙人口的《千里之外》和《菊花台》。<br>算了吧,还是在车旁,一个娘们还翻得了天?<br>“黑皮”正瞎琢磨呢,CC离他的距离就剩下五百米远了,做好战斗准备!<br>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咽咽口水,定定神,捏捏鼻子,今天鼻子一直不通,估计感冒了。<br>也许是命不该绝,也许是张学丽列祖列宗积下的厚德,就在CC看见小面,慢慢停下的瞬间,两束聚光从燕子嘴另一边扫过,转头停在了小面的另一侧。<br>“叭叭”帕杰罗嗓门极粗,喇叭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一男人从驾驶室探出头来,骂道:“我说开面的的,你有没有车德,停车也不停路边上?”<br>“车坏了,我这就挪这就挪……”“黑皮”连头套都忘了摘,连忙爬进小面的驾驶室,随着突突突的声音,小面缓缓驶向了马路牙边。<br>“帕杰罗”惊讶地发现小面司机没有鼻子和嘴巴,以为撞见鬼了,一加油门,飞一般向山下奔去。<br>CC中的张学丽根本没想这么多,也没注意到小面有什么异常情况,她心里装着一堆的事情,见帕杰罗闪出车道,也跟着一加油门,嗖地蹿出好几十米。<br>菩萨保佑!一场灾难在不知不觉中躲过。<br> 八十五<br><br>满天星光的苍穹之下。<br>燕子嘴中间。<br>“黑皮”在小面里浑身冒汗,趴在方向盘上气喘不过来,醒过神,撕开满是尿骚味的丝袜头套,重新扔回燕子嘴的草丛中,愤愤骂道:我他妈的怎么这么背?<br>难怪一群乌鸦飞过,真是时运不济,唉!<br>小时候算命的说他五行缺金,高中混毕业后,他爸没让他学手艺或做生意,觉得到部队锻炼锻炼,回来托个远房的亲戚(曾经酒后拍胸承诺过)在派出所或者联防队谋份公差,娶一媳妇生儿育女繁衍后代,踏踏实实一辈子就过去了。<br>谁料一场史无前例的汶川大地震震垮了绵阳、映秀、汶川等山脉,也震垮了“黑皮”郭建英的似锦前程。<br>“黑皮”从绵阳回来时还乐呵乐呵的,对依旧住在平房的父母说,咱家也算出人头地了,十万元户啊!可盖……<br>他爸看着一条瘸腿,没好气地打断他的话说:你看谁家不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十万块钱现在还值个屁!<br>当初说好了的申桥一门亲事也泡汤了,唉!<br>他被他爸一通数落,雄心壮志瞬间熄火。<br>本来理想是红道,那场变故和这顿数落让“黑皮”开始踏入黑道上的一条不归路。<br>——造化弄人。<br>“黑皮”抬起头,很快从回忆中钻出来,上衣兜里掏出一根红金龙点上,吞云吐雾间目光又眺望到了黑压压的远山。<br>他打定主意继续往前开,J市还有一帮小兄弟呢,自己单干没有团队精神可不行。<br>“黑皮”给几个小混混打了电话,约好在三角洲找个大排档吃麻辣烫,喝点啤酒临时开个协调会议。<br>晚上十点半,J市。<br>小面刚开到三角洲的宝丰宾馆门口时,“黑皮”觉得红光一闪,眼前一亮,哇噻,我的个乖乖!<br>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漂亮无比鹤立鸡群梦寐以求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的红色CC就在眼前。<br>“黑皮”贼心不死,将小面停在宝丰宾馆马路的对面,悄悄走近CC。<br>车内空无一人,估计进宾馆开房去了。<br>“黑皮”抱着好奇的窥探心理,若无其事地走进宝丰宾馆,大厅里沙发区坐着一男一女,看女孩那黑色丝袜低胸晚礼服的打扮和阵势,估计是嫖客和妓女间的谈判,窃窃私语讨价还价。<br>前台几个服务员在聊着什么,“黑皮”假装闲逛,慢悠悠从总台旁边穿过,眼睛在大厅环顾扫荡。<br>“这可是梦巴黎夜总会当初的第一块牌啊!”<br>“我看看她的身份证,几几年的?”<br>“你说人家挣钱咋这么容易呢?你看咱们……”<br>“坐台看来是比坐前台来得快啊,就差一个字,你看看人家!啧啧……”一留日本学生齐眉发型的瘦个女孩感叹道。<br>“武汉市江夏区金口……”这句被“黑皮”刻在脑海,他担心刻得不够牢,急忙从屁兜摸出手机,打在了备忘录上。<br>地址可不能忘。<br>列宁说: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br>“黑皮”在心里说:忘记地址,就意味着前功尽弃。<br>从宝丰宾馆出来,“黑皮”一路哼起了“迟来的爱”:<br>你应该会明白我的爱<br>虽然我从未向你坦白<br>多年以来默默对你深切的关怀<br>为什么你还不能明白<br>不愿放弃你的爱 这是我长久的期待<br>不能保留你的爱 那是对他无言的伤害<br>伤痛的心 一片空白<br>如何面对那迟来的爱<br><br>不愿放弃你的爱 这是我长久的期待<br>不能保留你的爱 那是对他无言的伤害<br>伤痛的心 一片空白<br>如何面对那迟来的爱<br>……这首歌他不太熟悉,有一次和一50后大哥在卡拉OK厅唱歌时学会的,有一搭没一搭地随车流唱到三角洲为止。<br>将小面停在灯火通明的三角洲马路边,几位小兄弟正围在麻辣烫锅边上摆开战场,只等“黑皮”大哥的到来呢!<br>“郭哥好!”,“恭候郭哥多时!”,“我们啤酒都给您到上了,呵呵”七嘴八舌的声音把“黑皮”迎到了麻辣烫锅边。<br> “兄弟们,有宗好买卖。”“黑皮”笑嘻嘻地坐在香辣味的蒸汽旁,继续道:“你们知道虎爪岭上年初的那起斗殴吗?”<br>“知道啊,怎么了?”<br>“你们知道看守所关着的张学友他姐吗?”<br>“不知道……”众人喝着啤酒,脑袋摇着拨浪鼓。<br>“她妈的实在是有钱啊!”“黑皮”拿起一串脆肠,吃了一口,感叹了一声,继续道:“那女人开个红色CC。”<br> “什么是CC啊?”<br> “说你他妈的土老冒吧,连CC都不懂,就是高级跑车啊!”“黑皮”踹了旁边矮个一脚,跟着端起一杯啤酒,“来来来,先干了这杯再说。”<br> 喝罢酒,旁边矮个给“黑皮”点上红金龙,续满了杯,继续听郭大哥讲他宏伟的计划。<br> “这事要铁牛出来才行,他对武汉熟悉,”一小个“三角眼”听完郭哥的介绍,附和道。<br> “也是,可……”“黑皮”琢磨着怎么救“铁牛”。<br> “交上伍仟,取保候审不就行了吗?又没多大的事情!”矮个端起杯子敬了“黑皮”大哥一个。<br> “派出所就是要钱,他未满十八周岁,加上也没抢到什么东西,能有多大事!”<br> “黑皮”猛抽了一口红金龙,喷着烟雾说道:“那就兄弟们每人凑五百,我出一千,把铁牛救出来再说。”<br> 虎爪岭黑云压寨,改变了张学友等人的命运。<br> 三角洲烟雾缭绕,谋划着政法委书记的女人。<br><br>八十六<br><br>第二天,张学丽从宝丰宾馆醒来已是上午十点多钟,又做了一晚的噩梦,母亲依旧不依不饶地来到她身旁,告诉她一定地、必须地救出身陷大牢的张学友。<br>本来八点半就醒了,感觉头昏昏沉沉,又睡了个回笼觉,睁开眼睛一看,十点多钟,,肚子饿的咕咕直叫,想想才明白昨晚赶路太急,没吃晚饭。<br>赶紧泡了碗“康师傅”,来不及洗漱,打开手机就给“贺三占”短信。<br>他们约定任何时候联系都必须提前短信告知,天塌下来也不能直接通话,而且通话号码还是“贺三占”的专用电话号码,决不可留任何蛛丝马迹——这是“贺三占”当年在部队当通讯侦察兵时,班长告诉他的。<br>发完短信拿着手机就进了卫生间,刚褪下裤子在马桶上坐下,“滴滴”的短信就过来了:<br>“你在哪呢?”<br>——宝丰宾馆8806.<br>“那我过来了,一刻钟左右到。”“贺三占”打字速度很快,如他大脑的运行速度,50后一点也不逊色于80后90后。<br>——也行。<br>“你收拾东西到后面的商务楼,8102。”<br>商务楼是贵宾VIP服务楼,是J市政府官员和接待上级政府官员的红楼,虽然是红楼,却没有一处红色,八字屋面砖混结构,白墙灰瓦木质门窗,普普通通一栋独立建筑,但内面的装修豪华程度决不亚于赖昌星他老人家的红楼标准。<br>政府官员的小车可直接开到宝丰宾馆的后院,后门有专人把守,外人根本看不见高墙后面的建筑全貌,“贺三占”神不知鬼不觉在宝丰宾馆后面建立了他贿赂上级领导的温柔之乡,同时也巩固了自己的一方王朝。<br>张学丽心里掠过一丝不快,没有回短信,<br>她回想起几年前的那个晚上,“贺三占”就是在商务楼违反她意志和她发生了关系,一年以后“贺三占”细睡在她的床上,搂着她的双乳开玩笑说,当时你可是自觉自愿的啊?<br>具体是否违反意志她自己还真说不清楚,因为衣服是自己脱的,床是自己上的,总而言之中了这王八蛋的圈套还有苦说不出。<br>“先洗干净点啊!”“贺三占”看来准备出门过来,短信调侃着他的女人。<br>“呸!”张学丽手上和心里同时打上了这个字,她没这个心情,弟弟还在号子里待着呢,这老王八蛋居然还性致勃勃。<br>张学丽现在越来越恶心这家伙,像他妈查电表水表似的,一月来一次,到了真正翻身上马时,也和送报纸的差不多,往门缝里一插,扭身就走。<br>事前没有前奏,<br>事后没有售后。<br>两下就气喘吁吁了,还他妈的洗干净。<br>洗什么洗?<br>——张学丽心里暗暗骂道。<br>洗了也是一锅凉水,冷火清烟不点火,烧火棍胡乱在灶洞里拨拨,不可能有沸腾翻滚的开水你喝。<br>她从马桶上站起来,边思索边按下了马桶内的一窝凉水,准备刷刷牙,刚挤上牙膏,看着镜子中一堆乱云飞渡的青丝,放下手上的牙刷和漱口杯,捋捋头发,静静想想,还是脱去内衣,扭开了混水阀。<br>毕竟还有求于他,而且现在正是求的时候,怎么能让他看出一丝不快呢?<br>何况自己的荣华富贵全是这爷们给的,谁会得罪财神爷?<br>除非傻!<br>花洒将热水飞溅而下,张学丽裸身钻进了热气腾腾的淋浴房,她需要一点温度,哪怕是刻意加在身上的温度。<br>她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一个有思想的女人,此刻被热水一冲,浑身轻松了许多,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哲理。<br>——人活着为什么?<br>——我活着为什么?<br>——我活着的价值是什么?<br>……<br>“贺三占”到达8102时,张学丽已经斜躺在床上等候,衣服整整齐齐叠放于绛红色贵妃榻,她正拿着遥控器,把电视调到中央15频道。<br>音乐频道播放着施特劳斯的圆舞曲——《维也纳森林的故事》,庞大的乐队在演奏。<br>纱帘和遮光窗帘早拉上,室内只有暗藏的天花灯带配合着圆舞曲在营造浪漫,张学丽重新画回浓妆,从锦丝蚕绒被内露出一只玉手,在昏暗的灯光下楚楚动人。<br>“贺三占”开门进来,衣服都没脱,从羊毛地毯上径自走向床边,嘴上问道:“我们ML吗?”<br>也许是他着急要走,<br>也许是天性如此,<br>也许现在对张学丽已经不感兴趣,<br>一句话将维也纳森林的故事破坏得一塌糊涂。<br>“我们ML吧!”——张学丽努力营造的氛围已不复存在,她不知道自己这句机械的回答是冷还是热。<br>因为一贯如此。<br>好几年了!<br><br> 八十七<br><br>公元1912年中华民国年间,为纪念辛亥革命改武汉市江夏县为武昌县,寓“因武而昌”之意,1995年4月24日经国务院批准,又将武昌县改回为江夏区。<br>“才饮长江水,又食武昌鱼,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这是开国领袖毛泽东《游泳.水调歌头》中的一段,驰名中外的武昌鱼就生长在江夏区天然淡水湖泊梁子湖。<br>从汉口穿过长江一桥逆流而上,出市区约20公里,过白沙洲大桥,便可看到一座秀丽的山峰突兀而起,宛如一个巨人雄踞江东,这就是江夏区金口镇的槐山。 <br>江夏区金口古称涂州,隶属江夏区,素有黄金口岸之称。它北靠槐山,西临长江,为水陆交通的咽喉要道,金口镇历史悠久,名胜古迹繁多,相传有“三台”、“八景”、“九庙”、“一庵”。 <br>槐山古名迥峰山,位于金口以北约一里的长江南岸,有迥峰寺、关帝庙、杨泗庙、陶公祠、果老迹,山顶有达摩亭等名胜古迹,是武汉市近郊的一座名山。该山依江傍水,里应外合秀丽,每至夕阳西下,迥峰山余辉映照,群雁穿云,更呈现出“迥峰落雁”的奇景。<br>山麓有迥峰寺,其山门上有果勤和尚的草书对联:<br>进庙堂摸摸心头何必烧香点烛;<br>归家去看看高堂甚似念经拜佛。 <br>自山腰到山顶有石级,拾级而上到达达摩亭,达摩亭附近花草遍地,佳木繁茂。亭前有两株古银杏树,传为后人怀念达摩祖师所栽,树高16米,胸径为190厘米,四人手拉手才勉强能合抱。<br>如今树干已空,内可藏人,有雷劈火烧痕迹,但枝叶仍很繁茂。 <br> 张学丽从小就在槐山脚下长大。<br> “贺三占”选择张学丽和张学丽的出生地作为他战略转移的棋子和棋盘,是经过深思熟虑的。<br>首先张学丽无依无靠,无牵无挂,唯一的一点牵挂张学友也被他给安排成了战略中的棋子,她弟在他手下当差也是相互牵制,既能帮忙办事又可牢牢拽在手上,对于老谋深算的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局长来说,控制这兄妹俩简直是游刃有余。<br>其次槐山的地理位置进出方便,离武汉市环城高速只有一步之遥,沿武金堤路向前十分钟盘白沙洲大桥上三环,就一路高速畅通无阻了,进出树木相当方便。<br>其三当地辖区林业局领导是他部队的战友,一起扛过枪,“贺三占”最懂这年头什么关系最铁——<br>一起下过乡,<br>一起扛过枪,<br>一起嫖过娼,<br>一起分过賍。<br>所以万一有什么事情金口林业部门领导肯定会开金口,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何况他们也需要经常换手挠痒呢?<br>其四是这里的老百姓根本不懂对节白蜡,这种普普通通的树居然是省二级保护树种,一亩地的树木居然相当于武汉市的十几套房子,这是槐山脚下的草民所想象不到的。<br>张学丽在VIP红楼简单应付过送报纸的“贺三占”之后,闷闷不乐又回到了槐山脚下。<br>“贺三占”说现在没必要这么着急解决问题,钱是不成问题,但如果三十八万付出去,别的家属又来扯皮毁约,这些个刁民都造反起来可不好对付。<br>再说即使现在和受害者家属达成协议,张学友也不能放出来,马上面临着十月份的换届选举,我可不愿在这个时候闹出什么事来,况且市常委会上曾凡祖几次问到虎爪岭的这起案子,这家伙穷追不舍,让公检法这条战线的兄弟们压力都很大啊!<br>迟早会让这王八蛋滚蛋的,太他妈不懂官场游戏规则了——“贺三占”恨恨说道。<br>……<br>黄昏时分,秋风之中,张学丽从家里出来。<br>她的别墅是在山脚下重新买了块宅基地建成,漂漂亮亮三层楼小洋房,完全照搬了北欧的白色建筑风格,陶土砖和木质结构搭配组成的外墙,双层百叶窗扇,白色木框的落地玻璃幕墙,纯铜欧式吊灯,墙面白色木质隔断,客厅里大理石壁炉和原创风景油画占满视线,室内地面全用美国楠松木板铺装而成。<br>别墅后面五棵银杏树大约200MM的胸径,是原来老房屋前留下来的,老平房早拆了,就留下这几棵树,母亲临死前对张学丽说:娘没什么本事,不能再照顾你们姐弟俩了,也没留下什么财产,这几棵银杏你和弟弟分了吧!<br>张学丽泪如雨下,哭着对妈说:“我不会和弟弟分的,娘!您放心,只要我在,弟弟就会平安……”。<br>娘死都没有闭上眼睛,她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姐弟俩没有成人,也没有成家立业,她一撒手这日子如何度过?她如何能安心瞑目呢?<br>如今五棵银杏还在,娘与他们阴阳两隔,弟弟与她相隔于冰冷的铁门,她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娘?<br>张学丽走到后坡山腰之中,看逐渐变黄的银杏,枝叶落满一地,捡起一片枯叶,眺望远处的长江东流,忍不住黯然泪下。<br>李清照的《声声慢》在秋风中缓缓飘过:<br>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br>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br>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br>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br><br>八十八<br><br> 所谓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林。<br> 真正的高人是淹没于人海之中而不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br> 张学丽不是高人,也没想着要隐于市隐于林,她其实只是别人的棋子。<br>这几天她全想明白了,把黄小琥的《没那么简单》换成了王菲的《棋子》,反反复复在洋房里回荡:<br>想走出你控制的领域 <br>   却走近你安排的战局 <br>   我没有坚强的防备 <br>   也没有后路可以退 <br>   想逃离你布下的陷阱 <br>   却陷入了另一个困境 <br>   我没有决定输赢的勇气 <br>   也没有逃脱的幸运 <br>   我像是一颗棋 <br>   进退任由你决定 <br>   我不是你眼中唯一将领 <br>   却是不起眼的小兵 <br>   我像是一颗棋子 <br>   来去全不由自己 <br>   举手无回你从不曾犹豫 <br>   我却受控在你手里<br>棋子永远受控于别人,实现着别人的价值,这也是张学丽这段时间想明白的,她决定开始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br>“黑皮”也在规划,只不过他在规划着张学丽,谁让她开着CC那么招摇过市呢?况且她还欠着表叔家的钱。<br>欠多少钱也和我没关系,“黑皮”心想,就表叔家那抠门的样子,现在凄凄惨惨戚戚的,拿到三十八万能于我“黑皮”一毛钱的相干?<br>人不利己天诛地灭,这世道太不公平了,有钱的他妈的贼有钱,没钱的穷得叮当响,什么时候咱们再来一次陈胜吴广揭竿而起,打土豪分田地,一切权利归农会,我们万众一心要做天下的主人,那叫一个爽啊!“黑皮”在三角洲麻辣烫摊前喝红了脸,咬牙切齿道。<br>他能当老大不是脑子有多厉害而是嘴皮子能瞎侃,几个小混混被他一通侃得晕晕乎乎神魂颠倒。<br>麻辣烫摊前散去,赶紧回家筹钱去了。<br>“铁牛”出来第一件事情就是饱餐了一顿,在NO1吃了几月白食,刚刚在肚里攒点油,两脚踢翻“狐狸”,被转号到NO2后,肚子里一点油水被“水上漂”剐的干干净净。<br>吃完后“黑皮”开始布置任务,行动组现在只剩下三人,他、“铁牛”、“三角眼”,其他人出了钱后找由头溜了,溜了就溜了,“黑皮”当初约他们过来也不是要这么多人参与行动分钱,而是发动他们筹钱救“铁牛”。<br>对付一老娘们还需要那么多精英?<br>“黑皮”在心里答道:否!<br>——到达江夏金口槐山脚下后,“铁牛”负责摸清红色CC的地方,设计好进出路线,待在路口放哨,“三角眼”负责控制住人以及事成之后的断后工作,我负责拿钱开车。<br>照理张学友于“铁牛”有恩,他可不应该参加这次行动小组,抢劫恩人的姐姐,可偏偏这“铁牛”空有一身蛮力,是个不长脑子的夯货,根本没把头当和张学丽联系在一起,也联系不到一起,因为“黑皮”只说了开红色CC的那娘们。<br>他抹着嘴上的油拍了拍肚皮,管她是谁,爱谁谁,嘴里应道:郭哥让我干啥就干啥,郭哥指东我向东,郭哥指西我绝不向北。<br>有奶便是娘,给咱吃喝就是咱的娘,娘要干什么事你还去过脑子思索吗?<br>他们准备21号动手,“黑皮”看了天气预报,那夜有雨。<br>计划完毕,在J市买了丝袜、绳索、编织袋子等行动工具,三人乘车到了金口。<br>地摊前买丝袜时,“黑皮”又踢了“铁牛”一脚,你小子不说实话,害老子弄得一脸尿骚味,“铁牛”摸着屁股不知道哪句假话被他识破,愣了半天。<br>“黑皮”这次没开小面过来,一是车况不好,全车连牌照一起才三千二百块钱,车况能好到哪里去呢!万一因车况不佳导致行动失败,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了。<br>他准备连红色CC也给她劫了,一不做二不休,劫富济贫劫彻底——这是必须的。<br>离21号还有两天,两天时间足够他们行动小组在金口找到红色CC的,找到后还得察看地形地貌,设计进攻路线,逃跑路线,分析实施细则。<br>“黑皮”把部队的一点作战经验全用在这次行动中了。<br> 八十九<br>楚禾这两天和“军师”在闹别扭,截至9月21日晚上19点30分,两人不说话已经有46小时25分。<br>当初谈朋友时,柳晴要楚禾表态发誓,结婚后不许吵架,要待我如现在一样的好,即使万不得已吵架,吵完架后无论如何在24小时之内一定要讲话,而且必须他先低头认错,否则求婚免谈。<br>柳晴心理一直有她父母的阴影,楚禾岳父岳母冷战了一辈子,只要冷战他岳父就在酒坊干他自己的事,独享酒坊的空间,多少年后研制出来的散装酒香飘十里,是否得益于冷暴力,不言而喻。<br>但不是每个家庭都有酒坊,天下有多少夫妻被“冷暴力”所伤,笔者无法估算,唯一能肯定的是:“冷暴力”确实比暴力更可怕!<br>“忘忧草”黎子菲就是使用“冷暴力”来对抗“木脑壳”李波的暴力。<br>“铁牛”在NO2号子里也是被“冷暴力”所治,只不过实施“冷暴力”的头当还上升不到理论的层面而已。<br>二十年前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楚禾单腿跪在东湖湖畔,左手拿着婚戒和一纸戒约,右手抱着一团怒放的玫瑰,对柳晴对一波湖水发誓:<br>第一:如果吵架,本人保证在23小时内低头认错俯首称臣。<br>第二:吵架时老婆永远是对的。<br>第三:如果老婆错了,一定是我弄错了。<br>第四:如果我没弄错,只要老婆不认,老婆就没错。<br>第五:如果老婆不认错,我还说老婆错,那就是我的错。<br>第六:如果老婆真的错了,请参阅第二条。<br>(这些个条款是从美国西点军校传出来的军规,被人杜撰改编,楚禾正好引用。)<br>结婚五年后,楚禾手写的那纸戒约被他闺女楚楚折成纸飞机,从窗户顺风飞出,落在了小区楼下的垃圾桶中。<br>楚府从此没了约束力,楚禾开始违规。<br>二十多年来,楚禾违规也只是违反第二至第六条,第一条从来都没有过。<br>这两天例外。<br>几句不对,楚禾就翻脸了,“军师”说他翻脸比翻书还要快。<br>弟弟进了看守所服刑,他当哥的心里也不好受啊!虽说紫鹃拿回的六页告白表明他已从心底认罪服法,但真相如何?里面的环境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br>能不担心吗?<br>“军师”忙完学校的事情后几乎每天都往协和医院跑,跑来跑去家里饭就没人做,讲完一天的课回来,还吃不到一口热饭,楚禾心里不窝火才怪呢。<br>心里一窝火,情绪就不稳,开始几天楚禾一直忍着,保持了一位高知教授的良好素养,慢慢终于忍不住,吼过几句后关进自己的书房,开始实施“冷暴力”。<br>19点31分,新闻联播刚刚结束,楚府也结束了持续两天的“冷暴力”。<br>“你东西收拾好了没有?”楚禾从书房出来,看着客厅沙发上“军师”的背影问道。<br>好像在对空气说话,没有回音。<br>“时间来不及了,你还坐在这看电视?”楚禾继续道。<br>电视机正播放着中央电视台天气预报,“……武汉,阴有小雨。”,“军师”的身形没动,嘴也没动。<br>“你不走了?”楚禾过去把手搭在“军师”肩膀上,继续问道。<br>“走不走关你什么事?”“军师”没有回头,没好气地回道,她眼睛盯着中央电视台的天气预报员,觉得他比楚禾顺眼多了。<br>“还生我的气?”楚禾俯下身子贴在“军师”耳边问道。<br>“我生我自己的气!”<br>“咱家不是你永远没错吗?你生自己什么气?别拿别人的错误来生自己的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楚禾嬉皮笑脸地坐在了“军师”身旁。<br>“你少跟我嬉皮笑脸,我一堆的错!”“军师”一耸肩膀,把搭在肩膀上的咸猪手甩开,继续气愤道:“我错在不该管你们兄弟俩,错在不该管夏霏,错在不该管你们楚家的一堆烂事……”<br>“别!别……”楚禾一时语塞。<br>“你说我天天吃淡饭操闲心,风里雨里忙里忙外,回来还看你的脸色,我招谁惹谁了?”“军师”的唾沫喷到了楚禾脸上。<br>“对不起!老婆,我错了!”楚禾一付虔诚认错的表情。<br>“你错什么错?你像我们家大爷似的,我天天伺候你,稍有不顺便就给脸色我看,我……”“军师”句句在理,越说越激动,伴随着两眼泪水泛滥出来。<br>“老婆,别生气,别……”楚禾从茶几上抽了一张纸巾,给“军师”把泪水擦干,也擦不干, 泪水伴着委屈继续往下流。<br>“妈!您别在这吵架了,爸都认错了,你还不饶他?”次卧门打开,楚楚倚靠在门框上说道。“您几点的飞机,还在这磨叽什么呀?”<br>“军师”自己扯了几张纸巾,低头把泪擦干,对楚禾说道:“你还愣在这干什么?还不去给我拿行李?”<br>楚府的君臣关系是一物降一物。<br>“是!是!”楚禾俯首称臣道。他边回答边想到了曾经的戒约,那六条他还得重新遵守。<br>“我十点半的飞机,过四天就回。”“军师”对楚楚说,“你在家可得听话啊!”<br>“我都多大了?还要您操心。”楚楚很反感她妈的啰嗦。<br>晚上八点一刻,天下着纷纷细雨,楚禾和“军师”一同出了石牌岭。<br>他要送她上飞机。<br>航班号:CZ3335。<br>航班时间:22:10,<br>最后一班南航的航班,天河机场飞首都国际机场。<br>“军师”看中了它五折的机票,她要去北京开教研会。<br><br>九十<br><br>张学丽从J市回来的第五天,在管园子的陈伯陪同下,专程到灵泉寺去烧了几柱高香。<br>灵泉寺位于梁子湖畔的灵泉山上,从汉晋南北朝到隋代,名曰江夏山,在唐天宝末年,由当朝宰相开基建屋,凿地得泉,形成东西两井,东井冒气则晴,西井冒气则雨,占卜极其灵验,故称灵泉山。<br>传说有一晚,吕洞宾云游至此,看到灵泉山山环水绕,如临仙境,就落下云头,来到李洞草房内,见李洞面带愁容和衣而睡,便问道:你身居佛地,何不在此修行?李洞答曰:吾久有此意,但无寺庙,无法成全。<br>吕洞宾说:你有诚信,这有何难?待我造来,赐你法号,晓然是也。<br>说完霞光一闪,吕洞宾驾云而去。<br>待李洞醒来,只见“灵泉寺”三个大字金光闪闪,古刹巍然雄峙,遂跪地礼拜,感谢吕洞宾一夜造寺,而后削发为僧,收了孟百岩、张古峰两名高徒和一百多个弟子,皈依我佛。<br>这当然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传说而已。<br>但灵泉寺的香火的确很旺。<br>张学丽信佛,从她妈去世之后,几乎每月都会抽时间到灵泉寺去拜,她妈心愿未了,阴魂不散,长期困扰着她的睡眠,不由得她不去烧香保佑。<br>庙里的了然大师和她很熟,每次去都会和她聊上几句,因为弟弟的事情揪心,张学丽已好久没到灵泉寺了。<br>张学丽从山上烧完香临走时,了然大师送她四句:<br>凡夫贪顺境,<br>智者忍违缘。<br>一心常忍辱,<br>万事且随缘。<br>辞别灵泉山,大师的话一直在她耳边萦绕,她琢磨着“随缘”二字,想到了这么多年的缘份,好像也没什么缘份,即使有缘也无份啊!<br>9月21日晚上21点左右,张学丽正在卧室看电视连续剧《将军》,听到外面CC车的报警器响了,赶忙起身开门去看。<br>这房子什么都好,就是当初没有设计车库,建筑平面图给张学丽看时,她根本就没想到停车的问题,也没想过自己拥有了房还会拥有车,这也是她死心塌地跟随“贺三占”的缘由。<br> 外面黑乎乎的,风夹杂着雨一天都没停过,她拿着车钥匙从大门出来,看着CC在槐树下呜呜地边叫边闪着前后灯,侧身准备按亮室外壁灯,手还没摸到门边的开关,嘴就被旁边一只手捂住,腰部一冷,一把匕首顶在腰间。<br>“别动!动动捅死你!”蒙面“三角眼”顺手拦腰抱住了张学丽。<br>“我们谋财不害命,你只要老实一点,保你没事!”从槐树后面又钻出一蒙面大汉,身高一会175,一会170,一走一瘸,手里拿着条编织袋,边走边摇晃着。<br>张学丽浑身像筛糠一样发抖,不住地点头。<br>“黑皮”和“三角眼”把她推进客厅,反手关上门,开始审问。<br>“你的钱放在哪里?”<br>张学丽摇摇头。<br>“他妈的不老实,看来不放点血你不知道阎王爷有三角眼。”“三角眼”一着急,把自己的绰号给说出来了。<br>他把明晃晃的匕首在张学丽脸上磨了磨,吓得对方止不住求饶。<br>“两位大哥,我所有的现金都在包里,你们只管拿去!求您放过我。!”<br>“保险柜呢?”<br>“没保险柜,不信你搜。”<br>“银行卡密码多少?”“黑皮”钻进卧室,从包里掏出不到一万块钱来,顺势把几张银行卡洗劫一空。<br>“我卡上没钱,”张学丽道,她已被“三角眼”按在沙发上,双手捆得死死的。“有钱也全赔了。”<br>“你他妈还炒股?”“三角眼”误认为她炒股赔钱了,他知道在中国炒股没一个不赔。<br>“不是,赔给J市老百姓了。”张学丽不敢撒谎。<br>“跟她废什么话,他妈的把她嘴堵起来!”“黑皮”相信张学丽的话,把银行卡扔在地上,继续搜索。<br>“郭哥,她手表、项链、手机咱要吗?”“三角眼”按住张学丽,看着她身上金闪闪的穿戴,对“黑皮”说道。<br>“郭你妈的个XX,老子把你嘴也堵上……”“黑皮”在安排计划时,一再告诫两位突击队员,任何时候不可相互称呼真名真姓,否则暴露目标了只能将对方灭口。<br>他不想背上命案,身边血的教训告诉人们,公安局可是有原则的:命案必破。<br>“把她用编织袋先装起来!”“黑皮”抽了“三角眼”一耳光,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唯一想到的是先把这娘们拖回虎爪岭后再作打算。<br>此地不宜久留!<br>“黑皮”迅速回到楼上楼下各个房间扫荡了一遍,也没什么新的斩获,匆匆招呼“三角眼”,背上编织袋,将张学丽塞进CC的后备箱,接了望风的“铁牛”,开着CC的车,仓皇向白沙洲大桥逃去。<br><br> 九十一<br><br>屋子后面白蜡园子里住着陈伯,陈伯耳聪,眼睛还好使,洋房内翻箱倒柜的声音和CC的叫声没惊动他,村口狗的狂吠也没惊动他,但他看着屋子内楼上楼下灯光一关一灭,感觉有什么不对劲,拿了根打狗棒,照着手电筒摸上前来。<br>陈伯一见大门敞开,客厅内狼藉一片,车和人都不见了,心中暗叫不好,几步跑到卧室,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又忘了贺老板的号码,急得跳脚,在卧室团团打转。<br>怎么办?<br>怎么办呢?<br>肯定出大事了,<br>也许被绑架了,<br>肯定被绑架了!<br>陈伯着急冒火,他根本不知道还有110这个号码。<br>着急总能想到办法,他急中生智,一拍脑袋,决定到一里外的村子求援。<br>这边行动小组得手后,“黑皮”并不轻松,一是驾驶CC他不熟练,自动档的车他摸过几次,CC的一堆按钮他却不知道是些什么功能键,车灯开关还是找了五分钟才找着,平日开小面开惯了,不懂CC的油门轻重,一脚踏下去,车直往前窜,吓了他一跳。<br>从白沙洲大桥盘上环城高速,“黑皮”稍微适应一些,他把座位向后挪了挪,感叹道:<br>我的个乖乖,好车就是好车,真他妈心随我动啊!<br>“郭哥,咱下一步干嘛?”“三角眼”扯下丝袜头套,他憋得有些难受,长舒一口气,问道。<br>“我他妈的给你们讲过多少次,不要叫姓名,你他妈猪脑壳啊?”<br>“这车值多少钱?”“铁牛”第一次坐上如此高档的轿车,上下摸着,自言自语道。<br>“怎么着也得十万吧!”“三角眼”显然没见过什么世面,对钱更是没概念。<br>“你们别他妈乱讲话,后备箱里还躺着个人呢。”“黑皮”看着车窗外湿淋淋的路面,把油门松了些。<br>车行驶在环城高速上,穿过汉蔡高速,继续向前半小时就转到汉十高速,“黑皮”对这些路线反复计算过时间,他打算在汉十高速的交叉路处下高速,穿小路回虎爪岭,前段时间听说高速公路上的摄像头厉害,当兵时所在的绵阳县就拍出了“摸胸门”事件,他还专门打电话给尚在绵阳的原来战友,落实到底是真还是假。<br>诸葛一生唯谨慎。<br>这该死的摄像头不得不防啊!<br>“黑皮”一直没摘头套,准备下高速时在收费站前面再摘,为了安全起见,宁愿穿山越岭也值,当初红军战士不穿山越岭,四渡赤水,早被国民党围剿在长征中途。<br>——这点历史“黑皮”还是学过的,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兄弟跟随。<br>“这女人咱要不轮流上了吧?”“三角眼”又动起歪心思。<br>“要上也他妈的轮不到你上,你差点坏老子的大事。”“黑皮”对他一脑门子气,这小子眼小估计脑子发育也小,下次行动可不能要他。<br>“老大,那天听你们说这女人好像还有个弟弟,是吗?”“铁牛”坐在后排座上,手摸着前排座椅的真皮套,随口问道。<br>“你怕什么,他弟也关进看守所了,估计怎么着也得判十年以上。”“三角眼”坐副驾,扭头对后面的“铁牛”回道。<br>“看守所?谁呀?”<br>“歌星啊!张学友。”“三角眼”得意洋洋地答道。<br>“啊?”“铁牛”惊呆了,“我们头当的姐?”<br>“你说什么?”“黑皮”没听清楚后面的喃喃自语。<br>“我是说……”“铁牛”反应过来不能乱称呼,转了话题:“这人不能劫!”<br>“怎么个不能劫?”“黑皮”把车并向右边的行车道上,继续问道:“你他妈说什么呢?”<br>“老大,他弟于我有恩,是看守所NO1的头当,我说……”<br>“谁他妈头当?”“黑皮”骂道,如果在车下,他早一脚将“铁牛”踹飞,别看他瘸着腿,部队几年的功底还是很扎实的。“你给老子滚下去!”<br>“我是说,老大,这……”“铁牛”语无伦次。<br>“说你妈的个XX,给老子滚!”“黑皮”缓缓把车停在高速公路路肩上,准备打开车门让“铁牛”滚蛋。<br>刚停下车,就见后面一道灯光闪过,一辆白色CRV斜停在CC车头前。<br>原来楚禾送完“军师”到机场后返回,一路上正背诵着楚府戒约六条,美美地回味着老婆临别时的那一吻,嗨!老夫老妻了,她还那么有情调。<br>夫妻临别啃一口,美梦能做好几宿。<br>旁边手机响了。<br>“喂!是我。”“军师”的声音带着蜜糖。<br>“还没上飞机?”楚禾有些诧异。<br>“嗨,别提了,又晚点一小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飞呢,机场说等候通知。”<br>“打电话干嘛?”<br>“你走到哪儿?我化妆包落在你车上了,帮我拿回来吧!”<br>“哦!我看看……在!在!好,我这就转来。”楚禾唯唯是诺,要是平时他肯定让她到北京再买一套,今天刚背完戒约六条,可不能知法犯法。<br>CRV从东风路调头盘上三环,又回到驶往机场高速的方向,快到汉蔡高速的交叉路口,远远望去前面堵车,楚禾看看时间够用,决定盘汉蔡高速绕环城飞奔机场。<br>女人真是麻烦!楚禾在心里叨唠道,明明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好,非要抹了一层又一层遮住本来面目和纯天然原生态的来媲美。<br>不是我不笑,一笑粉就掉。<br>楚禾想起闺女在家调侃她妈的一句话,忍不住独自笑了。<br>突然前面一辆红色CC映入眼帘,车号鄂AK9898。<br>这车太熟悉了,红色的CC本来就打眼,车牌号更好记(久发久发),上次在汉口“伤逝”酒吧和张学丽分别时,楚禾一下子就记住了她的车和车号。<br>楚禾心头一惊,按按喇叭,见没回应,踏下油门跟了上去,准备给对方一个惊喜。<br>差不多快错车时,楚禾分明看见一个蒙面歹徒驾驶着CC,一会快一会慢,他一琢磨,知道情况不妙,看CC缓缓停向路边,便降下车速,拦住了他们逃跑的路线。<br><br><br>九十二<br><br>那天在武昌东湖畔与楚禾分手后,紫鹃稀里糊涂在公司待了一周,之间给张鹏打过一电话,他说领导到上海开会去了,再打,说领导等着十月换届选举,暂时顾不上这个项目,等等吧!<br>看来S市领导处理工作也好不到哪里去,雷声大雨点小,抑或是天气瞬息万变。<br>她把情况在楚禾主持的公司高层人员会上作了汇报,楚禾说等等就等等吧,上杆子的不是买卖。<br>楚禾主持完会议之后,公司绯言绯语如宣纸上的一笔红,慢慢浸润开来,对老板的入狱几乎全抱着不解,对来了半年的营销部经理曾紫鹃敬而远之,有好事者绘声绘色如当代作家——把事故编成故事。<br>添油加醋,配以男女主人翁的情景荤描,一时间在禾田集团以至禾田集团之外开始传颂。<br>虽然没人在公司当着紫鹃面乱讲,甚至私底下的描摹也没被紫鹃听见,但紫鹃从同事们的眼神已经明显读到他们的距离,她常常坐在营销部经理室发呆,面对着苹果电脑,半天看不到部门汇报文件的一个字。<br>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复部门下属的工作汇报,其它人员对市场的拓展情况如何,在市场中面对客户如何把握方向,使用什么手段,这些都需要她在战略上和战术上加以指导。<br>有时一天在洗手间洗无数次脸,始终还是定不下神来,静不下心来,她知道自己不能用这种状况来工作,这不是她要的工作状态。<br>工作上勉强对付了三天,她干脆和行政部经理请了个假,照理部门经理请假要直接和老板汇报的,现在老板入狱,也就只能向行政部经理陈佳茹请假了。<br>——老板娘也需要请假吗?装得挺像!陈佳茹望着紫鹃离去的背影,在心里暗暗骂道。<br>9月21日下午三点多钟,紫鹃从禾田集团出来,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她不知道走向何方。<br>心失去了方向,走到哪儿都无法停泊!<br>她想想自己科目一已经考过,是不是应该乘着这段时间暂时没事,到驾校把周末班改成集训班,一可以转移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二能尽快把驾照拿到上路。<br>楚田回来她就可做贴身司机兼生活秘书了。<br>打定主意,她在武胜路上了575公交车。<br>驾校的队长是一老色鬼,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学员,眼睛在紫鹃上下扫描了很久,连声叫道没问题没问题!<br>多交八百块钱,而且短平快出货,哪个驾校不愿干,哪个就是个苕货(武汉方言“傻”)。<br>国家富民政策让老百姓的衣食住行得到了翻天覆地的改善,“衣食住”三者解决之后,剩下就是“行”了,坐公交坐地铁总是没有私家车方便,再说档次也不一样啊,出去泡个妞谈个项目,开车的成功率就比坐车的成功率高多了!<br>于是驾驶员伴随驾校如雨后春笋般增长。<br>驾校本着“走着进来,开车出去”的教学宗旨,抓的却是收入,带领学员应付科目一、科目二、科目三都有自己的绝招,管你出去是不是马路杀手。<br>紫鹃交过八百块钱,换了教学班组,带班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大姐,在她眼中没有美女帅哥的概念,谁私下塞点钱塞点烟,谁在车上待的时间就长一些,否则你就如篮球足球场上的替补,一直坐冷板凳。(估计让十几亿人民揪心的中国足球也应有潜规则,否则怎么会连亚洲的一些业余球员也踢不过呢?)<br>营销专业的紫鹃不是不明白这社会每个角落都有“潜规则”,只是她没考虑这方面的事情,所以坐冷板凳坐到最后一个上车,天已经快擦黑。<br>“快点啊!别磨磨蹭蹭的,马上就下班了。”——老大姐坐在副驾不耐烦地对紫鹃冷漠道。<br>紫鹃没有理会她,心里有事,今天不想发作,暂时不屑一顾其卑劣的职业道德,把LV的包放在后座上,开始倒车移库。<br>后面木桩子看得不是很清楚,紫鹃眼睛有些发花,慢慢踏着油门,双手转动着方向盘,旁边大姐继续道:“后窗上左边红点对着右边杆子,方向盘打死,油门别那么重,你头向后扭扭,身子侧过去不行?像……”<br>紫鹃看到驾校队长在后窗外色迷迷地朝她傻笑,她根本没听进老大姐的话,油门一深,“啊”的一声,后面的色迷迷应声倒下。<br>“你干什么?猪脑壳啊?”老大姐一脚刹车,边骂边赶紧打开车门,冲到车后。<br>紫鹃脸都吓白了,抖着手从车上爬出来,腿直哆嗦,像做错事的孩子,不敢朝后看。<br>“没事吧?”老大姐看着躺在地上的队长。<br>“撞到人了!”边上的学员围了上来。<br>“哎哟!我的腰……”队长爬不起来,他的腰恰好骑在水泥路牙上。<br>“还不过来帮一把?站那像个木桩似的!”老大姐朝紫鹃吼道。<br>“哦!对不起!”紫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走上去弯腰拉住队长的胳膊。<br>“别动!别动!怕是腰断了……”色迷迷的眼神此刻变成了痛苦变成了无辜。<br>“要不要打120?”旁边有学员问道。<br>“我看看,等会……”队长自己摸了摸腰,好像没断,又好像断了,似断非断,反正痛得要背气!<br> “先抬到汉阳医院拍个片吧!”老大姐还是有主意,关切地问道。<br>“也好!也好!哎哟!我的妈!”色迷迷被四五个男男女女学员一起抬上了富康车,边抬边揉着腰叫苦。<br><br> 九十三<br><br>武汉市汉阳医院(原武汉市铁路中心医院)占地面积约五十亩,始建于1953年,位于武汉市汉阳区墨水湖路53号,面临汉阳大道,毗邻武汉动物园,交通便利,环境优美。<br>汉阳医院目前已发展成为集医疗、科研、教学、预防、保健于一体的三级综合性医院,尤其是以创伤急救、骨外、普外、神经内科、心血管内科等为特色的综合性医院。<br>晚上十一点多钟,住院部。<br>“色迷迷”队长这次伤得不轻,只是动了动贼心并未付诸行动,多看了几眼美女,老天爷就惩罚得如此之重,是“色迷迷”始料未及的。<br>五十多岁了,逐渐步入“微软”和“联想”的岁月,乘着眼神没有过份昏花,多看几眼有什么错呢?——“色迷迷”躺在病床上,双手捂住腰际,轻轻揉着,心里还没停止联想。<br>医生说估计要在床上躺上一周左右,可以回家躺也可以住院躺,“色迷迷”选择了住院躺,反正不是自己掏钱,凭什么回家去给家里人添麻烦,这里有人伺候还能多看几眼来来往往的白衣天使护士小姐,何乐而不为呢?<br>紫鹃和妈一道从医院出来时正低头忏悔,最近怎么像扫把星,一身晦气,到哪儿都会惹出一堆事情来?<br>“娟儿,明天你什么事情都别干了!”她妈望着闷闷不乐的闺女,继续道:“我陪你到归元寺烧烧香。”<br>“也是!唉!”紫鹃低头数着台阶,有口无心地答道。<br>“归元寺的昌明大师和我一朋友很好,要不我给她打个电话,看能不能……”紫鹃她妈好像发现了什么,捅了捅身边的紫鹃道:“你看那边不是你们老板么?”<br>啊!紫鹃心头一惊,老板?<br>抬头顺着她妈手势看去,从停车场上的白色CRV上下来两人,楚禾正搀着一裹红色睡衣的妙龄女人一步一步朝门诊大楼入口走来。<br>“楚总!”紫鹃和她妈迎了上去。<br>“哦!是你们呀!”楚禾拦腰搂着红色睡衣的女人,显得有些尴尬。<br>“您爱人怎么哪?这是……?”紫鹃妈看着楚禾旁满身污秽的女人,以为是他老婆呢。<br>“哦!大妈,您误会了,这是我一朋友,出了点事,出了点事!”<br>“我好像在哪见过你?”紫鹃盯了盯楚禾身边的女人,似曾相识,问道。<br>“是吗?”红色睡衣的女人有气无力地答道,她脸上的泥巴刚刚在派出所洗过,鬓角处还有些不干净。<br>“先进去再说吧!”楚禾手稍微松了点劲,他感觉张学丽的腿似乎硬朗了一些。<br>“我叫紫鹃!”紫鹃伸手搀住张学丽的左臂,继续道:“是楚总的员工!”<br>“谢谢!谢谢!”张学丽今晚说了八百五十九个谢谢。<br>他们刚从派出所录完口供出来。<br>原来楚禾在高速公路上拦住CC去路后,从车上正待下来问个究竟,发现CC驾驶室的蒙面瘸子和副驾驶室未蒙面的“三角眼”拿着蒙古砍刀和匕首,明晃晃地朝他袭来,他返身又关了驾驶室的门。<br>好汉不吃眼前亏!<br>“你他妈找死?”瘸子拿刀挥舞着在CRV前叫嚣。“还不给老子让开?”<br>“活得不耐烦了是吧?”“三角眼”咣咣拿刀砍着CRV的前机器盖,好像世界此刻都是他在主宰。<br>“还不给老子让开,老子今天灭了你!”瘸子边说边朝CC返回去。<br>“黑皮”嘴上抖着狠,心里盘算着把CC倒出后伺机逃窜,他并不想节外生枝,来来往往很多车辆,万一发现后电话报警,那就麻烦大了。<br>“你不能走!”“黑皮”挂完倒档,赫然发现“铁牛”也握着把破刀,从CC右侧后面转过来,一道寒光插入驾驶室。<br>“你他妈还反了不成?”“黑皮”脑袋向后一仰,左脚把没关上的前门一踹,“铁牛”身形随刀一起扑通倒下。<br>“三角眼,赶快上车,咱撤!”“黑皮”对绕到CRV驾驶室那边的“三角眼”喊道。<br>“等我放了他的血再走!”“三角眼”砍刀已经准备朝CRV驾驶室玻璃砍去,听着招呼声答道。<br>“放你妈的个XX,赶快撤!”“黑皮”骂道。<br>楚禾看着“铁牛”倒下,一腔热血瞬间沸腾起来。<br>他必须参与战斗,不能消极被动,过去“拳头小霸王”的雄风依在。<br>他扭头从后座拿了件衣服,缠住右手,飞快将驾驶室门打开,扑向转身离去的“三角眼”。<br>“黑皮”也顾不上“三角眼”兄弟还沉浸在如火如荼的战斗,继续把CC挂上倒档,朝后倒去。<br>高速公路上由远而近传来“呜咉呜咉”的警笛声,两辆桑塔纳汽车呼啸而来,在110指挥中心指挥下的警察赶到了。<br>不许动! <br>把手举起来! <br>和所有警匪大片的故事情节一样,等到孤胆英雄制服了歹徒,警察恰恰赶到。<br><br>九十四<br>汉阳医院灯火通明。<br>救死扶伤悬壶济世的白衣天使们不辞辛劳,还在病房、走廊、值班室来回穿梭。<br>紫鹃在外科急诊室了解过楚禾的英雄事迹后,对这位大学教授肃然起敬,同时也认识到那位似曾相识的张学丽就是J市红色CC的肇事者。<br>她觉得很巧,巧得像写书一样!<br>她觉得世界太小,小得这个世界随便转个弯都是熟人。<br>她只是不知道这位狼狈不堪的红衣女子,竟然是和她爸天天争锋相对的“贺三占”的女人。<br>在医院走廊,紫鹃和楚禾单独沟通了自己最近的情况,她说她静不下心来工作,只想到J市看看楚总,不知道他究竟如何了,究竟有没有挨打受欺负。<br>是否“铁门铁窗铁锁链,眼望着铁窗想外面”?<br>是否“手里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br>是否“离开亲人失去自由,泪水化作苦水流”?<br>她不安的眼神和话语,让楚禾明白当初在上岛咖啡出来时“军师”莫名其妙的言论。<br>——这位市委书记的女儿爱上自己弟弟了!<br>她和弟弟跨越了两个年代,这种可能楚禾没想到。<br>楚禾更没想到的是此刻正躺在门诊部输液的昔日学生,竟然是多年前偷偷给他发E-Mail魂牵梦萦衣带渐宽终不悔的暗恋者。<br>门诊注射室,张学丽握着紫鹃她妈的手,闭着眼睛,心里却是百感交加。<br>“还君明珠双行泪,<br>恨不相识未嫁时。”<br>高速公路上,张学丽被楚禾从红色CC后备箱抱出时,还不待钻出编织袋,泪水已是又惊又喜又怕地流淌不止。<br>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被自己暗恋的师长抱在怀中,那一刻她忘了警察,忘了匪徒,忘了天黑,忘了下雨,忘了自己尚惊魂未定……<br>她在楚禾怀里颤栗!<br>真的是第一次在男人怀里颤栗!<br>如果要将这种颤栗加上一个期限,张学丽希望是:<br>永恒……。<br>高速公路上留出一条车道来,旁边忙碌着几个警察,给垂头丧气的“黑皮”郭大哥、无所畏惧的打手“三角眼”、见义勇为的无间道“铁牛”三人戴上手铐,押上警车,转过头来问张学丽。<br> “您没事吧?”<br>张学丽不知道点头还是摇头,不知道颤栗还是发抖,头紧紧贴在楚禾胸口,不愿松开。<br>“您没事吧?”高个子警官关切地继续问道。<br>“她应该没事,只是受了些惊吓!”楚禾从张学丽背后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替她回答道。<br>“您还能开车吗?”高个子警官看来是新警察,问话相当不老道,明明看到张学丽腿都在打哆嗦,还公式化地问着受害人。<br>“我来开车吧,她肯定是不行了!”最先下来冲在前面擒住“黑皮”的胖子警官走过来安排道。<br>他一看就是老警官,肩上两杠三星。<br>“也好!你们要到我们派出所去录一下口供。”高个子警官对楚禾两人说道,他在思考这对男女的关系,众目睽睽之下拥抱得如此之紧,前所未有。<br>“叮咚、叮咚……”楚禾正待答好,只听到上衣兜里一阵电话铃响,知道是“军师”打来的,连忙松开右手去摸手机。<br>他们家领导的铃声是楚楚特别设置的,闺女说这叫亲情铃声!<br>“喂!你到哪儿了?”“军师”焦急的声音传来。“我还有半小时就得进安检!”<br>“来不了了,高速公路上出了点事!”楚禾答完有些后悔,觉得不应该让“军师”担心。<br>“怎么哪?出什么事了?”“军师”果然着急。<br>“没什么!我是说别人出了点事,前面堵车封路!”楚禾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明情况,说了也是一言难尽千般情,所以干脆撒了个谎。<br>“那!那就赶不上了,也好,你转去吧,我自己到北京去买!”“军师”神经稍微松弛些,自言自语道。<br>“那你多保重啊!老婆!”楚禾还在琢磨回头怎么去圆谎呢,漫不经心地答道。<br>他分明感觉到自己肩膀上一阵剧痛,张学丽的右臂环绕在他脖子上,小指指甲抠进了肉里,痛及肩胛骨。<br>“我们走吧!”胖子警官已经开动CC,对楚禾等喊道。<br>“好的,我去开车!”楚禾正好挂完电话,搀着张学丽朝CRV走去。<br>天上的小雨,似乎小了很多。<br> 九十五<br><br>紫鹃在J市已经待了三天。<br>那天在汉阳医院和楚禾等分手时,楚禾很为难,他说看来暂时去不了J市,看张学丽无助的这个样子,无依无靠惊吓过度,汉阳派出所那边还让这两天再过去一趟,我怎么放心她呢?<br>J市楚总那边的情况就拜托了,咱俩随时保持通话。<br>第二天上午,紫鹃在武昌买了一堆的零食。<br>也不知道楚田爱吃什么,跑到中南路中百超市一通乱购,刷完信用卡,出超市门时连抱带提,没看见前面的路,差点从台阶上摔下来。<br>9月23日,晚上七点左右紫鹃独自一人到达J市后,依旧住进了悦来客栈,老板和老板娘受宠若惊,帮着把一袋一袋的零食搬上楼,忙不迭将最干净被子最新的房间安排给了紫鹃。<br>市委书记的女儿光临寒舍,那可是蓬荜生辉啊!<br>放着J市那么多的宾馆不住,非要到咱们这么简陋的客栈来歇脚,这是悦来客栈老板和老板娘分析不透的,这孩子用情这么深,堂堂市委书记的女儿居然爱上一个在押囚犯?堂堂市委书记居然能让准女婿住进班房?<br>想不通!<br>用脑袋想想不通,用脚趾丫想也想不通。<br>管她呢,咱伺候好了说不定哪天能再见见市委书记的真人,甚至握握手,也算此生不枉活呀!<br>可不能让她像上次那样一连几天不吃饭,饿得腿直颤!<br>夫妇俩商量着重点盯防这位特殊而尊贵的客人。<br>紫鹃可没考虑那么多,她只想到了在J市首先是要远离市委书记父亲大人。<br>她不喜欢她爸有理有据上纲上线和她分析事情,听着就烦!<br>在这个特殊时期远离他可能也不会影响他圣洁的名声!<br>酒驾本来不是什么多丑的事情,又没人员伤亡又没三方责任又没肇事逃逸,撞到枪口上了活该倒霉,但毕竟是已经入刑且开始服刑,市委书记的女儿爱上一个酒驾入刑的囚犯,让J市人民知道,传言开来,好说不好听!<br>还是低调一点好!<br>9月24日,天刚放亮,窗外还透着鱼鳞白,对面看守所的建筑和杨柳在晨曦中由画角变轮廓,由轮廓逐渐清晰。天际有块淡淡的桔红,是天上神笔马良的工笔重彩,涂一遍,红一片,一遍比一遍红得艳丽,一轮红日即将喷薄而出。<br>紫鹃的“苹果”闹钟响起!<br>终于可以见到楚田了!<br>紫鹃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听窗外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开晨会,突然想起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一句诗:<br>莫道君行早,<br>更有早行人。<br>赶紧洗脸刷牙梳妆打扮,紫鹃平时画淡妆。<br>大一时为化妆的事情和父亲斗争过很多次,在母亲同仇敌忾的支持之下,才勉强获得通过。<br>她爸说描眉画眼的都不是些什么好人,女为悦己者荣,嫁人了你爱怎么画怎么画,那是你自己的事,大学期间你还没开始进入学习状态,就弄擦胭脂抹口红的事情,成何体统?<br>紫鹃她妈被压迫了一辈子,从认识曾凡祖到女儿上大学二十多年,就没买过一件化妆品,埋没多年的女人天性一下子被激活,和紫鹃异口同声:<br>你就是老土!年轻女孩就得画个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貌,等到徐娘半老,化妆也是遮丑,为谁悦己为谁荣?<br>紫鹃边擦口红边想着五六年前的这段斗争,对着卫生间的镜子傻笑——家就和国家一样,你要想搞人民民主专政,就得征求大多数人民的同意,投票选举你也占不到优势,我们以永远绝对的两票对一票,让你的提案不予通过!<br>嘿嘿!<br>门外传来敲门声。<br>“曾姑娘,我是老板娘!”亲切入耳,应该在门外观察了很久,听到室内动静才敲门。<br>“有事吗?”紫鹃头发还没盘好,她想把一朵蓝色玫瑰形状的发簪插在中间,正对着镜子比划呢!<br>“给您送早点来了!”老板娘在门外激动不已,能为市委书记女儿做早点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她把紫鹃的辈分也改了,“你”变成“您”。<br>“谢谢!谢谢!”紫鹃右手打开门,左手还捂着头上的盘花。<br>一碗热气腾腾的手擀肉丝鸡汤面顺着门缝递了进来。<br><br>九十六<br><br>紫鹃吃完手擀面,一看时间还早,七点半看守所应该还没开门,等等吧!<br>电视是没得看,一晚上五十块钱的标准间,不可能有电视,唯一带卫生间的三楼这间客房昨晚已经折价给紫鹃,老板娘当时恨不得不收钱。<br>手擀面多少钱呢?紫鹃去找四楼的老板娘。<br>“曾姑娘,你是咱这儿的熟客,一碗面不值钱,就是特地给你做的,吃得还顺口吧?”<br>“怎么能不收钱呢?我不能欠你的,大妈!”紫鹃掏出钱包,拿出十块钱放在桌上,继续道:“上次已经给您添麻烦了!”<br>“哪里话!到我这儿住就是我的客人,我总是把你们当我家里人,你看!家里人吃碗面条还有收钱的吗?”老板娘边说边把钱塞进紫鹃口袋,“你这给钱就见外了!”<br>“那就谢谢了!”紫鹃佩服老板娘的口才,生意人就是会说话,说得她心里暖暖的,转身准备下楼,突然一阵阵反胃,她难受地蹲了下来。<br>“怎么那?”老板娘放下手中的暖水瓶,连忙上前关切地问道。<br>“没事,没……”紫鹃“事”字还没说出口,哇地一声,一碗肉丝面随后吐出,污秽一地。<br>“啊?”老板娘一只手拉着紫鹃的胳膊,另一只手在紫鹃背上上下抚摸。“怎么回事呢?”<br>她心里一阵纳闷,鸡汤是她昨晚炖了一晚上的,早上天没亮她老伴就去买猪肉,应该是新鲜猪肉啊,怎么会这样呢?<br>“对不起!”紫鹃浪费了老板娘的一片心意,委实过意不去。<br>“我倒点开水你漱漱口,来,过来!”老板娘搀着紫鹃,坐在餐桌旁边,从边上杨木柜子里拿了个玻璃杯,倒上热水,递给紫鹃,一脸的歉意,继续道:“真不好意思,曾姑娘,要不陪你到医院看看,”<br>“不用了!应该没什么事的!”<br>“那你喝点水,漱漱口吧!”老板娘说道,她发现紫鹃拿着杯子没动,忽然明白过来,“哦!对不起,我拿错杯了!”<br>她又在柜子里翻出一摞没开封的纸杯,拿出中间一个,重新倒了杯热水,给紫鹃换过来。<br>“我来收拾一下!”紫鹃喝了几口水,把杯子放在桌上,站起身,四周环顾着寻找扫帚。<br>“使不得,使不得!我来弄就行了!”老板娘把紫鹃按在椅子上,对她说道:“我正好把楼道收拾一下,好久没仔细清扫了!”<br>会说话的人永远把尴尬变成理所当然,将悬在半空中的人用语言的梯子接下来!<br>——老板娘就是这种人。<br>紫鹃坐在那里看老板娘麻利地收拾着残局,心里感动不已,她报考大学专业时,父亲安排她填中央政治学院、中央青年政治学院等等,她没有遵从,十多岁开始懂事后,她就明白一个道理:平凡的老百姓之中,到处存在着真情和感动;显赫的政府官员里,无时不有戒备和揶揄。<br>谁让她出身在一个市委书记的家里呢?<br>老板娘边打扫边漫不经心和她聊道:“你这次来准备待几天啊?”<br>“就一天,今天下午就走!”紫鹃又感到有些恶心。<br>“今天看守所是不让接见的,你不知道吗?”老板娘诧异道。<br>“怎么哪?”<br>“周末一律不让接见,这是看守所规矩,没人和你讲吗?”<br>“啊?……”紫鹃脸色微动,晴转多云。“那我给所长打个电话行吗?”<br>“你试试看吧,他知道你是曾书记的女儿吗?”老板娘把心里的话掏了出来,她认为书记可以管一切,包括看守所和她小小的客栈。<br>“嗯!”紫鹃边说边拿出“苹果”,她不便正面回答这个问题。<br>“喂!欧阳所长吗?”<br>“对!是曾小姐,有事吗?”欧阳所长好像没睡醒,懒洋洋答道。<br>“我想去看看楚田,不知行不行?”紫鹃心里作揖道。<br>“没问题啊!”欧阳拳看来平日起床很晚,打着哈欠答道。<br>“那我现在过来!”紫鹃心头一喜。<br>“不行啊,周一吧,周末前面没人值班。”欧阳拳还没睡醒,但很明白紫鹃想干什么。<br>“你不是说十天后可以接见吗?怎么……”紫鹃着急道。<br>“看守所有规矩啊,周末确实没人值班,不能接见!”欧阳拳抱歉道。<br>“什么……”紫鹃想说“什么狗屁规矩”,觉得不妥,心里暗自道:罢了罢了!<br> “周一吧!你周一早点过来,我和值班室打个招呼!”欧阳拳还以为紫鹃在武汉呢。<br>“那……好吧!”紫鹃很失望,音调降了一截,又一阵恶心,把刚喝进去的开水吐了一地。<br><br>九十七<br><br>老板娘已过了青春岁月,但青春岁月的经验还是有的,扶着紫鹃回到房间,关切地问紫鹃生理期是什么时候,这种情况照理应该到医院查查。<br>紫鹃没有回答悦来客栈老板娘的问话,也没听从她指导性的意见,下午自己到药店买了盒早孕测试纸,第二天早上抱着无比侥幸的心理,在卫生间测试晨尿。<br>一刻钟左右,<br>一道红色的杠杠清晰可鉴,<br>她怀孕了!<br>紫鹃是第一次,但她有这方面的经验,大学同班同学百分之五十有过类似经历,“中招”女生在宿舍惊慌失措的情景,历历在目。<br>紫鹃没有惊慌失措,她冷静地把包装盒和测试片扔进垃圾桶,走出卫生间,躺在床上开始思考这个严峻的问题。<br>是哪一次呢?<br>哪一次其实已经不重要了!<br>管它呢,反正现在是怀上了,她心里酸酸的,一会酸酸地甜,一会酸酸地苦,自己也不知道是应该喜呢还是应该忧!<br>怀孕是一次伟大而成功的创作,无可挑剔的必须叫创作,而且两位作者是充满激情地在创作,如果作品呱呱问世,那是每个女人完美的开始,完成了历史所赋予的神圣使命,在作品成长的初期,能不兴奋吗?<br>——这是母性的天性使然。<br>意外的创作,丝毫没有准备的创作,而且是第一次意外,就像一个顽皮的小孩走进画室,拿起画笔在墙上胡乱涂了几笔,被艺术评论家发现那神来之笔绝对是旷世佳作,画室的主人和孩子的家长那种迷惑和不安的忐忑。<br>紫鹃除兴奋外也很迷惑。<br>应该告诉楚田吗?<br>还是告诉母亲?<br>楚田深陷大牢,还不知道遭受了什么样的境遇,明天见面就告诉他,我怀孕了,他会是什么表情呢?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br>估计不高兴的可能性占50%,也许是80%,因为他也是根本没有准备的,他打算和自己结婚吗?<br>至少近期他应该没这种打算,看守所待上两月,出来就谈婚论嫁,这种可能性为零,他是否性情大变,抑或是不爱我了……<br>打掉吗?<br>她可不敢,大二时陪同学做人流,东北那么硬实的姑娘,出来脸色发白冷汗直冒,都是紫鹃连背带拽地拖回女生宿舍的,想起来就腿软。<br>紫鹃不敢继续想下去,越想越没安全感,她不由自主把内衣向上撸了撸,手伸进去摸摸自己肚皮,望着天上布满蜘蛛网的吊扇一声苦笑。<br>进禾田集团不到半年,竟然把这个企业闹得天翻地覆,人仰马翻,这可不是我进禾田的初衷啊!<br>酒驾撞上护栏的真实故事只有她和楚田知道,如果外人知道,她是否应该遭禾田集团的上下同仁谴责呢?<br>现在那段故事已成历史,该入狱的入狱了,该受谴责的我依然逍遥于道德之外,我还有脸去和楚田说怀孕吗?<br>唉!<br>紫鹃躺在床上长长叹了口气。<br>是否应该和妈说一声,如果说,怎么开口呢?<br>告诉妈说,我怀孕了,怀的是酒驾入狱囚犯的孩子,她怎么想?<br>也许不需要这么多啰嗦的话,她自然也会明白谁让女儿怀孕的,她会怎么反应呢?她会告诉市委书记父亲大人吗?<br>紫鹃不敢继续想下去,他父亲应该是横在她和楚田中间的一道河,庄严的水几千年就这么固执地流淌,你无法逾越。<br>枕头旁边的“苹果”响了。<br>“娟,哪儿呢?”母亲似远方攥着线的风筝主人,离开视线太远,隔三差五就得抖抖。<br>“还在悦来客栈呢!”紫鹃回答得有气无力。<br>“你怎么不和你爸联系呢?”她妈当然不希望女儿和父亲的关系太僵,“他担心死你了!”<br>“是吗?他老人家日理万机,在心里还有我立足之地?”紫鹃没好气的答道。<br>“别这么说你爸,他也不容易啊!”<br>“您觉得我容易吗?”紫鹃想哭,她满腔的委屈正无处倾诉。<br>“你没事吧?见到人了?”她妈听到她倔强的哽咽,连忙转移话题。<br>“见什么见,该死的欧阳拳说周末休息,没人值班!”紫鹃恨恨地说。<br>“那也不能委屈自己啊,你到你爸那儿住住,吃点好的!”<br>“算了吧,我明天就回来了!”紫鹃情绪还是不稳。<br> “那你自己可得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紫鹃妈咳嗽一声,她其实感冒三天了,没人知道,高烧39度自己扛着。<br> “知道了!”<br> 武昌水果湖小区,紫鹃母亲在电话那端黯然泪下,关心了别人一辈子,谁关心过她呢?<br> 九十八<br><br>公元后2011年9月26日,星期一。<br>上午十点正。<br>J市艳阳高照,碧空万里无云,一队大雁飞过长空,伴着几声流连忘返的雁叫,从天上落下几根芦苇,三三两两飘飘荡荡停栖在崇山峻岭之中,这一幕优美的秋景,引得雁门关路旁一群戏耍的小孩唱起了儿歌:<br>雁门关,<br>雁门关,<br>芦苇落尽才过山。<br>离雁门关派出所五百多米的路旁,有一栋依山傍水新修的三层小楼,外墙还没粉刷,室内地坪也没硬化,这是雁门关养牛大户老牛的家,具体叫什么暂时忘了,我们姑且把他叫做牛满堂。<br>牛满堂这名字实诚。<br>牛满堂文盲,靠养牛起家,赶上党的政策好,黄牛牯牛年年价格往上涨,这几年发了点小财,盖起三层楼房一栋,房子暂时没装修,一是砖墙和地面的湿气还没干透,二是准备来年娶儿媳妇前把里外粉刷涂料地砖一起做了,图个新房新床新娘新气象的吉利。<br>养殖业的收入全靠一个“殖”字,光养不殖,种群不繁衍,谁能发财?这个行业不同于“养二奶”,“养二奶”可以光养不殖,只要“殖”,麻烦就来了!<br>可“养二奶”这行业也只有先富起来的那部分人才能干啊!<br>你一贫如洗,囊中羞涩,穷得叮当乱响,拿什么来养?<br>那行业可不是搭个牛棚喂点饲料就能解决问题的。<br>今天老牛家热闹非凡,农村田里的秋收也接近尾声,村里乡亲们闲的没事干,全围在老牛家看热闹,把本来就窄的马路占了半边。<br>——看老牛家公牛和母牛配种。<br>改革开放以来,党的富民政策沐浴着祖国万水千山,沐浴着神州大地千家万户,二十多年了,农村现在谁家不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谁家没有个电视啥的,除少数弄点麻将扑克象棋之类的高尚娱乐外,大部分老百姓的娱乐生活还是没有上升到一个文化性的层面,依旧停留在劳累一天洗脚上床叠婆娘的原始状态。<br>猪配种牛打架狗下崽鸡孵蛋等等事情也就成了乡里乡亲茶余饭后的娱乐。<br>老牛家今天成了前村后湾的娱乐场。<br>市委常委市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局长“贺三占”同志从J市市区赶赴雁门关,他不是来看牛配种的,雁门关派出所是他带领局相关领导慰问的第一站,十月十八号就要换届选举了,各个党政机关尤其是基层部门都得慰问慰问,J市政府领导的深切关怀要深入到每条战线上去。<br>雁门关是他起家的发源地,他一直没有忘记这里的山山水水,所谓“饮水思源”啊!<br>一辆帕杰罗和一辆A6快到雁门关派出所时,前面的一群人挡住去路。<br>围着看什么呢?<br>按了几声喇叭,没人让路,坐在前面帕杰罗车上的秘书准备下去发火,刚打开车门,“贺三占”书记从后面走了上来,示意他不要乱来,他要视察民情,体恤民意。<br>贺书记刚下车,人群就飞快散开,只见一公一母两头牛冲出重围,一前一后朝雁门关派出所方向跑去。<br>牛满堂在后面着急,手在嘴边搭着喇叭喊道:公牛,公牛,你跑什么?<br>公牛边跑边扭头答道:贺书记来了,我还不跑,等着他吃牛鞭啊?<br>牛满堂继续问道:母牛,母牛,你跟着瞎跑什么?<br>母牛头都没回,气喘吁吁答道:贺书记来了,我怎能不跑,他哪次来了不是吃完牛鞭就吹牛B?<br>……<br>“楚田,你家属来看你了!”外面铁门哗啦哗啦直响,顺着铁门打开,从门外传来王教的喊声。<br>楚田正在风场,吐着黄鹤楼的烟雾,给NO1的犯子讲故事,已经有几个“铁板”笑得在地下翻滚。<br>嘴是人唯一通往五脏六腑的入口,病从口入,祸从口出,病祸均决定于此入口。<br>——楚则恭一直教育兄弟俩谨于言,慎于行。<br>很多年以来,楚田也深喑这个道理,所以语速一直保持慢节奏,但嘴唇只放纵了这一次,又起波澜。<br><br>九十九<br><br>地狱有七门。<br>第一门、席欧乌尔之门。此门为无形之门,没有成形的妖魔鬼怪被羁押于此。<br>第二门、破坏之门。此门为精灵之门,刚成形低级别的妖精羁押于此。<br>第三门、死之影之门。此门为魔之门,由妖精变成妖魔的关押之地。<br>第四门、死之门。此门为高级别的魔之门,他们被羁押于此地。<br>第五门、沉默之门。此门为半人半魔之门,他们被羁押于此地。<br>第六门、最下窖之门。此门为中级魔役之门,他们被羁押于此地。<br>第七门、炼狱之门。此门离天界距离九重天,所有妖魔鬼怪必须过炼狱之门,经遗忘河,流向人间。<br>J市看守所也有七道门。<br>犯罪嫌疑人的羁押空间和自由的空间距离七道门,这七道门将人间与罪恶隔绝。<br>“铁牛”最有经验,他说原来跟随J市傅大哥成立过一个帮派,叫“七扇门”,原因就是帮派的哥们都在J市看守所待过一段时间,进出过那七扇铁门,傅帮主在里面待的时间最长,羁押了近两年。<br>据说还没辉煌地干上一票,傅老大就被人检举揭发四进宫,其他兄弟弃暗投明,各奔东西,“七扇门”在江湖上如天上的流星,瞬间陨落。<br>“铁牛”后来又投奔了其它门派。<br>从大门进去为第一道门,左边通往小型审判庭(楚田第一次受审的地方)和三个接见室,右边通往五个接见室。<br>进来大厅正对着的是看守所整面巨幅宣传画,“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落后口号早已经替换成了人性化的管理口号——“以人为本,真情帮教,唤醒良知,重塑灵魂。”<br>大厅左边有一窗口,上面挂牌“登记室”,所有家属律师法官等进出接见都得在此履行登记手续,大厅内设有红木沙发供犯罪嫌疑人的家属休息,共六个座位。<br>大厅右边的两个值班室是武警值班紧挨着民警值班,第二道铁门是武警把守,威严的武警铁面无私,无论谁只要是人在此通过,必须验证或者凭着看守所进出条,你方能通过这道门。<br>穿过武警把守的铁门,距离两米不到,是第三道门,这里的门是看守所民警把守,门禁系统设计严格执行省公安厅的管理制度规定,武警把守和民警把守的两个门是不能同时开启的,必须关上一扇,另外一扇才能开启。<br>穿过这两米间隔的铁门,是第四道铁门,这道封闭防盗门也是民警值班室把守,进入第四道门后是一个长方形小院子,院子靠墙边摆满了对节白蜡和枫叶树的根雕,或祥云盘绕,或婀娜多姿,或亭亭玉立,或丛林叠翠,为硬冷的围墙增添了无限生机。<br>这个小院是民警上班的办公室通道,在小院围墙的右侧,又是一道防盗门,这第五道门为中门,犯罪嫌疑人通过中门,进入看守所的牢房,平日上班时间民警会从牢房将犯罪嫌疑人带出中门,走进接待室,或提审或家属、律师会见。<br>穿过中门是一个约一万平米的大院子,院子两角有炮楼,二十四小时都是荷枪实弹的武警值班,中间两层楼的白色水泥建筑就是牢房,牢房四周为两米左右环形走道,走道边上是方方正正的菜田环绕,一年四季都有“外劳”种植蔬菜,绝对不打药不催肥的原生态蔬菜,看守所的民警说,因为他们的严加看管,连害虫都不敢入院墙半步,所以这一方净土种植出来的蔬菜不外卖,全部留给院内人享用。<br>菜田北侧环道正中进入牢房,第六道门为牢房的总门。<br>步入“最地窖之门”,有值班大厅,看守所每天看管妖魔鬼怪的管教干部就在此处值班,从值班大厅分两侧走廊挨着数过去,约三十多个号子,可谓“两旁号门相对出,一屋妖魔正炼狱”,三十多个铁门关押着三十多间“炼狱”,“炼狱”里三教九流,五花八门,是来自各路的——<br>人!<br>妖!<br>魔!<br>今天的楚田还没幻化成魔,他的精神处于无形阶段,本该关押在“无形之门”,却被无产阶级人民民主专政下的看守所羁押在“炼狱之门”。 <br>十点一刻,NO1号子里的楚田慌忙穿上桔红色囚衣,跟着王教走出 “炼狱之门”,到“沉默之门”去会见家属。<br>是紫鹃呢?<br>还是楚禾呢?<br>还是他们两人或者三人一起过来的?<br>刚出“炼狱之门”,楚田就开始调整自己的步伐,调整自己的精神状态,不能让他们看出自己的狼狈,看到一个穿着囚衣萎靡不振的楚田。<br>事实上也没有萎靡不振。<br>值班室刚刚又送进来四个新犯子,两女两男,网络招嫖的诈骗团伙,张学友被临时叫出来在给值班民警帮忙,录指纹和电脑资料输入,他比较内行,楚田路过时和他相视一笑,算是打个招呼。<br>跨出“最下窖之门”后,外面阳光明媚,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楚田轻快的步伐,走在前面的王教忽然放慢脚步,扭头对楚田说道:“你大姐来了!”<br><br><br> 一百<br><br>楚田心头一惊。<br>大姐怎么来了?楚禾或“军师”怎么能把这种事情告诉大姐呢?还有一个半月就出去了,只当休假一段时间,或者是闭关修炼一番,四十多天后重返人间,生活和工作回到正常轨道,人生的长河只是在此打了个漩涡,有必要弄得满城风雨吗?<br>弄得家乡的父老乡亲都知道,有什么意义呢?<br>大姐也不容易,小时候因家庭成分问题,不愿接受“地主分子的狗崽子”这个雅号,小学三年级与班主任对着干,一场师生之间的战斗以老师绝对优势的胜利而结束,她一跺脚哭着鼻子回家了。<br>从此辍学,二十岁嫁与农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父母临终前的几年,就数她家离得近,隔三差五床前行孝,伺候两位老人慢慢步入人生的终点。<br>历史的巨轮碾压祖辈父辈的同时也捎带将她绊倒,让她淹没在泥土的芬芳中,辛苦了一辈子!<br>“鸦有反哺之意,羊有跪乳之恩”——本该禾田兄弟尽孝的历史使命,最终居然落在大姐身上,这些年来楚田一直觉得亏欠她的很多!<br>他一直谋求报父母恩情于大姐名下,还没想好如何报答呢,自己却进来了,今天又让她舟车劳顿前来探监。<br>他知道大姐晕车,曾经在奔驰350上吐得一塌糊涂,下来时还自己调侃道:看来我只有坐拖拉机的份,呵呵!<br>楚田边走边低着头琢磨,王教领着他出了中门,进入前面一排接见室。<br>二号接见室有个五十多岁穿着红色外套的中年妇女,隔着铁窗低头拍打自己的裤子,估计一路风尘,免不了泥巴裹满裤腿,楚田走到门口,顺着王教手指的方向准备迈步踏入,那边妇女听着脚步声抬起头来,让他吃了一惊。<br>“王教!”楚田看着王教转身离去的背影喊道:“弄错了,这不是我姐。”<br>王教停住脚步,扭头过来道:“是吗?刚才谁说是你姐的,啊?”<br>隔着两个接待室,前面值班室露出一个头来,楚田一看,是常警官,即将退休的老头,还有三天就告别他的职业生涯,准备回家享受“最美不过夕阳红”的天伦之乐。<br>“王教,我弄错了!”常老头不好意思地走出来,说道:“那边,那边,那边八号接待室,是找楚田的。”<br>“老常啊!你可得站好最后一班岗,怎么开这种玩笑呢?”王教接过老头递来的红河,抽了一口,对楚田说道:“你去吧,快点啊。”<br>“嗯!”楚田心里骂着该死的老头还不早点退休,没张嘴,极不情愿地用后鼻音生生挤出一个字来,算作回答。<br>八号接见室——<br>楚田每靠近一步,心就抽搐一下,心抽搐一下,脚就向前一步,等待他的是些什么样的面容呢?<br>“……”紫鹃万语千言哽咽在喉,不知道如何开口,看见楚田消瘦的脸颊透过铁窗映入眼帘时,一时无语。<br>目光追随楚田一步一步接近。<br>此时都没说话!<br>此时无需言语!<br>此时世界停滞!<br>此时时间停滞!<br>只剩目光交错!<br>两人穿过铁窗,“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br>良久。<br>“对不起!”紫鹃首先开口,相隔了几个世纪的相思,伴随着几个世纪的忏悔,此刻需用语言来表白:“是我害了你!”<br>泪水合着语言一起轻轻流淌。<br>“快别这么说!”楚田腾出手来摸了摸紫鹃的满脸忏悔,继续道:“真的没什么,没什么……”。<br>“我没想到弄成这样!对不起!”<br>“我们谁都没错,你不必自责,如果有什么责任的话,那也与你无关的!”楚田觉得自己的安慰今天很苍白无力,他从心底就没有怨过任何人。<br>“都是我的错!”紫鹃还在喃喃自语。<br>“好哪!紫鹃,我们今天见面不是来忏悔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一切马上就会过去,不是吗?”楚田情绪缓和过来,语言组织也显得有章法。<br>“嗯!我给你带了些吃的”紫鹃边说边在地上拎起大包小包,从铁栏中缝塞进来。<br>“我在这吃得挺好的,不用担心!”楚田接过印有“中百仓储”四个字的塑料袋,发现根本拿不过来,继续道:“先拿出来吧,一件件递过来,我再装袋。”<br>“你怎么样?”楚田看着紫鹃麻利地把包装袋里的东西掏出来,关切地问道。<br>“我很好啊,暂时在公司请了假。”紫鹃边回答边弯腰拿起地上剩下的塑料袋,胃里一阵恶心,赶忙止住话头,忍住不断翻涌的胃酸。<br>“哦!单位现在怎么样了?楚禾在主持工作吗?”<br>“嗯!他开了一次会,所有事情都按部就班在进行,你就放心吧!”<br>“他怎么今天没来?忙吗?”<br>“有事吧,本来准备来,临了有事脱不开身。”紫鹃不想把“军师”进京,英雄救美等事情在这儿繁述,她认为没这个必要,所以敷衍道。<br>楚田把五大包零食装好,心里沉甸甸的,故作轻松地对紫鹃说道:“回去告诉他们,我在这儿挺好的,吃的好,睡的好,总之一切都好,放心吧!”<br>“你好像瘦了?”紫鹃盯住他的眼睛,希望看出他叙述的真实性。<br>“不会吧!你就放心,看守所不是你想的那么可怕……”<br>“那我什么时候再来看你呢?”<br>“一个月吧,这儿好像有探视规定的,你问问欧阳所长。”楚田道:“其实很快就出去了,你就踏实弄你自己的事情吧,别跑来跑去,耽误时间。”<br>紫鹃又反复问候了N个她所关心的问题,听着外面王教的喊声,才依依不舍地离去。<br>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br><br>一百零一<br><br>告别紫鹃,楚田出了接待室,拧着几包零食,像副食品店的老板打完货回来,一直抑制住自己的伤感和惆怅,慢慢跟在王教后面。<br>路过接待室时,给了几代巧克力和牛肉干常老头,他半推半就接过,脸上报以歉意笑道:“刚才不好意思啊,楚老板,你看我这脑子越来越不好使了,呵呵!”<br>“谢谢您啦,常伯!”楚田早忘了刚才的误会,倒对常老头多了一丝好感,没架子,平易近人,人老总是失误会多一些,谁不会老呢?<br>孟子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br>“你媳妇可真漂亮啊!”常老头在楚田后面说。<br>“谢谢!”楚田没回头,心想你要是知道是市委书记的女儿,恐怕那几袋牛肉干都不敢要了。<br>“是你媳妇吗?那么年轻!”王教回过头来笑道,他慢下脚步,和楚田并排出了中门。<br>“是朋友!”楚田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称呼,称媳妇肯定是笑话,即使是事实也会变成故事,年龄和紫鹃差着两代人呢;不称媳妇可如今已成事实,也过了桑中之约的阶段,十多个热汗淋漓的日夜,早行周公之礼。(可惜他不知道此刻已有骨肉相连)<br>这辈子就是她了——楚田嘴上敷衍着王教,心里给自己一个决然不同的答案。<br>王教知道他没说实话,抬头看了看天,没继续搭理他,这个情感泛滥的年代,怎么去爱都有道理。<br>黑格尔说:存在即是合理。<br>八分钟,两人穿过牢房值班室,王教哗啦哗啦把铁门打开,让楚田重入“炼狱”。<br>“来!兄弟们吃点东西……”楚田把大包小包放在床上,冲屋里屋外的新旧犯子喊道,边说边脱下桔红色囚衣。<br>“牛仔裤”从风场那边的厕所口走过来,一脸的严肃,对楚田说“书生,老大让你过来一趟!”<br>“哦!”楚田感觉气氛不对,出什么事了?<br>室内两个值班的“铁板”也不似原来一样那么兴奋,看见好吃的早应该扑上来,坐在床沿怔怔看着“书生”发呆,都没动。<br>怎么那?<br>楚田不知究竟走出后门,见所有目光齐刷刷看着他,像审视一个天外来客远古怪物似的。<br>张学友站在楚田右前方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突然如闪电般出招,身形一动,左手将“书生”右手反扣,右胳膊横着顶向“书生”喉咙,一个标准的弓步,右脚插向“书生”两腿空隙之中,可怜楚田空有“夺命书生”的威名,被结结实实地擒拿在水泥格板之前。<br>部队标准擒拿动作分十七势:拿,缠,背,卷,压,展,蹬,抱,转,锁,分,抓,推,搬,抠,托,点。<br>张学友只用了“拿”,“转”,“锁”,“推”四招,就让“夺命书生”在一声不吭的前提下就范。<br>腰硌在下层水泥格板上,钻心地剧痛!<br>脖子卡在上层水泥格板上,钻心地剧痛!<br>右手被卡住虎口反剪着,钻心地剧痛!<br>喉咙管被横向胳膊卡死,不能呼吸!<br>脸色瞬时变红,由红变青,青一块,红一块!<br>眼睛胀痛,唯一能动弹的左手伸向空中发抖。<br>楚田已无招架之力,张学友的出招太突然,一切都按照擒拿标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br>“我他妈要你说,你他妈说什么呢?”张学友怒目瞪着“书生”的下巴,恶狠狠地骂道。他语言组织能力明显很差,骂得“书生”莫名其妙。<br>“给你他妈脸你不要脸,你以为你是谁?”张学友看着楚田身子往下坠,稍微松了松胳膊,继续骂道。<br>“老子他妈进来就一直尊敬你是个读书人,没走你的过场,你简直他妈的不知死活!”楚田已经开始翻白眼。<br>“你装你妈的个鸟,老子弄死你像弄死只苍蝇,你别以为你是什么狗屁老板!”张学友完全松开了胳膊,松开了手,让“书生”身子缓缓自由坠落。<br>在水泥地上还没摆好英雄的POSS,张学友跟上就是一脚,正中“夺命书生”下腹,随着“啊”的一声,“书生”由半死变成半活。<br>边上“藏獒”、“牛仔裤”、“狐狸”、“老犯子”以及新犯子纹丝未动,也不敢动,如此专业的格斗擒拿手,谁动谁不是找死?<br>为什么?<br>楚田双手捂着下腹,沉闷地叫着哎哟,想不明白为什么。<br>为什么风云突变?<br>这是怎么那?<br>“楚田,换号子!”<br>张学友气愤填膺,未曾完全解恨,正待继续施展拳脚,外面有外劳喊道。<br>“老大,算了吧!”“狐狸”身形没动,嘴动了动,他看着地上楚田凄惨的表情,顿生恻隐之心,他后悔自己不该多嘴。<br>“你他妈给老子滚蛋!”张学友听见铁门哗啦哗啦的声响,收回招式,恨恨地又骂了一句。<br>晴天转阴,一阵凉风透过天上的铁网,在风场扫荡一番,瞬间消失。<br> 一百零二<br><br>晚上八点多钟,紫鹃从J市回到武汉水果湖家中。<br>禾田集团的董事长楚禾送她回来的。<br>楚禾从金家墩车站派出所领出紫鹃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漆黑。<br>这是楚禾在五天之内第三次进派出所,他也很纳闷这段时间怎么尽和公检法的人打交道,好像老天爷故意安排着这段时间的际遇。<br>这不是什么好事,楚禾虽一介平民教师,但心气极高,最烦的就是和公检法打交道,他们吃着皇粮和老百姓始终保持心理上的距离,一副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样子为楚禾所不齿。<br> 但这段时间与公检法打交道他责无旁贷。<br> 弟弟进牢房他鞭长莫及,只能在公判庭眼睁睁看着弟弟受辱。<br> 张学丽是自己的学生,虽然在弟弟的事情上没帮上他什么忙,但毕竟师生情分在那儿摆着,除了陪张学丽到派出所反复口供外,他英雄救美的事迹也必须在派出所有个交代。<br> 交代什么呀?<br>无非是在高速公路上巧遇,并非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看着亡命之徒抢劫自己的学生上去拦截了一下,有什么英雄事迹可讲的?<br>紫鹃在派出所他不能不去接,不接她就回不了家!<br>她已经是手无分文。<br>从J市回武汉的长途客车上,紫鹃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到下汽车时一摸,发现钱包没了!<br>真是流年不济啊,人走霉运时万事不利,走哪儿都有小鬼相缠,不是这事就是那事,事事都不顺。<br>紫鹃拽住开长途汽车的司机不让他走,问他在哪儿把小偷放下去的,司机一副无辜的表情信誓旦旦地说真的不知道,旅客中途上下了很多次,我哪知道谁是小偷谁是守法公民,谁脸上写着标签?<br>那不行,我在你车上钱包丢了,你就有责任,再说你这是直达车,你在中途上下旅客,那更是你的责任。<br>大姐!在J市一共就上了十多个人,中途不上几个,现在油钱这么贵,过桥过路费这么贵,车站提留这么多,我一趟白跑不说还得赔钱,我……<br>那是你的事,反正我的钱包丢了你就得赔!紫鹃打断他的话。<br>周围围上来一堆的人,七嘴八舌地给紫鹃帮腔,一个漂亮的大姑娘出了事,见义勇为者肯定众多。<br>——你丢多少钱?<br>——就得这孙子赔,这帮司机有好多甚至都是和小偷勾结在一起的!<br>——我在车上也丢几次钱,这社会太不安全了!<br>——怎么不报警呢?小偷也许还在附近。<br>——报什么报?警察能管你一个钱包的事,他妈的我上次被盗报案后不是一样的没下文,相信这帮警察你太天真了。<br>正说曹操,曹操到了。<br>“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有个两杠一星的年轻警察过来,大家都闪开一条道,刚才骂警察的那小子立即住嘴。<br>“她钱包丢了!”司机一脸的无奈。<br>“你偷的?”年轻警察在问无谓的废话,看情形也应该不是他。<br>“他是司机,就是他放跑小偷的!”紫鹃手上拽着司机的衣服角,对警察说道。<br>“你放跑小偷?”警察侧脸问道。<br>“警察同志,真的不关我的事,我开车从J市过来,那么多旅客我哪知道谁是小偷。”<br> “你们都跟我到派出所一趟,把事情讲清楚!”年轻的警察用这句话已经很多年了,看着围观的群众,继续道:“你们都散开,有什么好看的?”<br> 紫鹃在车站派出所录完口供,警察早把司机放走了,“两杠一星”对紫娟说:“他只是个开车的,不关他什么事。”<br>“那我的钱包呢?”<br>“我们已经登完记,如果有什么消息会告诉你的。”<br>“就这么就完了?”紫鹃一脸迷惑地问道。<br>“曾小姐,那您想怎么着?”<br> “你们登个记就算把我给打发了,不去破案不去走访?还把司机放走?”<br> “下一步怎么办我们所领导会统一安排的,这也不是我能做主的。”,“两杠一星”感觉这位曾小姐脱离社会太远,或者是刚踏入社会,人民的警察可不是为你一个人服务的,为你一个小小的钱包,出动警力走街串巷去破案,可能吗?<br>本来还想掏几块钱给她坐公交车回家的,看着这位有些二百五的样子,伸进口袋的手又抽了出来。<br>紫鹃看着“两杠一星”起身送客的面部表情,对这个社会很是失望,没理会“两杠一星”,默默走出派出所,走到大街上,忽然发现很无助,无助也得回家啊,她不想让她妈知道和担心,只能想到楚禾。<br>于是毫不犹豫地给楚禾打了个电话。<br><br>一百零三<br><br>江城武汉的夜景依然璀璨无比。<br>它不以个人的阴晴圆缺悲欢离合而黯淡光芒,固执地美丽醉人。<br>街道两旁高楼林立,霓虹灯五光十色不停闪烁,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男男女女在夜幕之下,或悠然自得流连忘返在欣赏这一夜的人和景;或劳累了一天,向自己歇息的港湾奔去;或行色匆匆各赴情场,寻找真真假假反反覆覆的爱或者情。<br>现代人把愛简化成了无心之爱。<br>紫鹃没有简化,她在检讨,检讨自己的愛,究竟是对还是错,怎么芳心蠢动的开始就是霉运的开始呢?<br>她在CRV车上简单把楚田的情况和楚禾作过汇报之后,就在副驾上无语了,呆呆地望着两边逝去的囫囵夜景,思绪散漫无章。<br><br>多少恨,<br>昨夜梦魂中。<br>还似旧时游上苑,<br>车如流水马如龙。<br>花月正春风。<br>——南唐后主李煜,描述了紫鹃此刻的心情。<br>十点左右,和楚禾拜拜之后,紫鹃走到单元门口,正准备从包里拿出门禁卡,电话响了,谁呢?<br>“妈,我在楼下呢,马上就上来了!”<br>“你钱包丢了是吧?”她妈感冒还没好,鼻子嗡嗡的。<br>“没有啊,您怎么知道?”紫鹃诧异道,这怎么可能呢?没人也不可能有人和她妈讲啊,自己无意在慌乱中说了句自相矛盾的话。<br>“你上来再说吧!”<br>紫鹃刷卡进了单元门,乘电梯上八楼,妈已经把门打开,探出头来。<br>“妈,您病了?”紫鹃看她妈拿着热毛巾敷着额头,关切地问道。<br>“没事,感冒,马上就好了!”紫鹃妈边说边把拖鞋递过来,继续道:“你爸在家呢!”<br>“爸?”<br> “噢!他正好回省委开会,今天到的家。”紫鹃妈答道,她已经接过闺女的行李包,放在玄关木柜上。<br> “闺女回来了!”曾书记听着声音,从书房走出来。<br> “嗯!”紫鹃低头蹲在地上换鞋,没抬头,嗡嗡地用鼻子打了个招呼。<br> “来来来,看我给你炖的燕窝白莲银耳汤,比你妈强多了!”曾书记边说边走进厨房,从里面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营养汤来,放在餐桌的一侧。<br> “你钱包怎么掉了?”紫鹃妈问道。<br> “您怎么知道?有人电话过来吗?”紫鹃不想再掩饰,应该是派出所打过电话来,也许钱包被他们找到了,她心里七上八下。<br>“你看!”曾书记从紫鹃房里拿出一个红色GUSS的长方形钱包,在紫鹃眼前赫然闪亮。<br>“啊?这……”紫鹃仿佛是在梦里,怔怔地说不出话来。<br>这是怎么回事呢?<br>她的钱包从J市坐长途车回到武汉,比它的主人先到家。<br>神话或者是当代流行的穿越小说,才能发生这样的事情。<br>“刚才有个小伙子说捡到你钱包,给你送回家里来了!”紫鹃妈在旁边解释道。<br>“是吗?他长什么样子?怎么会这样呢?”紫鹃拿过钱包,依然在梦里,从J市返回武汉,从金家墩车站到金家墩车站派出所,从派出所到家,这个过程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重新过了一遍。<br>“光头小伙,人挺精神的,一看就是时代青年啊!”曾书记把紫鹃拉到餐桌前坐下,继续说道:“你先吃了这碗燕窝,慢慢给你讲。”<br>“我还在派出所报了案呢!”紫鹃莫名其妙地拿起汤勺,喝了一口,继续问道。<br>“我们拿出两百块钱谢他,他死活不收,扭头就跑了。”紫鹃妈捂着鼻子,唯恐传染给闺女,在旁边距离一米的地方嗡嗡地说道。<br> “我说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吧!社会风气日益好转,人们的文明意识逐渐增强……”曾书记目不转睛地盯着紫鹃说道,他已很久没见到闺女了,也没见到闺女的笑。<br>“得!得!得!您又在这上纲上线长篇大论,那小伙子没说在哪捡到我钱包的?”紫鹃打断曾书记的话,在家她一直欺负着她爸,二十多年了。<br>“什么也没说呀,给完钱包扭头就走,还没看清他的长相。”紫鹃妈在旁回道。<br>紫鹃想不通,喝完了燕窝银耳莲子汤,嘴里甜甜的,心里甜甜的,可还是想不通这倒底是怎么回事。<br>她当然想不通!<br>紫鹃从J市上了长途车,就被坐在最后一排的“光头”盯上了。<br>这娘们有钱,而且是单身出门,好下手!<br>刚从看守所出来,也不想动手,“木脑壳”警官给的一百块钱买完一包黄鹤楼,剩下的只够回武汉买车票,可到了武汉呢?<br>父母下岗后上半年都南下打工去了,据说年底老板才给结算工钱,奶奶双眼失明生活都靠救济,回去怎么着都得弄几天的生活费啊!<br>车过云梦时,紫鹃已经在云里梦里,“光头”轻易而举就将钱包摸到了手,旁边一老太太看着这一幕,眼神流露出即将见义勇为的表情,被“光头”用凶悍的眼神止住,他用手势做了个“八嘎”的动作,让老太太浑身发抖。<br>“光头”得手后在下一站及时下车,在路边哼着小曲等待下一班长途车。<br>先得把钱拿出来,把钱包给扔进路边池塘,这叫毁尸灭迹,死无对证,剩下亲爱的人民币就收入囊中了。<br>嘿嘿!<br>“光头”打开钱包摸到人民币后,继续搜索,突然一张合影让他大吃一惊。<br>NO1的“书生”和这位美丽动人的小姐居然在一个钱夹子里装着!?<br>你爷爷的真是邪了门!<br>怎么偷来偷去偷到自己人头上了!<br>管他呢,劫富济贫本是英雄本色,谁让咱这么穷呢,穷得叮当直响。<br>不行啊,恩将仇报此乃小人之为,怎可……,“光头”自己在论证自己的哲学理论,理屈词穷。<br>在NO1的岁月里,“书生”楚老板可没少给自己好处,吃得好,喝的好,还偶尔讲点故事,把娱乐生活丰富得多姿多彩,而且临走时也教育自己改邪归正,重新做人!<br>怎么能偷恩人娘们的钱包呢?<br>“光头”在路边上把做人的哲学反复论证了一番,觉得“盗亦有道”这句古训不能违背,于是仔细看看紫鹃身份证的地址,摸索着到了水果湖。<br> 一百零四<br><br>“叫啊……公子!” <br>“小姐有何话言?” <br>“公子啊……因何落乱境?” <br>“一言难尽千般情!” <br>“家住何省何府并啊……县?” <br>…… <br>这是花鼓戏《站花墙》最经典的唱段,楚田小时候看着父亲在煤油灯下改剧本,抑扬顿挫地比划着唱段,早就耳闻目濡,乱熟于心。 <br>楚则恭虽然在教育战线工作,但满腹经纶丝毫没被县委领导所忽视,即将到北京天安门人民大会堂向伟大领袖毛主席汇报的《站花墙》,每个字都必须认真斟酌,每段唱腔都必须反复雕饰,这个任务就交到当时任中学教务处主任的楚则恭身上。 <br>如此委以重任,楚则恭自然不敢懈怠,按他自己的话说,工作时——“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一个大地主的后人在滚滚革命浪潮中,能灯下从容改稿,那就是菩萨保佑! <br>此刻这段经典唱腔在J市看守所的高墙内回荡。 <br>其实楚田也没唱出来,也不敢唱出来,他只是在心里歌唱。 <br>歌唱伟大的党他暂时不知道从哪首歌唱起。 <br>歌唱英明神武的看守所好像暂时没有歌词和曲谱。 <br>看着四周的高墙,他觉得这段唱腔似乎最合适。 <br>高墙上没有小姐,只有两角的炮楼上来回走动的值班武警。 <br>管他呢! <br>先抒情再说! <br>楚田捂着隐隐作痛的肚子,像蚂蚁搬家一样,来回搬着东西,他要从NO1号子里把东西搬到“外劳”那边去。 <br>他边搬心里边来回唱着这段唱腔,等这段唱腔唱完,他开始想到高墙上应该有个小姐,这个小姐应该是紫鹃,紫鹃应该在回家的路上,在想着什么呢? <br>另一段凄美的唱段又在耳边响起: <br>我为你…… <br>我为你千里奔波冒风尘, <br>我为你死里如生血染襟。 <br>我为你挨过王府无情棍, <br>我为你含悲忍辱入空门。 <br>我为你墙外脚印摞脚印, <br>我为你手拿木鱼敲碎人心。 <br>只盼你无损玉洁冰清体, <br>要谨防花落寒塘染污尘。 <br>只有楚田自己能听到这些唱段在高墙内回荡,世界此刻是属于他的。 <br>在张学友即将继续施展江湖人所不齿的那一招撩阴腿的瞬间,楚田被及时解救。 <br>阿弥陀佛! <br>楚田也顾不上问个为什么,从风场的地上艰难爬起来,一声不吭,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从一堆铺盖中找出自己火红的被褥,火红的床单。 <br>——不知道紫鹃怎么想的,送进来全是一堆火红。 <br>一次来回还不够,第四次拿完最后一件行李时,“狐狸”守在铁门口悄悄对楚田说了一句话: <br>“大哥,你多保重,你不该说贺三占的故事,你知道贺三占和张学友的关系吗?” <br>楚田如梦初醒,这顿打不白挨,自己哪根筋短路了,怎么就没想到张学友是“贺三占”的小舅子呢? <br>傻呀! <br>嘴贱! <br>进来也是因为嘴贱多喝了几杯! <br>进来也是因为手贱摸到了紫鹃的两个“基本点”。 <br>嘴贱手贱就他妈活该! <br>楚田自己在心里骂着自己,脚上却没闲着,几步就迈出了“最下窖之门”,从此他将在“沉默之门”和“最下窖之门”之间游荡。 <br>他远离了“炼狱之门”,那可是地狱的最高级别之门,那里有撒旦的万魔宫殿,那里有无数武功高深莫测的妖魔鬼怪,那可不是他一介书生待的地方。 <br>伟大领袖毛主席说: <br>长夜难眠赤县天, <br>百年魔怪舞翩跹。 <br>在炼狱里待着可不是好玩的事,弄不好小命有可能嗝屁! <br>看楚田在宿舍收拾停当,“外劳”有个黑黑的刀疤脸过来,嘴里叼着黄鹤楼,手背着,隔着烟雾缭绕对楚田说道: <br>“你到了外劳,这儿就归我管了,你可得知道规矩!” <br>“您说!”“书生”肚子还隐隐作痛,怎会好了伤疤忘了痛呢?尊敬地回道。 <br>“外劳这儿是:可以瞎吃可以瞎喝但不能瞎说,可以谈B可以谈屌但不能谈逃跑。”“刀疤脸”吐着黄鹤楼的烟圈,一圈一圈慢慢在楚田眼前放大,有一个烟圈居然框住了楚田,框着他脑袋四周乱转。 <br>“知道了!”楚田眼神有些迷茫,烟雾呛得他难受,这儿比炼狱之门会更黑暗吗? <br>“你的任务是每天打扫厨房餐厅的卫生,每天抬垃圾到外面去倒,每天在厨房给师傅打下手,每天保证炉子不能熄火,每天随时听候其它命令……”刀疤脸还待继续每天,被一声咳嗽打断。 <br>“你他妈干什么呢?”二楼走廊上传来“木脑壳”李波警官的男中音,“你以为你是谁呀?在这发号司令!” <br>“木脑壳”警官目睹了“书生”在NO1整个挨揍过程,没有阻止,他一直静静地观察着“书生”的一言一行,他太特殊了,这种犯子不同于其他犯子,自视清高且有钱,在号子里鹤立鸡群,谁都会注意。 <br>挨了顿打也没还手,也没吭声,也没报告管教干部,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行李,像一条哑巴狗,被人踹了几脚,依旧低着头,温顺地继续自己的落寞和孤单。 <br>——是条汉子! <br>“木脑壳”心里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br>他尾随“书生”的足迹,在牢房上面的巡视走道来回,看着“刀疤脸”在外劳宿舍肆无忌惮地使他的“杀威棒”,及时现身并出手相救。 <br>“毛黑皮,你他妈人五人六地在这发号司令,这轮得上你说话吗?”李波警官怒道。“楚田,外劳的任务已经分配完了,你过来只是帮帮忙而已,谁差人手你自己看着办,没有固定的任务!” <br>“是!是!”“毛黑皮”连忙止住口中的烟雾,望着二楼李波警官的下巴,应声道。 <br>楚田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说“是”还是说“不是”。 <br>刚刚挨了张学友一顿打,决不能乱说话,嘴贱吃的亏已经够大的! <br>“楚田,以后在这儿谁要是敢欺负你,直接跟我讲!”李波警官洪亮的声音在外劳宿舍回荡。 <br>经久不息!<br><br>一百零五<br><br>楚禾家后院起火了。<br>这把火烧得贼旺盛!<br>“消防队员”楚楚已经措手无策,平日楚府有什么你争我斗唇枪舌战,楚楚三言两语就能灭火,这次不灵,熊熊烈火,火光冲天。<br>追根索源,要从那晚的“英雄救美”谈起。<br>2011年9月21日晚,“军师”乘坐南航飞机已经到达首都北京入住宾馆,午夜丑时左右,家里来了不速之客。<br> 张学丽从汉阳医院出来之后,就直接去了楚禾家,她没给“贺三占”打电话,打了也不可能有什么结果,他老人家日理万机还能管你惊魂一场吗?<br>张学丽自己心里有数,即使管也不愿意此刻这老家伙的出现。<br>CC暂时还不能开走,派出所说还得取证,里面的指纹、毛发、丝袜、绳索等等都是证据,证据得移交汉阳分局刑警队,所以张学丽只能坐CRV跟随楚禾回到武昌。<br>槐山脚下的金口别墅她也不想回去,一是回去暂时没有树卖;二是自己惊魂未定,回去也胆战心惊睡不着觉;三是老师的救命之恩还没有报答,不能简单离去;四是有自己这个心仪已久的老师陪伴在身边,安全感特强,和他在一起也可顺便探查楚府的虚实,万一那“军师”离开,城门空虚,正好乘虚而入以歪就歪,以身相许而报救命之恩,成就一桩美事,何乐而不为呢?<br>这个社会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纸。<br>我张学丽好歹曾经也是“梦巴黎”的第一块金子招牌,要身段有身段要容貌有容貌,在J市我要是称闭月羞花,谁还敢叫沉鱼落雁?<br>啊呵!<br>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br>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br>我也曾差人去打听,打听得司马领兵往西行。<br>一来是马谡无谋少才能,二来是将帅不和失街亭。<br>你连得三城多侥幸,贪而无厌又夺我西城。<br>诸葛亮在敌楼把驾等,等候了司马到此谈谈心,<br>谈谈心!<br>CRV里,午夜的收音机正播放着《空城计》唱段,张学丽无心听,她也听不懂这老掉牙的京剧名段,她心里琢磨着如何尽快忘掉忧伤和惶恐,静下心来进入角色,进入楚府。<br>车在《空城计》的陪伴下进入石牌岭。<br>楚禾的家一看就是书香门第,简简单单干干净净,四白落地的墙上挂满书法和字画,电视柜旁的隶书书法吸引了张学丽的注意:<br>结发为夫妻,<br>恩爱两不疑。<br>她知道这是苏武的诗句,谁写的呢?<br>“那是我爸写的!”,楚禾递给张学丽一套衣服和睡衣,看她站在玄关处不肯挪窝,望着对面的书法出神,小声说道。<br>“您爸的隶书写得真好啊!”张学丽也轻声回道。“谁在家呢?”<br>“我女儿,早睡了!”楚禾继续道:“你到那边卫生间去洗个澡,我来给你铺床。”<br>“您爱人呢?”张学丽明知故问道 ,她其实早听到楚禾与他媳妇的对话。<br>“哦!到北京去了,出差。”<br>“这样不太好吧?嫂子回来怎么办?”张学丽心里想的和嘴上问的完全不一样。<br>“没什么!我明天和她先打个招呼,解释一下!”楚禾一怔,心想你也不可能长期在这儿住吧。<br> “我看我还是……”张学丽把衣服和睡衣还给楚禾,佯装转身离去,她等着楚禾接话茬。<br>——风月场上混过的就是不一样,欲迎还拒,欲说还休。<br>“进来吧,就当自己家里一样,你把你嫂子看成什么人了,她没那么小气!”楚禾说得自己心里没底气,《戒约六条》在他脑海掠过。<br> “那我就恭敬步入从命,谢谢老师!”张学丽理直气壮拿起衣服向卫生间奔去。<br> 张学丽在卫生间哗啦啦冲洗着,楚禾却犯愁了,总共三居室,闺女楚楚住一间,他们夫妇住一间,还有一间是书房,如何安排客人呢?<br> 住主卧室,好像不太合理,老婆最忌讳外人进她卧室,何况是住呢,住书房,那边也没有床,每次岳父岳母来都是打地铺,总不能让这位开着CC的阔小姐睡地下吧!<br> 沙发是不能睡,中间弹簧坏一片,一直说换,“军师”大人不愿意,不是心疼钱,这点钱于楚家不算什么,那是她结婚时的嫁妆,怎么看都有感情,“军师”很恋旧。<br> 管它呢,楚禾一时没想出什么好注意,先把主卧的床单被褥换了,在书房打一地铺,刚从书房出来,张学丽就穿着睡衣,抱着一堆衣服,满面春风地踏进客厅。<br> “楚老师,你去洗吧,甭管我了!”她洗过澡,身份和口气好像被热水洗成了主人。<br> “噢!那你去歇息。”楚禾很矛盾,他不知道如何安排,现在正好,自己进了卫生间,就顺水推舟,由着张学丽自己选择吧!<br> 楚禾从卫生间洗浴出来时,主卧的门已经关了。<br> 灯也熄了!<br> 楚禾茫然地看着客厅的沙发上一堆女人衣服,皱了皱眉头,想想怎么收拾一下,也不知如何下手,加上哈欠连天,便转身进了书房。<br>9月21晚的武昌石牌岭,注定是个不眠之夜。<br><br> 一百零六<br><br>张学丽没有睡着。<br>也睡不着。<br>进了卧室,心情更是复杂。<br>这几天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让她更加坚定宿命观念,在走进主卧室的一瞬间,想起了然大师送她的那四句话:凡夫贪顺境,智者忍违缘。一心常忍辱,万事且随缘。<br>她打量了一下楚府的主卧室,很有情调,虽然也是四白落地,但装饰确实费过一番心思,床的正背面使用藕红色纱帘做的造型,一绺一绺的纱幔向两旁自然垂下,中间墙上是楚禾和“军师”的结婚照,应该有二十多年了,白里发黄,但很干净,显然“军师”经常擦拭,一尘不染。<br>这是张学丽第一次见到师娘。<br>短发素颜的“军师”应该没我漂亮吧,即使漂亮也是过去式,顶多只能叫个“资深美女”!<br>女人一旦拿自己和同类相比时,肯定在心里给自己一个Good,这是天性!<br>床的上方天花上也用藕色纱幔做了个帷幔,比床要大一圈,让张学丽想起了《非诚勿扰二》里的场景,舒淇和葛优在山上调情的那个场景与这种感觉很相似,看来这“军师”挺有浪漫情怀,也不失时尚。<br>右侧到顶的衣柜是普普通通的板式家具,一色的白,刚才楚禾没关好的衣柜门露出条缝,约五公分宽,张学丽透过门缝看到内面一摞一摞叠放整齐的衣服,最上面的好像是件男式睡衣,她心里一动,是不是应该给他拿过去呢?<br>没必要!<br>女人的矜持是用来掩饰内心的骚动,能矜持尽量矜持一点,踏进楚府不到一小时,蠢蠢欲动太不正常了吧?<br>张学丽是一个很有头脑的女人,善于在权衡中找到最佳选择,她走到窗前拉上素格子窗帘,关了顶灯,独自躺在陌生的床上失眠。<br> 朦胧中母亲又走到床前,看她被子也没盖,伸手将印花被子缓缓拉起,盖在张学丽身上,不似原来那般凄凉,此刻面带慈祥的笑容,对她说:孩子,你也该考虑自己的事情了!老大不小的这样下去没有出路的……<br>张学丽答道:妈!弟弟还没救出,我胸口成天像压着块石头,喘不过气来,哪有心思考虑自己啊!<br>母亲叹了口气道:世事有定数,云水且随缘。<br>张学丽问道:妈!您什么时候变得文绉绉的了?您居然能说出……<br>这好像不是母亲说的,她不可能说出这么高深的禅机,谁呢?<br>一身冷汗,张学丽睁开了眼,屋子空洞洞的一片黑,她打开床头柜边上的台灯,惊异地发现自己睡在被子下面。<br>她已经习惯了母亲来到床前,走进梦里,母亲难道真的隔着两重世界能给自己盖上被子吗?<br>她想不通,越想越觉得身上冷,冷得直冒冷汗。<br>楚禾在书房也没睡着,本来倦意十足,躺到地铺上又睡不着了,他是个很择床的人,这么多年学校安排国内演讲或出国旅游,他几乎都推辞,没有推辞的都是当天能往返的路程,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娇贵,农村出来的小混混,走进大学当了教授就变得矫情了——“军师”为这习惯说过他好几回。<br>说归说,择床的习惯不是你“军师”批评就能改的,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时间长了要么神经衰弱要么抑郁。<br>央视的名嘴崔永元估计也择床,不然怎么会少觉呢?<br>楚禾睡不着觉爱看书,彼得圣吉的《第五项修炼》和艾•里斯的《定位》这两本书是他这段时间看的,他在书桌上翻了翻没找着,突然记起那两本书全放到卫生间马桶上了。<br>这是他父亲遗传下来的习惯,禾田两兄弟都爱坐在马桶上看书(小时侯在农村蹲茅坑也是如此),几次他在卫生间看书忘了时间,被楚楚在外踹门才醒过来擦屁股。<br>他蹑手蹑脚从书房出来,发现主卧有说话的声音,一问一答还很清晰,干什么呢?楚禾觉得奇怪,凌晨三四点钟关着灯,这学生还和谁在通话?<br>他本来脚步移向卫生间,想想沙发上的衣服,觉得不干净放在那儿也不雅观,也就向主卧方向走过去,准备拿起那堆衣服挂起来,刚抱起衣服,就听张学丽在卧室叫妈。<br>她妈不是过世了吗?<br>只听屋里一阵摸索着乱响,台灯打开,传来张学丽抽泣的声音,赶紧过去敲了敲门,问道:“小张,你没事吧?”<br>听见脚步声碎碎地踏过来,门开了,张学丽满头是汗,一头扑进楚禾的怀抱,抱着自己的外衣,浑身哆嗦。<br>“你!你!你没事吧?怎么哪?”楚禾触不及防,语无伦次问道。<br>“我妈来了!”张学丽身形依然在颤抖。<br>“啊?”楚禾也吃了一惊,转过神来才明白她做了个噩梦,可怜的孩子,白天受过惊吓,晚上当然会做恶梦!<br>“没事!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楚禾拍了拍她的后背,发现她抱得更紧。<br>次卧的门打开,楚楚穿着睡衣出来,打着哈欠,揉着双眼,一脸迷惑地看着这一切!<br><br>一百零七<br><br>九月二十二日晨。<br>“军师”昨晚下榻在北京市海淀区的湖北饭店,清早九点的《国际教育心理学研讨会》在首都图书馆开幕,虽然走过去就十分钟,可她的生物钟六点半就让她醒来,想想家中的闺女还要上学,每天早上都是她做完早点才去叫她起床,这闺女是否还在熟睡中呢?<br>“楚楚啊!”“军师”拨通了楚楚的电话,现在的小孩都与时俱进,初三就人手一部手机。“醒了吗?”<br>“早醒了!根本就没睡好。”楚楚躺在床上,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嘟哝道。<br>“怎么哪?想妈妈了?”“军师”心里一暖。<br>“想什么想!家里昨晚来了贼!”楚楚没好气的叫道。<br>“什么?贼?”“军师”紧张道。<br>“是啊!哎呀,不跟你说了,我要穿衣服上学了。”楚楚看了看对面墙上挂的石英钟,时间已经指向六点五十九分,她准备穿衣服。<br>“怎么回事?你还没说清楚呢!什么贼?”“军师”莫名其妙,这孩子怎么回事,继续问道:“偷什么东西了?你爸呢?”<br>“什么也没偷,还睡在隔壁呢!”楚楚愤愤道。<br>“啊!”“军师”的头一下子就大了,“你说什么,我没听明白,是爸爸睡在隔壁还是贼?”<br>“贼呀!”楚楚不耐烦地吼道:“我挂了啊,没时间给你说。”<br>“什么?你再说一遍……”“军师”已是一头雾水,她被彻底弄糊涂。<br>“你问我敬爱的爸爸你亲爱的老公吧,我要上学去啦,拜拜了!”楚楚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br>她什么都明白,什么都不明白,明白的那部分她不知道如何启齿,说妈妈你走之后爸爸半夜带了个妩媚妖娆的“狐狸精”回家了,这可能吗?还是不说为妙。<br>聊斋的故事由大人去讲吧,我还是上我的学,石牌岭小学98(3)班的班长兼学校的团支部书记可不能迟到!<br>……<br>“军师”心急如焚,有一千种猜测和幻想,怎么也想不到一个“贼”能睡在自己的床上,这该死的楚楚也不接电话,算了,找她爸!<br>“喂!”家里的电话响了半天才接,这家伙搞什么鬼,“军师”在疑惑中带着一脑门子气,“你干什么呢?”<br>“老婆大人那!睡觉呢。”楚禾还没睡醒,眼睛都睁不开,从书房摸索着走到客厅,听筒都拿倒了,发现不对,赶紧换过来,继续道:“这么早啊!老婆大人。”<br>“你怎么回事?楚楚说家里来贼了?”“军师”迫切想知道答案,语速急促。<br>“什么呀?”楚禾惊出一身冷汗,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彻底清醒,赶紧解释道:“我学生昨晚被一伙歹徒给劫了,刚好我碰上,从派出所回来就到咱家过一夜……”<br>“哪个学生?”“军师”稍微松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去。<br>“张学丽,就是上次给咱帮忙的那个!”楚禾看着闺女背着书包出门,回头调皮地伸伸舌头,做了个拜拜的手势,头皮有些发麻。<br>“她?你把她领回家里来了?还睡在……”“军师”想象着一个“狐狸精”睡在自己床上的场景,一只苍蝇飞进喉咙,语无伦次道:“那你们,你们昨晚?”<br>“你想到哪儿去了?老婆!小孩无娘,说来话长,回头慢慢说给你听吧!”楚禾现在是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br>“好哇!你个衣冠楚楚的楚教授,什么教授?你简直就是禽兽!”“军师”骂人从来不带脏字,毕竟是大学的老师,但兔子急了也咬人,她继续咬道:“我说这段时间对我不理不睬呢,原来和这个狐狸精勾搭上了,居然勾搭到我家里来了?你还是不是人?”<br>“军师”歇了一口气,继续骂道:“畜生!”<br>“老婆,你听我解释……”楚禾发现误会太深,不知从何开始说起,还待理清顺序和条理,又被首都那边的机关枪给扫射一通。<br>“你说你还是不是人?你们楚家怎么尽出这路货色,你弟弟坐牢你在家偷人,你……”“军师”想起楚楚说的“家里来贼”的暗语,越骂越激动,语言超出了他们家庭的底线,骂向了整个楚府。<br>楚禾本来还想继续解释,被这几句极端的扫射击中尊严,一股无名怒火腾地升起,端起“爱家者”导弹向身处首都北京的柳晴回击:<br>“你骂什么呢?我楚家出什么货色了?坐牢怎么啦?坐牢关你屁事?就是坐牢也没什么丢人现眼的,你有什么资格在这说三道四?”楚禾想起爷爷在土改年间的坐牢,心中悲愤不已,早就成为历史的一个心痛或许是历史的一个错误,关你柳晴一毛钱的相干?<br>“我是没资格,你资格太老了,资格老到连学生都能勾引到手,你还要不要脸?”<br>“我勾引谁了?你胡说八道什么呀?”楚禾现在已经失去了解释权,战火一旦燃烧起来,理性的解释绝对靠边站,唯一能起作用的是以牙还牙的怒吼,教授在战火纷飞的时刻也是一样。<br>“你等着!等着回来离婚吧!不要脸的东西!”这是二十多年来“军师”第一次提到这两个敏感的字眼,她已经气得没有招数,说完就挂了电话。<br>“谁不要脸了?你理智一点行吗?把事情搞清楚再说话,简直是不可理喻!”<br>楚禾心太乱,乱得一塌糊涂,简单的一次英雄救美,居然闹到家庭破裂,这是他始料未及的。<br>“对不起!楚老师。”张学丽斜靠在主卧的门套边,理了理一头秀发,一只手插在头发丛中一只手捂着胸口,轻声说道。<br>睡在主卧的她也被客厅的远程导弹给击中,出来观战,半天插不上嘴,她知道插上嘴更是添乱。<br>“不管你的事。”楚禾余怒未消,扭头看了看这位褪去铅华的学生,怎么也不像“狐狸精”啊,继续道:“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更年期,容易激动!容易激动!”<br>“我待会就走,给您添麻烦了,真不好意思!”张学丽诚心道歉,她想起楚禾昨晚说的没那么小气的话,觉得神圣的教授在家也不过如此。<br>“没什么,夫妻之间吵吵嘴是常事,舌头和牙齿能不打架吗?”楚禾苦笑道,他既在安慰张学丽也在安慰自己。<br>“但愿您的太太能宽宏大量,我也不希望让您家不和!”张学丽心里骂着自己,嘴上和她尊敬的老师说着逻辑不通的话。<br>弥漫的硝烟似乎在石牌岭逐渐散去。<br> 一百零八<br>9月26日夜。<br>楚禾送完紫鹃到达水果湖后,驱车回家。<br>“军师”早就应该回来了,可过了两天也没动静,那天早上相互进行过京汉“远程攻击”后,彼此也没电话沟通或者再战,又进入“冷暴力”时期。<br>冷暴力和冷战是有区别的!<br>冷战是国际之间的军事抗衡,实力相当的大国相互较劲,动辄挥舞挥舞拳头搞搞军事演习,让你知道咱拳头有多硬实,其实也不敢真正动武,一旦动起武来必定两败俱伤,这可是任何一个国家都不愿干的事情。<br>冷暴力是在沟通无果或者不屑于沟通的情况下使用,其使用是在小范围进行的,仅限于夫妻之间或者长期生活在一起的人群,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你使用冷暴力无法伤害到他们,你不爱搭理他们他们还不爱搭理你呢!<br>真正伤害到的只有自己最亲近的人,象“铁牛”那样在NO2被冷暴力,他很容易就结束了那种局面,而家人很难,你不可能在家撞墙撞门,那种笨办法只有“铁牛”想得到,即使想到你也得看处于什么环境。<br>“忘忧草”的冷暴力对象是个较真的人,不是她选择错了对象而是她身不由己,那种冷在1994年那个寒冷的冬天由“贺三占”一手造就,碰到“木脑壳”李波更没有解药。<br>作为研究心理学的专业教师“军师”柳晴,当然明白以上这一堆道理,要不然她也不可能在婚前和楚禾订下“戒约六条”,就像国际公约一样,约束着对方,但任何事情说起来简单落到自己身上解决起来就难了!<br>这该死的衣冠楚楚的道貌岸然的狼心狗肺的死不足惜的家伙,到底怎么就和“狐狸精”勾搭上了呢?“军师”在给自己出解答题,而且有问必答。<br>答:这个社会太乱这个社会情感太乱这个社会诱惑太多这个社会背叛太多背叛就像传染病一样,传染到了高校传染到了楚府。<br>她就这么在北京边开研讨会边问答,会议结束时她居然想到了一篇新的论文——《论经济浪潮冲击下的情感分析》。<br>似乎所有学术性的哲学性的观念,都是在吵架之后来回纠结而获得的,苏格拉底之所以成为伟大的哲学家,不也是在永久的家庭矛盾中沉思吗?不被他老婆一盆洗澡水浇透,估计也总结不出那么多哲理。<br>相互攻击的当天晚上柳晴给楚楚打过电话,得知“狐狸精”已悄然离去,她爸也没有什么妖气缠身脸色蜡黄或其它反常的地方,估计这小狐狸道行也不深,心里稍微踏实了一些,离婚只是气话,气到极致没有炮弹时只能拿出核武器,吓唬吓唬这该死的误入歧途的家伙。<br>研讨会开完后本来准备回汉,想想难得到伟大的首都北京来一趟,加上心中的气还没消,私自决定在北京游玩两天。<br>故宫、天安门、颐和园、北海、天坛、地坛、长城、鸟巢、水立方等地逛了个遍,在历史古迹和祖国大好河山的感召下,心情逐渐平静了许多,遂决定坐晚上Z3次列车直接到达武昌。<br>一路无话,第二天清晨到达武昌,她也没提前给楚楚和楚禾电话短信,买了一份正宗的北京全聚德烤鸭准备给楚楚一个惊喜。<br>楚禾就不用打电话更不用发短信了,纵使你有满腹经纶的雄辩才能,千转百回的花言巧语,已经证据确凿板上钉钉,你还有什么狡辩的?<br>理他做甚!<br>夜幕之中,石牌岭万家灯火,“军师”正在家里和闺女享受从北京带来的战利品,除全聚德烤鸭之外还有果脯、驴打滚、茶汤、豌豆黄等等,美不胜收!<br>母女俩坐沙发上,边看电视边高兴着小别重聚。<br>门开了,“阶级敌人”楚禾悄然而入,也不能说是阶级敌人,毕竟人民内部矛盾,但此刻“军师”把他看成了阶级敌人,阶级敌人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矛盾。<br>楚楚像个精灵,对妈说道:“妈,我睡觉去了啊!”拿了块驴打滚就往自己卧室跑,她知道这场势在必发的战斗即将拉开序幕,不想无辜被炮弹击中。<br>“你一个人回来的啊?”“军师”坐在单发上,放下手中的果脯,身子没动,嘴巴不冷不热地问候着。<br>“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让我去接你呢?”楚禾还像没事一般,本来也没事,所谓心底无私天地宽,根本不知道“军师”不阴不阳的话中话,他边换鞋边笑着答道。<br>“我回不回来好像不重要吧?”“军师”怒火冉冉升起,继续道:“你怎么形单影孤呢?应该是夫妻双双把家还哪!”<br>“你还在生气啊?”楚禾赔笑道:“你误会了,那天她真的走投无路,我才……”<br>“才引狼入室是吧?”“军师”语速快,脑子反应也快。<br>“呵呵!你误会了,老婆大人,事情是这个样子的!”楚禾走到沙发旁坐下,双手扶膝,倾身向前,面对领导,准备语重心长娓娓道来故事的前因后果。(作者旁白:楚田将一场事故变成了故事,而楚禾将一个故事变成了事故。)<br>“我知道你会编,你书编了一摞一摞,还怕你给自己编个故事不会!”“军师”今天不想发火,闺女在家呢,可恋战但不可冲动得不可收拾,这是原则。<br>“那天转头给你送化妆包的时候,在路上碰到了张学丽的车,那辆红色CC,本来……”楚禾准备说本来想给她一个惊喜,觉得不妥,话锋一转,继续道:“本来想怎么这么巧呢,结果发现CC停在了路边、、、、、。”<br>楚禾把前因后果简单叙说了一遍,看“军师”眼神变得比较缓和,心情豁然开朗,屁股挪过去想搂“军师”的肩膀,谁知“军师”根本不买账,一扭肩膀,瞪着他道:“即使是你说的这样,你也不能让她睡我的床,你知道她……”“军师”想说——你知道她睡过多少男人,又觉得没证据,也没必要侮辱,没继续往下说。<br>“算了吧!老婆,她也不容易,孤苦伶仃的!”<br>“那也不能让她睡我的床,你给我把床单、被罩全扔出去,否则你自己去睡!”“军师”还在气头上。<br>“遵命!”楚禾站起身来,正准备走向主卧室,忽然听见“军师”一声“啊”,顺着“军师”的手势望去,电视屏幕上正播放着他在派出所讲述“英雄救美”的镜头。<br><br>一百零九<br><br>楚禾换过床单被罩,享受了一晚小别胜新婚的温情。<br>“军师”通过电视节目,也明白自己发动那一场硝烟弥漫的战争是个错误,就像多国联军对付萨达姆和卡扎菲,罪名全是莫须有的。<br>其实居家过日子也无所谓错与对,按楚禾的话说:舌头和牙齿天天在一起搅和,能不打架吗?他说了句很有哲理的话语<br>——舌头和牙齿一起住在嘴巴里。牙齿常常欺负舌头,还喜欢有事没事地咬舌头一下。舌头也欺负牙齿不爱说话,整天在牙齿面前唠叨个没完,但牙齿痛的时候,舌头却会默默地舔舐它的痛处,牙齿和舌头就这么磕磕碰碰地生活在一起。直到有天牙齿掉光了,舌头才发觉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br>这就是生活。<br>这就是平常人家的夫妻生活。<br>翌日早上,楚禾起来后打开手机,在卫生间洗漱就听见诺基亚N70在客厅滴滴不停,“军师”在厨房收拾台面,正好端了一晚汤圆出来,听见手机响声不停,觉得奇怪,怎么回事?手机坏了?<br>拿起一看,哇噻!全是朋友同事短信进来表彰见义勇为的:<br>楚教授英雄救美,为我院师生树立了良好的榜样!——学院党委书记。<br>楚老师帅呆了!——粉丝。<br>没想到楚老师雄风依旧在,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学院宣传部的部长。<br>楚禾同志的见义勇为值得表彰和学习!——学院院长。<br>尊敬的楚老师,我以您为荣——一看就是女粉丝。<br>……<br>“军师”在餐厅喊道:“老公!你成名人了!”<br>“怎么哪?”楚禾没听明白,边搽大宝边从卫生间走出来。<br>“你在高速公路上救学生的事情现在家喻户晓,全是表扬信!”“军师”不无兴奋地叫道。<br>“这是哪挨哪啊?”楚禾很反感这样的出名,他接过手机一看,皱起了眉头。<br>本来就是不值一提的事情,这些个新闻媒体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大肆宣扬,还真弄出个什么英雄出来。<br>楚禾正在删短信,突然又进来一条:医院治疗费用只剩三百八十元,请速缴纳后续治疗费用。<br>是协和医院的住院部郝主任发来的,楚禾很好的朋友。<br>楚禾心里一沉,已经很久没去医院,也很久没缴费了。<br>他在餐桌前坐下来艰难地咽下两个汤圆,对“军师”问道:“你今天课程是怎么安排的?”<br>“军师”还沉浸在喜悦之中,边擦厨房台面边回答道:“上午没课,下午两节课,你有什么安排吗?”<br>“要不下课后我去接你,我们到协和医院一趟?”楚禾声音很低沉,完全不像正受表扬的英雄气概。<br>“我正这么想呢,那下午我在湖大等你!”“军师”停住手上的抹布,朝低着头沉思的楚禾继续道:“你把汤圆吃完,那可是我同学从浙江捎过来的正宗宁波汤圆。”<br>她没觉察到楚禾的情绪变化。<br>楚禾上午还有课,他还得到汉口禾田集团公司去拿支票,原来借的几张支票他一直瞒着楚田,没告诉他用到哪里去了,楚田也没细问,反正算他个人借款,年终一起清算就是。<br>公司那边也有一周没过去开会和听取汇报,一些项目如今进展的是否顺利,公司人员是否军心涣散,市场开拓是否有新的进展,等等等等,都是他现在要考虑的问题。<br>楚田入狱之后,公司的垂直管理模式基本上在终端没有监控,楚禾不可能管得那么细,他还有一堆的教学任务,现在大学老师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全国高校都实行聘用制度,你课上得没人听,学生给你反评分,达不到评分要求就得下岗。<br>你课讲得再好,学生挤破脑壳挤垮教室来听你的课,如果你没有科研成果也评不到职称一样也有可能下岗。<br>忙完学校的事情,家里还有围着老婆孩子转的一堆事情——人到中年压力大啊!<br>楚禾一声叹息。<br>弟弟应该如紫鹃说得那样,在号子里没有吃苦,真正有没有吃苦谁知道呢?没有听过谁说看守所监狱有多文明多透明多人性化,在内面待着自己说没事,谁信呢?<br>楚禾放下汤勺,还有一个汤圆实在咽不下去,他看看时间不早了,愁容满面起身去卧室换衣服。<br>毕竟血浓于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这正是:<br>抛掷泥中一听沈,不能三叹引愁深。 <br>莫言客子无愁易,须识愁多暗损心。<br> 一百一十<br><br>楚田并没有因为李波警官的撑腰而趾高气扬。<br>四十多岁的人如果还看不透这个世界,那就不是他楚田,几番沉浮几番磨难,他对这世上形形色色的人已看得非常之透。<br>NO1的一次口误,被张学友痛下杀手,那是他没有想到的,他认为那是阴沟里翻船,如此老于世故的高手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呢?<br>就像黄药师败在丐帮两袋弟子手上一样,绝对是个失误!<br>看守所里面的日子依然继续着,楚田离开了NO1,空间一下子开阔几百倍,近两万平米的院子变成了他的自由世界,他可以任意走动,可以任意不受任何约束地吃喝拉撒睡。<br>即便是这样,你也得行规道矩,这可是看守所,在看守所的“最下窖之门”和“沉默之门”之间,楚田选择了沉默。<br>只有低调的沉默才能不再惹祸上身,才能安全度过四十多天,全身而退。<br>张国荣唱过《倩女幽魂》和《沉默是金》,其中沉默是金是很有道理的,高手肃然而立,不动嘴也不动手,你便不知道他的底细,也不敢贸然攻击。<br>沉默并不代表不作为,楚田虽然决定在“外劳”保持沉默,但两样事情他是要干的,一是悔过自新接受改造,在“外劳队”协助他们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走出NO1号子并不代表你就没事了,你现在是劳动改造的罪犯,简称“劳改犯”,哪怕只有四十多天的劳改,你也不能似“木脑壳”警官说得那样,想干就干,不想干就歇着。 <br>——再说你“木脑壳”也只是个小小的警员,“欧阳拳”都不敢这么指示,你算哪根葱?<br>走进劳改犯的群体,你像大爷似的光吃饭睡觉游手好闲不干活,可能吗?<br>二是他得琢磨点事情出来,公司和紫鹃的事这些都距离他太遥远太遥远,电话不通网络不通,处在尘世之外,你只能做尘世之外的事情。<br>越狱逃跑的事不是他琢磨的,以他的智商和修为,琢磨点越狱逃跑的计划应该没有问题,他看过高墙四周的环境,一些墙外的树木可做掩护,巡逻武警半夜的换班时间可计算空隙,声东击西的办法多的是,但这些想法只是在一念之间,他决定将来出去之后把这种计划用来写小说,写成斯蒂芬•金的《肖申克的救赎》那种剧本,指不定哪天就一炮走红了!<br>这也许就是因祸得福。<br>这当然是楚田在厨房干活时遐想的美事,真正在外劳宿舍安顿下来,他内心深处还是离不开他的家族史,象一个病入膏肓的人,气息奄奄了也会惦记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br>为他母亲守灵的那个晚上楚禾那一巴掌还打得不够响亮,还没将他心底的那份创作激情收拾干净。<br>唉!<br>也难怪他惦记!<br>刚到外劳宿舍的第一晚,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br>霜晨月下,母亲眷顾了这位三十八岁才生下的幺儿子,深蓝衣裳绿围巾,步履蹒跚眼含沧桑,风尘仆仆,走进楚田的梦里。<br>殡仪馆送走母亲的最后那一刻,楚田隔着冰棺玻璃最后凝视了母亲的脸,满脸纵横的皱纹没有一块平整,密密麻麻写满一生的坎坷和心酸,那一刻楚田心都碎了!<br>抱着母亲的灵匣,在狂风呼啸中走出殡仪馆时,他在问苍天。<br>苍天你有好生之德,为何给与我母亲一世的不公?<br>大雪纷飞中,母亲下葬的那一瞬间,他在叩谢大地。<br>大地你有恻隐之心,请给与我母亲永世的安宁!<br>、、、、、。<br>“兄弟,你蹬到哪儿了?”楚田被大胡子给踹醒,他在睡梦之中恨恨地一跺脚,一脚蹬到大胡子的裆里,痛得大胡子直叫哎哟!<br>台湾的双栖演员“郑中基”!<br>“啊!”楚田揉揉发红的眼睛,从被窝里爬出,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br>“兄弟,你睡觉也太不老实了,磨牙打鼾外带瞎蹬脚,还书生呢?”同床铺的犯子大胡子埋怨道。<br>他和楚田是一起公审的“醉驾”,都当外公的人啦,还弄个晚节不保,被判两月,进来后成天把后悔药放在嘴边吃。<br>毕竟同病相怜,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社会渣滓,所以他没有过多责怪楚田。<br>“大哥,对不起!我刚做个梦,梦见我母亲了!”楚田轻声赔笑道。<br>“没事!”大胡子还轻揉着“微软”,刚刚那一招撩阴脚差点废了他仅存的三分武功。<br>“嘿嘿,大哥抽根烟吧!”这是楚田一天说话最多的时刻,还不敢大声,旁边通铺上睡着别的外劳兄弟呢!<br>楚田从枕头旁边摸出一包黄鹤楼,递给大胡子一根,跟着把火点上。<br>“兄弟!你沉默寡言的心事重重,这点事还看不开吗?”大胡子安慰着楚田同时也安慰着自己。<br>“嗨!没什么看不开的,既来之则安之,只当度假吧!”<br>“他妈的咱兄弟几个点背,建行的行长,信用社的主任,都他妈醉驾被捉,还不是现在逍遥法外!”大胡子是J市本地人,知道的内情不少,吐着黄鹤楼烟雾,愤然道。<br>楚田想说什么,忽然感觉脖子有些痛,一句也说不出来,看着眼前变幻的风云出神。<br><br>一百一十一<br><br>外劳队总共十个人,包括新劳改犯楚田。<br>醉驾的两个:大胡子和书生。<br>侵占罪一个:胖子。<br>聚众斗殴三个:高竿、歪脑壳、小黑。<br>小偷小摸两个:炮兵、村长。<br>黑社会老大一个:毛黑皮。<br>交通肇事罪一个:帅哥。<br>“毛黑皮”是队长,除了他没人敢当队长,一是他刑期长,二是他本来就是做团队领袖的人物,想当初在J市振臂一呼,几十号抗“毛字旗”的兄弟蜂拥而上,见人砍人见鬼砍鬼,进得看守所来,依旧雄风不减当年!<br>看守所的外劳队一直保持十人,“书生”出来的前一天走了一个千万富翁,按照“毛黑皮”的话说咱这个队伍应该是个极具战斗力的队伍,要钱有钱要武功有武功,江湖上各路高手云集于此,如果赶在民国年间,拉出去保不定就是支响当当的九路军。<br>可惜吹牛归吹牛,一天的劳改你得踏踏实实完成,劳作一天下来,聚在宿舍抽烟打牌日爹骂娘,一旦几个劳改犯心灵碰撞出火花,你把牛吹上天也没人管你!<br>“书生”到外劳队的第二天,也就是9月27日晚,“毛黑皮”在宿舍“打拖拉机”火好,三盘就让对手坐了直升飞机(直接打过A),心情极佳,递给“书生”一根红河后说:“兄弟,你哥是个粗人,到底有多粗呢?我媳妇知道!”他淫笑一番后吐出一个烟圈,继续道:“以后在这你哥罩着你,有事说话。”<br>“书生”其实是正好从牌局旁经过,他提了桶热水准备烫脚,顺便把脖子也敷敷,被张学友痛打的地方依然隐隐作痛,接过“毛黑皮”的红河,恭敬地回道:“谢谢毛哥,我对江湖上的事情一知半解,还得您多指教!”嘴上说着客套话,心里在暗暗骂这王八蛋就是贱骨头,李波警官几句怒吼就让他改邪归正了?<br>“咱外劳队事情也不多,你看着做就行,读书人,嘿嘿!估计你也做不了什么!”“毛黑皮”对“书生”说完,把扑克牌往通铺中间一推,对“高竿”、“炮兵”、“歪脑壳”说道:“来第二局吧!”<br>楚田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放下热水桶,从兜里掏出一包黄鹤楼,扔在扑克牌堆中,对众兄弟说道:“以后兄弟们多担待!呵呵。”<br>“毛黑皮”拿起烟给在座的走了个通关,爽朗一声笑道:“书生以后在J市有得混了,凭咱们兄弟在J市的势力,出去后谁敢不正眼瞧你,立马废他!”<br>“呵呵!仰仗!仰仗!……”楚田说完,扭头重新提起水桶,回到了自己宿舍。他不想和他们继续纠缠,指不定哪句话就说漏了嘴,得罪这帮神仙,神仙翻脸你日子可不好过!<br>还是沉默是金,否则言多必失。<br>外劳2号宿舍的环境和炼狱之门一模一样,冰硬的通铺用木板钉成,只不过床上没睡那么多人,房间的所有铁门24小时都是打开的,任意进出,另外居住的人员很少,偌大一间房只有大胡子、书生、炮兵三人。<br>楚田用热毛巾敷过脖子和肚子后,缓缓在床沿坐下,卷起裤腿,将双脚放进桶内,一阵暖意走满全身,真爽!<br>窗外夜色渐浓,听着隔壁宿舍众劳改犯神侃,他在心里作打油诗一首:<br>天为什么这么黑?<br>因为牛在天上飞!<br>为什么牛在天上飞?<br>因为你们在下面吹。<br>正遐想,大胡子也提着热水过来,挨着楚田坐下,楚田想递上一根烟,为昨晚的那脚“撩阴腿”道歉,上下摸摸兜,才意识到刚才给了“毛黑皮”他们,对大胡子说道:“胡哥,昨晚不好意思啊!”<br>“说什么呢?还在为这点小事纠结啊,咱兄弟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大胡子笑笑,自己掏了根红河抽上,就着烟雾缭绕,继续昨天的话题:“你妈怎么样了?”<br>“搞地下工作去了!”楚田苦笑道。<br>“哦!对不起!过世了呀。”大胡子弯腰揉了揉枯瘦的双脚,说道:“听说你在武汉工作,怎么就被J市的警察捉住了呢?”<br>“一言难尽啊!”楚田低头看着发红的双腿,用手在水桶中绕了个漩涡,继续道:“大哥,你信命吗?”<br>“怎么哪?”<br>“我爷爷辈欠着J市人民的情,看来注定这辈子要我来还……”楚田透过烟雾认真地对大胡子说道。<br>“怎么就扯到你爷爷去了呢?不就是一个酒驾,喝多了点背,你们文人就爱瞎联想!”大胡子把烟屁股按进床上茶叶盒做的烟缸,不解道。<br>“我给你讲讲我爷爷的故事吧!”楚田正待回忆片段不全的道听途说,被大胡子止住。<br>“我对你爷爷不感兴趣,只想听听你这次抓进来的过程。”<br>楚田意识到自己刚才又准备胡说八道,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怎么就改不了这毛病呢?你爷爷或是爷爷的爷爷与别人有一毛钱的关系?在地狱七门之外怎么就没想到这么多往事呢?<br>“那天雨下得铺天盖地,我在随岳高速上车速过快,撞了护栏!”楚田不想把紫鹃、S市领导、奔驰等扯进来,回的这些话大胡子其实都知道,那天公审宣判,邢彩民罗列的各个醉驾之罪行,大胡子比楚田清楚多了。<br>“那天喝多少?”<br>“实话跟你说吧,应该是半斤以上。”楚田知道罪行已定,曾经在警审时说的那番假话如今也影响不了大局,重判是不可能的,于是对大胡子实话实说,自己也长舒一口气。<br>“楚老板终于说了句实话!”<br>二楼走廊传来“欧阳拳”的笑声,把他们俩吓了一跳。<br>欧阳所长在楼上已经悄悄观察他们很久,今晚他值夜班。<br> 一百一十二<br><br> “所长!”楚田站了起来,抬头看着二楼窗外“欧阳拳”半截的身子,身子后面是黑漆漆的天,他心头一紧,右边卷上去的裤腿跟着松了,一下子掉在水桶里,他全然不觉,毕恭毕敬地站着,唯恐“欧阳拳”收住笑声。<br>当初进来时可没对政府彻底交代自己的罪行,法院是不可能重判了,但于“欧阳拳”来说,楚田却是一个不实在的人。<br>“你们俩个J市首例醉驾,正在谈醉驾心得?”“欧阳拳”无意责怪楚田,进来看守所的妖魔鬼怪他见得多了,说实话的很少,见怪不怪,看楚田还站在水桶里,继续道:“你站着干什么?坐下洗你的脚吧!”<br>楚田没有回答,低头坐下,他不知道是抬头好还是低头好,躬下腰把掉在水里的裤腿重新卷起来,心里七上八下。<br>“所长走了!”大胡子在旁边捅了捅楚田的胳膊,轻声道。<br>“噢!”楚田抬起头,余光瞟了一眼高窗,外面黑洞洞一片空,长舒一口气对大胡子说道:“胡哥,借根烟我行不?”<br>“看把你吓的,怎么额头都冒汗了?”大胡子边说边从兜里掏出红河,递给楚田一支,继续道:“所长就那么可怕?”<br>楚田没吭声,接过红河和大胡子手上的第二根红河,对着点出烟雾,在烟雾缭绕中沉思。<br>烟确实是个好东西啊!<br>我爸怎么就立下家训,楚府子孙后代都不让抽烟呢?甚至那些个姐夫到了楚家,一样不许吞云吐雾。<br>在云雾之中能隐藏自己的喜怒哀乐,在吞吐之间能配合自己的悲欢离合。<br>在递接的来回能拉近人与人的距离,在风云的变幻中能增进彼此的友谊。<br>如今家父也生死两重天,即使在世,也是隔着地狱六七道门,管不着!<br>无论管不管得着,楚田在看守所刚进NO1号子就开始坏楚家规矩,第二天黄鹤楼就买了一条,在进外劳的当日,盘算着日子,又找负责登记买卖的“帅哥”登了四条。<br>也难怪“毛黑皮”昨天看他不顺眼,你一介新犯一个“外马”出手阔绰尽显老板风范,在J市呼风唤雨的黑老大能不走你的过场,痛下杀威棒吗?<br>楚田忽然觉得自己很傻,对边上正在擦脚的大胡子说道:“胡哥,明天开始我就要写小说了,嘿嘿!”<br>大胡子莫名其妙地看着楚田,觉得他神经有点不正常,尽说些没头没尾的话,没搭理他,穿上拖鞋,提着水桶向后面风场走去。<br>楚田下定决心,准备从这次醉驾的事件开始,追根索源,结合自己曾经对祖辈和父辈的道听途说,将真实的虚构的古代的近代的现代的所有事件穿插在一起,倾尽华中师范大学文科高才生的解数,写一部催人泪下荡气回肠的长篇小说,实现自己多年的梦想!<br>至于小说的中心思想是什么,他没想好。<br>没想好就没想好,管他呢!<br>现在网络上流行的那么多穿越小说前后矛盾东扯西拉,还不是在骗读者眼睛浪费读者青春。<br>现在网络上风靡的情色小说哪有什么中心思想教育意义,还不是千篇一律在重复男女之间的乱搞乱爱,书名越露骨性活动描写越细致网络点击率就越高地摊上交易额也越高。<br>我一个文学天才弄出来的东东总不会比他们烂吧,即使情节比他们烂思想比他们落伍,但文笔还摆在那儿啊!<br>他摸了摸曾经被楚禾抽过的地方,好像早就不痛了,痛也不打紧,我又没有专门写父亲母亲爷爷和奶奶,扰他们在九泉之下的安宁,关你楚禾何干?<br>楚田说干就干,跟着擦脚倒水放下裤腿,从风场自己的那个纸箱子里摸出一条崭新的黄鹤楼,撕开包装盒,兴高采烈地朝隔壁宿舍跑去。<br>在风场蹲在地上搓内裤的大胡子看着这一切,感叹一声:书看来不能读多,要不伟大领袖毛主席怎么就说知识越多越反动呢?(一九五零年初,毛泽东在内部一次谈话中,讲到知识分子时说过这样一些惊人之言:中国知识分子不外乎两类;一类是读书越多越糊涂;一类是知识越多越反动。毛 泽东解释: 第一类是封建地主阶级知识分子,他们谈是孔孟之道,资治通鉴之类书,所以谈得越多越糊涂。第二类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接受个人民主思想,越多就越反动。)<br>楚田没听见大胡子的感叹,径直走进隔壁外劳宿舍,把一条黄鹤楼递给正在打”8”的“毛黑皮”,跟着说道:“毛哥,我琢磨着写点东西,不知道你们这儿有没有笔和纸?”<br>“毛黑皮”在下面扎了九张牌,被“炮兵”提醒,重新拿起来正考虑着扔八张什么牌下去稳妥,没听清楚“书生”说什么,扭头问道:“你说什么呢?”<br>“他要写上诉状!”旁边“歪脑壳”眼小,一笑眯眯眼,再笑一线天,帮着“书生”答道。<br>“你要上诉?你?”“毛黑皮”狐疑的眼神瞟过楚田,感觉这小子是不是吃错药了。<br>“他妈的你就三四十天,上!上!上!上什么诉?”“高杆”在边上吐了口烟雾,接过话茬骂道。<br>楚田不知道他是真结巴还是激动成了结巴,赶忙解释道:“哥们,我一不起诉二不上访,只是想写点东西。”<br>“写什么?醉驾心得还是看守所见闻?”“毛黑皮”显然读过几天书,说话相对靠谱。<br>“不是,就是想……”楚田不知道从何说起,正想组织语言,被“毛黑皮”打断:“得!得!你在这别瞎B写,瞎写的结果你他妈自己负责!”<br>“不会!不会的,就是家里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楚田虔诚地回答道。<br>“炮兵,去把前天那个千万富翁留下来的纸和笔给他拿来!”“毛黑皮”看着旁边铺板上的那条黄鹤楼,觉得“书生”还算懂事,自己也不能不仗义啊,于是对炮兵命令道。<br>千万富翁?楚田在心里问道,这人犯什么事了?<br>“毛黑皮”好像看懂了“书生”的心事,合上牌,揉了揉酸痛的腰窝,朝“书生”笑道:“和你一样,书读多了,他妈的做检察院的办公大楼,收不回工程款,自己刻个萝卜章冒充检察院财务,把自己的几百万从银行划走,你说他妈的傻不傻!””毛黑皮”咳嗽一声,继续语重心长地劝道:“书生,你可不能犯傻,和公检法作对你是没好果子吃的!”<br>楚田苦笑一声:我能不明白?<br><br>一百一十三<br><br>是日当晚,楚田一夜没睡,就着兴奋劲在宿舍写了一晚上的小说,人说万事开头难,可他楚田才思如泉涌,边描绘着醉驾过程,边插叙文革、土改、民国、清朝一代一代的传说,夜深人静之时独自笔走龙蛇,走过千山万水,天亮时居然把“炮兵”给的续写纸(警审时的稿纸)快写完,差不多两万多字。(笔者按:看守所所有号子晚上都不准熄灯,且每间屋子都有监控录像,防止犯人违反监规。)<br>六点左右,楚田正意犹未尽描述高速公路上的事故情节,大胡子醒来,蹬了楚田一脚,对他说道:“你不要命了?白天还有事情呢!”<br>“啊!”楚田看看高窗外刚刚发白的天空,才意识到自己太投入以至于忘了监规,连忙放下手中的笔,把稿纸往旁边一扔,边打哈欠边问道:“胡哥,你干嘛去?”<br>“我得赶紧去看看蜂窝煤炉子,熄火了还得重新折腾!”<br>“那我也起床了!”楚田还沉浸在自己的小说世界,自己该干什么该说什么完全是无意识的。<br>“你起什么起?睡会吧。”大胡子穿起衣服,按下楚田,独自出了宿舍门。<br>大胡子勤劳一生,是外劳中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模范劳改犯,一天到晚几乎不闲着,厨房打荷田间锄地,到处都是他忙碌的身影。<br>楚田用赞叹的目光送完劳动模范,缓缓躺下,躺在硬木铺板上睡不着,腰痛得难受,头本来很清醒的倒下来居然昏昏沉沉,膝关节也痛,眼胀得难受,闭上眼更难受。<br>就这样迷迷瞪瞪捱到天大亮。<br>天其实也不亮,深秋的天,灰蒙蒙的。<br>秋风之中。<br>看守所的萝卜菜长起来了,一片一片的绿,一片深绿一片浅绿间隔着排列,像一幅幅油画,在围墙内圈着,环绕在白色建筑屋周围,着实好看!<br>深绿的红萝卜,浅绿的白萝卜,从叶茎上也能看出红白区别,红色的叶茎连着根部都是一道道红,白色的叶茎连着根部都是一条条白。<br>这一幅幅优美的画卷都拜“毛黑皮”所赐。<br>“毛黑皮”出道前在农村是一副庄稼好手,农闲时看了几本武侠小说,感觉在江湖上叱咤风云比种田种地强得多,于是揭竿而起做了J市一方老大,2009年全国浩浩荡荡的“扫黑除恶”浪潮卷入J市后,“毛黑皮”进看守所又干起了老本行,按他的话说就是“生不逢时奈何兮!”<br>中午吃饭时,“毛黑皮”要求所有外劳人员午睡后开始间萝卜菜,看守所的地肥,全是农家肥浇灌陪护的结果,洒上萝卜籽浇几天水,不出半月,萝卜菜就疯长,一堆一堆,不间苗不行。<br>两点半左右,楚田刚迷糊了一会,就听见“毛黑皮”的吆喝声:起来,田里干活去!<br>简直就是“毛扒皮”啊!<br>——楚田在心里嘟哝道,浑身懒洋洋的不想动,还是不由自主爬起来,跟随队伍进了田间,他知道不干活不行,就像抽烟,在人群之中你自视清高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最后只会被孤立或被冷暴力,那种滋味是很难过的。<br>“木脑壳”说“书生”可以不干活,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痛,你被“忘忧草”冷暴力处理,不也是郁闷得很?<br> “书生,你负责厨房边上那块最小的,注意不要走过警戒线,那红色水泥墩子是警戒线!”“毛黑皮”昨晚笑纳楚田一条烟,看这小子还算懂事,于是在分配任务时给与了厚爱和关照。<br>“剩下的你们几个一人管一分地,今天就把这边的给间了!”“毛黑皮”指着“沉默之门”边上的一块地,分配着其他人。<br>楚田没吭声,他现在又开始神形分离,歪歪扭扭走过去,一不小心跨过了警戒线,墙角跑楼上传来拉枪栓的声音。<br>“你他妈找死?老子一枪甭了你!”哨兵在炮楼上朝他吼道。<br>楚田吓了一大跳,赶紧回到萝卜田间,刚开始弯腰拔苗,就听见“欧阳拳”所长洪亮的喊话声:“你们都过来,过来!”<br>紧急集合。<br>“沉默之门”的门前,欧阳所长背着手,对众外劳吩咐道:“十一马上到了,市委贺书记国庆期间要到我们看守所检查工作,你们这两天的任务是把看守所里里外外打扫干净,给我收拾得整整齐齐。”<br>“毛黑皮”代表众人答道:“没问题!”<br>“除地面墙面的清洁外,迎国庆的标语也得给我挂起来!”欧阳所长边说边拿出手上的标语一抖,大胡子连忙向前几步接过,跟着问道:“所长,挂哪儿呢?”<br>“牢房前面屋檐下,挂标语的事情就交给楚田,你们几个配合就行!”“欧阳拳”眼神掠过众人,最后停留在楚田疲惫的脸上。<br>好的!——楚田嘴也疲惫,懒得动弹,走过去和大胡子把标语展开,红底白字在水泥地上格外醒目:<br>喜迎国庆,喜迎市委领导到看守所全面指导工作。<br>“我去搬梯子!”“炮兵”进来前是东北某炮兵连的中士退役,腿脚相当灵便,嘴也灵便。<br>不出一会,标语和梯子都摆到“最下窖之门”门前,除大胡子和“炮兵”外,其他人各忙各的事情去了。<br>“我们扶着梯子,你往上挂吧!”大胡子对楚田说道。“小心啊!”<br>“没问题!”楚田边回话边往上爬,他心里想着这两个“喜迎”,迎什么迎什么与我何干?<br>“喜迎”也是你们看守所管理干部的事情,待在暗无天日的号子里,没有节假日的概念,不可能让你在什么节日感受什么样的氛围或待遇,该关押的还得关押该劳改的还得劳改,再说犯子除亲人外迎谁不是哭丧着脸,难道兴高采烈就会减刑或轻判?<br>哦!<br>这看守所还真有一个犯子是“喜迎”!<br>贺书记的“小舅子”张学友,他是百分之两百的喜迎,姐夫过来还能不高兴?<br>这王八蛋那天差点就要了我的小命……<br>楚田在幻想和思索中,抬手摸了摸肚子,只听“炮兵”大胡子在下面同声惨叫道:“书生,你……啊!”<br>“书生”身子腾空,左手举着“喜迎国庆,喜迎市委领导到看守所全面指导工作<br>”,右手在灰蒙蒙的天空中乱舞,仰天从梯子上重重地摔了下去。<br> 一百一十四<br><br><br><br>武汉最大的群众娱乐性广场是洪山广场。<br>洪山广场是华中地区最大的集休闲、娱乐、纪念、集会于一体的全开敞式大型城市文化广场。<br>它地处省委、省政府所在地的武昌水果湖地区,是为缅怀老一辈的革命家董必武诞辰105周年而建的纪念性广场,由省、市政府1990年3月共同投资兴建,1992年9月26日建成开放。<br>广场总面积达10.8万平方米(相当于257个篮球场),中心广场自东向西分为董必武纪念广场、中心下层式广场、音乐喷泉广场三大景区。<br>下沉式文化广场位于洪山广场中心,正中间有一面积达1521平方米的火凤凰图案。楚人崇凤,将凤尊为图腾。火凤凰由红色花岗岩铺砌,展翅欲飞的火凤凰表现了荆楚人民在新千禧年里拼搏向上的精神。<br>在文化广场两侧有两幅由彩色花岗岩拼结而成的巨型浮雕,分别以“天人共舞”、“后羿射日”为主题,加之出土的楚国器具、漆画和青铜器进行立体构成,既新颖神奇,又展示了楚文化的神秘内蕴。在文化广场的中部两侧还立有三座青石浮雕,以黄鹤楼、晴川阁、 武汉关三座标志性建筑为主体,背景衬以古今名人吟咏武汉三镇的诗词书法,使整个浮雕古朴自然,又突现了武汉三镇历史沿革变迁。 <br>今天秋风正爽,洪山广场人山人海,为迎接十一国庆节,洪山区人民政府把广场布置成五彩缤纷花的海洋,华尔兹喷泉随舞曲飘逸而舞,在大型喷泉和音乐背景之中,紫鹃和楚田手拉着手,在人群中穿梭。<br>楚田还是那个楚田,禾田集团的老板,穿一身意大利“Nabarro”的黑色中长外套,戴一副“Armani”无框墨镜,脚踏一双“Dunhill”皮鞋,难得看他那么休闲那么意气风发神采飞扬,拉着紫鹃钻到最前面的广场中心,右手突然转移到紫鹃腰际——<br>拥搂着幸福的一个半人。<br>这一个半人的秘密只有紫鹃知道,这个世界也就她一个人知道,她还没告诉楚田自己怀孕了,他的辈分业已升级,他们在几十个不辞辛劳的耕耘中有了爱的结晶。<br>不是来不及讲,而是紫鹃有自己的小九九,楚田刚出来,今晨刚见面,久别重逢,怎么着也得云雨一番,万一告诉他影响彼此心情,情到深处火山爆发之时,楚田临门一脚顾忌尚未成形的下一代,十分武功只使出三两成,导致一场无言的结局,岂不扫了彼此的兴致,这是ML时作战双方谁都不愿看到的尴尬。<br>紫鹃太需要一场淋漓尽致没有硝烟的战斗了!<br>这段时间太背,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心中的那份压抑就像地壳下面汹涌的岩浆,需要一个口,一个发泄口将滚烫的岩浆喷薄而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呐喊或呻吟方能解恨!<br>引导自己找到那个汹涌澎湃的出口,只有他楚田能办到,哪怕此刻他道貌岸然谈笑风生一派书生模样,真到肉搏时,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的英勇,紫鹃是领教过的,那天是酒后,那天在S市政府宾馆,那天把席梦思折腾了两次。<br>紫鹃觉得这一切都是梦,“贺三占”居然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大发慈悲赦免了楚田,让他提前出来和自己团聚?<br>也许是作为市委书记的父亲说服了“贺三占”,我党政策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一个小小的酒驾没必要关押那么久,举国欢庆的日子,还是让有情人团聚一起,共度佳节吧!<br>九月二十七日晚,武昌水果湖政府小区内,紫鹃在梦中就这么尽想好事。<br>广场中间靠浮雕的一侧有个高高的台子,那是用钢管临时搭建的舞台,舞台一百平米左右,高约五米,楚田突然松开紫鹃的腰,独自跑了上去。<br>这家伙疯了?<br>这可不是他的性格,他一直不是很低调吗?在人山人海中跑上去干嘛呢?<br>演讲?血泪控诉J市看守所的黑暗与不人道?<br>唱歌?唱那首忧郁王子王强的《秋天不回来》?<br>初秋的天 冰冷的夜<br>回忆慢慢 袭来<br>真心的爱 就像落叶<br>为何却要 分开<br>灰色的天 独自彷徨<br>城市的 老地方<br>真的孤单 走过忧伤<br>心碎还要 逞强<br>想为你 披件外衣<br>天凉 要爱惜自己<br>没有人 比我更疼你<br>告诉你 在每个<br>想你的 夜里<br>我哭的好 无力<br>就让秋风带走我的思念<br>带走我的 泪<br>我还一直静静守候在<br>相约的 地点<br>求求老天淋湿我的双眼<br>冰冻我的 心<br>让我不再苦苦奢求你还<br>回来我 身边<br>我 身 边……<br>他真的疯了,在高高的舞台上,居然还踩着高跷,身子来回地晃动,嘴里高一句低一句的唱着,一身正人君子的打扮与他扮演的小丑角色相当不协调。<br>“楚田!你干什么呢?”紫鹃在下面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距离太远,只有大声向他喊道:“快下来,我怀孕了!我怀孕啦!你要当爸爸啦!”<br>“啊!”楚田在上面用胳肢窝夹着高跷,双手搭耳,做了个十分怪异的动作,身子边扭边答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清!”<br>他一脚踏空,从舞台上摔了下来,如秋风之中的落叶,静静地静静地飘落在洪山广场的正中心,和地面上铺装的火凤凰图案慢慢吻合,慢慢消失,整个广场在刹那间空无一人,只有秋风拂过。<br>秋风瑟瑟中留下紫鹃孤零零无助的身影。<br>……<br>紫鹃在睡梦中惊醒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的八点多钟,她额头盗汗,浑身盗汗,内衣湿漉漉的,内裤湿漉漉的,在床头柜上抽张纸巾擦擦,蜷缩在被窝里,开始怔怔地思索这个梦的含义,大三时专门研究过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那时傻乎乎地把《梦的解析》和《周公解梦大全》相互比较,竟然想写一篇《现实与梦》的毕业论文,被闺中密友给制止住,说你一个学市场营销财经管理的学生,弄牛头不对马嘴的论文,不想拿毕业证了?<br>她思索不出结果,楼下隐隐约约传来凄美的唱腔:就让秋风带走我的思念,带走我的泪,我还一直静静守候在相约的地点……<br>紫鹃摸出旁边的手机,决定给“欧阳拳”打个电话,验证梦境的预兆是福还是祸。<br>这时,房门悄悄被打开,母亲听见闺女在床上的折腾声,知道她醒了。<br> 第三部 枯叶落,风霜寒,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一百一十五<br><br>“禾”之解: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诗•豳风》<br>“田”之解:无田甫田,维莠骄骄。――《诗•齐风•甫田》 <br>“禾”之命理:智勇双全,一生衣禄丰厚,清雅英俊,中年成功隆昌。<br>“田”之命理:福寿兴家,才能理智兼备,中年劳,晚年隆昌,环境良好。<br>古人云:“赐子千金,不如教子一艺;教子一艺,不如赐子好名。”楚则恭为楚禾楚田两兄弟的名字确实下过一番功夫,他找专业的算命先生和阴阳先生给这兄弟俩排过八字,均是富贵之命。<br>楚则恭夫妇高兴了几晚上没睡着觉,楚府再兴有望!<br>汉江中游有个算命的瞎子绰号“铁算盘”,眼瞎心明,摸骨测字卜卦样样精通,据说只要银两到位,能通阴阳,帮你解命中劫数或者让你起死回生。<br>江湖传闻的起死回生有点夸张,但“铁算盘”确实一生阅人无数,小小铁算盘一拨,你命理几斤几两几钱给你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天在楚家喝了二两烧酒,以座上宾的口吻神神叨叨地对楚则恭说道:你这小儿命理虽好,但不能走错路,“田”者方正之地也,如若歪斜,必有官非。<br>楚田那时只有七岁,刚刚识字,也听不懂算命老头摇头晃脑在说些什么,他很好奇地摸着老头口袋里的小算盘,暗自思考道:一个瞎子又看不见,还成天背个破算盘,居然七上一,八下二,三下五除二拔地哗哗直响。<br>三十七年后的今天。<br>他在J市看守所外劳宿舍里终于弄明白了——<br>“田”字中间的“十”如歪着一写,就变成了“囚”字。<br>看来这“铁算盘”果然厉害,他老人家虽然作古,但三十七年前就已经算到我楚田的今天,佩服!<br>不得不佩服!<br>“铁算盘”就像J市的“贺三占”: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br>那天楚田从木梯上摔下来,“炮兵”一个箭步跟上去,用身子帮“书生”扛了一肩,借着这股泄力,“书生”滚落在地,人虽无大碍,右脚在落地的那一瞬间却接上了全身的重量,崴了!<br>看守所的许医生赶来,用他几十年的专业经验做过全面细致的检查之后,对一旁忧心忡忡的欧阳所长说道:“他没事,只是踝骨关节和软组织有些损伤,贴上膏药,休息半个月就能下地行走了!”<br>“真的没事?”“欧阳拳”不太信任这位头发花白从赤脚医生转成役医的老头,几十年虽没看死过人,但也没医好过谁。<br>“我说没事就没事!”许老头脾气很怪,对“欧阳拳”的质疑很反感,我是医生还是你是医生?<br>“那就抬回去休息吧!”“欧阳拳”吩咐“炮兵”和“大胡子”道。<br>他的担心是不无道理的,早上刚到办公室就接到曾紫鹃小姐的来电,那位痴情的小姐问楚田怎么样,他笑着回答说天天休闲足疗修身养性,能有什么问题呢?<br>曾小姐问他楚田是否腿瘸了膀子折了,他回道:你以为看守所是黑社会?天天打架闹事动刀动枪,怎么可能呢?<br>放心!<br>你心爱的男人在我这待得好好的,十一月保证不掉半根毫发地还给你!<br>“欧阳拳”很欣赏这位青春靓丽的八零后女孩,如今物欲横流的世道,这番痴情的女孩不是很多,所以今晨不似对待其他家属一样,给这位小姐做了郑重承诺,让她安心工作别再不吃不喝寻死觅活的。<br>承诺不到两小时,楚田就出事了!<br>还好,没有大碍,楚田真要是摔个缺胳膊少腿的残废不但对曾小姐无法交代,对公安局上层领导汇报也无法交代,J市看守所曾获得过省公安厅颁发的“二十四年无责任事故”的表彰,会议室铜字铁牌真真切切地摆在那里啊!<br>楚田被抬进外劳宿舍,众兄弟跟进来嘘长问短。<br>“书生就是书生吧,我说你干不了什么事的,怎么就去爬高上低呢?”“毛黑皮”以领导的口气在质疑:“你就因祸得福不必干事在这儿待到出狱,很好!呵呵!很好。”<br>“要是炮兵这身手,再高也不会出事!”“歪脑壳”嬉笑道:“他妈的炮兵徒手爬八楼都没事,你这一层楼高就摔成这样。”<br>“以后就得全仰仗兄弟们了!”楚田摸着肿胀的右脚,苦笑道。<br>“同船共渡,少不了你的一碗饭!”“毛黑皮”吐着黄鹤楼烟圈,爽快地说道。<br>“先谢谢啦!”楚田望着神采各异的众人脸,心里琢磨着日后如何报答这帮难兄难弟,他从口袋先掏出包黄鹤楼来给众人散开,小谢一番再说。<br>大胡子不知道在哪儿给找来一根木棒,对楚田说道:“你试试这个如何?”<br>“试什么试?”“毛黑皮”抢过木棒扔到一边,对大胡子吼道:“你这几天也别干什么事,帮书生打打饭什么的。”<br>“嗯!”大胡子唯唯是诺答道。<br>楚田在外劳号子的地位如看守所的萝卜菜,一天一个样,一时一个样。<br>脚崴了,正好这段时间不干活,可以名正言顺从从容容地写作,实现自己的梦想,了却自己多年的心愿。<br>书写纸只剩下四五张,他决定晚上让“帅哥”登记,买它十几本信签纸,十几只钢笔,顺便再登记一箱苹果,一箱橙子,一箱可乐,两条中华烟。<br>——他要犒劳“外劳”这些同甘共苦的兄弟。<br><br>一百一十六<br>一阵秋风一阵寒。<br>J市看守所也不例外,秋风秋雨之中,日子一天一天变冷。<br>秋风秋雨肃杀了地狱七门中的勃勃生机,高墙周围的榆树、杨树、千头椿、楝树纷纷叶落,北边墙角上几棵柏树,没有落叶,威严地矗立在那儿,深绿得有些冷漠。在“最下窖之门”的门前,十年前“外劳”种下的几株杜仲,如今已长成一人多高,叶落尽,尽剩枝干,枝枝丫丫茂密地伸向空中,在秋雨中如庭审时的犯子,任凭点点滴滴的数落,默不作声。<br>地上除萝卜菜外,百草枯黄,环形路面一洼一洼的水泽,倒影着中间白色建筑,秋风吹拂过,全然被扭曲成深一块浅一块的波纹,让人眼花缭乱。<br>今天是一个神圣的日子。<br>今天是一个国家神圣的日子。<br>今天是J市看守所神圣的日子。<br>十月一日,为迎接英明神武福泽万代的市委领导“贺三占”书记的到来,“欧阳拳”已经做好了全方位的准备。<br>看守所高墙之内,里里外外在“外劳”的收拾下焕然一新,几百名犯子全都提前进行了训诫,必须严格遵守《监规》,谁敢不听指挥,谁就准备倒霉!<br>每逢换届选举前“贺三占”必做的事情就是到各个基层和中层职能部门做深入的慰问,看守所和110指挥中心是他慰问的最后两站。<br>“贺三占”这段时间身体有所好转,心情却大不如前。<br>芙蓉酒家的老板偏方很管用,自从手下在武汉武胜关蹲点十天,将成年刺猬买回来后,偏方的主要一味中药终于收集齐全,家里的“黄脸婆”夜夜煎熬,“贺三占”一日三餐服用,前列腺的毛病竟然逐渐转轻,下腹也不似原来那般胀痛,下水相对而言也慢慢通畅许多,原来“联想”,如今一周也能“奔腾”一次。<br>据说曾凡祖到省里开会时,专门到纪检部门汇报过他“贺三占”的“丰功伟绩”,这王八蛋怎么才能弄死他呢?庆父不死鲁难未已,“贺三占”天天咬牙切齿。<br>张学丽说在槐山脚下被劫,虽然人没什么事但天天电话找他要钱,这女人身上老子可没少花银子,他妈的等换届选举过后,先除曾凡祖再将院子卖掉,给点散碎银两让她趁早滚蛋。<br>咱J市是:<br>满城尽是申桥女,<br>何须“小姐”做伴侣?<br>曾经“梦回巴黎”的第一坐台小姐这几年已风华不再,明显憔悴苍老了许多,是该放归大自然放归社会的时候,以后是死是活由她去吧!<br>早上九点多钟,他从市委办公大楼出来,在车上边走边想,下车后走进看守所,也是一声不吭微微笑着,公安局相关部下和看守所“欧阳拳”簇拥在前后左右,没人明白这位老谋深算的领导在沉思什么。<br>炼狱之门的二楼走廊“贺三占”从来就没上去过,原来在基层办案时经常送犯人进来,也只是在值班室交接一下手续,今天他以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局长的身份重新走进看守所时,他得体现J市领导深入基层深的程度,绝不似社会上传言的那般官僚或不作为。<br>——何况旁边还有记者和摄像跟着呢!<br>跨进中间的值班室,一群人在“欧阳拳”的率领下拾级而上,走到二楼回廊,“欧阳拳”对这位有知遇之恩的市委上级领导必恭必敬,没有他贺书记的慧眼识英雄,也就没有“欧阳拳”今天的身名显赫,能在J市看守所一手遮天,镇住这帮妖魔鬼怪,扬名立万J市公安系统,他“欧阳拳”能吃水忘了挖井人吗?<br>“这边是女号子,关押了十名犯人!”欧阳所长没顾忌旁边的摄像头,给贺书记一一介绍道:“现在天气慢慢转凉,我们每天尽量提供多的热水她们洗澡!”<br>“欧阳拳”把领导视察的路线设计得非常巧妙,楼梯上来的两侧左边是NO1号子,右边是NO11号子,他会带领慰问团在上面巡视大半圈,避开NO1号子走另一侧楼梯下去,让贺书记和众人不与NO1的张学友见面,这样既完成了视察任务又避免众人看到张学友的尴尬,贺书记和张学丽兄妹的故事早就在J市悄悄传开,这慰问团的所有成员无一没听说过。<br>“贺三占”用余光看了看女牢房,一群枯枝败叶也没什么好看,其中一杀人犯(因感情纠葛杀死情人)见“欧阳拳”的身影从窗口挪开,还故意摸了摸自己的胸部,对敬爱的贺书记做了个鬼脸。<br>“贺三占”心里一动,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欧阳拳”道:“那几个醉驾呢?”<br>“两个在NO22,还有两个放到外劳去了!”<br>“哦!外劳。”“贺三占”若有所思道:“好像有个武汉的老板被判了,在哪儿呢?”<br>“外劳!”<br>“那我们到外劳去看看!”“贺三占”神情严肃,内心有些激动,但言语丝毫没有表现出来。<br>外劳宿舍,楚田正沉浸在自己的小说情节之中,他在构思自己爷爷的光辉形象,还不知从哪儿开始着手,好像从哪儿写都是错的,历史已经给你爷爷判过有罪你瞎写不是与历史做对吗?<br>那天“毛黑皮”的话令他不寒而栗:你他妈别瞎B写,与公检法做对可没好果子你吃!<br>正瞎琢磨呢,楼上传来一行人的对话:<br>“这就是那个武汉的醉驾!”这是“欧阳拳”的声音。<br>“老板变作家了?”“贺三占”玩笑中带着几分冷冰。<br>欧阳所长何许人也,马上听出话中有话,赶紧解释道:“书记!他的脚摔伤了,什么也干不了……”。<br>“那外劳是干什么的?”“贺三占”打断他的话,看着楼下铺板上不知所措的瘸子,想起曾凡祖就来气。<br>“这……”欧阳所长一时语塞,领导说话都是点到为止,分明在责怪他的失职,嘴边上的一句“外劳是劳动改造的罪犯”他能不明白吗?<br>“我们政府拿着纳税人的钱,不是来养这些犯罪分子的,无论他犯了什么罪,都是人民的罪人啦!”贺书记语重心长地教育着“欧阳拳”,教育着后面的一行人.<br>“法院判了的罪犯还能在看守所看书写小说?养尊处优?这样好像不合适吧?”贺书记回过身来,眼睛盯着欧阳所长的脸,继续教育道。<br>“欧阳拳”汗如雨下,一米八五的铮铮东北汉子,此刻几句话居然就让他双腿发抖,他知道麻烦来了,必须想辙,尽快解决这该死的瘸子,否则自己这个位子肯定不保。<br> 一百一十七<br><br>十点半左右,“贺三占”离开了J市看守所。<br>他面无表情。<br>跟随“贺三占”多年的“欧阳拳”深喑贺书记脾气以及官场中的道道,领导生气有三个阶段:<br>一、话中有话。这是领导点到为止尚不至于为难你的初级阶段,这时候就要看你的领悟能力,察言观色而后随机应变是在官场上混的第一大要素。(鹿鼎记上的韦小宝把随机应变用的炉火纯青)<br>二、面无表情。这表示领导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你的错误已经太深,距离领导真实的意图太远,尚可挽回但要费一番周折。<br>三、暴跳如雷。这是领导走过了“点到为止”和“恨铁不成钢”这两个阶段,你的错误已经无法挽回,等着穿小鞋、撤职、查办或双规。<br>“欧阳拳”知道贺书记对一个外劳罪犯在宿舍养尊处优看不惯,但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瘸子”能让他达到面无表情的阶段,在走廊教育完众人后离开外劳宿舍时,“欧阳拳”从后面分明看到他的脸颊隐隐在颤抖,可想而知他应该视“楚瘸子”为肉中刺眼中钉,不然不会那么激动的。<br>“欧阳拳”在看守所门口忐忑不安地送着市委领导一行人,身后的“炼狱之门”出事了!<br>NO1号子。<br>市委领导一行人在二楼走道的脚步声逐渐远去。<br>“藏獒”和“牛仔裤”的眼睛发红。<br>“这个王八蛋的贺三占,差老子的钱居然还让老子坐牢!”“牛仔裤”盘腿坐在铺板上,眼望高窗,牙齿磨得咯咯直响。<br>“牛哥,他要是敢下来老子立马废了他!”“藏獒”在边上附和道。<br>“你两个活得不耐烦啦?”张学友坐在头当的铺位,拿一本最新的《爱情婚姻与家庭》在看,有一矮个“铁板”在给他揉腿,听着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在那叫嚣,放下杂志,对着他俩吼道。<br>张学友嘴上骂着,眼睛盯着这两个农民工犯子,身子没动。<br>号子内的空气瞬间凝固。<br>看守所今天因政法委书记的到来而取消了所有犯子的放风时间,全部在牢房内待着,慰问团进来时更是不敢吭声——这是管教干部吩咐过的。<br>此刻时间像停滞一般。<br>NO1静得可怕,没有一个人动,能动的在琢磨着怎么动,不能动和不敢动的坐在铺板上不安地等待动的那一刻。<br>“藏獒”和“牛仔裤”领教过张学友的武功,前天对“书生”迅雷不及掩耳的出手,一招制敌的散打功底,他俩都记忆犹新,他俩不知道张学友会不会出手,如果真出手会怎样出手,毕竟是以一敌二。<br>“也不关你的事!”“藏獒”不知道张学友和贺书记的关系,他本身就是不长脑子的人,平时不说话也不会说话,现在看着所有人都不说话,自己小声嘀咕道。<br>这一声嘀咕虽然很轻,但在这种氛围下犹如一滴水掉进滚烫的油锅,哗的一声就炸开了。<br>“关你妈的个老骚……!”张学友嘴里的ABCD还没说完,双手在床铺上一使劲,双脚腾空就向“藏獒”的腰际袭去。<br>天底下所有的武林高手无论什么流派什么招数讲究的是一个字:“快”。<br>即便出手有万钧之力,刀剑有吹发即断的锋利,你在速度上慢了百分之一秒,那你就不可能胜券在握。<br>张学友的快在部队就出了名,他的出手总比出嘴快,正是一个“快”字,才让他在年初的虎爪岭纠纷中毫发未伤。<br>可见“快”字有多重要。<br>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啊”的一声惨叫,“藏獒”身子应声向“牛仔裤”一边倒去,恰好把“牛仔裤”一起带倒。<br>张学友知道这一招“佛山无影脚”不会致命,也不会让他俩心服口服,借着蹬力,身形一翻,胳膊肘集合浑身力量,再次向“藏獒”下腹击去。<br>他能算到“藏獒”遭受“佛山无影脚”后的身形去势,但没有算到“牛仔裤”在边上的反应,“牛仔裤”右手一挥,本能在保持被“藏獒”冲击身子歪倒的稳定性,他和“藏獒”错开半个身子,正好一掌打在张学友脸上。<br>张学友攻势减了一半,加上“藏獒”朝外一滚,他这一肘只是缓缓地在“藏獒”屁股上如蜻蜓点水般滑过。<br>“藏獒”没有招式,从铺板上差点滚到地下,随着屁股一阵凉风袭来,接到张学友第二招后翻身抱住对方的腰,也不吭声,对着他的后脑勺一顿猛揍。<br>张学友被“牛仔裤”顺势一巴掌扇在脸上,他挺拔的鼻梁和民工粗糙的巴掌亲切接触的一刹那,鼻子一酸,鲜血从鼻孔流出,加上身子也失去重心,“藏獒”的拦腰一抱,乱拳猛揍,顿时忘了所有的散打招式,任凭前后夹击。<br>“牛仔裤”看着张学友被抱,脚也没闲着,把对J市公安局和公安局局长“贺三占”的怨恨集中在右脚,咣咣两脚踹在NO1的头当肩上。<br>可怜NO1一代枭雄,在两民工的联手攻击中,阴沟翻船。<br>屋里如火如荼的战斗并没有惊动慰问团,倒惊吓了刚进来不久的诈骗犯,他平日只是使用智慧挣钱,哪见过如此惨烈的搏斗,慢慢从铺板中向风口墙边躲去,一不小心靠在铁门边报警器上,值班室刺耳的警报声猝然响起。<br>送完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局长“贺三占”一行,刚刚跨过“沉默之门”的“欧阳拳”在沉默中铁青着脸,也隐约听到了警报声。<br><br><br>一百一十八<br><br>公元2011年国庆节后的第三个晚上。<br>J市看守所NO2高窗外暗无天日。<br>J市看守所NO2监室内灯火通明。<br>NO2号子时而传来金属和水泥地面的摩擦声,时而传来哗哗哗的铁链互击声,“木脑壳”警官的脸从铁门边200*200的洞口映出,对NO2的“藏獒”喝道:“你他妈给老子弯腰拿着,你再在地上拖出声响,老子给你换条80公斤的镣,看你怎么拖?”<br>他今天又把“忘忧草”从申桥镇接回J市,本来心情晴朗无云,早上上班却听到同事讲国庆节的慰问出了一系列纰漏,欧阳所长看谁都不顺眼,吩咐值班民警在国庆期间取消“炼狱之门”的所有放风时间。<br>“藏獒”没理会他,在床铺边低头沉思。<br>国庆节那天在NO1的搏斗以两个民工的绝对胜利而结束战斗,张学友身负重伤,被送往医院救治,他的鼻子破了花花直流血,头被打成轻微脑震荡,肩膀脱臼,两个外劳抬着他上担架时,“高竿”对前面的“歪脑壳”说:“癞……癞……癞……癞蛤蟆被牛踩,浑身上下都是毛……毛……毛病。”<br>“歪脑壳”走在前面,扭头取笑道:“高竿!癞蛤蟆没毛的。”,他一只脚踏在马路牙子上,没落稳,一个踉跄差点把张学友从担架上摔下来。<br>张学友进了医院,“藏獒”戴着50kg铁镣进了NO2,“牛仔裤”戴着50kg铁镣进了NO27。<br>被“贺三占”恨之入骨的“楚瘸子”也没例外,随着欧阳所长沉闷的一声令下,瘸子默默拿起大胡子扔在风场的木棍,一步一跛地换了号子。<br>——炼狱之门NO2。<br>他的几万字书稿被“毛黑皮”没收后第二天当火引子烧了,他登的“十几本信签纸,十几只钢笔,一箱苹果,一箱橙子,一箱可乐,两条中华烟。”全被“外劳”兄弟笑纳。<br>被子行李是大胡子帮忙拿过来的,他双手拄着木棒,什么都拿不了,即便是什么也没拿,在“外劳”宿舍通往“炼狱之门”的水泥路上还摔了一跤,浑身上下滚的都是泥巴。<br>天阴沉<br>心阴沉<br>淫雨痛快地肆虐在看守所的上空<br>淋湿了他的头发<br>淋湿了他的脸<br>脸上不是泪水<br>脸上没有泪水<br>嘴角淌着血<br>不是在地上摔的<br>血从心底淌进嘴里<br>被牙咬出<br>冰冷的泥巴沾满全身<br>冰冷的泥巴占满全心<br>眼含着空洞<br>眼含着看守所一片灰蒙蒙雨蒙蒙的天空<br>……<br>楚田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甩开大胡子的搀扶,摸起浑身泥巴的木棍,目视着黑漆漆的“最下窖之门”,狼狈而倔强地高一脚低一脚挪过去。<br>他明白一句话:强者不是没有眼泪,而是含着眼泪在前行。<br>刚到值班室门口时,他看到“高竿”和“歪脑壳”抬着张学友出门,心里竟掠过一丝轻蔑的快感。<br>“藏獒”被“木脑壳”教训几句,也没停止自己的动作,反正他妈的破罐子破摔,他斜睨着坐在NO2头当铺位上的老大明哥,心想:你他妈当初欺负“铁牛”,害“铁牛”挨了顿揍,现在可不能让你再称王称霸,论狠论打架,谁他妈在NO2都别想吆三喝四,老子连他妈“贺三占”的小舅子都敢揍,还怕你小小的应城佬什么狗屁明哥?<br>即使自己口才不行,也不能让这孙子在NO2对老子吆三喝四,现在和“书生”同仇敌忾,就得“书生”当老大!<br>他口才好又有文化,关键是曾在一个号子一个铺上躺过,还曾与“贺三占”的小舅子搏斗过,他心里瞎琢磨着,琢磨透了才能开口,本来语短,组织能力也不足,必须先想清楚再开口。<br>“你坐那儿好像不合适?”“藏獒”把铁镣抖了抖,对正在看《今日观察》的头当明哥说道,声音不冷不热不高不低,语气低沉。<br>“你说什么呢?”明哥问道,他早就听说过“藏獒”的鼎鼎大名,确实比“铁牛”之辈凶悍,加上前天下午那场与张学友的战斗中“藏獒”亦保持完胜,这人可不敢马虎,所以淡淡地回了句。<br>“头当讲究以力服人!”“藏獒”没文化,也不懂“以理服人”,但对话也得像个样子,毕竟思考过一小时左右,他继续道:“你没文化,也没钱,坐那儿合适吗?”<br>明哥心想:他妈的老子文化比你少?老子怎么着也是读了四年小学,虽然留过两级,但也是四年啊!论钱,比你这孙子多得多,老子有台拖拉机,老子在村里最牛B。<br>他心里想着嘴里也不能这么说,他怕一句话惹毛了“藏獒”,对方扑过来一顿咬,皮肉受苦吃了眼前亏,所以只能淡淡地回道:“那你觉得谁合适呢?”<br>“书生!”“藏獒”答道,说完指了指楚田。<br>躺在最里面靠厕所边铺板上的黑衣“楚瘸子”纹丝未动,他望着坑坑洼洼的白色天花板发呆,旁边的对话根本没进他耳朵。<br>一堆泥巴色的衣服堆放在厕所里没洗,和雪碧可乐瓶子混成一片,楚田现在换上了刚进来时的黑色中长外套,右脚的泥巴已干,但没褪去,脏兮兮地上床也没人敢说他,许医生国庆放假几天没上班,也就没人给他换纱布和跌打止痛膏药。<br>楚田又陷入沉思,自己在几天之内命运怎么就如此坎坷,在这黑漆漆的看守所待着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下了地狱,他忏悔着那一次酒后的冲动,一个奉公守法小心谨慎的人冲动了一次——<br>怎么就这么简单沦为阶下囚?<br>怎么就这么简单被人百般凌辱?<br>他百般心酸,心酸的滋味就像喝了一杯冰水,要用很久很久的时间才涌上心头。<br> 一百一十九<br><br>张学丽那天从石牌岭离开后,直接到了汉阳分局,第三次接受警察的询问时,她已经非常疲惫,也非常的不耐烦。<br>反反复复地就那么一件事情,非要问几遍,问完还要在笔录上签字按手印,况且她最烦的就是按手印,一按手印她就想起她弟,一想起她弟弟就想起“贺三占”。<br>现在姐弟俩都在受苦受难,他“贺三占”却指不定在哪儿风流快活呢!<br>做完笔录,胖警察又重新在张学丽身上来回扫了一遍,那种不怀好意的眼神让她感到很恶心,曾在风月场所混迹多年的她非常懂嫖客看妓女的眼神是什么样,所以告别时没马上扭身离开,走到分局门口停下脚步,故意侧身主动伸出玉手道别,当胖警察嘴角流出口水一双胖乎乎的手忙不迭迎过去时,只听“哎哟”一声,胖警察锃亮的黑色皮鞋被红色高跟差点钉穿。<br>对不起!<br>对不起!张学丽边说对不起,边抽回手,一个优雅的转身,在“哎哟”声的伴奏下离开了汉阳分局。<br>开车回家的路上,张学丽给“贺三占”打了个电话,响了一声被对方直接给挂断,她知道这位政法委书记成天忙,原来电话挂断半小时内准会回过来,不回过来也会有短信告知,自从弟弟关进看守所后,这老王八蛋好像换了个人似的,经常联系不上,不知道他搞什么鬼。<br>快到家时,她又想起楚禾,这位让她情窦初开芳心暗许魂牵梦萦的大学老师,没有他的出手相救,自己也许早就命丧黄泉,那夜在石牌岭的反复纠结,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她觉得不能破坏这么美满幸福的家庭,何况是于自己有救命之恩的恩人家庭,自己算什么?<br>一个沦落在夜总会的坐台小姐!<br>一个被人包养多年的风尘中人!<br>自己已经不是当年在中南财经大学就读时的清纯少女,那个时候和楚老师的温文儒雅还有的一配,如今……,张学丽把CC的后视镜向下掰掰,看了看镜子中一张容颜憔悴的脸,心底暗暗感叹——<br>岁月如刀,刀刀催人老。<br>灵泉寺的了然大师说得有道理:一心常忍辱,万事且随缘。<br> 自己这辈子与暗恋的人注定有缘无份,何必执着地苦苦追求呢?<br>看看两边飞快逝去的树木,在奔驰的CC内,张学丽苦笑一声,决定第二天去灵泉寺烧烧香,一则拜祭过世的母亲,二则感谢菩萨保佑大难不死,三则和了然大师促膝谈谈,自己到底上辈子造过什么孽,要用今生如此多的磨难来还!<br>晚上六点多钟到达槐山脚下时,村口有个三条腿的身影让张学丽心里一动,是陈伯。<br>陈伯近七十,孤独一生无儿无女,自从走进“贺三占”圈下的这片树林后,他就把这儿当成了自己的家,把张学丽当成了自己的女儿,虽然不善言辞,也觉得自己不配,从来也没有说出来过,但从心底却给予了这位小姐无限的牵挂。<br>小姐出事后,他不曾得到任何音信,这几天度日如年,每天除依照惯例在树林巡视一遍外,剩下时间就拄着拐杖在村口抽旱烟,村里人以为他疯了,一天到晚不说话呆呆地望着远方路的尽头,直到天黑。<br>这种质朴的真情终于感动了天,感动了地,望穿秋水望穿双眼终于望来红色CC的安全返回。<br>张学丽缓缓停下车,推门下来,握住老人枯瘦发抖的双手,一声都没吭,看陈伯老泪纵横的双眼,自己也忍不住潸然泪下。<br>回来了!<br>回到了劫后重生阔别三秋的家乡!<br>回来啦!<br>回到了这世上唯一有位亲人守候的槐山脚下!<br>秋风之中,张学丽在夜幕下紧紧攥住自己这位唯一亲人的双手,任凭泪水浸透陈伯的衣襟。<br>良久,伫立成槐山脚下一座真情的雕塑。<br>第二天清早八点半,张学丽刚洗漱完毕,准备吃点东西驱车上灵泉寺烧香,电话响了,是J市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局长“贺三占”的:<br>“这几天没什么事吧?”<br>“没什么大事,命差点丢了!”张学丽没好气的回道,这王八蛋隔了十几个小时才回电话。<br>“怎么哪?”“贺三占”以为在开玩笑,根本没往心里去。<br>“被你们J市的一帮歹徒给劫了,刚从公安局回来。”张学丽忽然想起潘多拉的魔盒,这该死的老混蛋应该就是潘多拉。<br>“真的啊?我以为开玩笑呢,说来听听!”<br>张学丽能感受到他在J市那端的神情,对他轻描淡写的问话相当生气,也以毫不在乎的口气简单叙述了一下经过。<br>“被人救了?那是大难不死啊!呵呵”“贺三占”电话回过来还有别的事情,他继续道:“今天有个上海的客户过来,待会会打电话给你。”<br>“哦!我准备出门呢!”张学丽很意外,好长时间没客户上门,即使上门也没苗木可卖,“贺三占”也没打算卖呀!<br>“上次来过的金老板,他准备把咱剩余的树木全买了,出价一千七百万,你别轻易答应,低于两千万别松口。”“贺三占”准备撤退,风声紧,见好就收,他已经和别人谈好了一个矿山的投资。<br>“知道了!我弟那边怎么办?”<br>“我说过换届选举完后处理,没几天,你等等。”<br>“那先转点钱过来吧!”张学丽心里没底,不知道“贺三占”后一步棋怎么走,但生活费总是要保证的。<br>“没问题,我这两天到处考察慰问,你等等!”<br>一连说几个“等等”,这不是“贺三占”的风格,张学丽预感到不妙,后背一股冷汗直冒。<br><br>一百二十<br><br>国庆节。<br>金口镇的槐山脚下没有一丝节日的气氛,白色别墅周围只剩几片摇摇欲坠的枫叶尚未凋零,在寒风中依依不舍地挂在枯枝上眷念,山腰上张学丽她娘留下的五棵银杏早就叶落归根,秋风雕刻的枝枝蔓蔓兀自伸向半空,撑起灰蒙蒙的一片天。<br>通往白色别墅的道路两旁,是陈伯当初用竹片扎的篱笆,爬上篱笆的蔷薇和葡萄藤早已枯萎,只剩下三两株球形黄杨间或在篱笆前殷殷的绿,顽强地穿过横扫万物的秋风。<br>傍晚十分,张学丽刚送走第二拨看树的房地产开发商,正在村口目送着远方的客人,手上“苹果”一震,“欧阳拳”的电话打过来:<br>“张小姐,你弟弟出事了!”<br>“怎么回事?”张学丽心里咯噔一下。<br>“你得过来一趟,他现在在人民医院……”<br>“到底怎么啦?”张学丽不待对方说完,急切地打断他的话语问道。<br>“在号子里被人打了,不是很严重!”“欧阳拳”不敢说得太具体,三言两语也说不具体。<br>“不是很严重还住医院?”张学丽感到天又塌下来,天昏地暗,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边镇定情绪边继续问道:“人还活着吗?”<br>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冒出这句话的,“欧阳拳”也许在骗她,弟弟也许奄奄一息或命悬一线?当初在财经大学上课时,楚禾老师也是这么说的,他找到张学丽对她说:你们老家村里有人打电话到学校找你,你妈病了,应该没多大事情!<br>一句”应该没多大事情”把她骗回金口镇,等待她的是临终的母亲和母亲死不瞑目的凄凉。<br>弟弟也许已经……,她不愿意想下去。<br>“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就是肩膀脱臼轻微脑震荡,人现在意识是清醒的!”“欧阳拳”只得老老实实对这位“上司夫人”概述现在的情形。<br>张学丽稍稍松口气,继续责问道:“那你们看守所是干什么吃的?不是说人性化管理吗?怎么就把我弟弟人性到医院去了呢?”<br>“欧阳拳”空有一双铁拳,站在人民医院的走廊里,面对远方的接连发问,竟然无语以对。<br>张学丽见对方没吭声,也不想再和他废话,挂完电话就匆匆返身回别墅取行李。<br>她一刻也不想耽误,慌张之中也忘了让“欧阳拳”把电话给他弟弟,听听声音是死是活,鉴定一下“欧阳拳”表述事情的真实性。<br>等到急急忙忙上了高速公路,才回过神来,不行!得听听弟弟的声音,既然“欧阳拳”说他意识清醒,肯定是能讲话的啊!<br>“喂!”张学丽电话回过去问道:“你把电话给我弟一下,我和他讲两句!”<br>“喂!喂!……信号怎么这么差?”“欧阳拳”在贺书记身边鞍前马后几年,那些个官场上的套路学得炉火纯青,他此刻正在病床前和医生交流着张学友的病情,当然听清楚了张学丽的要求,可是他必须装作信号不好。<br>旁边还有一个狱警两个“外劳”三个医生呢,能当着他们的面把电话直接给在押犯人吗?<br>民警不得将通信通讯工具借给在押犯人与外界联系——这条铁的纪律他非常明白,上月处理“木脑壳”李波罚款一年的奖金补助就是因为他违反这一条。<br>装聋作哑是官场上混的其中一个要领,这点“欧阳拳”学会了!<br>张学丽又拨了三次,都是信号不好,她能清楚地听到“欧阳拳”的声音,对方却说信号差,她明白这孙子是在玩套路,不理他!直接打给他的顶头上司“贺三占”。<br>“喂!”张学丽一直不知道怎么称呼政法委书记,原来在夜总会时称“哥”,后来明白身份后称“书记”,等到上过N次床肉搏过无数个日夜后,她变成了“贺三占”的棋子,玩弄于鼓掌之间,便不知道怎么称呼了!<br>称呼老公太老,称呼书记局长显得有距离感,称呼“贺”或者“长”或者“春”都不贴切。<br>她曾经试图叫过“春”,发现很恶心,虚伪的连自己都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br>慢慢形成了叫“喂”的习惯。<br>“喂!我弟弟出事了你知道吗?”现在张学丽和这位书记说话都是直来直去,就像政法委书记和她谈ML一样,没什么遮遮掩掩的。<br>“怎么哪?”<br>“被人打得进了医院,你的欧阳所长在医院呢!”张学丽气冲冲地说道。<br>“谁打的?谁敢无法无天?我问问我问问!”“贺三占”很意外,在“欧阳拳”的管辖范围张学友照理不会吃亏啊?他良心未曾完全泯灭,这姐弟俩也算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br>“你快给你的所长打个电话吧,我弟还不知是死是活呢!”张学丽心急如焚,被J市的这些个官僚和官腔折腾够呛,气得直想骂娘。<br>“你是要过来吗?”“贺三占”根本没感觉到张学丽的紧张,无意问了问。<br>“正在高速上,你甭管我,赶紧给你所长打电话!”张学丽几乎是命令的口吻,她已经感受到“贺三占”的冷漠,现在也不是和这王八蛋计较的时候。<br>她心里自有分寸,这段时间夜夜无眠,夜夜思考,已经把自己和弟弟的退路琢磨明白……<br>一周了!没等到J市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局长“贺三占”的汇款,却等到了弟弟被打的噩耗。<br>武汉市外环高速上,往来穿梭的车灯有些刺眼,张学丽挂完电话,心情凝重地目视前方黑洞洞的天,扭开CC大灯,扫过旁边绿底白字“全程雷达测速”的招牌,迈速表指针直奔130而去。<br> 一百二十一<br><br>行墙约物价,<br>岸柳牵人裙<br>唐代诗人皮日休路过江汉平原汉水之滨,见这里岸边垂柳依依,商贾云集,人烟辐辏,欣然写下以上这两句。<br>他老人家云游四海,写完便走,没想到若干年后,此处的地名变迁居然围绕着这两句信手拈来的诗词来回演绎。<br>当地佚名九品芝麻官认为上有长江之源汉口,下有汉江码头约价口,如称约价口,此不妙哉?于是乎在汉水码头修筑牌楼一座,自献墨宝:“约价口”。<br>约价口的地名叫到南宋时期,正巧精忠报国的将领岳飞屯兵于此,岳飞部下为了拍拍这位老英雄的马屁,将腐朽的木牌楼给砍倒,重新立起一个石碑,雕刻上三个金色大字“岳家口”(此事在《岳飞传》史有记载),慢慢流传至明清时期,不知哪位七品县令嫌“岳家口”啰嗦,干脆称谓“岳口”。 <br>岳口镇现隶属湖北省天门市——自汉唐以来,经济繁盛,民风朴实,人才辈出,成为天、潜、沔三市边缘地区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素有“小汉口”的美誉。<br>改革开放之后,岳口被国家建设部列为500个小城镇建设试点单位,连续两届被省政府授予“楚天十佳明星乡镇”称号,被省体改委确定为小城镇综合改革试点单位。<br>国庆佳节这天晚上22点23分,岳口镇人民医院急救室送进一位浑身是血的年轻女子,神志不清,瞳孔逐渐放大,血压心跳几乎为零,呼吸停止。<br>刚刚在“7.04”特大交通事故中救死扶伤过的外科主治大夫周医生,年过花甲,返聘到人民医院主刀,他从救护室缓缓地走出来,靠在门边,对站在门外走廊的“泥菩萨”黎正昌警官无奈地说道:“黎警官,我已经尽力了,但恐怕回天无力!”<br>“啊!”“泥菩萨”一听,脑袋嗖地一下子懵了,拉过周医生的手,急切地问道:“您还能想想辙吗?只要有一线希望,请您用最好的药,最好的药!”<br>“黎警官,她现在大面积颅内出血,脾脏破裂腹腔出血,能有口气坚持到医院已经是奇迹,你要我怎么做呢?”<br>“输血打强心针送氧气,这些不行吗?”“泥菩萨”显然不懂医学,瞎指挥道。<br>他也不是不懂医学和科学,只是此刻急红了眼,贺书记正从J市驱车赶来,命令他不惜一切代价救人,只要活人不要死尸,他能不急吗?<br>周医生没吭声,看了一眼满头是汗的黎警官和他的同事,摇摇头,转身又走进急救室。<br>晚上18点半,张学丽从武昌县金口镇驱车急忙赶赴J市,大约21点左右从汉宜高速转到随岳高速,路过珠玑路段时,已是上眼皮和下眼皮来回亲吻,疲惫不堪。<br>她累了!<br>她太累了!<br>自从弟弟出事之后,大半年独自开车往返J市N次,独自出面协调解决问题,独自赔哭赔笑赔款陪着家家户户老老少少的悲欢离合,刚刚有了一些眉目,又碰上“贺三占”换届选举,不肯拿钱出来解救牢狱之人,说要等等。<br>那就等等吧!<br>等到换届选举完毕,“贺三占”龙颜大悦,几十万赔偿款到位,弟弟也名正言顺出来,那就皆大欢喜了!<br>谁知她红颜命薄,多灾多难,碰上“郭黑皮”一伙打劫,九死一生差点丧命,幸好祖宗有缘菩萨保佑,在关键时刻被心仪之人楚禾所救。<br>被救之后的石牌岭那一夜,张学丽暗自感叹: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意恋落花。有道是缘来缘去缘如水!<br>放手吧!<br>她明白——有一种真爱叫放弃!<br>她不能为自己的私欲而破坏一个美满家庭,何且是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恩人家庭,她必须选择安静地离开!<br>离开本不属于自己的那份爱!<br>“贺三占”即将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举动,没有逃过张学丽的思维,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在风月场和生意场最磨练人的场所已经磨练出来,眼睛磨亮了,心眼也磨多了,她必须想好退路,先发制人。<br>槐山脚下的那片林子价值近两千万,“贺三占”准备一次性出手,原来每次卖树的款项都是张学丽在黑市洗成现金,贺三占安排他的心腹过来取,这次她决定先斩后奏,截留款项后与这老王八蛋谈判,一手交钱一手交人。<br>如今钱于她来说已是过往浮云,弟弟的安危可是她生命的全部啊!<br>她已没有了爱,也没有了情,如今连钱也没了,弟弟也生死不明,一无所有山穷水尽只能铤而走险!<br>张学丽一路上想一路上紧咬着牙关,告诉自己要坚强,“伤逝”酒吧的那首歌在耳边来回盘旋:<br>一场雨<br> 花满溪<br> 一条鱼<br> 影中戏<br> 洄游洄游<br> 恰是雨季<br> 追梦就得逆流而上<br> 我一路踏歌<br> 一路搏击<br> 守住那份执着<br> 磨难中永无哭泣<br> 跨越万水千山<br> 今夕又归兮<br> <br> 一场雨<br> 花满溪<br> 一条鱼<br> 影中戏<br> 洄游洄游<br> 恰是雨季<br> 生命只是一次旅行<br> 我一路向前<br> 永不停息<br> 风浪几多艰险<br> 伤痕中留着坚毅<br> 梦在他乡故乡<br> 归期是佳期<br>车过珠玑村时,也许是“7.04”死去的冤魂未散,也许是老天爷可怜她无穷无尽的苦难,慢慢地慢慢地,她眼睛慢慢睁不开了,真想归去!<br>不如归去!<br>不如归去!<br>不如归、、、、、。<br>黑暗的世界,一辆红色CC撞上隔离带,两道光柱划破长空,在临近岳口镇的随岳高速上,优美地翻转了360度。<br> 一百二十二<br><br>楚田的表姐胡晓红是湖北省天门市第三人民医院著名的脑外科专家,“7.04”事件七个颅内损伤患者的外科手术均出自她手,最后一名患者于9月27日痊愈离开,胡医生松了口气,准备趁着国庆佳节带一家三口回乡下去看望年过古稀的母亲,下午刚刚准备出门,一病人家属叩门前来回谢,一番来言去语居然扯上亲戚关系,既然是亲戚关系,那就不能简单寒暄几句打发走人,埋锅做饭吧!<br>晚上酒饱饭足,磨磨蹭蹭到八点多钟才把那转了几道弯的亲戚送走,一看时间,也别去了,干脆明儿个早起回娘家!<br>洗漱完毕早早上床,十一点多钟正在浅睡迷迷瞪瞪之中,家里电话响起,院长打来的:一危重病人转院至此,速到手术室救死扶伤!<br>国亲节后的第二天早晨上午十点多钟,胡医生和胸外科专家一道走出手术室,他们已经共同站着奋斗了九个多小时,把张学丽从鬼门关一次又一次救回。<br>“医生!她怎么样了?”“贺三占”和“泥菩萨”一行急切地围上前去。<br>“人暂时处于昏迷状态,能不能渡过危险期那就看她的造化!”四位医生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旁边护士代为答道。<br>“那估计什么时候会苏醒?”<br>“不知道!”矮个护士回道,她也一夜没睡,长长打个哈欠,揉揉发红的眼睛,横在病人家属和医生之间,让胡医生一行踉跄着离开。<br>三个护士两个举着吊瓶,一个推着病床,从手术室出来,“泥菩萨”一眼望去,病床上除了紧闭的双眼和毫无血色的嘴唇外,上十根管子连着一片白色的世界,头部,脸颊厚厚地裹满纱布……<br>他这段时间一直在撞大运,J市首例醉驾刚好被他在高速上碰到,圆圆满满扎扎实实办了个证据确凿让那小子已认罪服法,九月初又在随岳高速珠玑村路段查获一起贩卖毒品案,那毒枭吸食“麻古”过量,居然在高速公路边睡着了,被他人赃并获。<br>昨晚刚巡逻到岳口镇附近,就传来指挥中心的呼叫,珠玑村路段又出一起车祸,他和俩同事赶到现场时,不禁大吃一惊,这不是贺书记的情人张学丽吗?红色CC撞上隔离带后,翻到了另外一侧的行车道上,气囊全部弹出,人卡在已变形的驾驶室内,浑身血肉模糊,气息若有若无。<br>救人要紧!黎警官吩咐道。<br>留下一位警官疏散拥堵车辆,现场拍照等待清障,他和小林一起撬开驾驶室,把变形的方向盘和座椅拆掉,抬出张学丽放进警车,风驰电掣般飞奔岳口镇人民医院。<br>在贺书记的当机立断指挥下,张学丽在盐水氧气瓶强心针的呵护下,与死神一起转院到天门市第三人民医院,当地最好的脑外科医院。<br>张学丽此刻已经到了极乐世界。<br>煦日高升,微风徐徐,君不见长江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br>啊!<br>母亲!<br>朝思暮想的母亲,安详地在阳光沐浴下缓缓走来,两位小天使飞翔在左右两侧,母亲踏云而来,母亲踏歌而来,她记得母亲一生只会唱一首儿歌:<br>九里十八岗呀,小奴把坡上,槐荫树下歇阴凉哟;<br>  槐荫树下坐呀,忙把汗衫脱,双手捧衣心头凉哟。<br>  肩头搬东伞呀,手里提花篮,手足把手广藤缰哟;<br>  两眼快如梭呀,来了女姣娥,一步一步上山坡哟。<br>  槐荫树下站呀,手拿白纸扇,我观小姐会贪玩哟。<br>  头是东洋头呀,身穿一绫绸,我观小姐耍袖头哟。<br>  发是青丝发呀,金钗往下插,我观小姐一十八哟。<br>  脸是桃红脸呀,五双鹞子眼,说话好似蜂蜜甜哟。<br>  眉是两眼密呀,只当笔划的,一口银牙赛糯米哟。<br>  人材本也好呀,金莲也还小,走路好似洋雀跳哟。<br>  金莲不多大呀,只有二寸八,好似观音坐莲花哟。<br>  说了一句话呀,瞟眼不见好,一心上前赶上她哟。<br>  随身赶起来呀,踏住妹的鞋,我与小姐一品排哟。<br>  大路茅草尖呀,捎在路旁边,赶路的书生你上前哟。<br>  一不上姐前呀,二不退姐后,我与小姐并盘走哟。<br>  篮子拿我提呀,包裹我款起,山高路远我送你哟。<br>  一不是你的妻呀,二不是相好的,你今送我有何益哟。<br>  送了一个坑呀,送了一个洼,我与小姐说实话哟。<br>  一不做生意呀,二不做买卖,买卖不成人意在哟。<br>  本当说实话呀,又怕小姐骂,骂得我今无话答哟。<br>  话你只管说呀,骂你做什么,我今未吃骂人药哟。<br>  买在把心瞒呀,行姐借花玩,不知小姐干不干哟。<br>  你是聪明郎呀,说话不代行,你有贤妻我有郎哟。<br>  左说左不肯呀,右说不答应,我把古人比姐听哟。<br>  上有王母娘呀,打坐在天堂,槐荫树下配成双哟。<br>  有个何仙姑呀,好居天堂住,她下凡来配七夫哟;<br>  有个张七姐呀,好居天堂榭,她与董永把婚结哟。<br>母亲没有文化,估计只懂这段江汉平原小调,大概什么意思,她也不懂,但她一直在哼唱这首歌,从张学丽的襁褓唱到张学友的襁褓,从一家四口唱到一家三口,从一家三口唱到一家两口,母亲喃喃的哼唱伴随了张学丽二十七年。<br>难道天堂也唱小调?<br>母亲微微一笑,这里没有名利,这里没有苦难,这里没有风风雨雨,这里没有勾心斗角,这里没有尔虞我诈,这里只有和睦相处,<br>只有一派祥和的景象!<br>这里有真正的和谐!<br>张学丽情不自禁伸开双臂,用手去触摸母亲的脸颊,触摸那一片慈爱!<br>可手臂无力,软绵绵的。<br><br>一百二十三<br><br>紫鹃在家休完国庆假期后,10月8日正式上班。<br>公司的事情不能因为个人的私欲而停摆,耽搁时间太长,完全不像个企业管理人员的形象——紫鹃在家愤愤不平地骂自己。<br>早孕的呕吐症状慢慢消失,楚田在“欧阳拳”的庇护下日子应该过得还算滋润,国庆期间“欧阳拳”说不能探视,等到十多号再去探视,楚田也该快出来了,算了吧!还是踏踏实实把本职工作做好,楚田入狱,楚禾没时间打理,禾田集团没有一个主心骨可不行,反正现在公司上下沸沸扬扬私传着老板和老板娘的故事,传就传,管它做甚?<br>该工作还得工作!<br>该管理还得管理!<br>正好是瘸子拜年——以歪就歪!(她如果知道楚田此刻的境遇,就不会联想到这一句。)<br>紫鹃上班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和张鹏联系,张秘书长让她十月十五日去签合同,在之前把所有该准备的资料都准备好,并顺便问了问楚老板身居何处。<br>紫鹃高兴地连声说好,告诉对方自己老板出国旅游去了!<br>这小子!张鹏一激动说漏了嘴,连忙更正道:你们老板可真幸福啊,哗哗的银两挣着,国际国内旅游着!<br>呵呵!紫鹃陪笑道。<br>挂完电话,跟着就和楚禾汇报,楚老师说S市的事情你全面做主就行,原来楚总也是这么交代的,如果需要资金提前给我打个招呼!<br>紫鹃下午三点半在公司召开临时协调会议,把财务、行政、市场部门的近十个人召集在大会议室,对S市合同前的准备工作做了详细布置和分工,其实财务部经理是不需要去的,鬼使神差她自己就跑进会议室,在会议快结束时叨咕了两句:公司资金现在已经很紧张,哪有那么多钱垫?<br>声音很小,小得只有她自己听得见!<br>资金不是紫鹃操心的事情,她一直对钱没概念,从小家里就没缺过钱,再说禾田集团有很多项目和投资紫鹃也不知道,她就一门心思做营销,市场打开,客户进来,总有的挣!<br>S市的项目是老板同学关系在负责,还会愁资金的问题吗?只是愁如何把事情做好!<br>紫鹃开完会出来,在自己办公室沉思很久,她不能辜负楚田对她的期望,禾田集团既承载了楚氏兄弟的希望,也承载着她的梦想,在这儿她如鱼得水,感觉“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楚田不在的日子里,正好一展身手,做些业绩出来让他眼睛一亮,以驱逐入狱带来的阴霾。<br>日子得安排的紧凑,否则又东想西想,除准点上下班外,周末就到驾校完成突击训练,上次在驾校把“色迷迷”撞倒后,估计也没人敢再为难她,那个贱骨头住了几天医院,出来还给紫鹃说好话,说不关她的事,当时自己不小心……<br>晚上六点左右离开公司时,紫鹃决定给妈打个电话,她不想回去,这段时间都不想回去,楚田香江花园的房子还空着,她想住在这边,上班方便顺便也能打理一下。<br>“妈!我不回来吃饭了!”<br>“这孩子!”在母亲的心目中她永远是个孩子,哪怕结婚生子老到掉牙,她也永远是自己的孩子,需要呵护的孩子。“你到哪儿去?就在家老实待了几天!”<br>“这段时间我住香江花园,楚田的房子。”紫鹃不想隐瞒,从小到大一直也没和妈讲过什么假话。<br>“那你吃饭怎么办?”紫鹃妈看来是同意的口气,其实她明白不同意也是白搭。<br>“我自己叫外卖,您别担心。”<br>“外卖哪里吃得好?尽是味精和鸡精,有几家不用地沟油的餐馆?”紫鹃妈一点都没OUT,她没事就在家看新闻,国际国内的新闻,什么苏丹红,什么毒牛奶,什么瘦肉精猪,什么地沟油统统明白,这叫与时俱进!<br>总之她明白如今这个社会吃什么都不安全!<br>“我都习惯了,你放心,吃不死人!”紫鹃笑着回道。<br>“还是我给你煨汤过来,每天晚上这顿一定吃好。”紫鹃妈知道她中午肯定是麦当劳肯德基,只有晚上才能吃上口好的。<br>“您跑来跑去折腾什么呢?这么远的路!”紫鹃很烦她妈啰嗦,也说的是实话。<br>“没什么,我反正待着也是待着,出来活动活动筋骨,这胳膊腿也有劲些!”<br>“算了吧!明天再说。”紫鹃说完将电话挂断,事实上她已经从心底同意了母亲的长途奔波,不同意她会天天唠叨个没完,同意的另外一个原因是肚子里的孩子,这是个秘密,她妈不知道,也不想让她知道,但孩子是需要营养的,如果饮食不良生活没规律,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如何向楚田交代?<br> 一代母亲爱戴着一代孩子!<br> ——这就是母性的伟大之处。<br> 紫鹃款款走出办公大楼,在江风的吹拂中裹了裹胸前的大衣,脑海突然闪出两句唐诗:<br> 谁言寸草心,<br> 报得三春晖。<br><br> 一百二十四<br><br>国庆佳节,张学友在J市人民医院待了两天,医生说只是轻微脑震荡,葡萄糖静脉注射几天增加点营养,卧床静养一周左右就可痊愈,别的没什么大碍,肩胛骨脱臼很容易复位,那骨科医生一拉一扯一拽一推,随着咯吱一声,活动自如!但他这段时间不能乱动,乱动造成习惯性脱臼,那可就终身无法根治,鼻子流淌着血,流到医院自己止住,不药而治。<br>卧床躺在医院的这两天,他一直在懊悔:你爷爷的!怎么他妈就栽在两民工手上了呢?“藏獒”和“牛仔裤”这两孙子你等着瞧,等我痊愈回去,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暗无天日生不如死!<br>这事传出去真他妈有点丢人,一个拳脚功夫不错的警察怎么就被两民工给办了?看来要威震J市看守所还得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看守所这些个民警肯定会支持他,毕竟哥们都是一条战线的战友,“欧阳拳”支不支持就不知道了,进到看守所也没给予特殊待遇,还他妈贺书记的嫡系部队?<br>狗屁!<br> 他在医院卧床的这两天可没少折腾管教民警,虽说是一条战线的战友,现在他张学友可是犯罪嫌疑人那!犯罪嫌疑人在看守所之外羁押,风险比在看守所大得多,看守所有“地狱七门”,你只有修炼到最高境界飞檐走壁来无影去无踪,才有可能脱逃,不过那只是神话,现实生活中根本不可能!<br> 外面就不同了,外面海阔天空,即使你形影不离,也有可能出现脱逃,这些个在“地狱之门”关押的可都是些妖魔鬼怪,心眼和伎俩、战略和战术哪一样都比你管教民警强,要不世人都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呢?<br>能进“地狱之门”的都不是凡人!<br>张学友不可能脱逃,他姐夫是大名鼎鼎一手遮天的“贺三占”,犯不着逃跑,他自己也是警察,一旦脱逃就会全国通缉,现在公安部红红火火的网上追逃行动,他张学友不可能不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点他肯定懂。<br> 他懂不懂也无所谓,咱看押的民警可不能掉以轻心,该按规矩办的按规矩办,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脱逃咱饭勺不保,还有一家老小等着每月的工资补助养家糊口呢!<br>脚镣必须戴上,哪怕最轻5公斤的那种;手铐必须戴上,哪怕松一点;晚上睡觉手铐是一人一只手,民警一只犯人一只,这样可保万无一失,即使睡着,人在妖魔就在,何况两人轮班休息,任你十八般变化,也决然不会出事。<br> 10月4日上午,张学友在两民警押送下照例来到J市人民医院。<br>本来是不需要出看守所就能解决问题,一个普通的葡萄糖输液许医生做了千百万次,多他一个张学友也没问题,可偏偏十一那天“欧阳拳”心情巨不爽,把当天值班的人统统骂过一遍才罢休,小小民警被领导骂那是司空见惯,不骂不会长见识,许医生即将退休,一位年近花甲德高望重的老医生,岂是你“欧阳拳”小辈能骂的?<br> 性格古怪的老头立马翻脸不乐,干脆生闷气回家休假不干了!<br> 看守所只有他这一个医生,他不在,没人输液。<br>轻微脑震荡如果不遵医嘱,闹严重的结果是颅内出血,何况患者是贺书记的小舅子呢?这责任看守所谁能承担?“欧阳拳”不用掂量这事,直接就对副所长说:以后每天安排两人送他去输液,输完送回看守所。<br>上午十点左右,J市人民医院走廊里,两民警在注射室门外抽烟,张学友脚上带着镣铐,松开手铐挂着吊瓶,坐在蓝色塑胶靠椅上,冷漠地扫视着那些怪异的目光和以怪异目光看着他的人。<br>注射室总共七八个患者,护士小姐任务不多,四个在一边闲着没事拉家常,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他家长你家短的可以从日出扯到日落。<br>其中一个长头发护士是实习生,刚从天门第三人民医院转过来实习,她最年轻见识却最多,低声在护士群中说道:“过几天我就回学校了,这次出来收获真不小哇!”<br>“不就是消毒打针输液包扎吗?你有什么新收获?”<br>“跟着做了几台手术,见识到什么叫真正的白衣天使,一站上十个小时,那叫一个累!”<br>“做护士干的就是脏乱差的活,谁让你当初不好好读书选错专业呢?”<br>“嗨!我十一在天门居然看到你们J市贺书记了!”女孩声音很小,但“J市贺书记”五个字让张学友竖起耳朵。<br>“贺三占?他跑到你们那儿干嘛去?”谁都爱听政府官员的故事,尤其是官员的风流故事,三个护士顿时全来了精神。<br>“你们不知道吧!”长头发护士得意洋洋地说道:“出大事了……”<br>“什么呀?就大事小事的。”众人显然都不喜欢她卖关子。<br>“他情人出了车祸,在那边三医院重症室呢!现在已经是植物人,惨啊!”女孩一激动,声音抬高了两度,距离她三米远的张学友浑身一抖,眼珠子快挤出来。<br>“什么情人?是原来梦巴黎的第一块牌吗?”一个老护士小声问道。<br>“不懂你们说的什么梦巴黎,好像叫张什么丽!”<br>……<br> 剩下话语对于张学友来说全是废话,或者说这些话已经不重要,重要的他头脑开始发热,拳头开始攥紧,眼睛开始发红,心跳开始加速,身形开始不稳,脚后跟开始在水泥地上使劲。<br>那肯定是他姐,姐肯定知道自己挨打进了医院,肯定是在国庆节那天出的车祸,怎么就没人传信呢?姐难道真的成……?<br>不敢想象,无风不起浪,看那长头发的女孩绝不像瞎编故事,他必须去证实,其实也没必要证实,她连名字都能说出来,不是姐还能是谁?<br>肯定是“贺三占”隐瞒了事实,这王八蛋!<br> 张学友牙咬得咯咯直响,脚链也和水泥地来回摩擦着响,把护士们吓了一跳,老护士探探身子,扭头看看吊瓶的葡萄糖还有半瓶多,问道:“你没事吧?怎么啦?”<br> “没事!”张学友急忙掩饰道,他转念一想,不能打草惊蛇,要暗渡陈仓悄悄脱逃,到天门去打探虚实。<br> 在天罗地网中脱逃需要周密的谋划,他抬头看了看吊瓶,估计还有四十分钟左右的谋划时间,于是身子轻轻向后靠在椅背上,静静地闭上了眼睛。<br><br> 一百二十五<br><br>上午十一点一刻。<br>J市人民医院门诊部注射室。<br>挂在张学友头顶上的葡萄糖营养液吊瓶,混杂过少许醒脑静和螺旋霉素,在滴下最后几滴的时刻,外面走廊边高个子民警对护士群喊道:<br>“这边挂完了,护士!”他们俩扔掉烟头,一高一矮也跟随着喊声进门。<br>“来啦!”最年轻的长头发女孩不仅嘴快,腿也勤快,旋即从内面转出,如旋风般几步就旋到张学友跟前。<br> 秀巧的双手在患者跟前上下翻飞,撕开膏药,指压针眼,拔针,粘碘酒棉球,让患者按住创可贴别动,取下金属挂杆上的空瓶,转身离去,在转身迈出第一步动作还没完成的一刹那,张学友的右脚向前一伸,半勾住她的小腿,力度把握的恰恰好,长头发护士在不经意间娇躯向前倾斜即将倒下,就在倒下的瞬间,他左手去抓护士的后腰衣服,右手横在前面拦住她的小腹,动作在不到一秒中完成,长头发护士小姐的半倒姿势被这犯人一拉一拦,打了个趔趄,第二步继续往前一迈,踏上正确的步伐节奏和方向。<br> 她扭头嫣然一笑,算是谢过犯子的英雄救美,本来对他还有些怕怕的,现在看来犯人也不无爱心啊!<br> 张学友站起身,两民警拿出手铐准备给戴上,他没伸手,攥着拳头捂着肚子,一脸痛苦的表情,说道:“我上个厕所再说吧,憋了半天!”<br> “行!”高个子民警也是“欧阳拳”比较器重的下属,他很清楚这几重关系,所以感恩贺书记于张学友,手铐都选最轻的拿出来。<br> 走道尽头是男厕所,张学友提起脚镣,在左右民警的看护下,低着头慢慢走过去,他完全无视身边诧异的表情,这几天司空见惯!<br> 男厕所还有一个乡下卖菜的老头在撒尿,看见警官和犯人推门进来,吓一大跳,如奔腾而下的长江之水,被葛洲坝截流,还有一小半留在膀胱,再怎么使劲也出不来,干脆抖抖尘根,收拾傢伙仓皇出门。<br> 不知道谁这么缺德在蹲坑拉完屎没冲,屋里臭气熏天,高个子民警对同伴说:“你在里面等等,我去抽根烟再说!”<br> “有纸吗?”张学友抬头痛苦地对二位大哥问道,依旧弯着腰提着铁镣,一副屎憋在西门不出无可奈何的样子。<br> “我这有,你快去吧,待会给你拿进来!”矮个子民警眼望高个离去,靠在半关着的门框上,一只手捂住鼻子,另一只手去摸兜里的那包餐巾纸,纸没摸着,却摸到一摞人民币,心中一喜,昨晚在高个家“搓麻”所获几百元,纹丝未动,嘿嘿!说明老婆今晨漏岗,不曾摸走。<br>蹲位格板紧紧关上,张学友不慌不忙地放开右手,掌心沁出血来,一根竹棉签和一根刚从他静脉抽出的带血不锈钢针管,把手心扎了个洞,殷红一片!<br>他把针管和竹棉签合二为一,蹲在蹲坑上向往自由,脚镣的锁扣对张学友并不陌生,几下就捅开了,他必须小心翼翼,不能弄出一点声响,否则全功尽弃!<br>现在只剩下解决矮个子,他轻轻掰开塑料旋钮,撅着屁股猫着腰朝门口的矮警察喊道:“大哥!完事了,帮忙把纸递一下!”他根本就没脱裤子。<br>“等会,来啦!”矮个子还沉浸在喜悦之中,身上从来没超过一百元,每月工资出来,老婆下手比看守所的小偷下手还要快。<br>男人?<br>难人!<br>矮个民警边按捺脸上的苦乐年华忍受臭烘烘气味的煎熬,边眯着眼睛递上一包心相印。<br>他完全没意识到危险无处不在,没意识到还有比他老婆下手更快的!<br>伸进去的手和那包“心相印”纸巾被守候多时的张学友一抓一拽,整个身躯不由自主在转瞬间向蹲坑跌去。<br>来不及反应!<br>速度和力量的完美结合,让他来不及反应!<br>连“啊”的一声都没有,张学友就紧紧勒住他的脖子。<br>这是生与死的关头,<br>这是生与死的较量!<br>张学友决然不会手下留情,等待这个机会是他预谋的结果,这种机会稍纵即逝,一秒钟抑或是不到一秒钟,胜负和生死就已经决定。<br>他当然不会留情!<br> 看着矮个瘫痪的身子逐渐软去,张学友飞快摸出他兜里的车钥匙和人民币,向蹲坑隔断外跨了一步,停顿一下,又回头把矮个民警的帽子摘下来戴在自己头上,打开塑钢窗,腾空一跳,下面正好是一片草坪,他飞也似地向医院门口的停车场奔去。<br>这边高个民警昨晚输光一月的零花钱,正生闷气,在走廊尽头扔掉烟屁股,慢慢悠悠地踱步到厕所门口。<br>太臭!<br>这两家伙难道也是茅坑的石头,臭惯了?<br>敲敲门,没动静!<br>怎么会没动静呢?<br>喊过两声没动静,他心猛地往下一沉,暗叫一声不好,出大事了!<br>果断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窗户大开,犯人脱逃,蹲坑前斜卧着光头民警同事,满脸污秽,已昏死过去。<br>救人还是抓人?他没有犹豫片刻,余光瞟着同事手指动弹了一下,身形却不曾停留,飞快跨过窗沿,落在草坪上,以刘翔跨栏的完美姿态越过绿篱,向缓缓启动的警车追去。<br><br> 一百二十六<br>J市公安局在11时35分启动紧急预案。<br>一个在押犯人的脱逃,不仅仅是看守所干警的失职,更是J市看守所领导的失职,公安局所有领导也脱不了干系。<br>医院在场人员全都知道警察和逃犯的这场追逐,高个警察在医院门口被警车甩下来和矮个警察在医院卫生间被打晕,好多人已亲眼目睹,现在微博、微信、电讯、电信、网络等等如此发达,如有好事者随便发条负面新闻,立马一传十十传百,铺天盖地的舆论就会淹没J市整个公安系统,如果捅到省公安厅,以至国家公安部,这玩笑就开大了!<br>一层一层剥茧抽丝下来,各级领导全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如果顺藤摸瓜继续追究出一点其它线索,搞不好贪污腐败徇私枉法的勾勾搭搭全曝光,那麻烦就大了!<br>贺书记在接到欧阳所长沉痛的电话报告之后,犹豫半天,一顿骂娘一顿跺脚,终于下定决心启动紧急预案,亲自赶到公安局调度室,成立紧急追捕指挥部,号召所有J市在班警察无论交警、民警、户籍警、狱警统统接受指挥部统一调度,在方圆三十公里以内的所有主干道路设卡堵截,顺张学友逃跑的方向跟踪追击,全市所有道路摄像头信号统一在公安局指挥调度室集合,不放过每一个可疑的车辆和行人。<br> 张学友何许人也?<br> 他可不是香港四大天王之一唱《吻别》《情网》《饿狼传说》的张学友。<br> 他是部队转业在公安系统待过多年的在押逃犯张学友。<br> 他在部队训练的那几年可不是白练的!<br>他在公安局待的这几年也不是白待的!<br>在看守所“炼狱之门”听到各路神仙的所有故事都启迪着他!<br>在医院注射室思考的那四十五分钟他已经把偷、装、骗、斗、逃、藏……等等细节琢磨的无比周全,他甚至考虑过几种变化的方案,任何一个环节出现漏洞或变化,都会有其它招数来应对和化解,如何反追逃,如何反围剿,他运筹足矣,现在就剩下一步步实施。<br> 他跳出厕所,跑到停车场迅速启动警车,甩掉高个干警,直奔J市主干道,警车在J市大道上疯一般向高速公路方向逃窜。<br> 驶到随岳高速公路临近收费站岔道口时,他一打方向盘,拐进旁边的一个小山村。<br>村头新盖楼房前停着一辆崭新豪爵摩托车,这户人家国庆节刚娶进媳妇,新郎在门口摩托车边搓着双手边瞅着屋里头,等媳妇收拾东西回娘家,看见一辆警车开进村子,缓缓停下来,正纳闷呢,咱平民老百姓没违法吧?<br>警车左侧车窗玻璃打开,从里面探出一大盖帽来:“我是警察,正在执行紧急公务!”那人边说边回头看了一眼,继续道:“你们家有后院吗?”<br>“有哇!”新郎从小的梦想就是当警察,一见到警察很兴奋。<br>“能停车吗?”<br> “没问题,你从旁边绕过去就行!”新郎官指指房子右边的一条小路,路两旁是茂密枯黄的芦苇丛,刚好一车宽,勉强能开进去,说道:“我们家拖拉机就停后面的。”<br>“告诉你,我执行的是省公安厅一项神秘任务!进屋给我拿套衣服,我要换装。”张学友故作神秘的表情,对新郎官说道:“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的去向,否则……”他用右手食指顶住自己的太阳穴,做了个开枪的手势。<br>也不管新郎官同意还是不同意,径直将警车开进后院,然后再从后门钻进屋子,飞快换上新郎官递来的衣服,摸出墨镜戴上,伸出手对新郎官说:“谢谢你的配合,我代号叫独狼,省厅特别侦查大队的队长,借你摩托车用用。”<br>新郎官可算见到真正的007了,我的个乖乖!还是队长呢!<br>他哆嗦着掏出钥匙,赶紧送到张学友手上,还来不及细问,就见对方飞身上车,点火挂挡加油,一冒烟向南尘土飞扬,瞬间不知去向。<br>果然身手不凡!<br>新郎官还沉浸在回味之中呢,张学友已经穿过村子,向随岳高速的辅路驶去,那边的方向是湖北省天门市,目的地天门市第三人民医院……<br>张学友没那么傻,他能不知道警察们现在分析着啥?<br>他在随岳高速辅路边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时,调转车头,沿一条小溪边慢慢回到刚才的山村,从山村后面枫树林绕过,爬上一个小小的土坡,和对面两辆呼啸而来的警车擦肩而过,回到通往J市市区的大道上,不紧不慢地向闹市区开去。<br>J市公安局总指挥调度室里,正副局长挂帅的指挥调度团队——<br>都在分析他逃跑的理由!<br>都在分析他逃跑的路线!<br>都在计算他逃跑的时间!<br>都在按照分析和计算结果安排调度警力,形成圆形包围圈,让他插翅难飞!<br>岂料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J市闹市区繁华的步行街,他把豪爵摩托车郑重地寄存在一家停车场,不慌不忙消失于步行街的人山人海之中。<br>他明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br>消失在人海之中比消失在茫茫丛林之中要强!<br>所谓“大隐隐于市”!<br><br> 一百二十七<br><br>J市公安系统的上上下下警察都忙成一团糟,在押犯罪嫌疑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脱逃,那可是咱公安人员的耻辱,在局领导统一指挥调动下,包围圈逐渐缩小到随岳高速辅路边的那个小山村,从那个小山村缩小到村里头第一家后面院子,在那家后面院子里只找到一辆警车和一个警帽,没找到人……<br>问问那傻吧呵呵的新郎官,他还沉浸在警匪片的剧情中,开始死活不肯回答,真正的枪抵到太阳穴时,才告诉众人说孤胆英雄“独狼”已经骑着他的豪爵摩托车朝南飞驰而去。<br>但所有通往天门市的主干道监控摄像头显示,没有貌似张学友的人骑着豪爵摩托车朝那个方向逃窜。<br>有三种可能,贺书记在指挥室对众人说道:<br>第一、他弃车而逃,把摩托车扔进河里、沟里或树丛中,已经步行上山。<br>第二、他绕开摄像头,在监控盲区穿小路已经到达天门市,<br>第三、他骑着摩托车杀了个回马枪,现在仍然在J市。<br>不愧是在基层一步一个脚印爬上来的领导,分析事情的逻辑性和合理性相当有深度,指挥室与会人员全都点头称是!<br>他们又仔细调看了监控录像,果然发现有三辆豪爵摩托车从随岳高速辅路开进J市,都没牌照,骑车人穿的衣服和身形没一个像张学友(新郎官没提换衣服这茬),前面相貌也看不清,需要做技术处理,J市警方刑侦技术目前还达不到这个水平。<br>甭管那么多,就按照这三种可能性去布置警力吧!<br>贺书记连续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被张氏两兄妹折磨得失眠,他在指挥室打了个哈欠,把背影和两句决定性的话留在室内,自己独自离去。<br>没人知道:整个公安系统知道张学友逃跑真相的其实只有他一人!<br> “欧阳所长吗?”贺书记下楼第一件事情就是给“欧阳拳”打电话,语气很严肃,“你这所长当得很逍遥自在是吧?”<br>“欧阳拳”正在看守所办公室指挥几个狱警整理张学友的图片文字资料,知道这个时刻肯定会来临,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临,他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连忙抽张纸巾擦擦,走到办公室外听训。<br>“贺书记,这是个意外!”此刻欧阳所长声音比他个子低很多,略带些颤音。<br>“一个在押犯人能够在两个警察手上跑掉,你手下都是饭桶吗?”贺书记边说边走出公安局院子门,突然感觉内急,又转身回去继续道:“你们他妈连个犯人都管不住,干什么吃的?”<br>贺书记几乎不骂人,尤其是在公共场所,这是气急败坏的表现,欧阳所长知道——领导很生气,后果很严重!<br>欧阳所长想解释什么,也觉得不是理由,再说现在也不是解释的时候,他两眼空洞地望着墙角一盆对节白蜡根雕,叶子泛黄,汗水顺着脸颊流到耳边,耳边传来领导的国骂。<br>“那个外劳的醉驾还在养尊处优?”贺书记走到一楼厕所,掏出下水龙头,站在小便池边,很艰难地往下使劲运内功,也不知道怎么就想到外劳的那个楚老板,问道。<br>“没有!已经关到号子里了,您放心!”“欧阳拳”不知道这位领导骂着骂着怎么就转移了话题,在追逃的节骨眼上,他还有心思问这边楚田的事情。<br>只听“哗”的一声,小便池内“飞流直下三千尺”,下水道难得如此酣畅淋漓,贺书记浑身顿时痛快许多。<br>……<br>他所惦记的楚瘸子此时还在NO2。<br>不过他的地位此时是NO1,原来的NO1明哥在“藏獒”苦口婆心的劝退下,已经光荣下岗!<br>张学友脱逃的消息只是在J市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这“地狱七门”却不曾有人走漏半点风声,所以看守所的日子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br>该进来的必须关进来,<br>该出去的肯定放出去。<br>NO2今天进来一个“猥亵儿童犯”,照道理新犯子本来是要关到NO1的,但这几天NO1没有号头,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班不可一日无师,号不可一日无头。”,张学友脱逃所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NO1无号头。<br>没有号头的号子,监规执行起来很难,谁洗碗谁擦地谁叠被谁坐哪儿谁睡哪儿,这些事务没人安排,整个监室团队一盘散沙,监室生活全乱套。<br>生活乱套还好说,发生打架斗殴致死致残,那看守所的监管责任更大!<br>发生前没人预警,<br>发生时没人制止。<br>监室可能永无宁日。<br>这就是为什么“号不可一日无头”。<br>冠有“流水席”美誉的NO1失去一位优秀的警察号头,在来不及民主投票选举的状况下,新来的犯子就只能分布其它“炼狱之门”。<br>楚瘸子此时坐在NO1的床铺边,腿靠在“铁板”肩上,拿本《京华春梦》,斜乜着眼睛看了看《监规》前面站着的“猥亵儿童犯”,嘴上念念有词:“你说你娘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阴阳人?还给你取个阴阳怪气的名字?”<br>“猥亵儿童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两手紧张地贴在裤腿边,腿直哆嗦,哆嗦着也没回答,号头提的问题太刁钻,超出他高小毕业的知识范围。<br>新犯子名叫章一双,现年32岁,雁门关人,他哪里知道他爹和他妈细睡的那些个晚上,他爹事前事后都拿本《一双绣花鞋》在看,等到《一双绣花鞋》被反复翻烂后,儿子章一双也横空出世!<br>三十二年后,居然成为饮誉J市的猥亵儿童犯。<br> 一百二十八<br><br> 楚田非常明白自己重入“炼狱之门”的缘由,国庆节那天抬头一看,在二楼连廊视察团人群中,也看到了真人版的“贺三占”,楼上哪句不冷不热的话,也被楚田听到。<br> “法院判了的罪犯还能在看守所写小说?养尊处优?这样好像不合适吧?”<br> ——楚田是明白人,在江湖上闯荡这么多年,能不明白那句话的含义?<br> 所以“欧阳拳”通知他回NO2时,他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唯一惊讶的是自己瘸腿还能在地上踮两脚,应该筋骨没断。<br>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这是楚则恭长期在家里念叨的孟子《战国》,从小到大,楚田已是烂熟于耳。<br> 好像也没什么大任从天而降,倒是自己从天而降,倒是筋骨受损严重,倒是称谓从“书生”变成“瘸子”,从“瘸子”变成“老大”!<br> 号子里老大就得有老大的样子,睡觉肯定是远离厕所,吃饭肯定是排在第一位,饭菜摆好,老大没动勺子(号子里没筷子),其他人只能在边上等着。<br> 早上起床,老大没起来之前,你就必须坐在床沿等,老大起来还在迷瞪之中,衣物必须在边上有人传递,风场的牙刷必须挤上牙膏,漱口杯必须倒满水,洗脸盆的洗脸水必须满上,毛巾在旁边必须有“铁板”伺候着。<br> 老大抽烟有人点火,<br>老大睡觉有人揉腿。<br> 这些个星级待遇VIP服务于号子里的老大来说,是必须的!<br> 本来号子里规矩还没那么多,自从“藏獒”在NO2号子的NO2岗位上走马上任后,他下决心进行一场浩浩荡荡的肃反整风运动,不善言辞的二当家戴着脚镣发号司令,没人敢不听从使唤,经他几天的制度改革,NO2的纪律从此焕然一新。<br> 楚田此时已经不是原来的楚田。<br>过去那个踌躇满志的楚田已死!<br>过去那个满腹经纶的书生已死!<br>过去那个一走一瘸的楚瘸子已死!<br> 这叫“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此时的楚田经历了天上人间的沧桑变化,已经变成嫉恶如仇的肝胆侠士NO1。<br> 首先嫉恶如仇的是这个猪狗不如的“猥亵儿童犯”章一双。<br> 且不说你在外面是否犯下滔天罪行,单就你这项罪恶行径来说,已是为J市“炼狱之门”内几百号兄弟所不齿!<br> “花犯子”在拘留所、看守所、监狱素来被人瞧不起,这点只要是地球人都知道。<br>“老子在监狱‘跑马’,媳妇在家里守寡!”——这是外劳“毛黑皮”揉着裤裆里的“联想”呵呵描述的真理。<br>他妈的兄弟们遁入空门一关就是几年几十年,你在外面居然搞女人?你搞女人也无所谓,如今开放搞活笑贫不笑娼的年代,你他妈花个几十百来块钱哪儿不能解决下面的问题,三角洲到处是站街卖萌的生意人,非不肯出银两,为了大脑那一瞬间弥漫性的兴奋,到处祸害意志不从的良家妇女?<br>你他妈就不明白强扭的瓜不甜? <br>“藏獒”在历数一双的罪状,他当然不可能有很好的文采来组织如上话语,这些都是NO1在旁边补充的说明。<br>“去拿个雪碧瓶子来,给小鸡喂水……”剩下的话不用NO1说,一群“铁板”自然心领神会。<br>“还他妈愣在那里?”“藏獒”看着这群“铁板”包括明哥没动,吼道。<br>明哥不情不愿地拿着大雪碧瓶子灌满水,放到厕所边上,另外两“铁板”忙着打开被褥,摊开一床棉絮,间隔着抽取上面的红色棉线,等到十多条棉线搓成绳子,边上站着的“藏獒”告诉“铁板”们要将雪碧瓶子口系牢,以免滑落。<br>“会唱《白毛女》选段吗?”“藏獒”走到一双身边,用膝盖顶了顶对方的屁股,铁镣在地上哗哗直响。<br>现在没人搭理他,这几天也没人搭理他的铁镣,都在忙碌张学友的脱逃呢!<br>“不会!”一双胆怯的眼神依旧没有脱离脚尖,扭扭身子,轻声说道。<br>“你妈的不会也得学。”“藏獒”看了一眼楚当家的,见老大眼神冒火,明白下一步该干嘛。<br>“人家的闺女有花戴,你爹我无钱不能买……”“藏獒”边唱边用膝盖顶着猥亵犯章一双的屁股,一句一使劲。<br>“扯上了二尺红头绳,给我的喜儿扎起来,哎嗨哎嗨扎呀嘛扎起来……”另外一个四十多岁的惯偷显然很熟悉这个曲子,不由自主跟着唱起来。<br>“别他妈在这儿弄,到厕所那边对着蹲坑,监控看不到!”楚当家吩咐道,他深思熟虑。<br>“你他妈给老子把裤子脱了……”“藏獒”肆无忌惮地拖响铁镣,看众人簇拥着章一双走到厕所边面对着蹲坑,骂道。<br>红头绳没系在喜儿头上,系在J市“猥亵儿童犯”章一双的尘根头上,本来犯错误的是恶贯满盈的双手,可遭殃的却是尘根,这点是楚当家的失误,他没过脑子仔细思考。<br> “人家的闺女有花戴,你爹我无钱不能买,扯上了二尺红头绳,给我的喜儿扎起来,哎嗨哎嗨扎呀嘛扎起来……”<br> 在NO2众人小声的合唱声中,章一双胯下那话儿来回晃荡着雪碧瓶,千钧一发系于神经最敏感的那话之巅,钻心地痛。<br><br>一百二十九<br><br> “几点了?”NO2的楚当家在傍晚时分,从冰硬的床铺上坐起来,伸伸懒腰,打着哈欠问道。<br> “报告大哥,六点了!”章一双光着屁股,胯下悬吊的雪碧瓶来回如钟摆。<br> “哦!六点了,你的钟准吗?”楚当家一瘸一拐,扶着“铁板”走到章一双身后,掰过他的肩膀问道。<br> “噢!……”这个问题在排练时“藏獒”可没教过他,他一时哑口无言以对。<br> “你说你妈生你下来,怎么着也算个带巴的玩意,你怎么就想到去害人呢?”楚当家看着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就来气,这王八蛋不去嫖娼不去诱惑良家妇女或非良家妇女,专门残害祖国的花骨朵,活该千刀万剐。<br> 近半年来,J市雁门关方圆三十公里以内,相继有五个小女生被害,四名小女生逃脱魔掌,最大的八岁,最小的只有五岁,犯罪分子作案手段令人发指,先是用请人帮忙并承诺给钱的口气诱导小孩跟着他走,走到偏僻的墙角树林或楼梯间,再实施猥亵行为。<br> 最惨的一家小孩外阴撕裂,子宫破裂,可能会导致终生不育。<br> 最后一个最精明的七岁小女孩不仅逃脱魔掌,而且让犯罪嫌疑人落入法网。<br> 章一双痛苦地捂着腿中腿(尘根已然肿成小腿),站在NO2号子的厕所边,回顾自己艰辛的往事:<br>家里穷!<br> 穷得娶不上媳妇!<br>也说过几门亲事,对方过来看几眼,扭头就没音信了!<br> 村里就只有他家是平房,夹在雁门关高楼林立的村落显得格外卑微,而且只有他是单亲家庭,和母亲相依为命,父亲在他十六岁那年去邻村姑妈家讨要说法,被打成内伤,回来后一病不起,郁闷而死,母亲哭成瞎子,次年也失去劳动力,成天还得看病花钱,挣的没有花的多,能不穷吗?<br> 姑妈和姑父长期性格不合,被姑父残忍地杀害溺死在水塘,后被判入狱,可十年之后,死去的姑妈突然从外地回来,引起J市掀然大波,姑父是平反昭雪获得了政府赔偿,可他家却被舆论所包围……<br> 有诬陷之嫌的家庭,更没有谁家姑娘愿意嫁给他!<br> 这根本不管他父亲的事,父亲只是过去理论了一番,况且现在已在九泉之下,还拿出来说三道四,这些个嚼舌根的也太不厚道。<br> 男大当回女大当嫁,到了婚嫁的年龄段,谁愿嫁给这穷不拉叽一间破平房的困难户,不嫁就不嫁呗,咱自己过日子!<br> 嘴上虽这么硬,心里却是越发自卑,自卑到每天言语更少,抽烟更多。<br> 自卑到长期靠手解决荷尔蒙分泌过剩的问题!<br> 自卑到不敢看村里村外的大姑娘,几次鼓足勇气瞟上那么一眼,回过来全是鄙夷的目光,那目光能入木三分直逼他骨子里的穷!<br> 时间的长河在他日子里缓缓流淌,送走的是渐行渐远的岁月,留下的是一堆又一堆悲凉的感悟,这一堆一堆压在胸口,让他在田中田边,在屋前屋后,在白天,在黑夜,在春夏秋冬的每段日子里压抑,压得喘不过气来……<br> 他需要发泄,需要见识真正的女人,真正的女人是什么样子呢?<br>他也曾经到过J市三角洲,缩头缩脑地涩涩地和那个卖肉的小姐谈价格,咬咬牙谈完五十块一次,那小姐问你有做事的地方吗?什么?没有?没有就跟我走,到我屋里去销魂吧!<br>那夜寒风瑟瑟,他袖着手低着头暗自思付回头在哪儿能把这五十块钱找回,晃晃悠悠神不守舍就跟着那卖肉的小姐穿过几条巷子,到达一间破旧的出租屋,昏黄的灯光下还没来得及脱掉裤衩,就被三个彪形大汉破门而入堵在屋内,浑身上下连硬币包括在内共计两百二十三块五毛八,搜了个精光。<br>你妹的搜就搜吧,还留下一条长裤和秋裤做纪念,让咱一条裤衩步行几十公里抹黑回家。<br>太不人道!<br>呸!<br>至今落下老寒腿的毛病,一变天就痛,至今还记得那张满脸雀斑下巴上还带颗黑痣的老B,害老子一夜倾家荡产,从此走向不归路。<br>从此大姑娘老嫂子是不敢正眼看或动动歪心思了,可小屁孩还不敢下手吗?<br>他开始把目标转向毫无反抗能力的小屁孩,在获得一次又一次弥漫性兴奋的满足后,在把雁门关闹得鸡犬不宁之后,他遇到了对手。<br> 国庆前的一个傍晚时分,他慢慢踱步到邻村杨家岔,一个穿红色碎花的小女孩引起他的注意,这孩子估计也是留守儿童,父母南下打工顶多是爷爷奶奶在照看,现在四周无人,正好下手!<br> “来!叔叔给你糖吃!”他从兜里掏出几颗小白兔奶糖,递给小姑娘。<br> “我不吃糖,爷爷说糖吃多了烂牙,你看!”小女孩毫无戒备,小手指向天真浪漫的笑脸,笑脸中小嘴里有个大窟窿,嘿嘿,两颗门牙掉了!<br>“那给叔叔帮个忙行吗?”<br>“行啊!您要做什么呢?”小女孩还有一个月就七岁了,爷爷奶奶可没少给她讲助人为乐的故事,家里搬柴递火力所能及的事情都干。<br>“帮叔叔搬个纸箱,我给你一块钱!”章一双嘴上流露出邪恶的微笑。<br>“好哇好哇!”小女孩随即和他来到隔壁邻居家的楼梯下,前后左右都没看到纸箱,看来这是个骗子。<br>“不许出声,否则叔叔对你不客气!”眼露凶光的叔叔拿出小刀,在她面前比划。<br>“叔叔,你看那边有人来啦!”红碎花衣服的小女孩显然没被他的小刀所吓到,隔壁就是自己家,再说爷爷讲的那些智斗坏人的故事深深影响着她,一直没找到机会实践呢!<br>他不知道旁边那根木棍怎么就刚好倒在自己头上,也不知道这小孩智商怎么就高过自己,反正等他醒来时自己被村民五花大绑,反正自己在雁门关派出所被一顿狠揍,反正如倒豆子般把几年来的罪恶和无耻一点不遗漏地统统倒给那些个民警。<br> 一百三十<br><br>NO2楚当家和“藏獒”一群人不知道他的心酸血泪史,也不需要知道,政府能关你进来,还能冤枉你吗?<br>历数J市看守所几十年来的羁押档案,除了佘某还关错过谁?<br> 楚当家看着“猥亵儿童犯”裆下的罪恶肿成胡萝卜时,心里也有一丝莫名的无耻掠过,但很快就恢复嫉恶如仇的本来面目。<br> 在号子里闲着也是闲着,24小时“白天没什么鸟事,晚上鸟没什么事。”,几十本破书来回翻烂,也翻不出什么哲理和教育意义,“拖拉机”越打越没意思,“铁板”们谁敢打过头当和二当呢?每次都故意出错牌,让老大们轻易取胜。<br> 好不容易进来一个“花犯子”,不把看守所传颂几代人的招数拿出来伺候,对不起J市雁门关几万人的同仇敌忾!<br> 次日上午,章一双还在风场怔怔然不知会遭受什么刑法,被“藏獒”叫到老大跟前。<br> “看过铁道游击队吗?”楚当家端坐在屋檐下,吐一口烟圈,正好框住章一双的脑袋,他这段时间把外劳“毛黑皮”吐烟圈的技术学了个八九不离十。<br> “看过!”“花犯子”应声答道,他弯着腰,双手捂住裤裆,护在尘根前面,疼痛一直没离开过那儿,疼得昨晚一夜没睡,估计已经武功尽废,空前绝后。<br>“会唱那首主题歌吗?”楚当家自从进到NO2,眼睛变得一只大一只小,每天除睡着之外其它时间都斜乜着眼,完全失去禾田集团老板的光辉形象。<br>还形象个屁!<br>他常常暗自解嘲,犯人就是犯人,他妈的没人把你当老板看,你解决了多少就业问题,缴纳过多少税收,创造过多少财富,那都和你坐牢没一毛钱的关系,罪犯就得认罪服法接受改造,用辛勤的汗水洗刷你罪恶的心灵。<br>不能流下辛勤的汗水,你就老实在号子里待着吧!<br>“会,不全会。”章一双怯声怯气回道。<br>“奶奶的,你到底是会还是不会?”“藏獒”自从走上二当的工作岗位,话也多起来,语言也流畅通顺许多。<br>“会唱几句……”章一双不明白怎么就扯上铁道游击队呢?难道他们要越狱?<br>“那唱几句听听!”楚当家的换了个姿势,瘸腿被旁边蹲着的“铁板”揉酸。<br>“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静悄悄……”章一双声如蚊蚋,唱得只有自己能听得见。<br>“去拿两个馒头来,他妈的没吃东西,中气不足。”“藏獒”抖抖脚镣,吩咐旁边观看的“铁板”们道。<br>早上不是没东西吃,也不是没让他吃,每人两个馒头搁在床铺板饭盆内,他坐旁边看别人狼吞虎咽,自己不敢过去拿。<br>吃过馒头,楚当家让人拿瓶矿泉水他喝喝,也不是真矿泉水,只是矿泉水瓶子装的外劳犯子烧的阴阳水,估计就50度左右。<br>喝过半瓶,章一双心生感激,看来阎王爷也有慈悲之怀啊!<br>“继续唱吧!”“阎王爷”楚当家开口了。<br>“就会前面两句……”章一双嗫嚅道。<br>“笔墨伺候!”楚当家说了句文绉绉的话,还好他们都听得懂。<br>不一会就有人把藏在床下的一根圆珠笔芯拿出来,那是原来号子里偷偷“画乌龟”(江汉平原一种扑克牌玩法)用的,又把一本《知音》杂志的扉页剖开,露出空白两页纸,在楚当家的前面塑料凳子上铺好,等候他老人家挥毫泼墨。<br>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 <br>  微山湖上静悄悄。 <br>  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 <br>  唱起那动人的歌谣。 <br>  爬上飞快的火车, <br>  像骑上奔驰的骏马。 <br>  车站和铁道线上, <br>  是我们杀敌的好战场。 <br>  我们爬飞车那个搞机枪, <br>  闯火车那个炸桥梁, <br>  就像把钢刀插入敌胸膛, <br>  打得鬼子魂飞胆丧, <br>  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 <br>  鬼子的末日就要来到。 <br>  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 <br>  唱起那动人的歌谣。 <br>  哎嗨...... <br>《知音》杂志上写下的歌词,由“藏獒”交给“花犯子”章一双,章一双接过歌词,诚惶诚恐看着楚当家的,不知老大下一步想干啥。<br>“把昨天那红头绳拿过来!”楚当家对旁边众妖魔鬼怪说道。<br>“得令!”其中一小“铁板”知道又有好戏看,飞快跑到里屋去拿绳子。<br>“藏獒”明白大当家要干什么,他在NO1听张学友讲过类似的故事和号子里历来的规矩,等红头绳拿到,对章一双叫道:“你爷爷的,给老子滚到厕所那边去!”<br>裤子又脱下来,左脚颤栗,右脚离地提起做金鸡独立状,红绳一端系在右脚大拇指上,另一端系在胯下尘根之巅,一手扶墙看着歌词,一手弹起单弦,一曲《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在NO2的厕所边带着哭腔响起。<br>“炼狱之门”顿时群魔乱舞!<br><br>一百三十一<br>从2011年10月4日中午开始,追捕张学友的行动就一刻也没停止。<br>湖北省天门市第三人民医院和医院重症监护室周围,布下二十多个便衣警察,人手一份张学友照片,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在楼里、走道、街道、小卖部等布控点蹲守。<br>出动四十多个武装警察,围绕他逃跑方向展开拉网式搜索,也没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br>在J市暂时没有找到新郎官的那辆豪爵摩托车,市里到处都是豪爵摩托车,这个小城市周围全都与乡村接壤,农村摩托车很少办牌照,一堆的无证驾驶人员和无牌车辆,从何找起?<br> 这家伙难道有通天的本事人间蒸发?<br> 非也!<br> 张学友那天在步行街消失于人流后,迅速找到那家卖假头套的商店,J市只有这一家叫格瑞斯假发店,好找,他原来陪KTV的小姐来过一次,所以印象很深刻。<br> 后到步行街化妆品柜买些伪劣化妆品,顺便在旁边小摊买了一套孕妇装,小摊摊主一个劲地夸他的“三从四德”是个模范丈夫,眼光独到买了最好最贵的孕妇装,总共不到一百块钱全搞掂。<br> 头套用了五十,兜里还剩三百多,张学友不慌不忙拧着塑料袋,走到步行街西边一家小吃店要了碗榨菜肉丝面,坐在餐馆最里侧,望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暗自思索下一步的计划。<br> 现在的警力肯定集中在J市南侧和天门交壤的边界,一部分也会安排到天门第三人民医院,那里的便衣必定把医院围个水泄不通,谁都不会想到他会回来,即使回来他也是以静制动,看着风声来变化逃跑的方向。<br> 高手对决,以不变应万变,这是上上策!<br> 何况面对的是几百名警察呢?<br> 这叫:你有你的千条计,我有我的老主意。<br>——张学友边吃着面条,边苦笑道:他奶奶的居然真的成了“独狼”,呵呵!<br> “贺三占”现在暂时顾不上,等这段时间过去再回来找他算账,咱有千万种招数对付他,实际上张学友也谈不上对“贺三占”有多少仇恨,也谈不出对方有什么千刀万剐的错误,咱姐弟俩能出人头地不多亏了贺书记吗?<br> 可是现在姐弟俩一个生死不明一个亡命天涯,不怪他怪谁呢?<br> 先不管这些,逃命要紧!<br> 张学友吃完面条,找到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换下新郎官的衣服,裤子揣在肚子下面,把头套戴上,描点口红,抹点胭脂,戴上金边眼镜,摇身一变,从步行街巷子里走出来一位肚子微微隆起的孕妇。<br> 中午一点左右,在开往武昌傅家坡的长途大巴上,一位素色孕妇装的中年妇女格外受人谦让,只可惜是个哑巴,说谢谢都是双手合一,留在车内只有她友善的笑容和虔诚的哑语。<br> 趁着通缉令以及画像还没有铺天盖地贴满大街小巷时,<br>他要远离J市!<br>他要逃之夭夭!<br>逃离J市天罗地网,回到他可爱的家乡,家乡里也有崇山峻岭,家乡里的山山水水他更熟悉。<br> 他知道此时“贺三占”断然不会安排警力到他的家乡去,那是他贺书记的秘密,这个秘密J市人民不知道,知道的也是他心腹,包括张学友在内不超过五人。<br> 车到傅家坡车站时,已经是下午四点,走到出站口他突然改变主意,既然现在是孕妇,也没人认出他男扮女装,那为什么不能直接到天门去呢?<br>无非是绕个圈子而已,到那儿看看姐姐怎么样了,可怜的姐!<br>芳华正茂青春似火,怎么就成了植物人呢?<br>想起姐就揪心的难受,头也胀得厉害,是脑震荡后遗症还是这假头套箍的呢?他在傅家坡车站南边巷子里来回徘徊。<br>……<br>湖北省天门市第三人民医院里,贺书记专门花钱在医院请了两名护工,看护重症监护室的植物人是本着良心,这点钱于他来说不算什么,一棵对节白蜡的价值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对这位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风尘女子,不能就这么撒手而去。<br>至少现在不能撒手而去!<br>他弟弟还逍遥法外,这可是个诱饵,失去了这个诱饵,那混世魔王指不定会闹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br>毕竟还有好多把柄落在张学友手上,当官的最怕的就是留下把柄,所以他一向小心谨慎三思而后行,怪不得曾凡祖觉得他象条泥鳅呢,但这次确实是个意外,如“欧阳拳”所说,绝对是个意外!<br> 夜的黑笼罩着整个医院上空,天际划出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张学丽早就离开医院护工的看护,趁着夜色,衣袂飘飘,飘然而去。<br> 一百三十二<br>以人为本,真情帮教,唤醒良知,重塑灵魂。<br>——这是J市看守所的口号。<br>在这个羁押妖魔鬼怪的“炼狱七门”,要唤醒良知,谈何容易,只有用法律的威慑才能止住蔓延人间的邪恶。<br>重塑灵魂,这绝对是句空话,灵魂到底是什么?<br>人的生命由两部分构成,一部分是无形灵体,另一部分是有形物体。<br>无形灵体主要指意识、思维、精神、灵感、心念等,我们统称为灵魂。<br>有形物体主要指灵魂所依附的躯体,比如人的肉体。<br>灵魂是有灵性的一种反物质意识,它具备八大特征:一、灵魂有灵性,是活的;二、灵魂是反物质,在物质世界看不到、听不见、摸不着、测不到;三、灵魂没有丝毫重量;四、灵魂是一种意识;五、灵魂必须附着在某一载体上才能在物质世界起作用;六、灵魂有记忆属性;七、灵魂有地域属性;八、灵魂可以像一束波那样从任何物质的缝隙中穿越而过或而进。<br>世界上几千年才出一个罗丹,一个米开朗基罗,他们塑造的形体艺术经过千锤万打,才被世人所接受,可那也是有形物质啊!<br>无形的反物质的灵魂,看不见摸不着,你从何塑起?<br>所以塑造灵魂根本就不可能!<br>万魔殿之首撒旦为塑造灵魂,还设计了七道门,经过几千年的锤炼才放出几条修成正果的灵魂,经遗忘河流向人间作孽,那可是几千年啊!<br>倒是楚田的父亲楚则恭拿着柳条在他身边念叨的那句话实在:触及肌肤才能触及你的灵魂!<br>他一介读私塾出来的老迂,讲出来的话语中庸却实际,对禾田两兄弟也没大言不惭地说塑造他们的灵魂,现在已然作古,无从考证他老人家是否是那句话的发明者。<br>楚田在NO2回忆起他父亲轻扬柳条划过皮肤的滋味,觉得还是应该触及肌肤,才能触及这万恶不赦的“猥亵儿童犯”章一双的灵魂。<br> 今天是2011年10月14日,距离楚田刑满释放还有二十天。<br> 上午十点。<br> NO2风场。<br> 楚当家站在风场的正中央,这几天脚慢慢能下地走路,但不能时间长,时间长踝关节还是受不了,隐隐作痛。<br> 周围七个随从慢悠悠晃荡着,跟随老大在享受深秋难得的零星阳光,太阳透过铁丝网照下来,像一地碎银,洒在犯子身上、脸上,脸上全是网格状的阴影图案,一个个全变成马赛克。<br>高墙北边的蓄水池水溢出来,池子周围全是一片绿绿的湿地,反射着阳光星星点点,有些刺眼。<br> 楚当家闭上了眼,这段时间他的眼不怎么好,不是他想斜乜着眼而是每天眼睛肿胀,睡眠不足导致眼肿综合症。<br> “老大,没事吧?”“藏獒”深刻贯彻了“头当的眼神二当的嘴,三当的拳头四当的腿”,随时在观察楚老大的眼色。<br> “没事!”楚当家揉了揉眼睛,问道:“一双呢?”<br> “在墙角待着呢,您有事?”<br> “让他和他的小鸡过来晒晒太阳!”楚当家吩咐道。<br>《白毛女》和《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两首插曲章一双已经唱过三次,每隔几天都得让他“温故而知新”,曲调现在几乎不带悲腔,胯下的尘根从直径到长度,全都翻了一番,他已经麻木,从初期钻心的疼痛到彻夜难眠,如今胯下之物似乎远离他而去,脱离身体独自逍遥。<br>反正是不痛了,一点都不痛,怎么弹唱怎么悬吊,均能应付自如,好像是在弹真正的琵琶,胯下毫无知觉。<br> 来了!章一双不待别人叫,自己缩头缩脑走到风场中间。<br> “把裤子脱了晒晒太阳吧!”楚当家看着他畏畏缩缩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心想:可怜之人必有可气之处啊!<br> 他看着可怜之人粗肿的尘物,忽然觉得应该活跃一下气氛,招呼众人道:给我搬个凳子过来坐。<br> 从前有个财主(不知道他讲故事时有没有想想他的爷爷),家产万贯财大气粗,有一日闲得无聊,看着自己后院的一头公驴整天没事干,心生一计,在屋前贴一告示:谁能让我家公驴笑,可得赏银一百两。告示贴出,有无数好事者跃跃欲试,或喂饲料或拿大顶或吹口哨或扮鬼脸,没一个成功,倒是有几个被蹄子踢中屁股,痛得哇哇直叫……<br> 楚当家的讲到这里,又斜乜了章一双一眼,对方正脱下裤子晒太阳,低着头也不敢吭声。他喝口矿泉水,继续道:<br> 这天来了位三十出头的小伙,和他年龄差不多——他用手指指章一双。<br> 对财主说:我能让你的驴笑!说罢撕下告示,财主大吃一惊八两,问道:果真?那人答道:果真!答完便揣着告示走向后院,少顷,等他从后院出来时,后院传来驴子酣畅淋漓的仰天大笑……<br> 财主损失一百两银子,公驴笑了一个月,每天不吃不喝不干活,只有一个字:笑!<br> 财主心想:这也不是事啊!玩笑开大了,这驴成了神经病,怎么办?<br> 他苦思幂想,又贴一告示:谁能让我家公驴哭,可得赏银一百两。<br> 一月之后,又是那位先前让驴笑的年青人过来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撕下告示,走进后院,少顷,等他从后院出来时,后院传来公驴撕心裂肺的嚎叫!<br> 财主在泪如雨下的公驴面前再次损失纹银一百两,不服,也不能不服!<br> 他跪倒在年青人面前哭求道:你能告诉我真相吗?<br>——楚当家讲到这里,咽了一下口水,拿脚蹬蹬章一双的小腿,意味深长地说:<br>其实很简单啊!<br>第一次我过来和你驴子讲,我那话比你的要长!它当然长笑不止。<br>第二次我过来什么也没说,直接掏出来和它比试,它发现我那话真的比它长!<br> 它能不哭吗?<br> 一双,你可以去挣钱啦!<br> 哈哈哈哈哈!<br><br>一百三十三<br> 10月14日是紫鹃和S市市委秘书长张鹏约定签约的日子。<br> 楚总还在法国巴黎旅游呢,暂时过不来,这边就全权委托我了——这是紫鹃在前一天早上的通话记录。<br>现在所有与禾田集团公司业务往来的企业或政府部门,全都知道楚总到国外旅游去了,项目上的对接和项目经理联系就行,项目经理涉及到资金就会直接给楚禾汇报。<br>禾田集团的管理模式和领导艺术,差不多达到了无为的状态。<br> 高啊!<br> 张鹏在见到紫鹃一行四人的第一句话就是赞美,这么大的项目你们老板都放手让你们做,只能说明两点:1、你们企业管理到了一个很科学的高度。2、你们团队的能力足以让你们楚老板放心!<br> 呵呵!<br>咳!也不是我们能力怎么着,楚总不是在向万科的老板王石学习吗?企业管理和旅游考察两不误啊!——紫鹃站在S市的政府办公楼下面,双手紧握S市政府领导人油腻厚实的手,满脸灿烂的阳光。<br>旁边还有团队的另外三个同事,他们在边上看禾田集团的曾经理怎么编故事呢!<br> 合同签约很顺利,因为提前在网上就有电子文件往返沟通,只要签字盖章就OK,紫鹃拿着盖有政府大印的合同,掩饰住心里的狂喜,一脸平静地对张秘书长说道:“那我们的项目组从现在开始就要驻扎在您S市,有事还得多麻烦您。”<br> “项目既然双赢合作,签完合同,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啦!”张鹏很欣赏这位美女的气质,心理暗自揣摩她和她老板的关系,继续道:“有事一起来办,一起办。”<br>“那我就不客气了!”紫鹃明白这层同学关系,也真没客气,继续道:“您帮我们弄三间办公室吧……”。<br>“这个我早就想好,政府宾馆那边的两间会议室你们可以用来办公,我打过招呼的,直接去就行!”<br>紫鹃一面感激张秘书长考虑事情的前瞻性,一面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她脑海里闪过和楚田第一次热火朝天折腾S市政府宾馆席梦思的销魂场景。<br> 这个场景稍纵即逝,脸上马上回复到礼节性的表情。<br> “领导就是领导哇!您考虑事情就是周全!”紫鹃回道。<br> “你这是在骂我呢还是在赞美我?”张鹏其实是不希望这么生疏的,他一向认为自己平易近人不爱溜须拍马那一套,“以后咱们说话随意一点,都是务实的队伍,呵呵!”<br> “那先谢谢您了!”旁边的财务经理插话道,她是一同过来在S市开设项目账户的,知道领导说随意,咱们也不能随便。<br> 告别张鹏,紫鹃一行揣着合同,坐上黑色奔驰S350直接到达S市政府宾馆,再次进入大厅时,紫鹃百感交集,但此时不是抒情的时刻,她得安顿人马,食宿和办公安排妥当,然后还得和楚禾汇报,听取他对项目进展的指导性意见。<br> 这个项目前期的工作是在S市对涉及到旅游景点周围的道路和环境进行改造,对景区和拟定景区进行深化改造,这是硬件方面,软件方面是整合营销策划的落实,这些文字基础和经济指标计算在合同之前就已经形成文件,也一并纳入合同作为附件。<br> 景点和游线交通改造这笔费用是在招商引资的预算中,周边环境改造前期需要投入至少五千万进来,这部分资金除了禾田集团自己投入一些外,剩下的就需要银行贷款,有政府的红头文件在此,贷款应该没什么问题,可是资金真正全部到位第一需要时间,第二需要禾田在S市敲锣打鼓先做出一些形象进度来。<br> 广告费用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将近20万字的文案策划书上这块的经济指标预算是100万,这也是需要禾田集团提前垫付的。<br> 禾田集团财务状况到底如何?<br> 只有禾田兄弟心里最有数,财务部出的财务报表只是一个参考,真正的借贷关系楚禾都不是很清楚,清楚的人现在关在J市看守所。<br> 对这方面的了解,紫鹃就更是“二两棉花——不谈(弹)”。<br> 这个被禾田集团上上下下传诵的所谓“老板娘”,有的是:工作的热情以及对禾田的责任感,再说整体运作企业也不是她的事情啊,S市项目既然两个股东指定她牵头,那就义不容辞将有限的精力投入到无限的为项目劳作中去!<br> 紫鹃安顿完其他同事,刚推开门走进自己的房间,摸出“苹果”正准备给楚禾打电话汇报这边的情况,楚禾那边电话打过来了。<br> “合同签了吗?”楚禾声音比较低沉,有些出乎意料。<br> “签了呀!正准备给您打电话汇报呢!”紫鹃兴高采烈道,她没理由不高兴,刚才在张鹏和同事面前没有失态,是一直在抑制着自己内心的狂喜。<br> “那你把那边的事情安排一下,今天先和小王回来吧!”楚禾似乎对签约没有什么意外和兴趣,他低沉的语调还是没变。<br>“有事吗?楚总!”<br>“夏霏刚刚昏迷过去了,医生说恐怕熬不了几天……”能感受到电话那端对方的哽噎。<br>“啊?”紫鹃情绪转换太快,头嗡的一声险些裂开。<br> 一百三十四<br>通缉令<公缉2011.16>:<br>张学友,男,1985年6月24日出生,湖北省武汉市江夏区人,武汉口音,身份证号:420115198506244231,身高174cm,右手拇指有一道明显刀疤,体态中等,因涉嫌聚众持械斗殴导致人死亡,于2011年10月4日在J市人民医院脱逃,对发现线索的举报人、缉捕有功的单位或个人,将给予人民币100000元奖励。<br><br>J市公安局在10月8日发布A级通缉令,挂在公安网上全国通缉,J市和其周围的城市乡村大街小巷都贴满通缉令,悬赏十万银子可见他身价不菲,或者是罪恶滔天。<br>十月四日,那天张学友下午在武汉傅家坡长途车站下车后,犹豫半天,还是回到了槐山脚下。<br>现在警察肯定在天门市设岗设哨,穿过重重关卡到达医院,还得穿过重重关卡出来,中间有一点闪失,必遭四面合围,那时候变成瓮中之鳖,后果可想而知。<br>现在风紧,警察守候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等几天他们松懈,再去打探虚实,看望姐姐。<br>打定主意,他在武昌街头漫无目的瞎逛几小时,乘坐最后一班车,半夜十点回到金口槐山脚下,张学友虽然断定“贺三占”不会派警察过来蹲守,但还是怕有埋伏不敢进屋,再说他也没钥匙,于是决定先悄悄摸到陈伯住地问问情况。<br>陈伯住在后面树园子的一个角落,原来他家拆房建别墅留下的一些老椽子、红砖、木门窗,全用来搭建了陈伯的栖身之所,一室一厅不带厕所。<br>黑夜里,从木格窗扇中透出一缕温暖的黄色灯光,照亮阴阴暗暗的白蜡树林一角,张学友看着花格窗户,禁不住停下脚步,斜靠在对节白蜡树旁,将眼角泪水和触景生情的伤感一并擦干。<br>小时候一幕一幕的场景如梦如幻在眼前放映:<br>黄昏十分,夕阳西下,晚霞让槐山丛林尽染,一条弯弯曲曲金黄色的陇上小径延向天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冒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扛一捆柴禾或挑一担猪草,急急忙忙披着晚霞,小跑在回家的路上,姐姐和他最爱干的事情就是趴在窗口,等待这个身影的出现,等待渐渐走近的母亲,他俩欢呼雀跃着迎上去帮忙、、、、、。<br>母亲死后,乡里照顾姐弟俩安排他去当兵,那年秋天入伍离开时,姐姐没有去送,前晚已经千叮咛万嘱咐,是夜暗自销魂暗自落泪,从此天各一方,明白“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不送也罢!<br>清晨背起行囊,走在那条熟悉的小路,蓦然回首,一抹朝阳照在枯树老藤木屋上,屋前那扇木格窗半开半掩,姐姐梨花带雨,扶窗棂目送着张学友……<br>“谁呀?”黑夜中,木门吱呀一声缓缓推开,陈伯听到狗叫,感觉有人走近园子,窸窸窣窣踩得枯叶嘎嘎响,便拿起手电筒扫射过来。<br>“陈伯,是我!”张学友收住回忆,赶紧从树后闪出,小声说道。<br>“你是谁?”陈伯吓一大跳,眼前分明是一个穿着花格孕妇装的中年妇女,头上还系着浅绿色头巾,怎么出来男声腔调呢?<br>难道碰见吊死鬼不成?<br>“我是学友,陈伯!”张学友还沉浸在那扇木窗勾起的回忆之中,没完全回到现实,也忘了自己这一身装扮。<br>“你!你!你……”陈伯结结巴巴后退两步,随手操起身边一根打狗棒,手电筒的光柱在树林里乱窜,他根本不可能想到牢房中的张学友会男扮女装跑出来。<br>“我是学友,您不认识我了?我刚回来……”张学友看着老头紧张恐惧的表情在忽明忽暗中闪烁,知道他还是没认出自己,话刚说出一半,马上意识到是自己的一身孕妇装束吓着老头了。<br>他伸手摘下头套和丝巾,绿丝巾是下午在武昌千家街地摊上买的,觉得好看就花十块钱买下。<br>“学友?”陈伯揉了揉昏花的眼睛,终于看清楚眼前的少爷,不是被关进监狱了吗?难道放出来了?放出来怎么这般奇怪的打扮呢?<br>“陈伯!”张学友走进老头,小声说道:“咱们进屋再说。”<br>两人走进小屋后,张学友反手将门栓上,拉着陈伯,继续迈进他的卧室,环顾一眼卧室,里面一张破旧的棕垫床上胡乱蜷缩着被盖,一年四季都挂在上面的蚊帐已被陈伯的旱烟熏得昏黄。<br>25W的白炽灯照得室内昏昏暗暗,张学友已经习惯这样的照度,看守所号子里和这照度差不多,五六平米的室内没有凳子椅子,他拉着陈伯坐在床沿,递给陈伯一根黄鹤楼,随着青烟袅袅升起,他把来龙去脉简单和老头叙述了一遍。<br>听说小姐已成植物人,少爷偷逃出来,陈伯心如刀绞,他双手发抖,半截黄鹤楼掉在地上,张学友帮他捡起来,又哆哆嗦嗦猛抽一口,在烟雾之中,禁不止老泪纵横。<br>这家人命咋的这么惨呢?<br>短短几年,一家人死的死,伤的伤,坐牢的坐牢,到底前辈子造的什么孽呀?<br>张学友忍住眼眶的泪,问陈伯道:“陈伯,前面别墅里有人吗?警察来过吗?”<br>陈伯摇摇头,他还没明白张学友现在正被警察围捕呢!<br>“那您把钥匙给我,我过去了。”张学友忐忑不安的心稍微平静些,他想起什么,从肚子下面掏出一件衣服,顿时精神许多。<br>他知道后面逃亡的路还很长,这两天必须做好一切准备。<br><br>一百三十五<br><br>告别陈伯,张学友悄悄摸进别墅,他不敢开灯,用手电筒在屋里寻找着路径,顺着楼梯慢慢摸索到二楼自己的房间,在卧室床头柜下面暗格里,有一张建行卡,用塑料薄膜包了三层,那是这几年给“贺三占”卖命应得的酬劳,卡上存款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整整十万。<br>这可是压箱底的家当啊!<br> 他拿出抽屉,找到暗藏的银行卡,心中窃喜,至少现在是有买路的费用了,呵呵!<br> 换身家里的衣服,还是不敢在床上躺下,谁知道外面会发生什么事呢?外面黑洞洞的似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这栋别墅,每一阵夜风穿过树林他都感觉四面楚歌,随时会有警察过来“包饺子”。<br> 不踏实!<br> 非常不踏实!<br> 他在漆黑的房间反复琢磨着这一切,轻轻来回踱步,每一步都是提心吊胆,说不怕那是哄自己,毕竟现在是逃犯,稍一不慎就会再落法网,罪犯逃跑罪加一等,这点常识他是知道的,如果法院量刑加上虎爪岭的那几条命案一起算账,弄得不好这条小命可就玩完了!<br> 原来待在J市看守所有“贺三占”和“欧阳拳”罩着,安全感十足,现在自己哪根筋搭错了非要逃亡,逃亡只有死路一条啊!<br>警察现在在想什么在干什么,他非常清楚,自首吗?<br>不可能!<br>现在回去“贺三占”肯定不会保自己,这支老狐狸玩的是“过河拆桥”“舍卒保车”,张学友不可能看不明白。<br> 眼睛皮老在跳,人家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现在两只眼睛轮流跳,不知是财还是灾呢?<br> 不行,绝对不行!<br> 张学友在这别墅里始终感到危机重重,他的第六感告诉他必须离开,离开这原本不属于自己的房子。<br> 他打定主意,又摸索着下楼,从后门溜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br> 他的第六感是正确的!<br> 白天从公安局指挥调度室出来,贺书记在回家的路上反复权衡过得失,对于张学友的脱逃,他在家越权衡越是坐立不安!<br> 张学友如今似一颗定时炸弹,随时有可能引爆,他知道“贺三占”太多的秘密,原来在J市看守所关着,是进是退任由自己主宰,现在跑出自己的掌控之中,闹得不好他狗急跳墙全给倒出来,我“贺三占”一世英名就栽在这小子手上了!<br> 只有一个字能解决所有的惶恐,那就是:<br>死!<br>傍晚时分,他在家分别召集来自己四个心腹,如此这般交代一番,这四人分头散去。<br> 四人分布在四个不同的地方,一个天门市人民医院,一个J市城区,一个在J市公安局随时候命,枪法和散打最好的一个“周追命”驱车奔赴槐山脚下。(“周追命”原名周军,他除了百步穿杨的枪法和获得过散打冠军的称号外,更是因为他在公安刑侦大队锲而不舍的追捕逃犯屡获战功,局里人送外号“追命夺魂”。)<br> 四个警察的使命是不留活口,不能让张学友喘着一口气回到J市。<br> ——这是张学友没有算计到的,千算万算,他决然不会想到“贺三占”会杀人灭口,而且会安排人杀进他的老家……<br> 张学友前脚踏出门,后脚就有警察包围过来。<br> “周追命”对槐山脚下的地形地貌不甚熟悉,虽然贺书记给他大致画过这里的路径,描述过这里的建筑、树林和进出路线,但他画完图纸当时就在家烧了,他一贯的做法是不留痕迹,这点让“周追命”不懂。<br> “周追命”和张学友同在一个院子里工作,也同在一个锅里一张桌上喝过酒吃过饭,让他痛下杀手,还真有点不忍同室操戈。<br> 磨磨叽叽在金口槐山脚下停了警车,趁着万家灯火还能分清路径,身着便衣到处假装闲逛,等摸清这边的所有情况并找到那栋掩映在万木丛中格外醒目的白色别墅时,他肚子饿了。<br> 蹲在半山腰四处观察半天,也没什么特别动静,他决定先回镇子里吃点东西再过来,毕竟“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br> 他出村子时张学友正从村口进来,擦身而过谁也没瞧见谁。<br> 一个低头正想心事,一个见一戴头巾的孕妇抹黑回家,怎么会想到武打小说中乔装打扮的技术他张学友也懂呢?<br> 等到酒饱饭足,张学友已经悄然离去后,他再次摸进别墅边上的树林里,观察半天也没动静,倒是别墅后面墙角那一抹昏黄的灯光引起他的注意。<br> “周追命”按住脚上动静,悄悄靠近那抹昏黄,窗户是用冰花玻璃镶嵌在木格之中,破了个角,屏住呼吸正好看到室内。<br> 又脏又污的蚊帐罩着床铺,一个佝偻着腰的老头坐在床沿垂泪,旱烟吧哒吧哒一口接一口不停,透过烟雾能看到老头万念俱灰的神情,他旁边破旧的被褥上有一条绿色丝巾引起“周追命”的注意,那一团新绿在室内格外夺目,老头脚下两只烟头也让他心里一动。<br> 这老头是抽旱烟的,怎么会有这样的烟头呢?<br> 多年的追捕经验告诉他,每一个细节都得展开联想和联系,往往细节决定成败。<br> 不对呀?<br>刚才进村迎面而过的那个孕妇就戴着绿色丝巾,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呢?回想一下那孕妇走路的步伐,好像有什么不对劲……<br> “周追命”环顾四周,再次竖耳听听周围的动静,联想到老头蹊跷的伤心,把所有一切整合在一起,得出答案:<br> 刚才那个“孕妇”就是张学友!<br> 一百三十六<br><br> “周追命”明白不能打草惊蛇,多年的刑侦经验告诉他,逃犯还没走远或者就藏在附近,他要做的事情很简单,找到对方然后给他致命一击,完成神圣的使命等待回J市立功受奖。<br> 他小心翼翼退离小屋,现在需要找到一个制高点,观察前面别墅和这个平房的动静,在人生地不熟的环境下尤其是深夜抓捕逃犯,那是相当困难,但在人生地不熟的环境下击毙逃犯,却不是多难的事情,只要如狙击手般守候,等到目标出现,枪起人落,任务就完成了!<br> 何况他“周追命”百步穿杨的功夫也不是浪得虚名啊!<br> “周追命”边往山腰上退边佩服贺书记的英明决策,能坐在领导的位置上,他必定有他的高明之处。<br>张学友在冥冥之中逃过一劫,只不过他自己浑然不知道而已。<br>他顺着院墙摸到山腰,打开竹制篱笆门,沿后面一条小道转出村子,外面豁然光亮起来。那条小道很少有人走,平日灌木和枯藤交错搭接,杂草丛生掩盖了曲径通幽,根本看不出路,村里除他姐弟俩之外极少有人知道。<br>这条荒芜很多年的暗路,埋藏着他们姐弟俩一道永恒的伤痕和儿时美好回忆,所以在建别墅时另辟蹊径,重新拓展了一条能走货车的大道,那条大道这几年也碾压得不像个样子,深深的几道辙,写着春去冬来多少岁月的感伤。<br>张学友在公安局这三年没白混,平日和同事讨论案情喝酒聊天,可没少长见识,他非常明白一个道理:逃亡之路要精心设计。<br>你和一帮警察斗智斗勇,胜负均取决于你的逃亡路径,白天能从J市成功脱逃,就是源于在医院那四十多分钟的设计,所以出村子时他没敢走回头路。<br>在仓惶之中,能做到疏而不漏,根本是不可能的,他已经留下太多蛛丝马迹,些小痕迹足以让逃犯毙命,这是他没有意识到的。<br>凌晨一点左右,他来到金口镇,镇上还有宵夜的几个大排档摊子,就随便寻个靠十字路口边下岗职工的摊子,要瓶啤酒和十串羊肉串,坐在编织布围成的露天餐馆边吃边东张西望,借助路灯的光芒,他突然看到身边电线杆上贴满小广告,其中三四张做假证的,灵机一动,找老板借来手机,拨通一个假证贩子号码。<br>等了半天才接,对方打着哈欠说这么晚了你怎么想到要证件呢?<br>问这么多干嘛?你妈的,张学友心里骂道,嘴上却说:你现在能过来金口镇十字街头找我来吗?“王三”大排档摊子里。<br>我们做个身份证要三百,行吗?<br>你过来吧,我在这路边地摊上喝啤酒。刚说完,他突然想到自己没有照片,继续问道:没照片能做身份证吗?<br>你到底想干嘛?<br>你他妈管我干嘛!能不能做给个干脆,张学友觉得这孙子有些啰嗦。<br>那就给个身份证你得了呗,八百,要吗?<br>张学友停顿了一下,咬咬牙问道:长相能差不多吗?<br>没问题啊,哥们,我这边几千张呢,随便挑!<br>满街的假证贩子,你爷爷的真厉害啊!身份证暂住证学生证毕业证结婚证离婚证准考证准生证证证都能办,而且铺天盖地的宣传单小广告,不知道这算不算中国特色呢?<br>呵呵!<br>张学友找到一家建行ATM机,在内面取完钱,继续回到大排档一边感叹一边喝着啤酒,等待假证的到来。<br>第三瓶啤酒喝完第十五串羊肉串吃完,才望眼欲穿等到背着黄书包的假证贩子鬼鬼祟祟走近,其实他也明白,这些假证贩子和他一样,会火力侦查半天方出现,没那么容易交易的。<br>假证贩子飞快抽出上十张和他相貌差不多的递给张学友,他明白这孙子其实已侦查他很久,不然不会像变魔术一样变出这么多相似身份证。<br>找到一张神似的身份证,交完钱,那贩子即将转身的一瞬间,张学友突然惊魂一瞥,在假证贩子身后大排档外的马路上,慢慢开过去一辆警车,警车的牌照似乎写着鄂J0多少,那是他曾经待过的警局,他非常熟悉那辆车的归属:<br>——J市公安局刑侦大队。<br>脑子飞快闪过一个念头:跑!<br>但立马冷静下来,不能跑,还是以不变应万变,深更半夜大街上人烟稀少,你奔跑的速度能超过警车吗? <br>再说现在也许他们没发现自己,只是知道自己已逃回槐山脚下了呢?<br>他吓出一身冷汗,好在那辆警车从眼前驶过并没回头,说明自己尚在安全之中。<br>张学友扔下剩下半瓶啤酒,给了大排档老板二十块钱没找,匆匆离开,他今晚得藏于茫茫丛林之中,只有家乡大山的怀抱才能容纳或给与庇护。<br>凌晨快三点,他也跑不动了,整天都在提心吊胆奔命,身心疲惫至极……<br>十月五日,当秋日的第一缕晨曦透过茂密的柏树洒向灵泉寺时,庙里的小和尚开始准备开门扫地,迎接香客,打开大门一看,赫然发现一位衣着褴褛的年轻人斜躺在石狮子脚下,浑身伤痕累累,满脸泥巴合着露水,似乎已经奄奄一息。<br><br>一百三十七<br><br> 紫鹃那天在S市签约后,在S市政府宾馆兴冲冲地准备向董事长楚禾汇报,一个晴天霹雳让她瞬间懵了,按照楚禾的指示,安顿完公司留守人员的工作和生活后,和小王开着奔驰车匆匆回到武汉。<br>武汉市协和医院的住院部W3-311,特护病房内,病榻上夏霏被病魔折磨得已是皮包骨头,苍白的面容梨花带雨。<br> 她头上戴着浅红色的绒帽,帽下遮掩着因化疗掉光头发的脑袋,白色的被子盖住整个身子,所有的输液管已经撤去,医生说现在点滴也打不进去了,楚禾两口子围坐在床边,一声不吭,面含愁容静静看着夏霏出神。<br>这个楚家编内编外的弟媳,在生命即将跨过不惑之年时,如秋叶之静美般甜睡在协和医院<br>她正处于昏迷之中,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次昏迷,生命体征的摇曳似狂风摧残一柱香火,时隐时现。<br>在协和医院已经进进出出住三年了,这边医生对她的病情很熟悉,都对楚禾说她撑不到这个月月底,现在命悬一丝气息,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魂归故里。<br>没人知道——<br>她心愿未了<br>她在等待一个人<br>没人知道——<br>这个世上还有她的留恋<br>她在留恋<br>这个世界唯一爱过的男人<br>这个世界唯一守候过的男人<br>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br>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唯一<br>她的脉搏时有时无<br>她的心跳时有时无<br>……<br> 十月十四日晚上,紫鹃几乎是含着眼泪进的住院部。<br>生离死别两无凭,<br>泪怕伤心只自凝。<br>这儿她来过若干次,生离死别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痛楚以及生命之花如此脆弱。<br> 走近311病房,她有种近亲情更怯的感觉。<br> “来了!”“军师”柳晴先看到紫鹃的半张脸,招呼道。<br> “夏霏姐她怎么哪?”紫鹃虽然眼能看得见,心里也明白,但还是不相信自己的知觉。<br> “军师”把紫鹃拉到门口,楚禾这几天陆续告诉她一些来龙去脉,她现在也彻底了解小叔子和这两个女人的关系,轻声对紫鹃说:“恐怕熬不过这几天,医生说……”<br> 紫鹃打断她的话,悄悄问道:“为什么不用药呢?”<br> “没用!”“军师”对紫娟说:“现在点滴都打不进,气息若有若无。”<br> “那……”紫鹃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咬咬牙,泪水流到嘴角,苦涩涩的。<br>“唉!我知道她现在应该在等楚田。”“军师”低头叹了口气,她不敢看紫鹃的眼神,心底的话还是不由自主说出来。<br>紫鹃余光看到夏霏露出被子的手指微微动弹一下,她忽然感到一阵阵头昏,早孕的呕吐现象现在暂时没了,但常常头昏,最近忙S市的工作,也没时间到医院检查。<br>“楚田能出来吗?”楚禾听着她们的对话,不由自主站起身,走过来望着紫鹃的脸,小声问道。<br>换到平时,这夫妻俩都不会这么不识大体地问紫鹃,现在是病急乱投医,寄希望于紫鹃这位J市市委书记的女儿,看能否在特殊时期让情大于法,让当地政府网开一面。<br> 紫鹃没有回答,默默地摇摇头,她非常清楚他父亲的为人,上次碰壁的经过她一直没有详细叙述给他们听,自己独自忍受着委屈。<br> “也难为你了!”楚禾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泪流满面的紫鹃,拍拍她的肩膀,继续道:“和你夏霏姐的父亲现在还没联系上,原来的手机停机了。”<br> “啊?”紫鹃没想到会这样,掏出纸巾抹抹泪水,问道:“她别的亲人也联系不上吗?”<br> “自从得病后,这几年慢慢全都换号了,生怕沾边……”“军师”柳晴回答道。<br>她深望一眼弥留之际的夏霏,叹口气,继续道:“现在除了学校同事和领导隔三差五会过来外,其他人杳无音信!”<br>“他妈的太过份了!”紫鹃的脾气上来,升高嗓门,气愤地骂道。<br>这是楚禾夫妇第一次听到她骂人,愣了愣神,“军师”握住紫鹃的双手对她说:“小声点,她好像听得见!”<br>正说着,走道上主持医生和两个护士过来了,紫鹃连忙迎上去,对医生说道:“医生,您能用最好的药吗?进口的,多贵我们都有钱……”<br>“你是病人的家属吗?”医生对紫鹃不是很熟悉。<br>“我?”紫鹃停顿一下,回答道:“是!”<br>“我们已经尽力了,癌细胞扩散到脑部、肺部和其它很多地方,真的……”医生停住脚步,郑重地对紫鹃说道,说完,摊开双臂做了个准备后事的手势。<br>突然走道灯光逐渐暗淡,慢慢一闪一闪,慢慢变成一片漆黑。<br>紫鹃阵阵头昏,加上往返几百里路途的鞍马劳顿,喜忧交加,伴随医生的手势倒了下去。<br> 一百三十八<br><br>十月十八日是个好日子。<br>艳阳高照。<br>过几天就应该是霜降,但J市今天气温却有些反常,真个秋阳似火,从早上就开始火辣辣的。<br>J市将进行两级人大代表投票选举,依法选举产生市人大代表265人,选举产生镇人大代表980人。<br>  当日上午,市委书记曾凡祖,市委副书记董渔舟,市政协主席江风,市政法委书记贺长春等市领导也以普通选民的身份分别参加了所在选区的投票,选举J市第十七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br>J市看守所内,艳阳亦高照到这片冰冷的“炼狱之门”。<br>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选举法》,在押人员依法享有选举权,经过资格审查,除未成年人外,看守所234名在押人员都将参加此次选举。<br>J市公安局专门为这次选举设置了流动投票箱。<br>“炼狱之门”依次打开,三名工作人员抱着投票箱走进牢房,对笔直坐在床沿的一排犯子宣读选民投票注意事项后,监票人递给每个犯子一张选举纸片,每人一支笔,选举人只需要在人名下面打圈或打勾,圈勾完成放进流动投票箱,整个选举过程就算结束了。<br> NO2的号头楚田也不例外,通过近三周的修养,他基本上不瘸了,但眼睛还是有些发肿斜乜着,早上起床头发睡得乱糟糟,用水抹抹再用十指反复梳理几次,也不见效,“藏獒”开玩笑说:老大有点象《加勒比海盗》杰克的动漫形象。<br>——这恐怕是他有生以来说的第一句有点文绉绉的话。<br>楚田摸了摸头,白他一眼,没理会,这小子这几天看了三本《故事会》,能懂个大概意思,就开始咬文嚼字了。<br>选举是楚田很反感的事情,自己一个外地人,对这些个市领导、镇领导、乡领导全都不熟悉,你拿张纸片让我勾圈,这不是强奸民意吗?<br>强奸就强奸,你楚田在号子里不是也称王称霸,每天过着强奸民意的生活吗?<br>章一双被他折磨成终身残疾,那话如今连撒尿都不听使唤,章家从此绝后的可能性差不多90%,还有一点可能性就是刑满出来做试管婴儿,但按照他所犯的罪行,至少也得判十五年以上,近五十的人又他妈一个劳改犯,一穷二白谁会和他成就无性婚姻传宗接代呢?<br>不知道他楚田忏悔过没有?<br>估计没有!<br>这段时间的牢狱生活让他变得有点愤世嫉俗,不似前般思维正常,不知道哪根筋又搭错了,他在大约15cm见方的红色纸片上签过自己名字,在早已打印好的被选举人名字上全画着圈圈。<br>NO2号子打开时,“欧阳拳”在人群中就一直盯着楚田,也看清楚了对方在干什么,他独自摇摇头什么也没说,静静地转身离开。<br>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身为J市看守所的所长,在他执政期间一直平安无事,怎么就因为他楚田到来,伴随着这么多的变故呢?<br>首先进来不死不活的样子,过几天又摔瘸了腿,十一前被贺书记看不惯,同号的张学友又逃跑了……<br>张学友的逃跑和楚田是没什么关系,扯上他是有点牵强附会!<br>这孙子现在跑到哪里去了呢?他的脱逃和被捕可是直接关系到自己的前程啊!“欧阳拳”跟着选举工作人员慢慢踱步到NO11,微微低下头,慢慢思考着这个严峻的问题。<br>等选举工作结束后,估计公安局就要换血了,自己前途未卜,现在哪有什么心事管他楚田画勾还是画圈圈。<br>正低头沉思着,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他顺着声音往号子里看去,一个犯人把选举卡片给撕成了碎末,她手臂一扬,红色纸碎末在整个NO11号子里如雪花般飘扬!<br>NO11是J市看守所唯一的女号子。<br>这个女犯人叫张佳蓝,老公是J市公安局潘姓二级警司,因为震惊中外的雁门口佘某杀妻案的翻案,潘某为自己十几年前的行刑逼供付出了沉痛的代价,他畏罪自杀,自绝于J市人民,潘某死后,张佳蓝日日夜夜哀嚎上访,说自己老公是冤枉而死,老公是折磨而死,老公是J市某些当政领导的替罪羊。<br>上访到中央,被当成“三无”人员遣送回J市;上访到省里,被省里连人带材料一起送回原籍;最后只能在J市信访局蹲点静坐,年初信访局一位领导告诉她别闹了,现在尘埃落定你老公也自绝于人民,何必到处告状到处闹事呢?<br>张佳蓝嘴上说行,心里却涌上几年的委屈和对丈夫死不瞑目的悲愤,脑子一时发热,抱住那位领导的腿就咬,被派出所捉住以致人轻伤关押进来,这一关就是大半年,也没人搭理她,刚开始还“既来之则安之”,偶尔唱唱小调(楚田刚判那几天,不死不活躺在床上朦朦胧胧听到降央卓玛的《走天涯》歌声,就是来自她优美的嗓子),后来慢慢变得孤僻,常呆呆地坐在床沿出神。<br>今天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党的民主选举法对抗,这不是找死?<br>“你疯了?”“欧阳拳”对她吼道。<br>“这些王八蛋我恨不得咬死他们,你还要我选?”张佳蓝显然不识时务,咆哮道。<br>“吃亏还没吃够?”旁边专管女犯人的女警官说道,边说边走近张佳蓝,继续道:“你自己不听劝告到处咬人,还敢在这儿撒泼?看守所关这么多人就你冤枉委屈?”<br>女警官平日对几个女犯子都很关照,隔三差五送些好吃好喝的进来,谁生理期不能洗冷水澡,她都会安排专人烧热水,不知道是受人恩惠呢还是这位警官的话句句在理,张佳蓝逐渐低下头,重新接过红纸片和笔,边勾圈边使劲用脚搓起水泥地。<br>一小时后,J市看守所选举工作圆满结束。<br><br>一百三十九<br><br> 10月22日,张学友决定下山前往竟陵镇。<br> 那天被了然大师所救,在寺庙待了十多天,毕竟是佛门清静之地,饮食作息都很不习惯,好在原来和姐姐上山烧过几次香,和了然大师有一面之缘,大师问及缘由,七尺男儿禁不止热泪盈眶……<br> 心存揪心事,空有悔恨愁。<br>在这灵泉山上待着度日如年,不如冒险去看看姐姐怎么样了!<br>他能够想象到现在满世界都是铺天盖地的通缉令,无数警察和市民均磨刀霍霍,这十几天在庙里冷静下来也想明白了,他准备去看一眼姐姐,也好知道她的生死之后再作打算,如果姐姐不是那个小护士所说那样,自己就去投案自首,如果姐姐真的成植物人了,自己活着也没什么意义。 <br>对于活着的意义,他也没怎么去细想,细想他也想不出来,活着到底什么意义呢?<br>还真不懂!<br> 不懂就不懂,现在下山第一目的就是先去竟陵镇看姐姐。<br>月色寒潮入剡溪, <br>  青猿叫断绿林西。 <br>  昔人已逐东流去, <br>  空见年年江草齐。<br>这是茶圣陆羽先生留在复州竟陵镇的一首诗,名曰:《会稽东小山》。<br>天下人谈茶亦谈品茶,但说茶不能不说陆羽,陆羽的身世颇有传奇色彩。<br>陆羽本是一名战祸中难民的弃儿,由竟陵龙盖寺住持积公从湖边抱回收养,转托于李老家中。童蒙时代接受儒学,后来在积公身边当小沙弥,兼作僮役,抄写经文,学习佛事,供奉茶水,服侍师父。他不愿为僧,却爱读诗文,曾与积公辩论佛儒之道激怒了师父,被罚为贱役,洗厕刷墙,割草放牛,并常受师兄的鞭挞。繁重的劳务,加上严酷的折磨和责罚,都不能使生性倔强的陆羽回心转意,他决不皈依佛门,13岁时,终于逃离了龙盖寺,独自谋生。<br>  李齐物谪守竟陵,巧遇陆羽,发现其材可以深造。于是升他为伶师,亲授诗文,还推荐他去火门山邹夫子门下授业,使他有机会苦学七年。天宝11年(公元752年),陆羽19岁,学成下山,回到竟陵城外的西湖畔。<br>陆羽为人正直,讲义气,守信用,多诙谐,善言谈,生性淡泊,不慕名利,到处为家,随遇而安,他当过地方小官,在他任职期间,以傣禄所得积了一些钱。有了钱,他也知道享受。可他的享受与众不同。他不求生活奢侈,而是买了最好的茶叶和茶具。烹煮香茗与朋友同享,这是他唯一的乐趣。这与从小就在龙盖寺受积公泡茶的影响分不开。他由嗜茶而对茶进行研究,终于形成了一种向社会推广的学问。<br>  从那时起,他已决心写《茶经》,让后人都知道种茶、焙茶的技术以及饮茶、品茶的益处和乐趣。不久,李齐物改官别处,朝廷另派礼部郎中崔国辅来竟陵郡,崔也时常邀陆羽宴游,共品佳茗。<br>志趣不在功名利禄,而是以身许茶。他的抱负和决心得到崔国辅的赞许和支持,崔公将自己心爱的白驴,乌犎牛和文槐书函赠送给陆羽,并乘船亲自送他出西江之滨。21岁的陆羽,从此开始了对茶的考察游历。他一路风寒,饥食干粮,渴饮茶水,经义阳、襄阳,往南漳,进入四川巫山。每到一处,都与当地村叟讨论茶事,详细记入“茶记”。还将各种茶叶制成大量标本,随船这回竟陵。最后隐居苕溪,从事对茶的研究著述。他历时五年,以实地考察茶叶产地32州所获资料和多年研究所得,写成世界上第一部关于茶的研究著作《茶经》的初稿。以后又经增补修订,于五年后正式出版,时年已47岁。历时26年完成这部巨作。《茶经》面世后,陆羽名扬海内。不久唐皇慕名而召见他,有意留他在京为官,但他陈辞不就,仍周游各地,推广茶艺,影响所及,茶事大盛。唐朝以前,茶的用途不广,一般只把它当作药用,仅少数地区以茶作饮料。茶盛于唐,是陆羽出世之后,竭力主张饮茶,于是茶的地位日益提高,自此以后,茶因此成为有经济价值的商品,致使朝廷要征收茶税。又因文人墨客士大夫饮茶之风日盛,饮茶品茗遂成为中国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对此,人们归功于陆羽以身许茶的精神和他的《茶经》。<br>他有一首《六羡歌》:“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登台;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 <br> 竟陵镇就是现在湖北省天门市城市所在地,陆羽且不说,单说这医院躺着一个人——张学丽,张学丽如今静静躺在医院监护室,魂游在竟陵镇上空。<br> 她弟弟张学友在武汉市骏捷租车公司租了辆爱丽舍正疾驰而来,这是他在山上就想好的一步棋,出门逃亡比的是速度,再说现在火车站汽车站飞机场到处都是监控,你大摇大摆走过去,那不等于找死?张学友没什么文化但并不妨碍他的智商,从小缺少父爱导致他有些自闭且善于琢磨。<br> 早上六点下山,在山下农村信用社取了两万块钱,打个黑车来到武昌,找家网吧查询了天门市地图,找到医院和进出路线(这些都必须设计好),转悠到下午才找到租车公司交完钱开上爱丽舍,晚上八点半左右摸黑到达天门市竟陵镇。<br> 天门素有“东湖的鲫鱼西湖的藕,南门的包子北门的酒”(楚禾他岳父的酒坊就在北门),张学友白天将路线背得滚瓜乱熟,进入城区后,趁着灯火辉煌,混入滚滚车流,径自向坐落在东湖中心的医院驶去。<br><br> 一百四十<br><br> J市特警“周追命”,一刻都没有停止过对张学友的追捕。<br> 10月4日那晚在槐山脚下让他逃脱,心中懊悔半天。在半山腰树林里蹲守一个多小时没什么动静,又悄悄下山,拨开小平房的木门,径自走进老头卧室内。<br> 陈伯刚躺下也没关灯没合眼,赫然见一身材魁梧的男人悄不声握着手枪进来,吓一大跳,正待发问,那人先掏出警官证亮明身份:J市公安局刑侦大队三级警司周军。<br> “张学友是不是刚才回来过?”周警官小声问道,边问边四处打量小屋子是否还有其它痕迹,根本没看老头的表情。<br>“没……”陈伯嚅弱道。<br>“大伯,您撒谎的结果是窝藏逃犯,窝藏逃犯的结果是犯法,知道吗?”周警官盯着老头的眼睛,很严肃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在昏黄的灯光下也能看出对方眼神的闪烁。<br>“我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啊!”陈伯倚靠在墙角,心里盘算着该说还是不该说,手慢慢缩进被子,怕对方看到自己的发抖。<br>“你什么也不用说,等着坐牢吧!”周警官在其眼中已经找到答案,老头发抖的掩饰没逃脱他的视线,他明白逃犯张学友就在附近,说完也没理会老头,转身离去。<br>他准备在别墅前后门设置障碍,然后敲山震虎,但走到别墅后门一看,马上意识到,逃犯再次趁黑夜从后门跑掉!<br> 别墅的楼上楼下搜索一遍,除了感叹屋内设施的奢华外,一无所获,他印证了自己的直觉,怏怏走到村口警车旁,抽了两根烟,估摸不出那小子往哪个方向逃窜,便开车在镇子里转悠了一圈,回J市复命。<br>J市公安局于10月8日正式在网上追逃。<br>张学友明白现在湖北省公安机关铺天盖地的追捕,也明白公安机关肯定挂网,更明白网上追逃意味着什么。<br>老子在《道德经》第七十三章写到: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此两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恶,孰知其故?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繟然而善谋。天网恢恢,疏而不失。<br>网上追逃意味着:天网恢恢疏而不失。<br>同样生活在楚国的他老人家周朝时期就预言到今天的网上追逃,难怪美国军人在海湾战争时期人手一本《道德经》呢!<br>圣人就是圣人!<br>张学友不是圣人,所以犯错,他留下太多的蛛丝马迹。<br>10月24日从灵泉山下的金口镇建设银行ATM机上取钱,他就已经触响了110指挥中心的警报,只不过当时建行的系统在闪亮中,工作人员业务繁忙,没有察觉而已。<br>只要网上追逃,你的身份证、相貌、体态、指纹、特征和所有银行卡证券卡都在公安网上备案,你可以做个假身份证重新开户,但你原来所有的银行卡、存折和证券都只能作废,因为内面的款项随时都受公安系统网监控,有一笔进出交易,你就会暴露自己的行踪……。<br>江夏区110指挥中心的红色警报忽闪忽闪地显示逃犯所处位置后,当班警察及时指挥金口镇派出所出警,半小时后警察到时,他已逃之夭夭,又在不知不觉中躲过一劫。<br>中国有句老话: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br>J市公安局得到消息,安排“周追命”再赴省城,调集几个地方的监控录像仔细查阅后,终于摸清在逃犯张学友的动向——他已经驱车到达湖北省天门市竟陵镇。<br>连车型车号和到达时间都查得清清楚楚,他张学友这次是在劫难逃。<br>晚上七点,“周追命”和公安局长贺长春汇报完毕,得令驱车前往天门,另外三个贺书记的心腹也分别从J市的四面八方向天门市合围,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张学友,他们的指令只有两个字:击毙。<br>天门市是省级市,有棉乡、侨乡、茶圣之乡、文化之乡的美誉,地处鄂中腹地江汉平原,地理位置优越,上通荆沙,下接武汉,南濒江汉黄金水道,北枕三峡过境铁路,紧衔107、318国道和随岳高速公路。全市国土面积2622平方公里,人口173万;在长江,汉水经济开发带中,具有强大的接纳和辐射能力。<br>古代出了个陆羽,现代出了个“五毒”书记张二江,自张二江后市委领导同心同策,积极响应党中央号召,一手抓经济,一手抓和谐,在贯彻经济发展和社会和谐两方面的正确方针指导之下,如今的天门市政通人和,秩序井然。<br>小城市有小城市的生活节奏,深秋时分,在璀璨的路灯下,步行道上人来人往,悠闲自在,或三三两两谈情说爱,或独自在享受小城市的慢生活,回家抑或上班,逛街抑或赴约,步履缓慢而轻松,店铺的老板也不着急做生意,很少有吆喝声,幸福的指数和满足的指数相等,一派祥和的景象。<br>街上的车流也不似大城市般急驰,如竟陵河水般缓缓淌过。<br>谁也没有料到一场生死较量即将拉开序幕。<br><br>一百四十一<br><br>张学友没那么简单。<br>他驶入城区后,在东湖边上一家春来花店停下来,车没熄火,快步走进花店,花店里有一大一小两女孩在守店,年纪大一些穿红呢子衣服戴绿围巾的像是老板,穿驼色中长大衣的小女孩应该是店员,这花店女老板就喜欢开车的客户,大款买东西从来不还价,说多少就是多少,爽快!<br>着深灰色风衣的这位大哥看来是“富二代”,走路气宇轩昂,风风火火,双眉紧锁眼光锐利,面无表情地走进花店。<br>看这神情,不是“富二代”就是在装“富二代”!<br>“大哥,您要点啥?”老板是河南信阳过来的,口音很重。<br>“你这有送花服务吗?”张学友醉翁之意不在酒,随意拿起一枝玫瑰,心不在焉地问道。<br>“有哇,有哇!您要送哪儿?”即将关门的生意,夜晚客户拿玫瑰去送情人,怎么着也得百八十的,老板喜出望外。<br>“送对面的医院住院部。”张学友放下玫瑰,摘了几支康乃馨和薰衣草,夹上一簇满天星,递给老板道。<br>他知道姐姐一直喜欢薰衣草的香味。<br>“中!中!”老板的口音一点没改,看来刚到异地做生意不久,继续道:“您还要点别的吗?”<br>“就这些,你帮我扎好,送到对面住院部去。”<br>“这有卡片,您看着选一张吧,什么颜色都有,您把要送达的病床写清楚,我马上就给您送!”老板一边麻利地包扎鲜花,一边很专业地进行着对话。<br>“我不知道病床,你自己过去问吧,问完了送到再告诉我,我明天上午要过去!”张学友没管老板包扎什么,眼睛警惕地望着外面往来人群,边说身子边朝外移动。<br>“那怎么送……”旁边的小女孩估计刚从事这个行业不久,开口问道。<br>“没事!”老板打断自己员工的话,手上的活也没停,道:“你就说什么样的病人叫什么名字,那边住院部的护士我很熟悉的!”<br>“那就好,病人叫张学丽,脑部受伤,总共多少钱?”<br>“关门的生意,也不算你多的,成本价,八十!”老板早就盘算好价格,这是她职业习惯。<br>“给!”张学友没还价,这不是他在意的事情,掏出一百递给边上站着像个木桩子的小姑娘,顺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br>“怎么联系您呢?”小姑娘接过钱,朝收银柜跨上一步,又若有所思地扭头问道。<br>“记我电话吧!”张学友边说边掏出手机,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清楚自己的手机号码,今天下午在电信城花三百元连机带号刚买的,于是问完老板的手机号码,顺着拨过去。<br>他办完这些到重新上车差不多只用了五分钟,这时间是他进城之前就琢磨过的,不能在任何地方停留太久,也不能直接跑到住院部去寻找,到底几楼几号病床或者在几楼哪个监护室,他是一无所知,他需要有人代替他去打探,探明情况后就不会盲目在住院部寻找,而且进去前他还得在医院周围转悠一会,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便衣警察或者埋伏什么的,无论有还是没有,他也得先熟悉进和退的路线,有紧急情况如何逃跑,这是要预先设计的。<br>他知道医院周围花店或水果摊的老板常年做医院的生意,肯定能帮忙打听消息,这叫投石问路。<br>初中就因为看侦探小说入迷,他可没少被老师罚站,现在看来用上排场了!<br>呵呵!<br>他边开车边暗自发笑,走了几步,从兜里掏出一支黄鹤楼,点上火,美美地吐出一口烟雾,继续向湖中心的医院驶去。<br>他自以为得意的这一切,其实都没逃过先行从J市赶到的警察眼睛,其中一个警察刚好在十字街头看到“周追命”所描述的那辆车和车牌号,一路跟踪到花店门口,他电话请示贺书记,要不要开枪,贺书记说:你有十足的把握就开枪,如果没有,千万别打草惊蛇,控制好节奏先别跟丢了,等四面合围后来个瓮中捉鳖,那是最好!<br>这个“贺三占”的心腹警察确实没太大把握,他在车里双手端枪瞄了瞄,还是决定放弃射击,万一一枪不能命中,放跑张学友,自己责任可就大了,贺书记恼羞成怒自己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还是小心为妙,这点得跟贺书记学,他老人家常说的:诸葛一生唯谨慎。<br>何况他清楚张学友这些年的阅历,身上有部队和公安局训练出来的实战经验,自己如果轻举妄动有一丁点闪失,对方再次脱逃,那麻烦就大了!<br>他放下枪,看见张学友从花店出来,也不知道这小子要干什么,见对方开车前行,于是边放下手刹踏下油门缓缓跟踪,边电话通知另外三位警官向东湖这边的人民医院靠拢。<br>只见张学友把车顺人民大道开进人民医院住院部,在院子转悠一圈出来,继续前行,向后面的东江大道奔去,他走到东江大道的十字路口,刚调转头,大灯扫过,眼睛一亮,突然看见一直尾随其后的别克车,别克车牌号是鄂J******。<br>马上意识到不对劲,暴露目标了!<br>脑海里闪现一个字:逃!<br>夜幕下,随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东风雪铁龙爱丽舍疯一般继续调头向东江大道西疾驰而去。<br><br> 一百四十二<br>论排量:爱丽舍1.6,别克2.0;<br>论价格:爱丽舍几万元,别克二十多万;<br>论档次:这两种车相差两个档次。<br>但玩车的人都知道,手动挡的车比自动挡的车提速快,操纵性好,谁见过F1跑道上会出现自动挡的车呢?<br>何况别克车本来就柔!<br>张学友驾驶的爱丽舍虽然比那警察低几个档次,但爱丽舍提速快,加上后面的警察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会突然逃窜,路线也没张学友熟悉,等到踏下油门穷追不舍时,对方已经七拐八拐,顺小路消失在夜幕之中。<br>张学友惊出一身冷汗,拼命踩着油门向城外奔去,在竟陵镇如何进出他早就设计好,能否逃出就看造化了。<br>他明白进出道路上布满摄像头,也明白当地公安局可随时调集所有摄像头来寻找他逃跑的方向,只是有两点他没明白,一是自己怎么暴露目标的,二是为什么只有一辆警车跟踪。<br>进了一趟花店难道就被认出来了?<br>不可能,花店那两女孩没什么异样的表情啊!<br>警察没有全面出动围追堵截,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现在J市公安局没和天门市公安局联手,他们派出的是……<br>哦!张学友倒抽一口冷气,他忽然想明白了“贺三占”是要杀人灭口,因为自己知道对方的内情太多,一旦被抓住自己肯定是会检举揭发将功赎罪,这王八蛋肯定不会手下留情,关了老子大半年他都没动静……<br>姐姐难道也是他下的毒手?<br>他为什么要过河拆桥斩草除根呢?<br>十点左右,他穿出城区,把车开进郊外的一个民房小区,这个小区估计是回迁户,没有物业也没有摄像头,楼下横七竖八停的都是些吉利夏利奥拓昌河长安之类的低档车,于是找个车位空档停进去,关灯熄火,倚靠在驾驶室靠背上阵阵冒冷汗,心里发毛。<br>放眼望去,竟陵镇城里城外万家灯火,都在享受家庭生活的欢愉,远方忽闪忽闪的霓虹灯招牌下是灯红酒绿的男男女女,他们尽兴地享受着夜幕下的激情,唯独自己四处奔命走投无路,姐姐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张学友揉揉太阳穴,点上一支黄鹤楼,禁不住仰天闭眼,热泪滚烫。<br>同样是人生父母养的,为什么境遇的差距如此之大呢?<br>同样是沐浴在祖国的惠民政策下,为什么几家欢乐几家愁呢?<br>同样是努力工作辛勤劳动,为什么有钱的贼有钱穷人永远是穷人呢?<br>同样是……,为什么自己沦落为不齿的逃犯呢?<br>他就着一支黄鹤楼反复地遐想,越想头越大,突然兜里的手机响了,吓了一大跳。<br>他将近一年没用手机,今天买后也没通过话,确实还不习惯这连通人与人之间信息的工具,掏出来一看,陌生的号码,估计是花店老板打过来的,管他呢,接通再说。<br>“喂!”老板人长得不怎么样声音却无限甜美,“您是刚才那位订康乃馨的客人吗?”<br>张学友定了定神,低沉地回道:“是。”<br>“您的病人我没找到,花怎么办?”<br>“什么?”张学友以为自己听错了,追问道。<br>“我在住院部上下下下问了个遍,也没你所说的张学丽这个人,问护士长,她在电脑上查半天,说这半年也没住过叫张学丽的病人。”老板边说边喘气,应该是楼上楼下跑过,不像是在说假话。<br>张学友一下子发懵了,姐姐不在医院,那姐姐到哪儿去了呢?姐姐到底有没有出车祸?人到底是死还是活呢?<br>“喂!喂!”花店老板见这边没声音,急了!<br>“……”张学友心太乱,一片空白之中,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自己千辛万苦冒着生命的危险跑出来,就是为了见姐姐一面,可她居然不在医院。<br>“喂!喂!”花店老板以为对方没听见或者根本没听电话,继续问道:“你那花怎么办?”<br>“送给你算了!”张学友根本没心事听她余下的话,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说完便挂断电话。<br>姐姐的电话是多少呢?他静下来想想,终于想起来了,他决定给姐姐打个电话,按照记起来的号码打过去,对方关机。<br>为什么呢?<br>仿佛一切都是在做梦,远方一束烟火嗖地窜向半空,在黑暗里绽放出耀眼的光芒,一朵五彩缤纷的礼花燃烧着艳丽,霎那间黯淡,霎那间归寂于宁静,是谁在捉弄着世间凡人呢?<br>这是在人世间的黑夜里呢还是在黑夜里的人世间?<br>张学友失去了主意,继续拨打姐姐的号码,传来的依然是盲音。<br>他觉得这世界他妈的太不公平,一股悲愤的冲动涌向脑门,透过挡风玻璃,眼望着黑漆漆的夜,拿起电话,拨通了J市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局长“贺三占”的电话。<br>“喂!”铃声响了半天,对方才接,估计看着陌生的电话打进他神秘的专线,犹豫了很久。<br>“是我,张学友!”<br>“你?……”这位道貌岸然的家伙压根没想到一个在逃犯会电话打进来,居然乱了分寸。<br>况且刚刚他的手下汇报说张学友再次逃脱。<br>“是我!我姐姐呢?”张学友低沉而恨恨的质问声从电话那端传来。<br>“你姐姐在医院啊!你干什么?知不知道现在到处都在通缉你。”“贺三占”边回答边琢磨着怎么确定对方的方位。<br>“我到了医院,根本没有,你骗谁?你是不是把我姐姐谋害了?”<br>“你想干什么?”“贺三占”一愣,没想到一个在逃通缉犯居然敢这么和自己说话,原来可不是这样啊。<br>“不想干什么,就想要你的命!”张学友脑门充血,大脑发热,开口骂起来:“你他妈的老子姐弟俩为你卖命挣钱,现在你过河拆桥,把老子给逼上绝路……”<br>“你……”“贺三占”身居显赫,在J市德高望重,从来没人敢这么骂他,何况是自己的手下如今的逃犯呢,他气的手直发抖。<br>“你等着!”随着一句恶狠狠的威胁,对方挂断了通话。<br><br>一百四十三<br><br>10月27日,星期四。<br>J市的天空灰蒙蒙一片。<br>离立冬还有十二天。<br>离楚田出狱的日子还有8天。<br>紫鹃和司机小王中午时分一起从S市到达J市。<br>她来找J市公安局局长“贺三占”。<br>为什么过来找他?<br>只有她自己知道! <br>其实她也不知道!<br>不知道找他会是什么结果?<br>这段时间,她一直失眠,半梦半醒之间总有夏霏姐那张苍白的脸在眼前,还有眼角那两滴眼泪。<br>泪似半颗晶莹的珍珠,栖息在夏霏姐紧闭的眼角,噙在那里,不肯垂落,停留的不是泪,是人间停留的最后一份牵挂……<br>两珠泪,停留在紫鹃心弦上,时时扣动,让她心痛!<br>孤苦伶仃即将凄然离世的夏霏姐,最后一个心愿未了,紫鹃明白是什么。<br>心痛在寂寞的夜里,辗转反侧是一种莫名的惆怅,似一抹乌云压在心头,挥之不去,挥之不去!<br>这是一桩心事,纠缠得紫鹃到了非要解决不可的地步。<br>25日她又过去S市项目组交代了一些工作,在S市布置完毕,顺便过来看看楚田,也过来了却自己这桩心事。<br>紫鹃知道找父亲没用,也懒得理他,那副刚正不阿貌似清官的面孔,紫鹃是绝对不会再去求他的。<br>上次碰一鼻子灰还差点撞车把小命给丢掉,记忆犹新!<br>思来想去,还是找“贺三占”,看守所是他的管辖范围,再说和父亲同朝共事,总得给点面子。紫鹃不知道这位局长大人的电话,但她自有办法,她知道“欧阳拳”那边肯定是有的,只要亮明身份,他欧阳所长必须给市委书记女儿面子,他所长不敢放人难道问个号码还不给吗?<br>路上给“欧阳拳”打电话,他说看守所今天暂时不能接见,有领导过来检查工作,紫鹃说我只想见见你!<br>欧阳所长很纳闷,见我干嘛?<br>两点左右,紫鹃坐着奔驰350到达看守所,欧阳所长正从看守所大厅往外走,见黑里锃亮的奔驰车过来,还不知道来了多大的领导或大款。<br>紫鹃款款走下车来,捋了捋脖子上的紫红色围巾,笑盈盈地朝“欧阳拳”招呼。<br>“你的车啊?真漂亮!”“欧阳拳”在重新审视,审视这位衣着黑色风衣肩挎LV包手拿“苹果”手机漂亮小姐的身份。<br>“不是,公司的。”紫鹃上去握了握“欧阳拳”的手,望着对方发愣的眼神,笑了笑。<br>“今天真的不凑巧,待会领导过来检查,你暂时不能见楚田。”“欧阳拳”开门见山,不待对方发问,面无表情道。<br>没几天楚田就该出狱了,这之前他不想让人知道楚田在内面的情况,紫鹃这姑娘就更不希望她知道,知道了指不定又节外生枝,闹出点什么状况出来,因为张学友脱逃的事情,“贺三占”已经单独电话过他,态度生硬冷漠,他非常明白自己后面的结果,这个看守所所长的位置估计不保。<br>“那算了,我想知道贺书记贺长春的电话,有点事情找他。”紫鹃看着对方的眼睛往右上角扬,漫不经心的对话,不知道他在掩饰什么。<br>“你找贺书记?”“欧阳拳”吃了一惊,问道:“那你到公安局直接去找他就行了,没必要到这儿来啊!”他琢磨不透这姑娘到底想干什么。<br>“哦!那也是,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呢?”紫鹃也发现自己思想走了极端,何必绕一个圈子来办事呢。<br>正说着,悦来客栈的老板娘提着两个塑料袋,走到看守所门口倒垃圾,看着紫鹃,赶紧迈上几步,走到跟前问道:“曾姑娘,你又过来了!”<br>“大娘,是你呀!”<br>“到我那坐坐,喝点水……”老板娘使劲套着近乎。<br>“谢谢!我还有事。”紫鹃对她笑了笑,转身问“欧阳拳”道:“公安局怎么走?”<br>“这……路线很复杂,不好说,你GPS导航更准确一些。”“欧阳拳”望着S350,心里想着别的事情,茫然若失地回道。<br>“曾姑娘,我带你去,我正好没事,今天……”悦来客栈的老板娘连声说道,她还没坐过这么豪华的车,再说巴结市委书记的女儿不是什么坏事。<br>“那好吧!给您添麻烦了!”紫鹃求之不得。<br>“嘿嘿!我去把垃圾扔了。”老板娘忙不迭拧着两个塑料袋向旁边垃圾堆跑去。<br>从垃圾堆返回时,紫鹃已上车,奔驰350也已调头,欧阳所长还站在门口没动,满腹惆怅,目送着豪华轿车和车内的人,老板娘朝他一笑,小声说道:“曾小姐是市委曾书记的女儿,您知道吗?”<br>啊?<br>“欧阳拳”身子一颤,没站稳,向前跨一步,望着老板娘轻快钻进副驾驶室,奔驰350一冒烟迅速离开他的视线,一刹那间,他彻底被搞糊涂了!<br>市委书记的女儿?<br>曾小姐?<br>这位时尚华丽坐着豪华车的漂亮小姐,真的是曾书记的女儿?<br>那关在NO2的楚田岂不是……<br> 一百四十四<br><br> 黑色奔驰350从看守所门口离开后,在J市街道上七弯八拐,很快就驶入J市主道,悦来客栈的老板娘心直口快,一路絮叨个不停。<br> 曾姑娘,我们这儿的乔米很好吃的,要不待会我给你弄一袋回去尝尝。<br> 哦!我忘了,你们家不缺乔米,肯定有人送……<br> 对不起!看我这嘴就是管不住话,你找贺书记干什么啊?这人可不是什么善类,能帮你办什么事?不可能的……<br> 你知道吗?J市的公检法乱着呢,曾小姐,看守所“十一”的时候还跑掉一个犯人,贺书记和欧阳所长日子都不好过呢!<br> 啊?<br> 紫鹃心里一愣,问道:谁跑了?<br> 就是贺书记的小舅子啊!和香港歌星一个名字,张学友,你知道吗?她姐长得可漂亮了,听说原来在夜总会坐过台,不知怎么后来就被“贺三占”给占了……<br> 他姐?紫鹃无意问了一句。<br> 是啊!他姐叫张学丽,武汉人,省城的呢!<br> 张学丽?紫鹃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人,名字很熟悉的,哦!想起来了,秀发飘飘一身红衣的那个被楚禾“英雄救美”的女人,就是张学丽,据说是楚禾的学生,怎么又和“贺三占”扯上关系了呢?<br> 紫鹃脑海里浮现出张学丽清晰的面貌,她忽然记起,九月中旬从J市政府宾馆跑出来,开红色CC撞自己的那个女人就是张学丽,上次在汉阳怎么就没想起来呢?是感觉面熟,难怪…… <br> 这世界很奇妙,你身边转来转去总是这几个人,所谓的人脉圈可能就是这个说法,圈圈是圆的,从一个点走到另外一个点,发现都是那些人和事。<br> 你看那个送水工,蹬着三轮车的那个,就从他前面那儿拐进去就到了公安局——老板娘在副驾驶室对司机小王说道。<br> “我先下车了啊,我就送你们到这儿!”在离J市公安局20米的距离,老板娘准备下车,紫鹃哪好意思让她这么回去呢,连忙道:“大娘,我要小王送你回去,待会再来接我!”<br> “那也好,也好!”老板娘连声说道:“真的还没坐过这么高级的车呢,嘿嘿!谢谢曾小姐。”<br> “哪里的话?大娘,还得谢谢您给我们指路呢!”紫鹃边说边扭身下车。<br> 后面老板娘在叨咕啥她没听清,也不想听,现在重要的是去找“贺三占”,和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个快死的人要求见家属一面,这个要求不是很过份吧?<br> J市公安局办公大楼共10层,白色的水刷石外墙,白框蓝玻璃窗,门楼四根罗马柱高约8米,气势宏伟壮观,从院门口往内眺望,九级台阶的登高才能到达一层大厅,不知道是设计师的杰出创意呢还是当权者故意要求设计师这么设计,平民老百姓走进院子,永远会感受到一种居高临下的庄严和神圣。<br> 门房老头问:“你找谁?”<br> “找贺书记!你们公安局局长。”紫鹃答道。<br> “那我先打个电话问问,您稍等啊。”老头转身低头打着电话,从紫鹃身后缓缓驶进来一辆三轮车,车上堆满纯净水桶,有一半都是空的,三轮车车主穿着深蓝色马甲,头上一顶破旧的毡帽,天气不是很冷,估计这位大爷走街串巷,外面灰尘扑扑,所以还戴着一条脏不拉叽的口罩。<br> “哦!忘了问你姓什么?”门房老头电话还没打通,又抬头问道。<br> “你就说是市委曾书记的女儿曾紫鹃找他!”紫鹃余光看着送水工已经扛着纯净水上了台阶,有些后悔非要和门房老头打招呼,直接进去不就得了?还要和他在这啰嗦半天,于是盛气凌人不耐烦地回道。<br> “市委书记曾书记……”门房老头嘴里念着念着,突然醒悟过来,手拿着电话筒颤抖起来,“您是……”他看着这位靓丽的女孩发呆,居然是市委书记的女儿?<br>“那您进去吧,贺书记在十楼。”<br> 紫鹃谢过门房,迈步向J市公安局的办公大楼门厅走去。<br> 一路上琢磨着怎么开口,怎么前言怎么后语,“贺三占”她并不陌生,上次在医院一家人都和他见过面,只是父亲和他一直不对付,如何才能让他网开一面呢?<br> 夏霏姐的那张脸又在眼前浮现,脑海里现在交织起张学丽来,她不是“贺三占”的情妇吗?既然是楚田哥哥的学生,楚禾对她也有救命之恩,如果让她给“贺三占”打个电话,是不是更有力呢?<br> 正遐想呢,拾级而上刚走进大厅,就听着楼梯间传来一阵急促的咚咚咚跑声,只见刚才那位送水工提着一把菜刀从楼上冲下来,紫鹃还没来得及反应,一股冷气直逼下巴,那名送水工人一只手拦腰把她抱住,一只手握着明晃晃的菜刀架上她的脖子。<br> 她被劫持了!<br> <br>一百四十五<br><br> 贺书记最近心烦意乱,张氏两兄妹把他折磨得够呛,一个植物人一个逃犯,这都是让他揪心的事情,前者还好说,安排两个护工打理就行,什么时候断气什么时候安排后事,槐山脚下那片树林姓“贺”,无论他兄妹死活,那都与他们没一毛钱的关系。<br> 后者可要命了,这孙子居然敢威胁J市公安局局长、政法委书记,简直是不知死活,铺天盖地的通缉令基本让他插翅难飞,心腹的两次失手不可思议,算他命大,躲得了初一还躲得过十五?迟早是盘中餐砧上肉……<br> 最近又听到省里的风声,曾凡祖已经把一摞资料递交给省纪委,最近几天会派人下来调查,这消息像尖刀插在胸口,彻夜不停地揪心痛。<br> 据说还翻到十几年前的老账,雁门关那桩“佘某杀妻案”,本来他妈的让潘某扛上一肩,这孙子畏罪自杀,弄个老婆天天上访,闹得满城风雨……。<br> 前列腺这几天也发炎,老毛病再次来袭,下腹成天就像吊着千斤货物,难受至极……<br> 10月27日下午,贺书记在办公室待得也不踏实,一堆事情缠绕着他坐立不安,正准备出去走走,刚走到电梯间门口,电梯门打开,刑侦队的周军从电梯里出来,“周追命”过来向他汇报这几天的工作进展,“贺三占”没心思听他啰嗦也懒得回办公室,站在电梯间,就让他简明扼要把追踪逃犯的线索和人员布置阐述一下。<br> 电梯间的门关了又开,出来一扛着纯净水的蓝马甲工人,偏着头慢慢朝贺书记办公室走去,刚从“贺三占”、“周追命”身边错过,“周追命”就感觉有什么不对劲,职业的敏感性让他用余光瞟了一眼那名送水工,正好那“蓝马甲”扭头回来,四目相对,“周追命”倒抽一口冷气,口罩上那双闪烁的眼睛就是日夜追逃的J市逃犯张学友,他太熟悉了。<br> 对方在“周追命”眼神里也发现玄机,知道身份暴露,扔下水桶,从背后摸出菜刀,随着身形闪动,一道白光向J市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局长“贺三占”背后袭来。<br> “贺三占”做梦也没想到这个网上追逃的逃犯居然有胆子摸进公安局,并且实现他曾经的电话威胁,压根也没意识到身边的危险,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周追命”迅速将“贺三占”的左手一拉一拽,他身形向前倾倒,那道白光落空,张学友也打了个趔趄,连忙稳住身形,第二道白光即将挥向“贺三占”,慌忙之中,张学友看到了“周追命”的左手向腰际摸去,他知道那是什么,心头一惊,不敢恋战!白刃对手枪,小命肯定不保,再说现在的战场是J市公安局,如果被几百名训练有素的警察包围,那不就煮了水饺?<br> 赶紧逃!<br> 张学友趁着“贺三占”和“周追命”身形未稳,来不及反应到位,顺着旁边的消防疏散通道钻进楼梯,连蹦带跳像兔子般向一楼逃窜。<br> “抓逃犯!”<br> “抓逃犯!”<br> “抓逃……!”<br> 随着“贺三占”颤抖的喊叫声,加上楼梯间咚咚咚急促的跑步声,楼上楼下警察全出来了,张学友明白此次没给自己设计后路是一个致命的错误,跑到一楼大厅时,后面四五支手枪已经跟上来,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的脑袋。<br> 这些都是昔日的同事,如今重新在局里大厅相见,变成了警察和逃犯的对决!<br> 造化弄人!<br> “放下刀,有什么事情好商量,你这又是何苦呢?”原来和他一起喝过酒的同事边端着枪瞄准他脑袋,边劝道。<br> “你劫持人质,这是罪加一等,如果放下人质,什么事情咱好商量。”“周追命”厉声喝道,他辛辛苦苦追寻了二十天的逃犯终于被包围,心里有些许欣慰。<br> “你让那王八蛋的贺三占过来说话……”张学友看着三面合围的警察,知道自己跑不掉,嘴上还在作垂死挣扎,手上的菜刀一直没离开紫鹃的脖子。 <br>紫鹃遭遇飞来横祸,霎那间束手无策,她知道她面对的是穷凶极恶的暴徒,稍一不慎那把菜刀就会抹在脖子上,所以尽量保持冷静,再冷静。<br>“周追命”余光看见贺书记从电梯间出来,小声问道:“贺书记,怎么办?”<br>“贺三占”突然眼睛一亮,这小子劫持的不是曾凡祖的闺女吗?他妈的该死,都该死!<br>他故作镇静道:“张学友,你现在是插翅难飞,还是束手就擒吧!你知道党的政策……”<br>“你把我姐姐弄到哪儿去了?”张学友绝望地打断他的话,问道。<br>“谁?你姐?……”“贺三占”知道这么下去自己所有事情都会被这孙子在众人面前抖出来,边佯装疑惑,边给身边的“周追命”使个眼色。<br>距离十米不到,“周追命”有足够的把握一枪命中他的脑袋,在前面两个脑袋交错的一瞬间,张学友张嘴准备继续咆哮的同时,一颗子弹嗖地一声射向他的太阳穴,不偏不倚。<br>随着张学友身形倒下,架在紫鹃脖子上的菜刀也顺着她的衣服划落下来,“咣啷”一声掉在地上,紫鹃忽然觉得腹部阵痛,紧跟着一股暖流从下身流出,低头一看,裤子殷虹一片……<br><br> 一百四十六<br> 11月5日凌晨,楚田几乎一夜没睡,他有点小兴奋,不兴奋那是骗别人的,今天出狱,终于可以重见天日,离开“炼狱之门”,再矜持的人也难免情不自禁兴奋起来。<br>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抑或是与世隔绝了一个世纪,这段炼狱的日子说长也长,说短也短,这里是一个九重天下的世界,这里群魔乱舞,楚田不知道自己算不算魔,至少进来时还是书生模样,出去呢?<br> 真的会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吗?<br> 应该不会,两月的煎熬不至于失去自己的英雄本色!<br> 紫鹃今天肯定会来,楚禾、军师等都会过来,迎接从监狱踏入社会的新生,这两个月的改造真能脱胎换骨,真能重获新生吗?<br> 楚田躺在床板上,旁边呼呼大睡的“藏獒”胳膊压住他的小腿,生疼,他挪开自己的腿,半睁开眼,盯着昏暗的灯光开始省视自己,省视执政当局的法律。<br> 一个人犯罪就他妈这么简单,一次酒后的冲动所带来的后果就是公众审判最终入狱两月,这似乎太不合乎制定法律的规范了。<br> 楚田觉得自己就像那“杀鸡儆猴”的鸡,高晓松不也是属鸡吗?被杀一儆百……<br> 今年是兔年,属鸡的都冲太岁,不杀鸡儆猴杀谁?<br> 当初被捉,在高管办公室睡不着觉的时候,“百度”过很多类似法律条款,包括刑法条款,我国刑法第十三条明确规定:情节显著轻微危害不大的,不认为是犯罪。<br>无论是从周公的“明德慎罚”还是儒家的“德主刑辅”来看,任何阶级的严刑峻法,都必然会加深社会的矛盾。西汉思想家董仲舒说,“本其事而原其志”,“心”是犯罪的动机,就是说,判断一种行为是不是犯罪,要着重看行为人的动机。<br>动机好,即使犯法不一定有罪;<br>动机坏,即使合法,也要处罚。<br>就拿酒驾来说,行为人本身的动机不可能是故意要伤害他人,现在却硬生生的给其按个“故意犯罪”的罪名,真是“六月飘雪,冤比窦娥。”。<br>  马克思说,法律是统治阶级的意志体现,我国人大之所以就醉驾入刑,一是为了哗众取宠,二是立法者本身年事已高,喝不动酒了,如果要喝酒也早有人代驾,所以不需考虑禁止酒驾会影响其生活。同理,刑法修正案(八)一次性取消了13种非暴力经济性犯罪的死刑,也是立法者可能考虑到跟自身的利益有关了,因为普通老百姓经济犯罪的概率是没有他们大的。<br>J市捉住那么多酒驾的怎么没入刑,还不他妈的都是皇亲国戚和地方的统治阶级,遭殃的始终是弱势群体,像“大胡子”那样,平时奉公守法为人谨小慎微,喝完酒啥事没有,上路被查,一样关押两月!<br>  楚田在省视自己的作案动机,其实也没什么作案动机,就是酒后冲动觉得自己能驾驭住奔驰350,驱车上路,上路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危害公共安全,如果不是自己手贱去摸紫鹃的两个基本点,根本就没这么多磨难和羞辱。<br>如果要判,就得判那只色胆包天贱相十足的右手,在酒后去违法乱纪,治以掌刑!<br>好像也不是什么违法乱纪啊,那么多人摸都没事,就你楚田摸摸就有罪?……<br>楚田苦笑一声,觉得自己犯傻,思想走了极端,如今都尘埃落定,牢都坐了两个月,还纠结这些个没用的干什么?<br>政界的事咱一介小老百姓也管不了,还是踏踏实实摒弃一去不复返的过去,好好发展自己的企业吧,还有爱情,也老大不小了,紫鹃情投意合就赶紧娶妻生子,了却过世的父母一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心愿。<br>他这么瞎想着,天色眼见着露白,抬头望时,高窗外好像依然月明星稀,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老天爷都作美,嘿嘿!<br>转眼看看门口洞口边不死不活慢悠悠走着的石英钟,时针指向六点,六点怎么还有月亮呢?他揉揉红肿的眼睛,干脆坐起来,一扭头,看见厕所边墙角睡着的章一双,心里竟涌起一些愧疚,这孙子虽然作恶多端,也不至于在号子里折磨成空前绝后啊!再说你楚田有什么资格去剥夺猥亵犯的生殖权利?<br>昨晚又进来两个信用卡诈骗和合同诈骗的新犯子,床铺睡不下,章一双理所当然被“藏獒”安排到厕所边打地铺,“花犯子”睡床他妈的不是便宜你了?<br>楚田觉得自己好像心理有些变态,具体怎么变态也说不清楚,是不该折磨章一双的胯下之物还是憎恨这个该死的酒驾入刑?他说不清……<br>不变态现在也算变态,没罪现在也有罪,你不具备“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莲花气节,在炼狱之门大开杀戒,先篡党夺位取代老大,后一而再再而三地折磨章一双和号内的其他“铁板”,这也不是他书生本性使然,如此为所欲为的啊?<br>可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br>时间永远是这样:它不以你的初衷和意志为转移,该一江春水向东流的绝不会为你停留半步,你只是其中的一根稻草,你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不会影响滚滚东逝的时间长河。<br>楚田在“炼狱之门”感叹着自己那点卑微的不幸,天已经大放亮。<br><br>一百四十七<br> 2011年11月5日早上八点半,J市看守所“沉默之门”。<br>“欧阳拳”拿着一个梨子站在那儿沉默着。<br>楚田和“木脑壳”李波警官一前一后走过来,他俩手上各拿着一纸释放书,天色惨白,没一丝喜气洋洋的景象,这令楚田有点失望。<br>临出门时,楚田把所有物品包括半袋牙膏都赠予“猥亵犯”章一双,尽管如此他还是有些后悔自己玩笑开大了,令章一双残废下半身(下半生)。<br>今天他上身黑色杰克.琼斯的中长大衣,下身黑色杰克.琼斯灯芯绒牛仔裤,脚蹬黑色耐克旅游鞋,和进来时完全不一样,这套衣服是紫鹃探监时拿过来的,不知道当时她怎么在想,一袭的黑……<br>难道和黑道打交道就一定要穿黑衣服吗?<br>老土!<br>天空传来几声乌鸦的惨叫声,楚田觉得似乎不怎么吉利,干嘛呢?老子出狱你不高兴,跑来瞎叫瞎凑热闹,还没骂出来正想着呢,忽然感觉脖子一凉,不由自主伸手一摸,你大爷的!一泡鸟屎正好落在脊梁骨!<br>真悔气!<br>“木脑壳”警官见状赶紧掏出两张纸巾递给楚田,对他说:“你看你,霉运还没走完!”<br>楚田没吭声,心想你妈的不会说话变牛叫,躺着吃草你歪嚼什么?<br>擦干净鸟屎正往前走,“欧阳拳”所长迎了上来,递给楚田一个梨子,笑着说:“楚总,不好意思啊,让您受苦了,这个梨子您是必须吃的,吃完了与这种地方从此分离(梨)……”<br>楚田皮笑肉不笑地边回答边接过梨子:“谢谢欧阳所长的关照,能全身而退全托您的福!”<br>“欧阳拳”明白这句半开玩笑半带骂的话中话,回道:“楚总,我们也是身在衙门秉公执法没办法,您多担待多担待!”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骂道:你小子也真不识抬举,老子堂堂一所长给你拿梨子那是看在曾书记的面子上,你出了这个门谁还认得谁?<br>楚田没理他,低头跟着两位执法者往大门口走,边走边啃梨,带着鸟屎的味道真不好下咽,但既然所长说这是必须的,那咱就忍受忍受,信信迷信,吃一半扔一半吧!<br>“木脑壳”警官在窗口递过一纸刑满释放书给武警,楚田和他一起就出了J市看守所的最后一道门。<br>“欧阳拳”本来准备送到大门外,一看这孙子不冷不热,也懒得继续搭理他,走到前门值班室,就扭头上自己办公室去了。<br>外面天空似乎比“炼狱七门”敞亮一些,楚田和第一次从内面出来一样,眼睛有些睁不开,他眯着眼睛到处找熟悉的身影,心里一空!<br>一样黑衣的一个优雅女人映入眼帘——“忘忧草”。<br>“忘忧草”黎子菲正好给“木脑壳”警官送手机过来,楚田和她两人四目诧异地短暂相对,各自在心里打鼓:“这人怎么这么面熟?”<br>然后各自继续自己的事情!<br>楚田扔掉半边梨子睁大眼睛180度继续搜寻熟悉的身影。<br>只有司机小王和那辆奔驰350在门口停着,紫鹃、楚禾、柳晴、还有还有谁呢?<br>都没来。<br>出什么事了?<br>一朵乌云在心头掠过,他脸色一沉,看见小王沮丧着迎上来,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br>小王拿起老板的“苹果”四代递给他,对他说道:“楚总,您跟董事长打个电话吧!”<br>“他妈的老子……”楚田突然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更正道:“小王,有什么事情你就说,你还不知道我的脾气?”<br>“夏老师好像……好像不行了!”小王几乎快哭出来。<br>“哪个夏……?”楚田话没说完,自己马上反应过来是夏霏,急忙问道:“夏霏她怎么哪?”<br> 话音还没落,电话响起来,内面传来楚禾镇静的声音:“楚田,你出来了!出来了就好,出来了就好!”<br>楚田没理会他的话,因为他已经听到远方楚禾旁边柳晴的哭声,赶紧问道:“夏霏怎么哪?”<br>“她!她……”楚禾哽咽起来。<br>“快说呀!是死是活给个话。”楚田急了。<br>楚禾极力镇定自己的情绪,依然带着哭腔道:“她等你等了半个月,今天早上突然……”<br>“嗡”的一声,楚田什么都明白了,瞬间觉得天昏地转,眼冒金花,怎么会这样呢?<br>怎么会这样?<br>他心中的那股傲气和那股卑微,被“她等你等了半个月”这八个字击垮,何止半个月?——楚田心里一直很清楚。<br>夏霏一直在等他,在等他回头!<br>在武汉的七八年,虽然彼此没见过面,但心中的那份牵挂心心相惜,楚田也一直在装糊涂,他知道“军师”柳晴和夏霏没断过妯娌情缘,也没去问过,也没脸去问!<br>这份心里永远的秘密差点被紫鹃看穿,书房里那首《钗头凤》分明写着自己的忏悔,不知道她当时那异样的表情是否就已经看透?<br>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br>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br> 一百四十八<br> 黑色奔驰350从J市看守所风驰电掣般向随岳高速公路驶去。<br> 副驾驶室内,楚田头倚靠在座椅背上,两旁的城市风景线迅速消失。<br>别了,J市!<br>永别了,J市!<br> 人生的长河在这里打了个漩涡,留下深刻的一笔,是祖辈欠下J市人民前世的情让他这辈子来还吗?<br> 那么——<br> 该还的已经还了!<br> 是始乱终弃对夏霏的不公让法律来找个平衡吗?<br> 那么——<br> 法律已经公平地给与了惩罚!<br> ……<br>楚田噙着泪水,努力让它不流下来,两月所有的屈辱和心酸,都比不过此刻的悲痛和忏悔。(作者旁白:再牛B的肖邦,也谈不出他此刻的悲伤!)<br>往事一幕一幕涌上心头,夏霏的哭,夏霏的笑,夏霏的调皮,夏霏的打闹,夏霏的一切的一切,此刻在他眼前如影随形上下翻飞……<br> 他其实明白:人这辈子最怕的就是欠良心债,它会纠缠你一辈子。<br> 而他自己却欠下夏霏的良心债!<br> 夏霏的病,他也隐隐听到一些传说,只是一直没脸去问去关注。回首当初的移情别恋,老天爷已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2002年深秋从深圳一无所有回到武汉,蜷缩在角落吃后悔药时,大把大把的泪合着药,独吞!……<br> 夏霏走了?<br> 她真的走了吗?<br> 楚田不敢相信,两月前公审时,她还出现在法庭的观众席上,忧郁的眼神留下凄然一笑,如利刀穿心,击中楚田心底最软最软的那一道伤痛。<br> 难道前妻留给自己的那凄然一笑,真的是最后一次回眸?<br> 如果苍天再给一个机会,我宁愿伤痛到底,换她几十万次的回眸!<br> 楚田咬咬牙,恨恨地在心底骂自己当初的厚颜无耻,他还是不敢相信,夏霏怎么就芳华逝去悄然离世,迷迷之中忽然想起这几天反复做的同一个梦境:<br> 公园里,四周都是槐树浓荫,中间有一个火烧板花岗岩铺就的上百平米广场,一群白色的和平鸽在广场中央或觅食、或嬉戏、或漫步或谈情说爱,楚田穿条花格裤衩,光着膀子,被炎炎烈日烤得全身是汗,从广场的边沿走向广场中心,不停地走,边走边弯下腰双手去捉鸽子,可是,怎么走也走不过去,腿越来越沉,像灌了铅似的,触手可及的鸽子在眼前飞舞,就是捉不到……突然,鸽子瞬间消失,整个广场变成黑夜,万籁俱寂的那种黑,静得可怕,黑得可怕,伸手不见五指……<br> 楚田午夜梦回,每次都发现“藏獒”不是腿压在自己腿上就是胳膊搁在自己腿上,气愤地踹到一边,继续思考这个梦境的喻意。<br>白天和黑夜的变化这么快,预示着什么呢?小时候父亲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也没思考什么呀,只惦记着快出去了,掰着指头在算时间,也没别的什么。和平鸽意味着什么呢?天下太平人人安居乐业吗?<br>这也不是自己瞎操的心啊,中央那么多领导在倡导和谐社会建设促进经济同步发展,不是咱一介小老百姓操心的事情。<br>广场预示着什么?<br>太阳预示着什么?<br>这些他一一都想过,没想明白,只有腿像灌铅似的走不动他明白,那是“藏獒”这小子给压的痛。<br>奔驰350从随岳高速盘向汉宜高速时,楚田突然想明白了,这是夏霏托的梦,她的魂魄在冥冥之中游进J市看守所NO2号内,给楚田留下一个阳光灿烂的谜语让他猜:她即将离去!<br>炎炎的烈日寓意着夏天(夏),一群洁白的和平鸽飞舞(霏),白昼与黑夜的交替,寓意着从此阴阳两隔……<br>聪明!<br>受父辈的启示,楚田觉得自己父母一个满腹经纶一个文盲,一生一辈子都在沟通上成问题,尤其是对孩子们的教育,永远是一个严父严得杀气腾腾,一个慈母慈得菩萨心肠,一个坚持“子不教父之过”,一个坚持护犊护到底的思想,一辈子沟通无果,所以他在婚前一直希望找一个天资聪慧的知识性女人为伴侣,夏霏不是那种类型,天性反应不快,属于那种嘴慢手快的女人。<br>为什么月老的红线总在胡牵呢?<br>楚田常开玩笑地说:你爸爸和你妈妈是不是要查一查血缘关系?<br>夏霏听不懂,问道:什么意思啊?<br>楚田调侃道:你在婚前最好学学《婚姻法》,老一辈不讲这个的……<br>夏霏用了差不多两个时辰才弄明白他拐着弯骂人,扔下手中正晾晒着的衣服,过来抽他的屁股,他笑着跑开。<br>明媚的阳光下,一跑一追,银铃般的笑声和欢乐洒满武汉市墨水湖中学的校园操场。<br>如今伊人已逝,笑声仿佛就在耳边重响。<br>夏霏,这个天生不是很浪漫很敏捷很聪慧的女人,在离世前居然给自己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把一段谜一般的场景送入楚田梦乡。<br>楚田想到这里,睁开眼睛,露出一丝苦笑,他擦擦眼角,看看窗外,问道:“到哪儿了?”<br>“过了仙桃,还有五十分钟就能到协和医院。”司机小王没反应过来,停顿半天才答道。<br>他看着老板一声不吭独自闭目想事,知道他百感交集,和楚总鞍前马后多年,多少知道老板的一些事情,他也感同身受,心情沉重地专心致志开着车,不敢一丝马虎!<br><br><br>一百四十九<br>来了!<br>夏霏!<br>我来了!<br>一个背负忏悔的刑满释放人员!<br>我来迟了!<br>迟到了十二年!<br>协和医院住院部门庭若市,熙熙攘攘的人员此刻权当不存在,往来穿梭的车辆此刻权当不存在,世界此刻一片空白,<br>心一片空白!<br>在哪儿呢?<br>我的亲!<br>在哪儿呢?<br>我的亲人!<br>在哪儿呢?<br>我在寻找你熟悉的身影!<br>在那儿呢?<br>我的眼睛怎么看不见?<br>是泪水蒙住了我的眼?<br>还是愧疚蒙住了我的心?<br>在哪儿呢?<br>我的亲!<br>我的眼睛怎么看不见?<br>我只能想象你当年的模样!<br>我多想再诉诉离别的衷肠!<br>在哪儿呢?<br>我的亲!<br>我的眼睛怎么看不见?<br>我一直在梦里见到梦的衣裳!<br>我一直在梦里梦见带你回到家乡!<br>……<br>楚田几乎是在失去意识形态的状况下被司机小王带到特护病房,病房是单人间,病房里只有三个人,楚禾、柳晴和夏霏,在楚禾和柳晴的极力哭求下,院方暂时没有把夏霏送进太平间,两名停尸工和推车一直守在病房外面,随时候命。<br>楚田积攒了十几年的泪水,从奔驰驶入协和就开始如泉涌,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br>他几乎是扶着墙走进病房,柳晴见状赶紧过来搀了一把,腿还是没站住,一步一个趔趄,跪倒在病床前。<br>他不敢揭开盖在夏霏脸上的白布,低头埋进病榻的边沿,双手抓住病床的铁杆,不停磕头!<br>对不起!<br>对不起!<br>对不起!<br>是我对不起你!<br>是我伤害了你!<br>是我害了你!<br>夏霏!<br>能看看我吗?<br>霏!<br>你能再看我一眼吗?<br>求你了!<br>我求求你!<br>、……<br>楚禾缓缓走过来使劲揉揉兄弟的肩膀,劝道:楚田,人已经去了,再伤心也没用,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br>柳晴轻轻拉了拉老公的衣服,小声说:就让他哭吧!哭了好受些!<br>楚禾叹了口气,继续道:楚田,有件事情本来在这个时候不该告诉你,但我觉得如果不讲,对不起……<br>柳晴不知道他又要讲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连忙用脚踩了他一下,想止住。<br>这个时候还说什么呢?<br>有什么好说的?<br>楚禾没有理会脚下的疼痛,他亦肩负着责任感,心里埋藏八年的秘密一直没有机会说出来,他必须说出来,不说出来对不起夏霏,对不起这个尸骨未寒的忠贞女人!<br>这个时候必须说,等到骨已成灰,咱楚家岂不昧着良心存活于世?<br>他看着哭诉不停的楚田,继续道:有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禾田集团当年成立初期的资金,那二十万,是夏霏给的!<br>也就是说,夏霏——才是禾田集团唯一的股东!<br>……<br>字字千钧!<br>字字千钧之力,如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拍打在楚田的心田,拍打在楚田的灵魂深处,他的自尊,他的骄傲,他骨子里的那点成就和自豪,瞬时间灰飞烟灭!<br>什么?<br>你说什么?<br>他疯了一样猛地站起,转身揪住楚禾的领袖,满脸发紫,手发抖,瞪着发红的双眼,张开大嘴,势如要吞下楚禾,吞下整个世界!<br>什么?<br>你说什么?<br>夏霏才是禾田……<br>楚禾没有被他的气势震倒,向后倾斜的脑袋,连同坚毅的眼神,一起点头,给与楚田一个肯定的答案<br>——夏霏才是禾田集团唯一的股东!<br>楚田疯了,他觉得这个世界都在欺骗他,整个世界!<br>他嘴里咆哮道:不可能!<br>不……<br>这个“不”字被楚禾一记清脆的耳光打回,楚禾再加上一记右勾拳,生生打在楚田的下巴上。<br>血,从嘴角慢慢沁出。<br>——我告诉你!<br>这一拳是替夏霏打的,我已经忍了十几年,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br>猪狗不如!<br>你!<br>世界一片黑。<br>只有柳晴哭泣的声音在半空中回荡:别打了,夏霏也不希望你们这样的!<br> 一百五十<br>楚田:<br> 我知道我要走了,自己的病在自己心里,不知能不能等到你出狱,恐怕不行,看来自己对自己没信心!<br>呵呵,你知道的,我一直对自己没什么信心。<br>估计你见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离开人世,希望你不要悲伤,男人要以事业为重,因为我的离开而影响你的情绪,我是不会心安的!<br>这几年哥从公司拿了很多钱到医院,我知道一个大概数字,恕我还不了了,抱歉!<br>如果能转世投胎,下辈子我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他的恩情!<br>紫鹃过来,说你在J市看守所脸色不错,这令我很高兴,从她的眼神看出,她没有骗我,但最近总是担心,你可能在看守所吃亏了没说,你从来都是打脱牙和血吞,这个性格我是懂的,吃亏了也不吭声,留给别人的总是坚强!<br>“伤逝”酒吧的那首主旋律——洄游,是你奋斗的心声,我想我能听得懂,只有我了解你是那种人,因为我已经听过无数遍。<br>希望你尽快走向辉煌,你的事业走向成功。<br>紫鹃是我安排到你身边的,她是个美丽善良的好女孩,家庭环境也不错,正好学的专业是市场营销,我知道你身边需要这样的人才,所以极力推荐她走进禾田集团,了解了解你的才华和能力,能成为你未来的伴侣,那是最好,没想到你们真的走到一块了,这令我很欣慰。<br>好好珍惜她!<br>不要伤害她!<br>拜托!<br>你知道的,我没什么亲人,就一个父亲,最近也失去了联系,可能我后妈担心我拖累他们,故意关掉手机,没事的,只要他们幸福,我也就很欣慰了!<br>你爸在世时常说:子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br>不能为你们楚家留下血脉,这也是我当初离开你的原因,不是因为杨芳的事我们夫妻陌路,而是我查出自己没有生育能力,才在离婚书上签的字,瞒了你这么多年没说,真的很对不起!<br>哥嫂都是好人,这些年我欠他们太多,你知道的,我没什么亲人,你们楚家的人都成了我亲人,在我生病的这么多年对我的关心无微不至,我欠他们太多太多!<br>我死后,替我报答哥哥嫂子,我知道我没资格这么要求你,呵呵!但我知道你其实心很软,你会答应的!<br>你的事业在哥的帮助下蒸蒸日上,你应该相信哥对企业管理的水平能助禾田集团走向巅峰,大事上你一定要和哥商量!<br>你身上的一些毛病我都告诉了紫鹃,你脾气倔强,你很好强,你不会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一日三餐没规律,这些我都希望她能包容和督促你改正,从她眼神能看出她很在乎你,这点让我很放心!<br>我想只有爱才能解决所有的矛盾!<br>只有爱才能包容一切!<br>呵呵!不知道对不对?<br>你一直说我不懂爱的。<br>我觉得爱就是依恋,你说是吗?<br>看到你和紫鹃成双成对,事业又这么成功,我想我能安心地走了!<br>呵呵……<br>我病的时间太长,也累了!<br>对了,我办了份保险,受益人是你和紫鹃,呵呵,其实也不是你和紫鹃,我也不知道,总惦记着你们会有个孩子,所以算是给未来的孩子一份保障吧!<br>我是不很傻?你一直说我傻呼呼的,我也想如你一样那么有才那么有进取心,呵呵呵,我办不到,我好累!<br>*********(此处字迹被泪痕浸透,模糊不清。)<br>你的傻霏霏绝笔。<br>——留给楚田的信,夏霏一直藏在床单下,在主治医生和护士做最后一次抢救时,发现病人右手一直拽着床单不松,翻开一看,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封信被抓在手里,共有四页纸,应该是分很多次写成,已经揉皱,医生展开看时,字迹歪歪扭扭,改过很多用词,横竖都不成行,长的很长,短的很短,纸上尽是泪痕点点。<br>一封流着泪写就的遗书,牵挂的尽是楚田。<br>11月8日,立冬。<br>夏霏的追悼会在汉口殡仪馆举行,墨水湖中学的校长主持会议仪式,禾田集团的全体员工和墨水湖中学的部分师生参加了追悼会。<br>追悼会结束后,“军师”柳晴交给楚田这封信,他不敢看,等车到唐家墩香江花园,送走兄嫂,自己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慢慢从口袋摸出来,字字触目惊心!<br>我的傻女人,你怎么那么傻呢?<br>楚田已经再没有泪水,他的泪水在殡仪馆外面被风干,从此无泪。<br>楚田在透过模糊的泪痕猜夏霏结尾部分写的些什么内容,猜了半天也猜不出来,索性把信搁在茶几上,自己一头倒到沙发上。<br>他太累了,已经几天滴米没进,浑身软绵绵的没劲。<br>……<br>晚上八点左右醒来,不禁吃了一惊,谁把家里的灯打开?<br>客厅天花上只打开昏黄的两条灯带,一条把光洒向沙发后面的背景墙,一条把光洒向前面的电视背景,室内中间的天花阴阴暗暗,隐隐绰绰全是窗外的剪影,一道一道在上面缓缓移动,突然,一道扭曲的人影出现在天花板上,径自向客厅中央移步过来。<br><br>一百五十一<br><br>谁?<br>楚田慌忙从沙发上一骨碌爬起来,定睛一看,屋内空无一人,他朝阳台上望去,原来起风了,寒风趁夜悄悄刮开纱帘,阳台红杏晾衣架上一件中长大衣挂在上面,来回晃动,投影到室内天花板,造成人影移步的错觉。<br>他慢慢踱步到阳台边,推开半掩的塑钢门,一阵凉意袭来,中长大衣正好打在脸上,用手抓住,是紫鹃的衣服,深棕色毛线大衣。<br>楚田怔了怔,苦笑一声,拿起晾衣杆取下来,抱在怀里,返身回屋。<br>紫鹃在哪儿呢?<br>她为什么不去接我呢?<br>她知道夏霏去世了吗?<br>她不是和夏霏很熟悉吗?<br>楚田这几天不是没想起,而是不敢想,满脑子全是夏霏的影子,紫鹃在思想的缝隙中一闪而过,稍纵即逝,对于她在哪儿的这个谜,楚田不敢轻触,这是两个矛盾的小人在心里打架,你那边放纵着自己的男欢女爱,这边面临生离死别,谁打赢谁都会尴尬和心痛。<br>所以干脆放弃!<br>如今伊人已逝,是否腾出点空间来,给紫鹃打个电话或者问个明白呢?<br>怎么开口?<br>很简单的一句问候,此刻却变成楚田沉重的包袱,他把大衣挂到进门玄关处衣架上,重新坐回沙发,犹豫很久还是不知道如何开口,习惯性地摸摸裤兜,感觉少点什么,什么呢?他扬起手,大拇指一扣下巴,发现自己烟瘾上来了。<br>肚子几天没吃东西,饿过了劲,一阵一阵地酸痛。<br>不行,还得活着,一个男人岂能儿女情长要了性命?<br>楚田打定主意,重新穿上大衣,换双旅游鞋,推门下楼。楼下出小区门就是几家小吃店,其中成都小吃是他经常去的地方,酸辣粉、盖浇饭,一顿一顿凑合了很多年,大多数时间楚田是不愿下楼的,打个电话送餐上来,边吃边看看电视,吃完把饭盒一扔,完事大吉。<br>单身的生活大抵都是这样!<br>路过小百货店时,楚田进去拿了条苏烟和四个打火机,一摸屁兜,没带钱,不好意思地笑笑,对老板说道:我没带钱,先放这,一会下来拿。<br>他已经将近两个月没用钱的习惯,关在“炼狱之门”,吃喝拉撒睡全是记账,也不需要钱。<br>拿完钱包下来,他没进百货店,先到成都小吃要了碗鸡汤面,一笼包子,机械般囫囵进去,感觉胃还是不舒服,也顾不了那么多,再次步入百货店买烟结账,掏出信用卡时,带出一张照片,掉到收银台上,连忙捡起一看,心湖顿时泛起涟漪,是他和紫鹃的合影,那晚在沙发上两人拿手机拍的合影,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打出来,然后偷偷放进去的。<br>紫鹃!<br>这几天楚田其实心里沉甸甸,装的满是夏霏的爱和对夏霏的忏悔,非要厚颜无耻地去想紫鹃或者去给紫鹃打个电话,这不是他愿意做的违心事,只有脑子里放空些逝去的伊人,腾空些地方,才能琢磨。<br>出得百货商店,楚田撕开苏烟,掏出一包点上一支,剩下的夹在胳肢窝,慢悠悠朝家走去。<br>沐浴了夏霏太多太多的爱,甚至你在心底一步步垒砌的那座高塔,基层垫底的都是夏霏,这个傻女人,这辈子四十年活的就是一个楚田,把自己一切都交付出来,直至收获背叛,直至生命之花慢慢凋谢!<br>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爱?<br>光芒万丈的无私之爱——<br>能逼出他骨子里的那些虚伪和自私!<br>能让他可怜的一点点自尊和傲气缴械投降!<br>楚田吐几个烟圈,惹得门口保安羡慕的眼神投放过来,他没理会这些,继续前行,世界此刻都不是他应该理会的。<br>脑子乱哄哄没有章法,思绪就像蒙着眼睛身处江汉路步行街,在闹市区乱撞,找不到出路,最后误打误撞,朝汉阳方向摸去……<br>1993年的夏天,楚田父亲在汉阳教育局托关系,硬是把本该返乡或自己出去找工作的楚田留在汉阳墨水湖中学,楚则恭的想法是:打虎还要亲兄弟,上阵肯定父子兵。既然楚禾大学毕业分配工作留到武汉,那么不能让兄弟距离太远,在一个城市将来相互也会有个照应。<br>8月20日到学校报到,一个人背着被子行李从武昌石牌岭出发,找寻很久,才到达墨水湖中学,一位门房拿着报纸出来的长发女孩引起楚田的注意,上身洁白的衬衣,下身茄米色长裤,圆圆的鹅蛋脸三分红润,似三月初绽的桃花,两双黑洞洞的眼睛扫视过来,眼眸里分明含着一丝浩渺的烟波。<br>“请问一下!”楚田问道:“老师,校办公室在哪儿?”<br>“你找谁?我带你去!”声音清脆圆润,楚田感受到了一句诗:大珠小珠落玉盘。<br>“我是来报道的新老师!”<br>“呵呵!”大眼睛女孩上下打量一番,扑哧一声笑出来:“我以为是学生呢!”<br>“你觉得我像学生?”楚田边跟着大眼睛女孩走,边在她后面问道。<br>那女孩没回答他,回身指了指他挂在胸前的一支钢笔,笑笑,继续前行。<br>“不是我……不是我老土,是刚才在公交车上拿出来想写点东西,随手就……”楚田脸一红,有些窘迫,跟上几步解释道。<br>“你写诗?在公交车上写诗吗?呵呵!”大眼睛取笑道。<br>“就是写诗!你看。”楚田伸出左手,手心朝着大眼睛女孩,郑重道,他对大眼睛的笑声有些生气。<br>“真的啊?”大眼睛本来在开玩笑,却不知道这书呆子真的在公交车上手板心里写诗,不由得停住脚步问道。<br>“像是骗你吗?”楚田收回左手,背起来像位领导,端详起比自己“一线天”大很多倍的大眼睛。<br>“冤枉你啦!”大眼睛女孩伸出友谊的右手,对楚田道:“认识一下,我叫夏霏!”<br>“哦!夏霏。”<br>“那你叫什么?”<br>“我的名字暂不告诉你!”楚田报复性地回道。<br>“哈哈哈哈!小气鬼。”<br>银铃般的笑声一路向东洒去。<br> 一百五十二<br> 夏霏是教务处的行政人员,父亲则是墨水湖中学的离休教师,临离休时给女儿安排了个相对稳定的工作,父亲一帮老同事几十年的感情摆在那儿,夏霏工作起来相对比较轻松。<br>这份工作不是夏霏所要的,她的志向是重新考大学,原来师范的专科文凭不是她学习水平的真实反映,一场变故让她身不由己地走到今天。<br>母亲在她高考那年临近考试半月前病逝,抱着悲痛而沉重的心理包袱走进考场,她自己都不知道考试那三天是怎么懵懵懂懂过来的,反正高考揭榜这位学校的“尖子生”名落孙山,羞愧之下用三百多分胡乱报了个师范学校,三年下来也没学个什么名堂。<br>等到师范专科毕业时,夏家又多了四口人,一个女人带着三个成年半成年的女儿过来,让夏家顷刻间兵强马壮。所谓三个女人一台戏,一屋子的女人那叫一个热闹,夏霏的生活彻底被打乱,生活没有规律,在家的话语权几乎被剥夺,郁闷了一年,终于在学校领导和父亲的关照下,离开了那原本属于自己的家,独自搬到学校单身宿舍去生活。<br>工作、学习、健身是夏霏每天的三部曲,生活的打击始终没有改变她原本乐观向上的精神,墨水湖中学到处都洋溢着她银铃般的笑声。<br>楚田的到来却彻底打乱了夏霏的生活。<br>这个酸溜溜的新老师总是与众不同,报到第一天就和教务处的主任谈判,要求在学校成立诗社,组织学生老师每月出刊和定期诗歌比赛,你说你一个刚毕业的毛头小伙子自己几斤几两几钱都没称一称,学了四年刚踏入社会就不知天高地厚和繁重的教学工作作对,弄些不着边际不靠谱的事情,全校上下不鄙视你鄙视谁呢?<br>果然九月一日开学上课的第一堂公开课亮相,他就表演失败,学校教务处几位领导和语文教研组的前辈,几乎没听懂他在整堂课中讲的什么,最关键的是他不写教案不看书本不板书不站在讲台上,自以为是地在学生中间来回走动,天南海北胡侃一通,惹来学生阵阵哄堂大笑。<br>——这哪是在讲课,这是在误人子弟!<br>教务处主任生气地在办公室拍桌子:你那毕业文凭是怎么混来的?<br>您去问问华师的校长,是他亲自颁发的!楚田站在一旁,若无其事地冷淡道。<br>学校上课不是你那个样子,哪有不备教案不拿教科书不板书不站在讲台上上课的?今天这一教室的师生没人听懂你讲的什么!教务处主任铁青着脸,恨恨地盯着这个不知死活的新老师的脸吼道。<br>国家教育部规定一定要写教案拿教科书站在讲台上“填鸭子”吗?您那种教学方法是不是太落……<br>后面的一句话没说完,被教导主任再次拍桌子打断,一个字在牙缝里低沉地吼出:滚!<br>顺着教导主任发抖的食指指向,从教务处滚出来的楚田正恨英雄无用武之地,愤愤地在心里对教导主任刚才言行进行反复批判,夏霏跟了出来。<br>九月的骄阳洒满整个校园,一身粉红的裙子跟在上身花格短袖下身牛仔裤的后面,都空着手,一前一后向宿舍区走去,前面的楚田使劲踢踏着地面的阳光,恨不能踩碎!<br>楚老师,你不该和领导顶撞的,你是新来的……夏霏好意劝道。<br>新来的怎么啦?明明是他们太死板,老八股的套路还不改进,误人子弟不说还倒打一耙。楚田边激动地回道边往树林旁小径上走,一条垂柳挡住去路,他一回头,正好唰的一声打在脸上,眼冒金花。<br>啊!<br>不要紧吧?夏霏关切地问道。<br>没事!我自找的。楚田边揉眼睛边继续往前走,低着头也不理夏霏,心底酸酸的难受。<br>楚老师,我知道你很有才,我看过你写的诗歌,可是老师和学生时代不一样的,不能拿你在学生时代的骄傲踏入社会……夏霏不知道自己今天哪里来的这么多理论,也不知道怎么就教训起这个“倔脾气”的老师来。<br>谢谢!楚田抬起头,侧身淡淡地回道,心底唱起陈百强的歌:冷冷哪可休?回首多少个秋!正傲视旁边的教学楼呢,没留意脚下的路牙槛,一脚绊上去,扑通一声,以一个极不优美的姿态在夏霏前面摔倒,伴随着手肘和透水步行砖的亲密接触,楚田骨折了。<br>肱骨骨折!<br>在医院打石膏时,夏霏心疼地对楚田说道:楚老师,都是我不好,害你成这样,对不起!<br>楚田苦笑道:不怪你,不怪你,我妈三十八岁生的我,老孕妇生出来的孩子就是体质差啊!<br>那这段时间的生活我来照顾你吧!将功折罪,嘿嘿。夏霏此刻的笑比哭还难看,她知道楚田要想在墨水湖中学继续待下去,面临着一堆的问题,她参加工作已经一年多了,加上家里那么多的变故已将她历练早熟。<br>你才气横溢不代表你就能胜任一个中学的语文教师,墨水湖中学的教学质量和高考成绩一向都是在武汉三镇名列前茅,学校相关领导绝不会允许你在讲台上胡作非为,影响墨中的升学率。<br>再说你楚田“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还没开始上课你胳膊就骨折了,这算什么事啊?<br>夏霏暗暗替这位新老师捏了一把汗。<br><br>一百五十三<br><br>起雾了。<br>香江花园的路灯在朦胧中努力闪烁着昏暗的光芒,一缕一缕的雾霭在空洞中游荡,微风轻送,忽浓忽淡,小区园子里的几株酸枣树就剩枯枝,参参丫丫在阴暗中忽隐忽现,谁家的两条狗在楼下打架,汪汪几声把楚田从回忆中惊醒。<br>楚田在垃圾桶掐灭蘇烟,才发现自己抽烟很不专业,家里居然连个烟灰缸都没有,他和衣躺在席梦思上怔怔发呆。<br>客厅里传来手机的铃声,楚田看看表,晚上十一点左右,谁的来电呢?<br>他起身走到客厅,从沙发上捡起手机一看:紫鹃。<br>楚田的手有些哆嗦,思绪一下凝固,茫然地望望窗外的薄雾,感觉一切都是梦中。<br>“喂!”声音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空灵而悠远,楚田心禁不住颤抖了一下。<br>“是我!”他不是很习惯手机的对话,才在号子里呆了两月,一切世外的东西都似乎很陌生,手机不小心贴在脸上,“苹果”通话界面的扩音器打开。<br>“还好吗?”紫鹃柔柔的声音继续过来,很轻很轻,这不像她的声音,抑或是她的声音从天外传来,楚田随手捻碎沙发上的一团餐巾纸,扔到茶几上,嘴角忍不住抽动一下,机械地答道:“还好!”<br>“……”电话里面传来一阵沉默,都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言说,静静地只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还有各自缓慢的心跳。<br>静默的一分钟,思绪千转百回,还是楚田先开口了:“你在哪儿呢?”<br>“J市。”<br>“啊?”楚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怎么还在J市呢?急忙问道:“出什么事了吗?”<br>“什么事情都没有!”紫鹃平静地答道。<br>“那你怎么……?”楚田不知道该问什么,该如何措辞,只说了半句话。<br>“我在我爸这儿,这段时间不方便见你,所以干脆不见也罢。”紫鹃语速开始加快,情绪也缓和了许多,但她说的都是些不合常理的话。<br>楚田突然觉得这个女人是个谜,距离非常之远,仿佛在和一个陌生人说话,一个多月没见,到底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呢?为什么她的话语如此生疏,声音如此低沉?这也不像她的性格啊?<br>他没有继续问,知道问也没有用,就把话题转到S市项目上去。<br>“S市的项目现在进展如何?”<br>“那边合同签了,公司四个人在那边开展工作,我每天都在网上指导项目组的事情。”紫鹃的语气还是公事公办的汇报。<br>“那你……”楚田本来想说那你怎么不到现场去呢,感觉不妥连忙止住话头,因为她不去肯定有不去的道理,这是一个敬业精神很强的女人,有独立的思考和安排工作的能力,既然没去,那就是J市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br>紫鹃何等聪明,接过话来回道:“你放心吧,工作一天都没耽搁,每天的计划和安排我都发在你邮箱,你可看看。”<br>“噢!”楚田暗自苦笑,出来几天居然没有上网办公的习惯,也忘了还有网络这回事情,一是还沉浸在夏霏去世的悲痛之中,二是还没完全从看守所里的号头角色转换过来,居然忽略了自己的身份。<br>“夏霏姐去世,我知道你很痛苦,其实……”紫鹃停顿一下,看得出她知道的事情不比楚田少,在电话的那端稳定一下情绪,幽幽地继续道:“我也很难受……”她还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哽咽在喉,不想一下子宣泄出来。<br>“一切都过去了!”楚田叹口气,闭上眼睛,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他知道这是一句谎话,但还是情不自禁说出来。<br>“我过几天回武汉。”紫鹃明白楚田一时半会儿走不出生离死别的阴影,不想过多说些安慰的废话,她清楚语言在此刻苍白无力。<br>“嗯!”楚田没继续,也没心情继续,慢慢放下手机,斜靠在沙发上黯然神伤。<br>他在两种情感中纠结,一是禾田集团真正的投资人已经逝去的前妻夏霏,那份挚爱让他反复审视着自己灵魂深处的卑劣,二是紫鹃这位J市市委书记的女儿和禾田集团的员工,那份突如其来如火如荼的爱情让他激情一直在燃烧,燃烧在不惑之年,因而倍感珍贵。<br>爱,或者不爱,此刻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伊人已逝,但留下的光芒却能直逼楚田的人性,逼出骨子里的一种自卑来。<br>用此刻的自卑、悲痛、愧疚来面对紫鹃无暇的爱情,情何以堪?<br>紫鹃挂完电话,也在纠结,其实这段时间她一直就在纠结中,谁也不明白她心中真正的那种痛楚。<br>她被父亲和自己给软禁了!<br>楚田出狱那天,她其实就在看守所门口,躲在A6车里不敢现身,是因为她已经得到夏霏去世的消息,明白自己的出现会陷楚田于尴尬之中,于是选择了躲避。<br>第一次在楚田书房看到那副《钗头凤》,她就明白这对劳燕分飞的60后,彼此还深深地牵挂着对方,但她那时已经不能自拔,深陷对楚田爱恋的泥潭……<br>那天在J市公安局被张学友劫持导致流产,让他父亲曾凡祖书记大发雷霆,从医院接回紫鹃后,关在宾馆咬牙切齿骂楚田是个畜生,骂紫鹃太不自重,这个社会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呢?<br>——已婚人都过着未婚生活,未婚人却都享受着已婚待遇!<br>他市委书记的脸已经让这个不争气的闺女丢尽,J市到处流传着“醉驾”老板和曾书记女儿爱情的传说版本,传说中的故事总是越传越邪乎,添油加醋,甚至把曾书记的私生活也杜撰出爱情的版本,描摹出女主人翁的形象和职业……<br>紫鹃被父亲警告处分,不许再和楚田来往,不许再踏进禾田集团半步,否则父女恩断义绝,如若一意孤行,以后就别认我这个父亲,也别踏进曾家的大门。<br>紫鹃躺在J市政府宾馆的床上,默默忍受父亲的责骂,默默在心底流泪——<br>爱!<br>为什么总是这么苦呢?<br> 一百五十四<br>紫鹃妈在紫鹃出事的第二天就赶到J市,闺女虽大难不死,但已经足以让她心惊肉跳,怎么就在公安局被劫持了呢?这公安局都不安全看来J市就没有安全的地方,老头子自从调到J市上任以来也一直焦头烂额,工作不顺,这J市到底是个什么黑暗的城市呢?<br>难道我党构建和谐社会反腐倡廉的方针政策没有贯彻到J市吗?<br>对于孩子的婚姻大事,她和曾书记的意见不是很一致,她去过楚田在香江花园的家,听紫鹃描述过他的一些过去,这个人的人品从他书房的摆设就能看出错不到哪儿去,书柜上摆着四书五经唐诗宋词,条案上还搁着笔墨和宣纸等文房四宝,说明这个楚老板不是简简单单的暴发户,一个文化人喝点酒赶上风口浪尖入狱,不能证明他坏到哪儿去!<br>至于年龄,这倒是一个问题,比紫鹃大近二十岁,走到一起似乎不怎么般配,从古至今中国婚姻都在讲究门当户对,怎么着也得差不多啊!<br>虽然不像杨振宁教授和翁虹女士那样距离五十四岁的老少配,但距离二十岁也让紫鹃妈很揪心,对于孩子的婚姻大事她是考虑很深远的,一个人在家没事就瞎琢磨,你说相差二十岁现在倒是不要紧,可是等到紫鹃四十,这位楚老板就六十了,六十岁的男人只能“微软”或“联想”,哪能“奔腾”呢?那时候紫鹃正是……<br>婚姻生活不是杨振宁教授所说的那么简单,婚内只有老公和老婆,没有什么老少配老牛吃嫩草之说,那是一个极其不负责任的说法,性是维系婚姻生活的主要添加剂,您老人家“联想”状态还在嘴里唱着“迟来的爱”手里搂着下一代,弄些自欺欺人的哲理出来,不是不负责任是什么?<br>所以紫鹃妈在闺女的婚姻大事上还是态度不鲜明立场不坚定,既不站在曾凡祖书记一边,痛骂楚田不负责任要紫鹃断绝今后往来,又不站在紫鹃死心塌地非他莫嫁生死相随的立场上,她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孩子身体调整好,等闺女冷静下来再和她语重心长。<br>紫鹃其实很冷静。<br>自从流产之后在J市政府宾馆里待着,便愈发冷静思考自己这一年来的所作所为,踏入禾田集团还没做什么业绩,就把这个企业闹得鸡飞狗跳老板坐牢,这可不是她当初承诺夏霏走进禾田的初衷,如今夏霏姐魂归故里,她的颜容笑貌却总在眼前放映,时时鞭策着紫鹃的良心。<br>紫鹃很信命,她原来大学时代的两个男朋友一个叫王楚生,另一个工商局局长的儿子叫李田,虽然没认什么真,只是玩玩而已,可这两个人的名字依然在她青春的扉页中写下两笔淡彩,当夏霏介绍楚田时,她心头一紧,这不是命是什么?<br>原来两个男朋友名字中间的字加在一起,就是楚田。<br>世界上就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巧到你不得不信命,缘分好像天注定似的,月老把红线牵来牵去总有些牵强附会的道理,楚田就得在她生命中刻骨铭心,让她轰轰烈烈爱上一次甚至一生,这不,才刚开始就聚散两依依,在J市闹出翻天覆地的感动来。<br>紫鹃最近觉少,情绪抑郁,夜已经很深很深,躺在床上,闭上眼睛,2010年初秋的偶遇情景再次浮现在她眼前:<br>武汉市有个红杜鹃爱心社,爱心社的前身是2004年成立的“华农贵州支教基金会”,2006年在紫鹃等几个同学的倡导下正式更名为“红杜鹃”,旨在“支教助学,扶贫济困,奉献爱心,服务社会”,紫鹃毕业后,有事没事就在爱心社组织活动,誓将红杜鹃红遍江城,红遍神州大地。<br>2010年10月的一天,武昌区南湖狮子山的华中农学院来了一位中年妇女,身高约165左右,一套米黄系列的格子套装,手上拎着大包小包的旧衣服,推门进来时,紫鹃正在办事处筹备“情系湖北,关爱盲童”的准备工作,抬眼望去,这位大姐面色好像不太好,紫鹃连忙迎了上去。<br>“大姐,您有事吗?”<br>“我是来捐衣服的。”大姐平静地答道。<br>“那您请坐请坐!”紫鹃赶紧接过两包衣服,给大姐看座。<br>“您喝水!”紫鹃递上一次性塑料杯,余光看了一眼散开的包裹,感觉都是些成年人的旧衣服,眉头微微皱了一下。<br>“不好意思啊,大姐,我们这儿是帮助那些贫困山区上不起学的孩子,您这衣服……”<br>“哦……啊?对不起,我以为……”大姐言语间有些慌乱,她明白自己的善意被拒绝,边放下茶水边站起来,眼神流露出失落的表情。<br>这时,爱心社的徐社长见状走过来,对紫鹃说道:“谁说咱们单纯地为了贫困山区的孩子呢?那些亟待救助的孤寡老人也是咱们关爱的对象啊!”说完转身扶起旁边收拾的大姐,问道:“大姐贵姓?”<br>“我?……”大姐有些支支吾吾,含笑继续道:“别问姓什么,就是些旧衣服扔了觉得可惜,拿过来想捐给贫困的人们。”<br>“您坐,您请坐,太谢谢您了!”徐社长到底比紫鹃要老于世故或者是更具博爱,热情地拉着大姐重新坐回沙发。<br>三人坐沙发上来言去语地聊了几句,紫鹃发现这位夏大姐居然老大远从汉阳跑过来,居然不仅仅是要捐旧衣服,她要捐的还有眼角膜,要捐的还有死后家里的所有家产,这令紫鹃感动不已。<br>这位乳腺癌晚期患者,捐出了她对这个世界无尽的爱,这不得不让紫鹃去深入了解夏大姐背后的故事。<br><br>一百五十五<br>了解之初,曾紫鹃对楚田衣冠禽兽的做法咬牙切齿。<br>你在涉世未深与学校教育格格不入的郁闷中,是夏霏陪伴在你身旁;<br>你在上当受骗一无所有回到武汉时,是夏霏给予你重新站起来的机会。<br>你在落寞消沉卧薪尝胆之时,是夏霏的鼓励和关怀让你驶出迷雾的港湾;<br>你在春风得意之时,完全忽略一个默默无闻的坚强女人在背后支持和无私的奉献。<br>紫鹃觉得夏霏就像屹立在龟山顶上的一盏明灯,普照着楚田扭曲的人生道路,她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他妈的这种东西也值得去关爱?<br>2010年的春节期间,紫鹃几乎都和夏霏在一起渡过,她由同情变为敬佩,由敬佩变为不解,由不解变为知心,由知心变为情同姐妹。<br>这个社会太乱这个社会的情感太乱,改革之初“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经济浪潮所带来的冲击把儒家文化瞬间打得稀里哗啦,礼义廉耻的尺度如核爆炸一样裂变开来,禁锢了几千年的情欲和物欲如黄河决堤般泛滥,处在浪潮中间谁还不犯点错误呢?<br>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孔子也说:知错就改善莫大焉。<br>那为什么不拨乱反正亡羊补牢破镜重圆呢?<br>夏霏不是不愿意和楚田破镜重圆,而是知道自己患了乳腺癌,她外婆和妈都是乳腺癌去世的,她很明白这个遗传基因的可怕之处,抱着侥幸心理指望逃脱一劫,没想到还是中招,病历和病理告诉她走到哪一天是个未知数,她不愿意拖累楚田。<br>夏霏非常明白楚田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那种内心孤傲不肯轻易低头认错的人,触手可及的复合只要楚禾或柳晴一句话,两条情感的河流就会重新交汇,融成家的海洋。<br>柳晴和夏霏聊过几次,她都拒绝复合,隐藏真相的眼神和言语的决绝,让柳晴和楚禾望而却步。<br>紫鹃踏入夏霏的生活,让她眼睛一亮,这是个绝佳的替代者,根红苗正也颇具爱心,父亲是政府官员而且学的也是市场营销,禾田集团需要市场营销人才,这点她是知道的。<br>爱,让她做出了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决定——说服紫鹃走进禾田集团,走到楚田身边。<br>紫鹃起初根本不同意,这种感情替代的事情不是她愿意做的,看起来很荒唐很搞笑,更重要的是她还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不能轻易而举把青春献给这样的私营企业。<br>你就当是我的企业,也没说让你非他莫嫁,只是让你试试看嘛!——经不住夏霏反复的劝说,最后也明白禾田集团其实就是夏霏投资的企业夏霏的希望夏霏希望的延续,被她大爱的精神所感动,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走进了禾田。<br>第一次面试被拒绝后,紫鹃那股不服输的骨气给逼出来,自己没想到会被拒绝,于是和夏霏一商量,天天给楚田发邮件,死缠烂打不信春风换不回。<br>楚田的E-Mail地址就是夏霏告诉她的。<br>走进禾田集团,紫娟的直觉告诉她老板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不仅如此,楚老板的才华和敬业精神更是在几月就折服紫鹃,让她芳心暗许,在S市政府宾馆采用了最笨最古老的诱惑,开始演绎浪漫的爱情故事。(那种老掉牙的诱惑她也是想了半天才想出来的。)<br>浪漫的爱情故事才刚开始就变成一场爱情事故!<br>难道这也是命运使然天注定吗?<br>紫鹃天天盼着楚田出来,盼望着盼望着,等到真正要出来时,自己却开始胆怯,甚至感觉就像在家做完错事的孩子等待家长回家的那种心情,莫名其妙怪怪地忐忑不安……<br>楚田的出狱和夏霏的葬礼,紫鹃都在旁边默默观望着,复杂的感情交织在一起,让她既不敢走得太近也不敢离得太远,若即若离的苦楚只能自己慢慢咀嚼。<br>当然更多的是感动和纠结。<br>父母这边的责骂和劝说于紫鹃来说根本没当什么事,他们不会明白女儿是在续写一个伟大的爱情故事,这份爱情关乎着一个企业的未来,关乎着一个过世女人的所有希望,关乎着希望和爱的延续……<br>走进禾田集团时,她已经承载着太多的历史使命。<br>她肩负着一份责任和梦想在爱!<br> 一百五十六<br>时间如长江之水,或奔腾地或静静地在不息流淌。<br>你悲也好乐也好离弃也罢相思也罢,时间一天一天总在顺流而下,你就如江流中的一滴水珠,生命的指针一旦启动,总会一步一步朝终点迈进。<br>楚田明白自己不能在岁月中蹉跎,他必须尽快走出回忆,走出悲痛的低谷,尽快踏上正常生活的节奏,工作的节奏。<br>2011年的11月9日早晨,也就是夏霏追悼会举行的翌日,楚田在温暖的被窝里睁开眼,扭头看看窗帘缝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自己从梦中刚刚清醒,过去的一切应该都是梦境,收回视线瞧瞧床头柜上的石英闹钟,发现才六点。<br>多少年养成的八点准时醒来,现在居然提前两小时,也是在看守所把生物钟调整到与政府的时间要求吻合。<br>两月出来还要倒时差?<br>还是摆不脱现实,他妈的!——楚田苦笑一声,喉咙有些发痒,嘴唇好像差点什么,忙向床头柜抽屉摸去,等摸到一根蘇烟,点着了喷出一口烟圈,脑子开始兴奋起来。<br>该上班了!<br>该与禾田集团的上下同仁齐头并进了!<br>单位所有员工在追悼会上也见到了楚总,从他们的眼神里没看出什么异样,一次醉驾不可能那么快毁掉楚田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他们反而觉得老板是政治的牺牲品,中国那么多“醉驾”的,真正判刑坐牢的还不是那些个平民老百姓,稍微有点关系的“醉驾”,哪个会被当典型判刑呢?<br>高晓松在网络的舆论中,大部分人还是觉得他是条汉子,不是没关系不是没后台,可人家就是主动认罪服法承担责任,成为那些个向往公平和正义的人们所景仰的“公众楷模”。<br>禾田集团的楚总大抵也应是如此。<br>公司已经有员工知道曾紫鹃的父亲是J市市委书记,一传十十传百,便愈发神乎其神地传说老板自己主动要求认罪伏法,这不是条汉子还是什么?<br>八点半,一身黑衣的汉子楚田坚定地走下楼来,在单元门口望了望停车位上的黑色奔驰,忽然止住前迈的脚步,悟过来自己已失去驾驶资格。<br>罢了!<br>打车去吧,现在叫小王过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扭头正要走,还没迈出两步,那边传来熟悉的喊声:“楚总!”<br>“小王?”楚田心头一热,回头看见车边上站出一个人来,心想:他怎么来了?<br>“楚总,是曾经理让我来接您的!”小王看出老板疑惑的表情,赶紧说道。<br>“哦!”楚田在脑海把紫鹃的形象飞快反复了一遍,心里泛着嘀咕,什么也没说,钻进副驾驶室。<br>——走吧,单位去。<br>一路无话,他望着车前两旁逝去的街景发呆,沉浸于感慨万千。<br>九点一刻,楚田踏入禾田集团的大门时,还是生生感到些许酸楚,毕竟两月没过来,向前一看,不知道是谁在前台摆了一团鲜花,上面一个红色小条幅从花丛中垂下:欢迎楚总回来。<br>看花的鲜艳程度,应该是早上摆的,他继续享受着感动,回归公司的温暖夹杂着另外一种不安伴随他走进自己的办公室。<br>在班椅上坐定,心底突然冒出“打工仔”三个字来,怎么就莫名其妙这么想呢?曾经的荣耀和踌躇满志刹那间消失,那天在协和医院楚禾“啪”的一巴掌犹然在耳边响起——<br>是啊!<br>这是夏霏的企业。<br>禾田集团真正的投资人是夏霏!<br>楚田很久很久没回过神,坐在那儿发愣,大约五分钟左右,秘书兼前台小杨敲门进来,咖啡香味顿时溢满总裁办公室。<br>“财务的谢总监在吗?”楚田再次元神回窍。<br>“应该在吧,我刚才还看见她了!”小杨答道。<br>“你让她过来一趟。”楚田眯着眼睛看了小杨一眼,边吩咐边不自觉朝裤兜里摸去,等到财务总监到来时,他已经在吞云吐雾品尝咖啡,好像也没品出什么味道,如今除了烟其它东东于楚田似乎疏远许多。<br>“楚总,您这是……”财务谢总监推门进来,看见满屋的乌烟瘴气,情不自禁捂住鼻子问道,她本来是要问您怎么开始抽烟了,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放下捂鼻的手,去开门旁的新风开关。<br>“哦!不好意思,习惯了!习惯了!”楚田掐灭烟头,站起身走到窗前,打开两扇铝合金窗,外面的寒气一涌而上将他包围,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br>“楚总,您找我有事?”谢总监切入正题,她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老板憔悴的脸。<br>“嗯,我是想问问公司财务的状况。”楚田重新坐回大班椅,若有所思地问道。<br>“财务报表在您那边第一个抽屉呢,您自己……”谢总监的话音被楚田打断。<br>“我没心情看那些东西,我想问问咱们公司这段时间的现金流如何?”<br>“非常不好!楚总,洪山那边项目的合同款一直没到位,其它几个项目的款也是拖拖拉拉陆续回来一部分,S市的项目现在已经垫进去两百多万,那边贷款的事情,听曾经理说估计明年上半年才会办妥,因为现在年底所有银行都在资金回笼,根本……”<br>谢总监的话再次被楚田的手势打断。<br>“董事长知道这边的情况吗?”<br>“他应该知道,我单独和他汇报过,董事长说等您出来再商量。”谢总监看出楚总的焦虑,她有些不知所措,手紧张地扶着班前椅,不敢坐下。<br>“那现在公司资金维持正常运转可坚持多长时间?”楚田故作淡定地问道,他没想到两月不在,公司的财务状况竟然这么糟糕。<br>“行政开支和人员工资等能维持两月,但是S市那边的项目不能再拆借了!”谢总监如实汇报道,她甚至有些不敢看老板的眼睛,那里面暗藏的焦虑如果变成责骂,她知道应该是一场暴风雨。<br>出乎意料之外,楚总微笑着挥挥手让她出去,扭头端起了咖啡。<br><br>一百五十七<br> “忘忧草”这段时间正在忘我地“痘争”。<br>脸上的青春美丽痘如雨后春笋般此起彼伏冒出来,摆开大大小小碉堡的阵势,犹如上演新版《野火春风痘古城》。<br>夜夜浅眠,多年的压抑在身体里转悠,此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地方,每天早上起来脸上生疼,坑洼处又会升起莫名的丘陵,自己对镜子看着看着,就会忍不住回想到战火纷飞的“抗日战争”的战场。<br>有不怀好意的男同事在背后嚼舌根子:嘿嘿!子菲脸上拖拉机开上去都会翻车!<br>都说女人活的是一张脸,“忘忧草”也不例外,曾经引以为豪的娇容被内分泌折磨得惨不忍睹,而她却暗自高兴起来,“木脑壳”不知道是审美疲劳还是也看着满目疮痍提不起兴趣,从隔夜求欢到日渐稀疏,慢慢一月也难得在自留地里耕耘一番。<br>“忘忧草”最近少了对夜的恐惧,对床第的惧怕,心情渐渐豁然开朗起来。<br>儿子李飞从小几乎和奶奶一起在申桥生活,不在两口子的身边应该叫众望所归,长期家暴于孩子来说影响其身心健康的成长,他奶奶不愿意,“忘忧草”更是不愿意。<br> 父亲“泥菩萨”这半年来屡建战功,单位同事和领导对他刮目相看,不似前般假笑,工作一顺,发自肺腑的微笑便写满脸庞。<br>人逢喜事精神爽啊!<br>11月12日,星期六,“泥菩萨”忙于工作,几月没见到闺女和外孙了,今天心情一爽,决定约孩子们过来聚餐。<br>J市轻机大道95号院,黎正昌警官的家位于2号楼108室,两居室的房间几乎没怎么装修,四白落地,地面全部铺装着600*600的玻化砖,木门还是当初交房时的模样,在捉住J市首例“醉驾”的那个周末,“泥菩萨”买了两桶5KG奶黄色醇酸油漆和羊毛刷子,半夜睡不着觉,悄悄起床,神经病似的刷了一宿,满屋子的油漆气味把子菲她妈呛醒,埋怨声和骂声不迭,伴随“泥菩萨”度过一月之久。<br>下午五点半,“木脑壳”携妻子三人乘5路公交车抵达黎府。<br>“木脑壳”从结婚以来,到黎府的次数屈指可数,倒是岳父岳母大人经常光临他的寒舍,动辄教训一番,甚至三次挥拳对他错误的性行为进行雅正,他脸上和心上均饱含对黎正昌警官的畏惧,以至于越来越不愿看到“泥菩萨”那张脸,更别说踏进黎府。<br>端午中秋和春节,这是中国传统的节日,女儿女婿都得提着礼物拜见女方父母,“木脑壳”每次也是硬着木脑壳送送礼就走,不肯在黎府待上片刻,唯恐子菲她妈铺天盖地的责难。<br>最近两月来,子菲和她爸言语间似乎晴空万里无云,这令“木脑壳”大惑不解,难道抓了个“醉驾”就能改变这父女俩的冷漠吗?<br>环环相扣,“木脑壳”天真地开始在看守所对楚田好起来,那天楚田被“毛黑皮”欺负时他便挺身而出,及时喝止住对方的嚣张。<br>“稀客稀客,快进屋喝水!”子菲妈开门迎客,决然不同的热情让“木脑壳”有些意外。<br>三人闪身进屋,子菲妈赫然发现闺女变了张恐怖的脸,“你这是怎么啦?怎么搞成这个样子?”<br>“泥菩萨”正低头抱外孙,以为闺女又惨遭家暴,闻声赶紧抬起头来,定睛一看,不碍事,不过长了些痘痘而已。<br>“没事,您每次都大惊小怪的……”黎子菲自己边换鞋边侧身给“木脑壳”一副蓝色塑料鞋套,这黎府好像就一直没备着“木脑壳”的拖鞋,谁让他每次走到门口就走呢。<br>“木脑壳”皱了皱眉头,没吭声,接过鞋套自己戴上,他就像学校的差生,老师不开口,自己永远躲在后面低调。<br>如果不是孩子陪同,如果不是黎子菲这段时间言语多一些,如果不是余光中看见岳父“泥菩萨”的颜容和蔼,他是不会换鞋套的,最多走到门口推说单位有事,转身溜掉。<br>一行人进屋,子菲妈旋即摆出一桌子的荤素搭配,烹调本是她的拿手好戏,自从离开申桥镇远离农田后,成天待在家里琢磨吃喝,厨艺更是见长。<br>“木脑壳”随便就坐,还没开始摆弄筷子,没成想岳父大人破天荒坐到他的身边,让他有些诚惶诚恐。<br>“喝点?”“泥菩萨”笑容可掬侧脸问道。<br>“您看您喝什么吧?”“木脑壳”显然对话比较困难,基本的套路都很是生疏,低声嘟哝道。<br>“爸,您就喝啤酒吧,待会他还要送飞飞回奶奶哪儿去呢!”黎子菲抢道。<br>“也行,也行!”“泥菩萨”边说边起身从冰箱拿出四瓶金龙泉,撬开给“木脑壳”满上,心里琢磨着如何使翁婿关系更加融洽一些,如何开始对话。<br>“上次送你们那的醉驾出狱了吗?”黎正昌警官没找到合适的话题,只能从共同的警匪关系说起。<br>“前一周出去的,没少吃苦头啊!”“木脑壳”夹起一颗花生米,不小心掉在运输中途,又将筷子伸进红烧茄子,有口无心道。<br>“你知道他是市委书记的女婿吗?”“泥菩萨”没管他,自己端起啤酒呷了一口,继续问道。<br>“不知道啊,也没人说啊……”“木脑壳”边嚼着牛肉边答道,视线没离开那一桌的荤素,他根本不关心那个“书生”的身份,一个犯子是谁的女婿关我什么事呢?我先弄几个对口的菜,赶快吃饱走人。<br>外孙拿块鸡翅,跑到里屋玩《泡泡堂》去了,翁婿俩有一句没一句地边喝酒边聊天,这边子菲她妈小声数落着女儿。<br>“你看你,几天不见怎么搞成这样了?”子菲妈虽然是庄稼人出身,但基本道理还是懂的“女人这张脸最重要了,怎么不上医院看看呢?”<br>“没什么,妈,过几天就会好的。”“忘忧草”关心的不是自己的这张脸,她对父亲今天反常的举动有些不解,对待“木脑壳”,从认亲以来他爸从来就没这么热情过。<br>“我听人家说用海带炖绿豆,每天坚持喝,用丝瓜汁每天坚持洗脸,半月就见效,待会给你些绿豆,你回去试试,啊!听到没有?”子菲妈看着女儿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拉着她的胳膊恨不得把话灌进她的耳朵。<br>“听见了!”“忘忧草”其实没听见她妈的叨唠,清楚地听进桌子那边两人的对话,心底忽然有些异样的感觉,那个“醉驾”是谁呢?<br>是那天出狱时奔驰车等候的那位吗?<br>怎么就似曾相识呢?<br><br> 一百五十八<br> “木脑壳”见不得几个好菜,见着好菜胃口大开,就着岳母大人的烹调手艺,三下五除二两瓶啤酒飞快下肚,坐旁边的黎正昌第一瓶还没喝完呢,他便开始环顾左右,“泥菩萨”皱起眉头,本准备喊老婆去盛饭,看他意犹未尽的样子,忍不住问道:“要不还来两瓶?”<br>“行!”——“木脑壳”女婿的木讷让他岳父习惯了,“泥菩萨”从冰箱又拿出两瓶金龙泉,给木讷女婿斟满,继续问道:“上次那个张什么的逃跑没给你们所带来影响吗?”<br>“没有啊!”“木脑壳”脑海里闪过张学友的形象,不快地嘟哝道:“一个死都死了的逃犯,还谈他干嘛?”说完继续嚼着腮帮子里的红烧牛腩。<br>“你们欧阳所长就没受什么处分?”“泥菩萨”看着旁边的木讷吃货,心里很是着急,他今天叫“木脑壳”来是有用意的,这用意一直在心里盘算,盘算好几个月了。<br>“没有啊!不过好像准备要调走呢,调到下面镇上去当派出所所长。”<br>“你不想当官?”“泥菩萨”盯着女婿发红的眼睛,正色问道。<br>这一句把“木脑壳”可算噎住了,他口腔里正用舌头来回捋开红烧武昌鱼鱼肉和鱼刺的分类,岳父这句惊天动地的想法竟然让他乱了手上方寸和口腔运动秩序,一根鱼刺生生卡在咽喉的正中央,好不难受!<br>啊!啊!哇!哇!唔嗯几下,他脸煞地涨得通红,赶紧起身向厕所奔。<br>“忘忧草”没听见,她正在里屋给孩子喂饭,她妈见状倒是着急地跟了上去。<br>“没事吧?要不倒碗醋你喝,拿饭团咽也能管用的……”看着“木脑壳”一只手扶墙,一只手捂胸,弯腰对蹲坑拼命哇哇不停,做岳母的也不能袖手旁观啊。<br>“没事,没事!”“木脑壳”嘴角流着口水,来不及擦干净,扭头对岳母回道。<br>“泥菩萨”坐在桌旁屁股没动,筷子停在半空中也没动,脑袋左右缓缓摇晃着,他对这个女婿很失望,不仅仅失望其吃相不雅,更失望他胸无大志。<br>五分钟左右,“木脑壳”勉强将卡在咽喉的鱼刺囫囵咽下。<br>还是饭团管用,三大口吞下饭团的同时,也把鱼刺裹进胃里,让胃液去融化这该死的鱼刺吧,刚撬开的金龙泉还有半瓶可不能浪费!<br>“木脑壳”在卫生间找纸擦擦嘴角的口水和眼角的泪水,重新返回战场,也不动筷子,端起啤酒杯对“泥菩萨”说道:“您刚才说什么呢?我没听见。”<br>“我是问你没想过当官吗?”“泥菩萨”提高嗓门,看也没看身边木讷的吃货一眼,伸手去夹花生米,不耐烦地回道。<br>“当官?”“木脑壳”摸摸后脑勺,仿佛在听天方夜谭,一双迷惑的眼神看着“泥菩萨”,心想:您那‘2002年的第一场雪’故事,J市家喻户晓,从正科级干部一夜间贬成这般模样,快退休的人也没混出什么名堂,还好意思跟我说当官?<br>“是啊!”“泥菩萨”喝口啤酒,清清嗓子,把心里盘算的计划一并道出:“你知道公安局局长贺长春是我原来同事,其实这些年一直没断联系,上月在天门抢救他的……”本来要说“他的女人”三字,觉得不妥,改换道:“抢救他一亲戚,我们还一起聊过呢,关于你的前途问题……”<br>“木脑壳”瞪大眼睛,盯着“泥菩萨”额头上那块紫疤痕,大气都不敢出,继续听着这位从没关心过自己的“泥菩萨”天方夜谭。<br>“你知道吗?现在欧阳泉因为看守所在押人员脱逃的事情,局里已经准备让他下课,你想想,闹出这么大的事情,谁能兜得住?何况差点要了贺局长的老命,他能放过他吗?”“泥菩萨”再次猛灌一大口酒,停顿几秒,低声道:“我和老贺的关系多少年了?之间的交情不是你们能懂的!”他脑海闪现出几次芙蓉酒家行贿送礼的场景,不禁呵呵笑了几声。<br>“你乘着这机会补缺,弄个副所长当当应该是没问题的……”“泥菩萨”看着目不转睛的“木脑壳”,说最后一句时,自己都没了底气,心里兀自重锤一声打鼓:<br>你这“木脑壳”是那块料吗?<br>“拿点钱出来,我给贺书记送去,按照现在行情,副所长应该五万就能搞掂……”“泥菩萨”的话音被“木脑壳”咳嗽声打断。<br>“爸!”“木脑壳”这句“爸”叫得生硬,一年难得叫一次。“他贺三占现在都要被双规,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他反应再迟钝也反应过来自己说出了岳父大人的绰号,赶紧打住话巴不再说下去,有些揶揄的表情伸手把酒杯重新端起,嘴唇凑上酒杯的瞬间,余光还是分明看见“泥菩萨”脸颊的颤抖。<br>“忘忧草”从里屋刚好走出来,看着丈夫发红的双眼,知道他又喝多了,连忙解围道:“爸,我们哪有那么多的钱?再说当官有什么好,平民老百姓不是一样过日子吗?”她对“贺三占”恨之入骨,听到父亲谈那王八蛋牙齿就咬合得咯咯直响,1994年冬天那片黑暗的云就会慢慢在心底弥漫开来。<br>何况还要他们拿钱去送给这王八蛋呢?<br>——凭什么?<br> 第四部 长相思,短相依,多情总怕无情误,寡言谁在陌上哭 一百五十九<br>夜深了,J市的夜生活不似大城市般彻夜灯火通明,在偏远些的北城居民区,除了通宵麻将的几家窗户还隐隐约约透出光亮,间或传来些吃碰胡外,其它一切都归于沉寂。<br>住在北城区“忘忧草”家书房的台灯顽强地散发着光芒,主卧的门被她轻轻关严,依然阻挡不住“木脑壳”拉锯般的鼾声,声声乱耳,他今晚在丈母娘家喝醉了!<br>“忘忧草”打开电脑,脑子乱哄哄的,她不知道自己要干嘛,好像有种神秘的力量促使她在夜深人静中等待,等待什么,她说不上来……<br>已经将近半年了,她总会莫名其妙地半夜偷偷打开电脑,登上QQ,看陌生人中的那盏灯是否闪烁。<br>永远是无声的黑白!<br>永远是无尽的等待!<br>难道一次心动的回眸要等待几个世纪才能再次邂逅吗?<br>凌晨一点整,她还是没有一丝倦意,闭上眼睛,双手合一,两个中指的指尖轻轻顶着下巴,心里在默念着阿弥陀佛,心里在翻唱着阿杜的那首《天黑》:<br>风若停了云要怎么飞<br>你若走了我要怎么睡<br>心若破了你要怎么赔<br>若非你只是贪玩的蝴蝶<br>天都黑了你在想着谁<br>情都灭了我要怎么追<br>花都缩了你要怎么退<br>原来你只会让我掉眼泪<br>整个世界突然一起天黑<br>爱在眼前无声崩溃<br>摔成粉碎<br>我闭上眼睛就是天黑<br>一种撕裂的感觉<br>嘴里泛着血腥滋味<br>多么伤的离别<br>我承认我最害怕天黑<br>梦被掏空的错觉<br>我已不再是你的谁<br>想到就会心碎<br>天都黑了你在想着谁<br>情都灭了我要怎么追,我闭上眼睛就是天黑,一种撕裂的感觉……<br>菩萨显灵了!<br>一声清脆的滴滴声把她从黑暗中惊醒,她睁眼抬头一看,真是那个头像在陌生人群里闪烁不停呢!<br>“你好!我是雁大侠,很久没联系了,不知道你是否还上网或者上QQ,对不起,你发了很多信息我都没回,主要是出了点事情,还好吗?”<br>——唐家墩香江花园里,楚田在半醉状态下失眠,百无聊奈中鬼使神差就上了QQ,他今天也喝了不少啤酒,在吉庆街的大排档里和几个同学聚会,天南海北神侃一通,没一个同学知道他刚从看守所出来,禾田集团总裁的光环让几个留在武汉的同学羡慕不已,他们拼命敬酒,楚田也是很久没这么放纵一次了,在围绕着酒桌的一帮艺人吹拉弹唱中,酒兴大发如少妇开怀,来者不拒。<br>酒酣至深更半夜。<br>深更半夜没人在QQ上,想起两月前的那次无聊,那个叫什么“忘忧草”的像久旱荒原恰逢甘霖,吸收着他的每一句调侃,并且追逐不停,他也就不自觉点到“忘忧草”的头像上去,留下如上话语。<br>“你好!”<br>“忘忧草”嘀嘀嘀的回话声让楚田大吃一惊,甚至觉得这QQ的滴滴声响彻了整个香江花园,赶紧把电脑声音调成静音。<br>“在啊?有些出乎意料嘢!呵呵!”楚田嘴里吐着烟雾,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就像一个午夜里端着猎枪的猎人突然碰见只迷路的兔子般兴奋,全然没了醉意。<br>“等、、、、、你、、、、、很久了!”“忘忧草”故意打出一字一句的实话,台灯下脸上露出少有的笑容,她掐了掐自己红得发烫的脸,疙瘩连同皮肉一块儿生疼,明白不是在做梦。<br>“不好意思啊,雁大侠前段时间行侠仗义闯荡江湖去了!”楚田把写小说的虚构功底拿来聊天,怎么瞎侃都是套路。<br>“忘忧草”在那端咬咬自己的嘴唇,发现前一句似乎太露骨,一个已婚少妇有家室的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地直接呢?<br>她眼睛停顿在屏幕上,手有些微微发颤。<br>“这么长时间您还没忘忧吗?”楚田调侃道。<br>“忘忧草”无声苦笑,重新将双手移向键盘,慢慢打道:“忘不掉!”<br>“咳!不是要你找杜康先生吗?他能治你……:)”楚田续写起两月前的聊天篇章。<br>“哪个杜康先生?”“忘忧草”显然又被楚田带入迷糊。<br>“给你取一个日本名字——竹本布慧小姐!”<br>“我怎么越听越不懂呢?什么杜康什么竹本布慧,你倒是讲个明白啊!!!!”<br>“杜康是酒,竹本是笨,布慧指的就是你什么都不会……、”楚田此刻恨不得把IPAD给砸在地上,他恶狠狠地把蘇烟屁股在新烟灰缸上掐灭,心里暗骂自己怎么这么倒霉,碰上个傻姑娘,简直就是他妈的“抱个大西瓜跳井——不懂不懂(卟咚卟咚)”。<br>“对不起,我反应没你那么快,别生气啊!”跨越时空,“忘忧草”还是能感觉到等待了几个世纪的“雁大侠”心里的不爽,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道歉。<br>“没生气,你怎么还不睡觉呢?”楚田诧异对方的细腻情感,居然能发现自己在网络这一端的气愤,说明这人智商超低情商还行。<br>“睡不着,习惯了,你呢?”<br>“你是哪儿人啊?”楚田没有理会对方的提问,落入俗套地直接问道。<br>“J市!”<br>——J市??????<br>当屏幕上打出“J市”两个字时,楚田整个人从椅子上站起来,“J市”两个字在他眼前逐渐放大,最后从IPAD里一跃而出,幻化成一幕一幕醉驾之后的行为片段……<br><br>一百六十<br><br>楚田沉默了大约半分钟,被QQ上的闪烁再次拉回到现在进行时。<br>“你怎么哪?”<br>“你怎么不说话?”<br>“你还在吗?雁大侠!”“忘忧草”在屏幕前呼吸有些紧促,就像拽着似断非断的风筝线,把握不住又不愿放弃,唯恐希望的风筝在半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br>“呵呵!还在,你不困吗?”楚田决定探探这位“忘忧草”的底细,说不定跟J市那些该死的家伙扯上什么联系呢,他自己也很奇怪,怎么转来转去这段时间就和J市较上了劲,一不小心竟然聊上一个J市的傻姑娘,他心里掠过尚在J市的紫鹃,很快又反应过来不会是她,她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女人,名字也不可能这么老土,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是个文化水平不高的家庭少妇。<br>“不困啊,你做什么工作的?”<br>“我是作家,每天半夜写作。”楚田开始编织一个美丽的谎言,胡诌。<br>“哦!难怪你半夜还不睡呢,呵呵……”“忘忧草”隐约听见隔壁卧室里传来呕吐的声音,她知道“木脑壳”此刻应该把床单地板弄得一片狼藉,胃里涌上来一股酸水,稍作停顿,心里暗暗骂了句粗话,继续打字:“你写什么小说的呢?”<br>“言情的,男欢女爱的东东。”<br>“哦!”“忘忧草”心弦一动,难怪他那么能侃,原来是当代作家。<br>“你知道今夜不设防吗?”楚田步步朝自己的目标迈去。<br>“不知道啊!”<br>“楚天都市电台有个节目,叫今夜不设防,那里面的主撰稿人就是我。”楚田又重新点上一支烟,打出这行字时觉得自己很卑鄙,骗个涉世不深的人干嘛呢?<br>“我听过这个节目。”<br>“那咱们能今夜不设防吗?谈谈你忧虑的问题。”楚田眯着眼睛吐了几口烟圈,五六个烟圈在对话屏幕前旋转,逐渐变淡,烟雾在卧室里慢慢散开。<br>屏幕的那端半天没打出一个字来,对话框的上端没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这让楚田有些小紧张,这位不知道模样和姓名的女人,能今夜不设防吗?<br>其实她设不设防无所谓,楚田本就是一个闲逛的猎手,今晚也没打算狩猎什么浪漫,只是觉得这个J市的女人有些傻乎乎的,调侃着玩玩而已,况且自己依旧在情感的淤泥中挣扎,良心时刻被往日的背叛所煎熬。<br>“你看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吗?”对话框下打出如上几个字。<br>“看过一点点、、、、、。”<br>“我就是那上面的女主角原型,长期承受家庭暴力。”“忘忧草”眼睛从电脑屏幕前移开,望着旁边黑漆漆的空洞,长舒了一口气,那边“木脑壳”又开始鼾声如雷,声声震荡着屋内死一般的沉寂。<br>“那你为什么不离婚呢?”楚田心里莫名其妙地渐生同情。<br>“你知道心死的感觉是什么吗?”“忘忧草”没理会雁大侠的问话,自言自语数落着黑暗的十多年。<br>“你知道最惨的是什么吗?”<br>“有一年冬天,我正在卫生间洗澡,他敲门要进来,我没同意,他把门踹开揪住我头发就打,皮带雨点般落在我身上,直到他打累了,把我赤身裸体拖到寒冷的阳台上吹北风……”<br>“结婚以来我就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最害怕的就是黑夜来临、、、、、。”<br>“不怕你笑话,我们家没一床好的床单,每次被他打我都默默承受着,直到把床单撕碎,直到每次昏过去……”<br>“你知道吗?我害怕黑夜,害怕到晚上不敢关灯睡觉……”<br>这个陌生的图像在屏幕上不停闪烁,每闪烁一次,就打出一段凄凉,楚田看到了比J市看守所更残酷的现实,忍不住跟着心寒。<br>这是一个家庭吗?<br>这男人是人还是畜生?<br>这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br>是什么样的意志能让她承受如此大的屈辱和痛苦依然顽强地活着?<br>“你为什么不离婚呢?”楚田恨自己提出的今夜不设防,让他猝不及防地闯入一个悲惨世界。<br>“我还有孩子,还有父母,他说如果离婚,就和我孩子父母同归于尽,我知道他是那种说得出做得到的恶棍!”<br>“我活着不能仅仅为自己活着!”这行字让楚田想起夏霏,她们是一个类型的女人,无非所承受的痛苦各有各的不同而已。<br>“呵呵!跟你说这些干嘛?不好意思啊。”“忘忧草”感到自己的失态,对着一个陌生人说这些干嘛呢?<br>“你丈夫是干什么的?”楚田想知道这个令人发指的畜生到底是什么人。<br>“看守所的干警。”<br>六个字又让楚田惊呆了,这他妈什么事啊?还真是巧得转到一块了,他把J市看守所所有干警的音容笑貌在脑海罗列一遍,没检索出对号入座的畜生。<br>“叫什么名字?”楚田飞快地打出这几个字,脑海又开始罗列一个一个干警,等待名字和形象的对号吻合。<br>“忘忧草”被雁大侠好像洗了脑,真的是今夜不设防,毫不犹豫打出两个字:李波。<br>“木脑壳”那张充满阴沉的脸一瞬间在楚田眼前浮现出来,李波,这家伙也不像是什么坏人啊!<br>除了痛揍“铁牛”的那个场面有些残酷外,偶尔只是在看守所低吼几声,怎么就没看出这“木脑壳”在家会如此变态呢?<br>伴随白天和黑夜的更替,难道人性兽性也在更替吗?<br> 一百六十一<br>看守所管教干警的老婆居然成了刑满释放人员的QQ网友,这事闹出绯闻来就可写成当代言情文学,取个煽情的名字,传到网上保证点击率贼高。<br>可惜楚田没什么兴趣。<br>他有些犯困,没心事继续聊下去,简单寒暄几句后,很快打上886,然后关掉QQ,甚至心情很沉重,脑袋此刻就像香江花园小区楼下的垃圾桶,装满隔壁小区偷偷运来的建筑装修垃圾,而这些沉甸甸的垃圾本不该横七竖八装在里面。<br>很多年他一直不肯QQ聊天的原因是觉得那是个虚幻的世界,那是年轻而平庸的泛泛之辈干的事情,你一天到晚忙忙碌碌,哪有时间去聊什么QQ,走进或真或假或半真半假的虚拟世界,聊来聊去都是些无聊的话题。<br>这次他相信“忘忧草”是一个真实的悲剧人物,一看套路就知道是不会说谎的女人,况且那“木脑壳”真真切切就生活在J市看守所呢!<br>可是这悲惨的世界关我什么事?<br>就像一个赶春运火车的路人看见别人家的猎狗撕碎别人家的鸡,你有必要停下脚步去多管闲事吗?<br>楚田懒懒地在床上躺下,对着逐渐休眠状态的IPAD,骂了句这狗日的“木脑壳”猪狗不如在家打婆娘,思绪便转向企业的现状。<br>企业的资金现在是他最揪心的,那天在公司掩饰自己的忧虑,是不想让财务总监自责,自责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对资金的安排不合理,他心里清楚还有几个项目的款项回收都是在合同之中呢。<br>回公司上班这两天分别到几个项目上走了走,和几个甲方负责人就资金问题进行了深入地沟通,还是无果。<br>任何一个企业到年底资金都会紧张,这就是中国国情。<br>可S市的项目还等米下锅啊!<br>他这么胡乱想着,想着想着就睡着了……<br>睡梦是只很奇怪的飞禽,无论你在何时何地入梦,它都能带你穿越时空,到达梦寐以求的世界或是过去的时光,到达你惊恐的想象或是甜蜜的缠绵。<br>楚田近一周的时间睡梦始终属于夏霏,她在冥冥之中放飞这只飞禽,带领他走向过去。<br>今夜他不知不觉又被带回墨水湖中学,九十年代中期的墨水湖中学,墨水湖中学的单身宿舍。<br>那时学校没有固定的单身宿舍,所谓单身宿舍就是从后门出去,离学校五百米的地方有个四合院,四合院有闲置的几间房作为青年教师的宿舍。<br>四合院位于一个微地形的土坡上,从学校出来到四合院的道路用规则不一的青石板铺就,抗日战争时期武汉沦陷,日本部队驻扎在学校,后面的四合院就作为侵略者的慰安场所,日本兵从慰安所乐呵乐呵出来自然软脚,所以这个土坡坡有个别称叫:软脚坡。<br>四合院的房屋是木质结构建成,占地约1200平米,院内也是青石板铺就,有三个天井,前后天井中长着两颗参天大树,名曰蝴蝶槐,蝴蝶槐的叶子状似蝴蝶,微风吹过,叶子在空中翩翩起舞,胜似几千只蝴蝶结伴翻飞,非常壮观。中间的天井有一口水井,传说民国年间有烈女为保贞操而投井自尽,即便是有如此传说,水井里的水还是清澈透底,源源不断被四合院的居民打出来饮用。<br>四合院的居民大约十六七户,除教职员工的几个单元家庭外,内面还有三位“姨妈”尚存,大姨妈、三姨妈和八姨妈,这些个姨妈在建国初期被新政府收编成汉阳棉纺织厂的纺织工人,退休后在四合院养老,言行举止依旧透露出青春年少时的优雅。<br>夏霏的宿舍位于进门八姨妈家的旁边,原来住四个人的房间现在只剩下她一人,其他三位均结婚嫁人离去,屋子干净且安静,她白天忙于教务工作,晚上正好独自一人学习继续深造的功课,间或帮助邻里之间做些家务,像四合院里一只翻飞的蝴蝶,人见人爱。<br>那年夏天楚田的到来彻底打乱了她的生活节奏。<br>学校领导让楚田回家休息,他哪有脸架着石膏胳膊回老家呢?父亲托了层层关系好不容易弄到武汉市教育战线这个指标,没上到一天课就胳膊摔折告病还乡,那多没面子!<br>楚田也住在“软脚坡”上四合院的单身宿舍,既然在一个院子里,那饮食起居就少不了夏霏的照顾,伤筋动骨一百天,将近一百天的时间楚田几乎都被夏霏伺候着,一来二去风言风语传开来,没那么回事也说成了那么回事,于是顺理成章喜结连理。<br>结婚后他俩也住在四合院,学校当时没多的房子,即使有多的房子也轮不到你新来的教师,自从夏霏走进他的生活,楚田在夫人语重心长的劝导下老实了一年多,教学质量也得到师生的好评。<br>八姨妈说四合院的风水不好,只要从四合院出去的男人,迟早是要弄点风流韵事出来的——这话是悄悄说给夏霏听的。<br>八姨妈虽然排行老八,但年龄却是四合院最长的姨妈,十一岁走进这个挂满红灯笼的“春满园”(旧社会这个买春场所叫“春满园”),她在这里从年青看到年迈,从旧社会看到新社会,总结起来发现进这四合院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br>夏霏把这话传给楚田听,楚田在被子里搂着她承诺天长地久海枯石烂……<br>都说男女间的承诺就是一个骗子说给一个傻子听的话。<br>不到三年,八姨妈的话果然验灵。<br><br>一百六十一<br>十一月十四日的清晨,楚田叫上司机重返S市。<br>因为S市的项目坐牢,因为S市的项目耽误了楚田两月的时间,在J市受尽百般凌辱,他绝不能放弃这个项目,也不能因为资金问题让这个项目搁浅。<br>所谓越挫越勇!<br>楚禾的意见是可以把脚步放慢,既然资金链出现断裂那就稳稳再说,过了年关等银行贷款下来,不就一切都解决了吗?<br>这几天楚楚生病,两口子没时间顾上这个兄弟从看守所出来和面对生离死别的感受,工作上面楚禾也是和他电话进行了简单沟通。<br>紫鹃的电话打不通,不知道她在J市搞什么鬼,从网络上每天的邮件更新来看,她至少在处理S市的所有工作,包括银行贷款、部分临时设施的改造、每个项目组人员的动向等等。<br>张鹏在政府宾馆的小宴会厅宴请禾田集团的老同学,项目组几个员工知道老板今天过来,但没有陪同,他们各自在忙自己的工作,中午基本上在外面凑合着吃点快餐。<br>“你说你他妈的活得就是比我幸福,两月不见踪影,跑哪儿搞腐败去了?”张鹏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之下,同学间亲昵的骂声就出来了,再说同学也没必要摆出一副官腔,显得生疏,华师四年的时间,一个宿舍裸睡过一个澡堂子光屁股洗过澡,谁还不了解谁呢!<br>“国外一个项目考察,顺便就多待了几天!”楚田笑着落座,笑的个中酸楚滋味吞咽在肚里。<br>“我这项目就不是项目?他妈的和你说好了一起挣点钱,不是曾紫鹃过来差点黄了……”张鹏还是曾经大学时那副流氓的嘴脸,难得和楚田独处,卸下面具露出真容。 <br>“没说不做啊,我这不是过来了吗?”楚田喝了口茶水,随手点上只大中华。<br>“我靠!抽上烟了?在欧洲学会的?大学四年死活劝你都不抽,现在居然落草为寇?呵呵!”<br>楚田觉得继续和他废话就没完没了了,直接奔入主题:“这边项目资金你得帮点忙,不能按合同进行,我现在缺钱的很,看你这边能不能帮忙弄点资金?”<br>张鹏脸色一变,微微正道:“我可在市委领导面前拍过胸的,把你们禾田集团吹上了天,好多投资商过来想揽这个项目,都被我给推了,老同学你可别掉链子啊!你那么大的禾田集团差资金,逗我的吧?”<br>楚田觉得这孙子就是在官场混的料,大学时就能看出他的一些官宦套套,翻脸比翻书还快,一谈正事就露出地方官僚嘴脸,责任全是别人荣誉全归自己,该拿的钱一分还不能少。<br>“这么跟你说吧!”张鹏继续道:“国家现在对房地产的打压政策你是知道的,力度一阵比一阵紧,文化产业和旅游开发产业是国家现在扶持的重点,你想想啊,江浙温州一带的炒房团和山西那些个煤老板,在这种政策下如何跟风转?还不是大笔热钱投向文化产业和旅游开发产业上,跟着党的政策走,你就不会吃亏。”<br>楚田被对方的政策分析彻底征服了,他是地方政府官员,走在政策风向标的前端,看待问题总能切中要害。<br>最后一句“跟着党的政策走”让楚田有些不快,不过只是在心里不快,脸上还是露出欣慰的微笑,他附合道:“这个我知道啊,不然也不会大笔资金投给你们S市,再说没你这官僚在这儿顶着腰杆子,我哪敢跑这么远唱戏呢!”<br>“我靠,说唱戏,还真想听你再来一段《站花墙》呢!”张鹏是领略过楚田的琴棋书画的,不过最为欣赏的还是他的天门花鼓戏唱腔,唱腔分高腔、悲腔、圻水腔、圻水败韵、四平腔、打锣腔、还魂腔,楚田最拿手的是悲腔,可唱出催人泪下的效果,大四时甚至把全宿舍同学唱得拿起脸盆饭碗,随腔敲打。<br>“你说点别的!”楚田掐灭大中华,见服务员开始上菜,止道:“谈点正事吧,我准备在这待几天,和银行的人见个面,你到时候给打个招呼,在S市扛着你‘张字’旗好做事啊!”<br>“禾田集团这么大的老总和他们见什么面?银行的事情你手下不在跑么,曾小姐昨天还给我打过电话呢!”张鹏拿起筷子,伸手示意楚田别客气,自己夹了块鸡腿先嚼起来。<br>楚田早上没吃东西,匆匆赶过来,还真有点饿了,赶紧拿起筷子扑向仅有的一盘野蘑菇炖土鸡。<br>“你那个曾紫鹃还真不错啊,上了吗?”张鹏边嚼鸡腿边嚼舌根子。<br>“你他妈别瞎说,人家……”楚田被自己的不坦诚给噎住了,他不知道如何表明关系,也不想继续胡编。<br>能说几月前就是在你这宾馆楼上演绎的肉搏战吗?<br>能说就是这场肉搏战演变成“醉驾”吗?<br>能说因为“醉驾”还被公审还被看守所羁押了两月吗?<br>啥都别说,埋头啃两块土鸡抽根大中华,让烟雾缭绕掩藏那一场变故。<br>已然成为历史的变故。<br><br> 一百六十二<br> 本来过来S市解决资金的问题,被张鹏几句烂话一忽悠,楚田居然忘记此行使命,走出贵宾室门外打着饱嗝和张鹏告别,转身去了项目组办公室,项目组的几个人都没回来,他突然不知道自己来干嘛的,很茫然。<br> 给紫鹃打个电话吧,这边项目都是她在负责,她住在J市神神秘秘地干什么呢?<br>想起J市他就会情绪波动,曾经暗暗告诫过自己:撒尿都不对着那个方向。<br> “喂!”电话终于通了,很嘈杂的声音,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br> “喂!你在哪儿呢?”紫鹃居然先问起他来。<br> “我在S市,你呢?”楚田很意外,边说边往宾馆外走。<br> “我在回武汉的路上,刚过云梦,准备下午到公司报到呢!”<br> “啊!”楚田觉得怎么就这么巧呢,上午关着机,等开机打通居然和她擦身而过。<br>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把那边项目组几个要盖章的文件拿回来吧!”紫鹃吩咐道。<br>楚田心底冒出一阵凄凉,他感觉自己出了看守所好像什么也不会干,这段时间除了和“忘忧草”闲聊小有斩获外,什么事情都没干成,甚至长途跋涉到S市都差点空跑一趟,没紫鹃的电话他也许就这样和司机驱车回汉了。<br>两月的刑期出来就这么不适应社会吗?<br>楚田苦笑着暗自问自己。<br>紫鹃后面絮絮叨叨些什么他也没听清楚就把电话给挂断,看看表,两点四十,拿完文件资料回去吧!<br>车到汉口常青路时已经五点多钟,奔驰350缓缓混入车流,像蜗牛般在马路上步履维艰,这几年武汉三镇到处修地铁,马路中间竖起一段一段铁皮围挡,很多地方原来的四五条道现在几乎都变成两条道,上下班时间的塞车绝不亚于北京的“爆堵”,楚田估摸着到公司至少要一个多小时,临时决定直接回家,明天上午去办公室处理公务。<br>得和紫鹃打个电话,也许她还在公司等。6<br>“喂!”楚田拨通电话,开始在心里策划今晚的重逢。“你还在公司?”<br>“是啊!你回来了吗?”<br>“我到常青路了,看这堵车的,我准备直接回家,你过来吃饭吗?”楚田似乎没了原来对工作的那份狂热,更对蜷缩在家里感兴趣。<br>“行啊!很久没吃你做的饭了!”紫鹃爽快地答道,好像此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br>“我让小王来接你吧!”<br>“算了!堵车就别让他来回跑,我还有点事处理完自己打个车过来,你先买菜做饭!”紫鹃俨然一副领导的口吻,让楚田只有听呵的份。<br>楚田路过唐家墩中百仓储超市时,自己先下了,让小王回小区停完车回家,他从超市拎着一只袋装老母鸡和其它几个小菜,晃晃悠悠抽着烟就回到香江花园。<br>天刚擦黑时紫鹃开门进屋,尽管一个多月没见,好像也没什么惊喜没什么值得惊喜,推门进来楚田正在厨房尝鸡汤的咸淡,听见响声扭头出来看了一眼,便含着五味俱全的微笑走过来。<br>鸡汤的香味夹杂着烟的味道,让紫鹃闻到有些难受,她瞥了眼茶几上的烟灰缸和半包烟,皱起眉头问道:“你在内面抽上烟了?”说完在玄关柜前重重地把包放下。<br>“喔!对不起!”楚田就像一个犯错的小孩,嘿嘿干笑两声,站在客厅和餐厅中间,眼盯着紫鹃微嗔的表情,双手在胸前围腰上来回搓着,不知进退。<br>紫鹃看在眼里,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份,虽说有些陌生和不适,但毕竟这么长时间没见,他在J市看守所估计也是历尽心酸,受过非人的折磨,怎么能见面就责怪呢!<br>“以后别抽了,好吗?”紫鹃主动走过去,生疏地抱住楚田的双肩,仰起头对他笑着说。<br>笑得竟然很干涩,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br>楚田什么也没说,点点头跟着眼角就发酸,他搂住紫鹃的腰,怔怔呆在那儿说不出话,久别重逢的滋味,似杂货铺打翻了调料柜,酸甜苦辣咸一起涌上心头。<br>紫鹃明白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看他眼角湿润,扬手去给他两边脸颊擦拭完,一侧脸,脑袋就依偎在他的臂膀之间。<br>客厅和餐厅中间的锻打铁艺栏杆旁,此刻伫立着两尊雕塑,除了各自在反复过去两月的艰辛外,几乎听不到呼吸和心跳!<br>良久!<br>紫鹃闭着眼睛,在脑海闪现出J市公安局大厅的那副生死场景,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br>“你没事吧?”楚田感受到对方内心深处的抖动。<br>“我们的孩子没了……”紫鹃喃喃自言自语道。<br>“你说什么?”楚田没听清楚,倾身低头问道。<br>“没什么,你认识J市的张学友吗?”紫鹃抬起头,镇定地问道。<br>“认识啊,怎么哪?”楚田眼前浮现出张学友被殴之后抬出去的情形。<br>“他死了!你不知道吗?”<br>“啊?”楚田有点吃惊,刚才两人险些窒息的温柔被紫鹃几句话给谋杀,索性抱起紫鹃,来到沙发前坐下,继续问道:“他怎么死的?”<br>“算了!你知道就行了,被贺三占给害死的……”<br>“他妈的这王八……”楚田的骂声被紫鹃陌生的眼神给制止,他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摆脱不了抽烟骂人的恶习,还是号子里那副流氓嘴脸呢?<br>厨房的鸡汤在砂钵里翻腾,砂钵盖嗡嗡直响。<br>“我去炒菜,咱谈点高兴事行吗?呵呵!”楚田把紫鹃放在沙发上,起身笑道。<br>似乎真的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刑满释放了,夏霏死了,公司资金出现问题了……<br>楚田每向厨房迈一步,步伐都沉甸甸的。<br><br>一百六十三<br>久别重逢的浪漫,免不了被窝里的温存。<br>楚田今天特地在超市买了盒超薄杜蕾斯,收银台的小姑娘扫条形码时,脸上居然神秘地泛起红晕。<br>天天和这些东西打交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装什么装?<br>楚田冷冷的余光扫过收银员杏红的脸庞,看着她做作的双眼皮,心想这雀斑脸肯定是在哪儿割过两道,极不自然。<br>紫鹃其实一直算着自己人流过后的日子,这段时间除了回避楚田和夏霏生离死别的情感纠缠外,也在回避这久别重逢的床上运动,J市妇产科杨大夫的话语重心长,况且她也不是情犊初开的小姑娘,非常明白人流后一月是不能同房的基本常识。<br>也许是母亲的殷勤呵护让她身体飞快复原,也许是体内荷尔蒙不断分泌逼着她铤而走险,也许是到了该见面的时候了,她算着近二十天的时间后,感觉应该没什么大碍,决定今晚一搏……<br>九点多钟吃完饭,紫鹃就钻进卫生间冲洗起来,楚田在厨房收拾碗筷,当然明白对方意欲何为,眼盯着卫生间隐约的身影,水池的水哗哗流淌,手飞快在盘子上旋转,对今晚的浪漫止不住地浮想联翩!<br>两个多月没和紫鹃肌肤相亲,当然心里痒痒的,心里想想的!<br>不想他妈的还像个男人吗?除非有病!<br>有病?<br>怎么下半身没什么反应呢?<br>不会像愚笨的猎人一样,看到在眼前窜来窜去的猎物,端起猎枪来,发现居然是一根棉花条吧?<br>楚田想到这里,当下大吃一惊,手上的盘子一滑,险些掉到地上,身形居然不稳,脑袋嗡地一声大了!<br>没事的!<br>没事的!<br>他在心底安慰自己,待会上床先做前戏,也说不定不需要前戏就能提枪上马,一树梨花压海棠呢!<br>嘿嘿嘿!<br>楚田自己傻笑着就把碗筷收拾利落,水池下面的“热得快”不知什么时候坏了,也没人修,洗碗池龙头放出的水冰凉,他浑然不觉。<br>那边紫鹃已经穿着睡衣走出卫生间,看见楚田从厨房出来,嫣然一笑:“我先喝点水啊,你那鸡汤盐放多了!”<br>“呵呵,顺便帮我倒一杯!”楚田说完,美滋滋地就迈进尚热气腾腾的卫生间,也没把门关严,迅速开始退衣。<br>盥洗完毕踏进卧室,映入眼帘的场景让他浑身一暖:<br>室内的空调业已打开,双层窗帘将这温柔的场所遮盖得严严实实,床头灯昏黄的光晕掩映着紫鹃柔美的脸庞和期待的微笑,曼妙的华尔兹音乐在空间里游荡,那份曼妙甚至能钻进你的骨头缝里,让你暖暖地酥痒。<br>杜蕾斯的包装被紫鹃打开,一个透明的环状浪漫工具在床头枕边翘首以盼!<br>床头柜上放着两杯热水,水汽在灯光下冉冉升起,消失在四周的黑暗之中,为这份美妙增添无限的想象和神秘。<br>——想的真周到啊!楚田在心里感叹。<br>——氛围演绎的如此淋漓尽致,你还等什么?紫鹃眼神里带着些许哀怨。<br>没反应!<br>还是没反应!<br>楚田扔掉腰上的浴巾,露出疲软的尘根,钻进温柔之乡,和紫鹃一丝不挂的酮体紧紧贴在一起,红唇相对,双目紧闭,紫鹃呼吸紧促,忘情地在楚田身上来回抚摸,渐渐变成紧紧抓住他的脖子,手指甚至快抠进楚田的肌肉。<br>浪潮在拍打岸边的顽石,一浪接着一浪地拍打,渴望那份穿空的彻底和轰然一声巨响,抑或洪水肆虐一泻千里!<br>要!<br>我要!<br>紫鹃紧促的呼吸和粗鲁的四肢在楚田全身上下翻滚,就像围困在三峡大坝的万卷波涛,汹涌地拍打着闸门,渴望着那一泻千里的酣畅!<br>没有!<br>什么也没有!<br>那该死的章一双的粗壮的那话怎么就在眼前晃动呢?<br>太他妈不识时务!<br>这个关键时候过来乱我心智!<br>楚田心里骂着J市看守所关着的“猥亵犯”,灵魂却极力忘却着“猥亵犯”那条粗壮,告诉自己集中精力,让丹田之气下行至会阴,这样一鼓作气,便能让自己那话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不斩楼兰誓不还……<br>没用!<br>真的没用!<br>真的被自己猜中了,就像一个笨拙的猎人拿着一杆棉条做的猎枪,望着上窜下跳的猎物无能为力!<br>真的是无能为力,心有余而力不足啊……<br>“你怎么哪?”紫鹃浑身的滚烫让整个脸红晕无比,炽热间带着诧异,她翻身下马,捧起楚田一脸的对不起问道。<br>“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失去战斗力和武器的猎人面对上下翻飞的精灵猎物盘问,居然嚅喏不知所措。<br>“没事,慢慢就会好的!”紫鹃猜想他也许是还在夏霏的情感上纠结,对自己的激情暂时无法形成共鸣,安慰道。<br>“真的对不起啊!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楚田不敢看紫鹃明亮的眼眸,干脆闭起双眼,惭愧自己的无能,他感到后背冒着冷汗,前面肚皮以下黏糊糊的全是紫鹃淌下的汗水,大腿根部冰凉一片,就像火焰山中间一窝寒彻透底的堰塘。<br>“我不喜欢你这样的,我希望曾经所向披靡的楚田再次雄起!”紫鹃揪起楚田脸上一块肌肉,恨铁不成钢地把四川话也带出来。<br>雄起!<br>个龟儿子的咋个不雄起呢?<br>——楚田还是闭着眼睛,跟着紫鹃的四川话骂自己。<br> 一百六十四<br>Abreaction 英文单词的意思是:宣泄。<br>——排解或释放紧张情绪的过程,此种紧张与抑制冲突、记忆或观念有关,常伴有对痛苦经历的回忆。<br>“宣”为疏导,“泄”为放出,“宣泄”即是把情绪通过疏导而释放出去。<br>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真正修炼到“事来心始见,事去心随空”的境界几乎无人能达,你达不到这种境界,你就有负情绪需要宣泄,憋在心里不能宣泄或找不到宣泄的渠道,时间长了身心一并受到影响。<br>所谓“病由心生”便是这个道理。<br>堵在“忘忧草”胸口的一堆负面情绪,早已堆积成涝,她没读过几天书不可能理解到情绪需要宣泄,但网络那端“雁大侠”的出现就像在长江大堤上凿出一条涌道,澎湃的江水鱼贯而出,让她舒心许多!<br>很多情绪上的东西是不能上升到理论层面去解释的,就如一见钟情这种事情,歪瓜裂枣非要看着顺眼,目光扫过就忍不住凡心蠢动蹦蹦直跳,用东北纯娘们“小沈阳”的一句话来说:这是为什么呢?<br>这是为什么呢?<br>没和“雁大侠”见过面居然有恍若隔世的感觉,对方姓甚名谁,什么职业,哪儿人氏,是歪瓜裂枣还是英俊潇洒,这些均一无所知,可就是那夜一席手谈,竟然让“忘忧草”怦然心动。<br>甚至把自己的辛酸史一并倾诉!<br>第一次简聊之后,她在“雁渡寒潭”的QQ空间里寻找过“雁大侠”的蛛丝马迹,空间里除了几篇职场感言和一首关于黄果树风景区的诗词外,其它一无所获,没留下照片,没留下年龄职业等等,空间资料显示这家伙很懒,什么也没留下!<br>那篇《美女榕》应该是这家伙的原创——<br>黔南的烟雨<br>写意黄果树风景<br>奔腾不息的瀑布<br>奏鸣几千年的交响<br>湖面矗立的石林<br>依稀你的模样<br>涓涓溪流<br>一遍遍诉说你的神话<br> <br>你踏歌而来<br>穿越万年风霜<br>衣袂在半空中飘扬<br>引项一曲<br>歌声在山谷回荡<br>为今生一次的回眸<br>定格了几世的模样<br>“忘忧草”最喜欢的是最后两句:为今生一次回眸,定格了几世的模样。<br>她固执地认为冥冥之中“雁大侠”这首诗就是为她所写,这株“忘忧草”为了他“雁大侠”那一夜的手谈,在网上守候了几年,定格了几年!<br>晋朝的养生学家嵇康在《嵇中散集养生论》中论及“合欢蠲忿,萱草忘忧,愚智所共知也。”,萱草及忘忧草,这些典故“忘忧草”当然不懂,她三年前注册网名时是胡乱取的,根本没动脑筋去琢磨。<br>平日三点一线,财政局、菜场、家,除了这三个地方外,“忘忧草”几乎不到别的地方去闲逛或娱乐,仅存的一点娱乐就是网络上斗斗地主和在阳台上种几盆花草,2011年春节路过菜市场边一家种子店时,老板送她几株花卉根苗,回家在阳台花盆上种下,偶尔浇浇水也没怎么打理,到五月时居然青枝绿叶黄花绽放,让她欣喜不已。<br>——她只知道那是黄花菜,不知道它的学名叫萱草,又名“忘忧草”。<br>随着忘忧草的花开花落,渐渐也迎来了“雁大侠”的闯入,这一切难道都是命吗?<br>“忘忧草”不信命,她是那种逆来顺受的J市申桥妇女的典型,可这几天就像着了魔似地,整天就惦记着书房电脑,电脑上的网络,网络上的QQ,QQ上的那位“雁渡寒潭”大侠……<br>今夜“忘忧草”所住小区的一户人家准备嫁闺女,楼下一字摆开八铺八盖和玲琅满目的日常生活用品,家用电器估计已经搬到新房里去了,只剩下那些发票和存款复印件装裱着放在铺盖之上,J市的老习惯是婚丧嫁娶三天闹,提前在楼下搭起彩条布棚子,十几张桌子在棚下摆开,麻将地主干瞪眼,通宵达旦地娱乐着,DVD里几百首流行歌曲淹没在娱乐的嘈杂声中,喧哗了J市的一角。<br>晚上八点钟左右,楼下麻将“三缺一”,“三缺一”中两位正好有看守所一高一矮的干警,这两干警在医院渎职导致张学友逃跑,受到公安局降薪记过处分,干脆破罐子破摔,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除正常值班外越发麻将上瘾,跑到楼上来拽起“木脑壳”就补缺去。<br>“忘忧草”碗筷也没收拾,在厨房听见关门声,扔下手上的盘子就直奔书房,看着电脑XP的窗式界面缓缓打开,心情有点小激动!<br>今天一定问问他是哪儿人,问问他的电话号码,问问他是干什么工作的!<br>可是他会告诉我吗?<br>一个女人家这么直接好像不太好吧?<br>“忘忧草”脸上泛起一片红云,红云上斑斑点点,电脑屏幕上的界面旋即一亮,蓝光闪过,映照出一张欣喜若狂的紫色脸庞。<br>今夜——<br>你会QQ在线吗?<br><br>一百六十五<br> 楚田正在战场上颓废。<br> 他蜷缩在被窝里沮丧不已,胳膊软绵绵地搂着紫鹃渐渐消散的滚烫,浑身也是软绵绵的,自己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根大棉条,无声地软绵!<br> 尽管紫鹃一再安慰他说没事的,没事的,可是眼神里分明含着哀怨,在昏黄的灯光下如利剑刺向猎人。<br> 真他妈窝火,怎么就雄不起来呢?<br> 雄性动物本能的占有和征服欲是动物界万古不灭的法则,占有的前提是你必须征服,不光是形而上学的征服,而是要真刀真枪的干,只有战斗到对方消魂落魄地呻吟,配合你一浪一浪的迎送,才算真正意义上的征服。<br> 这算什么事啊?<br>怎么在看守所待了两月,出来就失去战斗力了呢?战斗的雄心尚存,战斗的利器变成一根软绵废物。<br>楚田余光看着旁边紫鹃慢慢沉睡的脸庞,瞥了一眼墙上的石英钟,晚上十点,心里感叹着这个夜晚世上多少熟男熟女沉醉在温柔之乡,多少手法娴熟的猎人在温柔之乡狩猎着浪漫啊!<br>廉颇老矣,尚能饭否?<br>他心乱如麻,“猥亵犯”章一双的粗壮又在眼前闪过,耳边跟着响起那首“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曲调先婉约再慷慨,先平缓后激昂,那个战场已经远离,那个炼狱之门已经远离,那杆无耻的猎枪他奶奶地就活生生在J市看守所NO2被废了,那也是罪有应得啊!<br>为什么我也废了呢?楚田下意识地把右手伸向自己的鸟巢,无奈地恨自己无能!<br>难道是因果报应?<br>进看守所的缘由是因为嘴贱,多喝了几杯;是因为手贱,在驾驶时摸向紫鹃的胸中之尤物。<br>可残废的却是那杆猎枪,为什么呢?<br>楚田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开始回顾自己在看守所全部的历程,从公审到进“地狱七门”,从席欧乌尔之门到达破坏之门,从破坏之门到达死之影之门,从死之影之门到达死之门,从死之门到达沉默之门,从沉默之门到达最下窖之门,最后是炼狱之门。<br>“地狱七门”自己留下的足迹也就几个来回,都说从炼狱之门经遗忘河才能到达人间,自己难道没经过遗忘河就重返人间,还那么清楚地记得“地狱七门”的事件。<br>南非前总统曼德拉走出“地狱七门”后说过非常著名的一句话:当我走出囚室,迈过通往自由的监狱大门时,我已经很清楚,自己若不能把悲痛和怨恨留在身后,那么我仍在狱中。<br>他老人家知道地狱七门吗?<br>他老人家肯定经遗忘河重返人间!<br>楚田知道自己忘不了,不是不想忘记,是根本就忘不了。<br>他知道自己没有什么悲痛和怨恨需要留在囚室,那一切都是自己罪有应得,从曾经的“软脚坡”出来,他就没干什么好事,正如八姨妈说的那样,这软脚坡出去的男人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坐两月的牢也算老天爷的惩罚!<br>“软脚坡”四合院的蝴蝶槐花开花落,“软脚坡”四合院的蝴蝶槐叶青叶黄,“软脚坡”出来的男人卷入滚滚红尘,湮没在世俗之中!<br>——夏霏,曾经的对不起一并还过!<br>这样行吗?<br>楚田就这么瞎琢磨睡不着,看着墙上的时针指向十一点,旁边的紫鹃也酣然入睡,忍不住悄悄把胳膊从紫鹃枕下抽出来,偷偷溜下床,无声无息地拿起IPAD,走向旁边的书房。<br>打开IPAD,QQ自动登录,上面“忘忧草”的名字闪烁不停。<br>“雁大侠,你在吗?”<br>“雁大侠,你一般什么时候上网呢?”<br>“雁大侠,上次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向你倾诉了那么多的伤心事,不好意思啊,本来跟你没关系,我也不知道怎么啦,见到你就像自己的亲人一样……”<br>该死的“木脑壳”,你这孙子折磨你媳妇丧心病狂,还有一点人性吗?<br>可关我什么事呢?<br>这女人怎么就纠缠不清呢?穷追猛打,硬是要把一堆垃圾倒到我小区门口的垃圾桶,我还烦着呢!<br>楚田本不想理她,刚准备把对话框界面关掉,把“忘忧草”的图像拖进黑名单,新的一段话让他心里一动——<br>“雁大侠,我知道我自己很自私,不该向你诉说我自己的家务事,可是你知道吗?我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被一个人给毁的,可毁我的这个王八蛋现在居然是我们J市政法委书记……”<br>政法委书记?<br>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局长“贺三占”?<br>楚田来了兴致,这事可真蹊跷,呵呵!你大爷的!“贺三占”、“木脑壳”全扯到一块去了,“木脑壳”的媳妇被“贺三占”怎么啦?<br>他就像儿时在棉花地里捡到个西瓜一样兴奋,意外的发现让他直想高呼:你这王八蛋的“贺三占”把下属的女人也给干了?<br>王八蛋——<br>J市官场上就没他妈一个好东西!<br>咱看看黑暗之中的这出戏是怎么回事吧!<br>嘿嘿嘿!<br><br> 一百六十六<br>古代在江苏太仓县曾有皇家的大粮仓,常年囤积稻谷,以供“南粮北调”。<br>粮多自然雀患频生,每年因雀患而损失了不少粮食,管理粮仓的官吏为了奖励捕雀护粮者,便以竹制的筹牌记捕雀数目,凭此发放酬金,这就是太仓的“护粮牌”。这种筹牌上刻著各种符号和数字,既可观赏,又可游戏,也可作兑取奖金的凭证。这种护粮牌,其玩法、符号和称谓术语无不与捕雀有关。例如,“筒”的图案就是火药枪的横截面,“筒”即是枪筒,几筒则表示几支火药枪。“索”即“束”,是用细束绳串起来的雀鸟,所以“一索”的图案以鸟代表,几索就是几束鸟,奖金则是按鸟的多少计算的。“万”即是赏钱的单位,几万就是赏钱的数目。此外“东南西北”为风向,故称“风”,火药枪射鸟应考虑风向。“中、白、发”:“中”即射中之意,故为红色;“白”即白板,放空炮;“发”即发放赏金,领赏发财。<br>这就是麻将的起源。<br>麻将玩法的术语与捕雀护粮有关,如“碰”即“彭”的枪声,又如成牌叫“糊”,“糊”“鹘”谐音,“鹘”是一种捕雀的鹰,除此还有“吃”、“杠”等术语也与捕鸟有关。<br>叫“麻将”的原因,是因为在太仓地方方言叫“麻雀”为“麻将”,打麻雀牌自然也就叫成打麻将了,但在粤语、闽语、日语中仍保留“打麻雀”的称呼。<br>麻将是中国的文化遗产,如今却成了日本人的国粹,日本全国有将近15000家麻将馆,正抢占国人之先申请世界非物资文化遗产保护。<br>人家能抢占咱的文化遗产是因为日本人不以麻将为赌博工具,纯娱乐而已(日本法律明令禁止麻将赌钱),而中国大街小巷都是麻将声声,桌桌无论大小均带彩赌钱,好像中国人天生就爱赌。<br>“木脑壳”李波不爱赌,平时下班回家就宅在家里看电视,最爱看反映现代城市乡村婚恋关系的电视连续剧,他一直郁闷的是那些男男女女怎么没几句对白就能上床,一直郁闷的是那些男男女女上床之后就能莺歌燕舞,自己和婆娘怎么就像坚石碰到冰川呢?<br>亘古不变的冰川!<br>打麻将原来在J市火车站当扳道工时就学会了,一根筋的脑子上桌不输钱谁输钱呢?那几年几乎是月初领工资月中就干干净净交给了同桌的工友,他妈看着着急,厚着脸到处求人外带和“贺三占”细睡一晚,才让他远离那个圈子进入公安系统。<br>进看守所上班之后随即结婚,生活开始变得有规律,偶尔玩玩也没多大兴趣,逢赌必输谁还有兴趣呢?这些年稍有积蓄,加上家里的钱是老婆黎子菲管着,即使输也就只是输点零花钱,于生活来说没什么大碍,无关痛痒。<br>今晚被一高一矮两同事拉下来填缺,火忒他妈背!<br>不到半小时两百块零花钱就输完,高个子说你“木脑壳”带这点钱下来玩什么玩,我靠,“妻管严”很严重啊?<br>“木脑壳”被激怒,回道:你孙子等着,我上去拿钱,谁他妈妻管严谁是孙子!<br>上楼来看见“忘忧草”在书房发呆,闷声闷气地嘟哝道:钱呢?给我五百!<br>“忘忧草”正在网上蹲守,守候“雁大侠”的到来,听见背后叫声吓了一大跳,怎么无声无息就回来了,扭头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知道肯定输光了上来拿钱的,没好气地说道:我包在床头柜上,你自己去拿吧!<br>“木脑壳”酣战到晚上十一点时,火气也没好转,永远地“听牌放炮”,欠高个子同事五十,欠矮个子同事八十,另外一个不认识的客人不好意思挂账,把最后一把的放炮二十块钱开完后,兜里空空如也,高个子干警眼亮嘴贱,看着“木脑壳”急红的脸,眼珠子在昏暗的灯光下黯然无色,如被雷击的电视一般只见图像没有声音,继续激道:我说“木脑壳”,你就不能多拿点?像挤牙膏似的一会一点,这也不是你性格啊?<br>“木脑壳”恨恨地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就板着脸上楼去了,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是不玩散场还是取钱去了,曾做过几年侦察兵的高个子干警很有耐性,对众人说道:咱抽根烟等等,“木脑壳”是个不认输的主,肯定会下来!<br>“木脑壳”还真没下来,他上楼见黎子菲沉浸在电脑面前不知干什么,脸上舒展出从没有过的笑容,心中顿时生疑,悄悄走过去一看,这贱婆娘,你他妈的竟敢网恋,在上面胡说些什么呢?<br>因为房小,“木脑壳”家书房的写字台冲窗户边斜摆着,加上“木脑壳”输钱了进门蹑手蹑脚也不敢喧哗,“忘忧草”没觉察到背后走过来的凶神恶煞,刚刚打字打到:……我从没有过这样异样的感觉!冷不丁头发就被从后面一把薅住,向后一扯,整个身子从椅子上重重摔到地板上,“木脑壳”跟上一脚连同骂声劈头盖脸下来——<br>“你他妈贱骨头是吧?几天不打你上房揭瓦,在你妈床上像死尸似的,骚劲全你妈用到网友身上去了,那个野男人是谁,你他妈今天不交出来,老子打到你吐血……”<br>“忘忧草”没有一句呻吟声和哭声,甚至像没发生什么事情似的,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出奇冷静地盯着“木脑壳”的眼睛,对他冷冷说道:咱们离婚吧!<br>“离?离婚?离你妈的个ABCD,老子把你打死看你跟谁离……”“木脑壳”眼珠子几乎蹦出眼眶,又是一顿拳脚,把在楼下背火的积怨一股脑全撒在这贱货身上,“忘忧草”再次被抽打在地上。<br>残酷的家暴在J市不平静的夜晚,满地打滚……<br><br>一百六十七<br><br>J市市委书记曾凡祖性格里除了带着强制性洁癖,还带着强制性执拗。<br>——这与曾家的血脉有关系。<br>他查过族谱,他们曾家的血脉好像从晚清名臣曾国藩那儿传过来,曾家祖训“有子孙,有田园,家风半耕半读,但以箕裘承祖泽。无官守,无言责,世事不闻不问,且将艰巨付儿曹。”曾家多少代人都是清清白白的历史……<br>紫鹃小时候常听他爸唠叨:读书当如曾国藩啊!<br>紫鹃大二时在图书馆查询过所有关于曾家的资料,专门针对父亲的童话故事进行了批判,她说曾国藩的族谱里“国”字辈排行六十九位,六十九之后总共才排到七十四位,您“凡”字辈根本就没有史书记载,您非要和曾国藩靠你倒是拿点证据出来看看啊!<br>一向以严谨著称的曾凡祖这下被闺女问了个哑口无言,羞愧难当之下,从此绝口不提曾国藩并且还把《曾国藩家书》、《鸣原堂论文》摆到书柜下面的柜子里。<br>但他曾书记“尊上不媚上,使下不欺下。”的作风确实有晚清名臣风范。<br>以他工作了一辈子的经验看来,一切腐败邪恶势力都是纸老虎,在J市反腐倡廉打击黑暗势力不应该是什么难事。<br>这段时间他在办公室反复吟诵着《七律.郭沫若同志》:<br>一从大地起风雷,<br>便有精生白骨堆。<br>僧是愚氓犹可训,<br>妖为鬼蜮必成灾。<br>金猴奋起千钧棒,<br>玉宇澄清万里埃。<br>今日欢呼孙大圣,<br>只缘妖雾又重来。<br>他认为不用铁的政治手腕来将J市看不见的关系网和贪污腐败营私舞弊的官僚惩治,不足以平民愤,也对不起自己为官一方的原则,所谓:政声人去后,闲谈民意时。一辈子都在政府机关工作,无论谁与评说,都是无愧于心无愧于党无愧于民,过几年就要退休了,怎么着也不能弄个晚节不保啊!<br>曾凡祖书记通过近一年的努力,终于迎来“玉宇澄清万里埃”的时刻。<br>11月12日,省纪委成立专案组入驻J市,贺长春同志和他的错误一并被双规,如今已经在异地羁押,J市政府各机关领导大部分惶惶不可终日,随着“贺三占”时代的结束各局领导肯定会重新洗牌,政界的官员谁不明白一朝君王一朝臣,官位不保倒还无所谓,面对自己曾经的错误行径,他们开始纠结是主动交代问题呢还是侥幸蒙混过关?<br>树倒猢狲散,J市政界在平静的表面暗藏一股掀然波澜。<br>J市的反贪行动即将尘埃落定,那些立案侦查寻找证据的事情由着纪委专案组和反贪局工作组去做吧,曾凡祖书记面临的下一个问题就是女儿紫鹃的婚姻大事,在J市的悦来客栈瞎胡闹和公安局大堂的流产风波已经造成不小的影响,一个醉驾老板的入狱竟然让她死去活来郁郁寡欢,这怎么行呢?不能任由她错误下去了,年青人不懂事一时头脑发热,有点错误在所难免,党的政策是惩前毖后,跟着一个极不负责任的离婚中年男人,和一个年龄大她将近一轮的刑满释放人员结合,将来能有什么好结果?<br>他觉得他要做点什么。<br>他是喜欢静下来分析事情的人,坐在这个位子上可以说阅人无数,凤毛麟角的线索就能让他窥一斑而见全豹,从现在多方面收集过来的证据证明:禾田集团的总裁楚田是个极为不靠谱的人。<br>大学毕业托关系留在武汉,留武汉墨水湖中学没混几天,更没混出什么名堂,拍屁股下海跑到深圳去了,没出两年居然和结发妻子离婚,在深圳也没混出个人样,呆不下去再次杀回武汉,回武汉做企业你就踏踏实实做吧,你还没怎么着就和下属搞到一块,人家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你连下属都敢乱来,你能靠谱吗?<br>国家刚出台酒驾入刑的法制法规,“五一”开始实施执行,你两个月不到就顶风作案醉酒驾车,在J市被抓获被立案被公审被判刑你丢人现眼,你能靠谱吗?<br>四十多岁的人了,满街的非诚勿扰你不去,凭着点社会经验花言巧语骗我闺女,还没在一起待多久,就让我女儿怀孕流产,你倒好,独自待在看守所两耳不闻窗外事写小说,这是一个企业老板干的事情吗?你四十多岁一点责任感都没有,你能靠谱吗?<br>曾凡祖在J市政府宾馆里边和紫鹃她妈罗列楚田不靠谱的罪状,边恨恨地摇摇头。<br>女大不由人啊!他感叹道:曾经那么听话乖巧的孩子,这些年居然淹没在物欲横流的滚滚浪潮之中,看上这么个不靠谱的老板!<br>太离谱……<br><br> 一百六十八<br>楚田醒来时已经是上午近十点钟,平时睡觉都很轻,昨晚怎么这么沉呢?<br>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被子里身边的人,空空的,一脚伸过去也是空空的,扭头一看旁边枕头,真的没人!<br>“紫鹃。”他朝室外喊了一声,没人回应,奇怪,走了吗?又喊了两声,还是没人回应,抬头看看墙上的时间,明白紫鹃肯定早上班去了。<br>什么时候走的?怎么一点都没有觉察呢?楚田仔细回忆昨晚的睡眠情况,想起自己和“忘忧草”聊天聊到十一点多钟,又胡乱浏览了一些关于阳痿的形成,关于治疗阳痿的方法和药物,折腾到凌晨两点才睡,怪不得这么晚才醒来呢!<br>他感觉没起床的动力,懒懒地将手摸向床头柜,床头柜上和抽屉里都是空的,五指只摸到空气,不由得吃了一惊,赶紧爬起来搜寻,两边床头柜的几包蘇烟和中华全失踪,连几个高档防风火机好像也一并私奔了,难道?<br>难道紫鹃把自己仅存的一点爱好偷偷给谋杀了?<br>楚田想到这里,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穿着内衣内裤冷缩缩地在客厅厨房餐厅书房到处寻烟,一无所获,突然明白那些制造烟雾缭绕的唇上之物肯定被紫鹃给带出门扔掉了,暗自叹口气,不抽就不抽吧,这玩意可有可无,如果尼古丁和紫鹃真的发生阶级矛盾,那咱还是选择后者,不能因不良嗜好而失去女人啊,谁叫咱是爷们呢?<br>即使现在不是纯爷们,嘿嘿!<br>手机工工整整摆放在茶几上,楚田边穿衣服边拿起“苹果”开机,“苹果”四代下面压着张便签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紫鹃的留言:<br>懒猪,我上班去了,你的烟暂时交给垃圾桶保管,如果物业没人运走的话你可下去找垃圾桶领取,昨晚迷迷糊糊觉得你好像很晚才睡,所以没吵醒你,那点事算什么呢?懒猪,雄起!S市文件我已带走。<br>中间有一句没看懂是什么字,紫鹃的字写得很烂,歪歪扭扭如小学生的描红练笔,楚田第一次见到她的字时给她个外号——一代“扭体”宗师!<br>这代人都被电脑键盘给废了,中国传统的文字书写全然一塌糊涂!<br>楚田看了两遍,在字里行间确认自己昨晚网聊没被她发现才放下纸条,他松口气,又跑到餐厅饮水机旁接杯冷水喝完,匆匆出门。<br>楼下奔驰350内小王也等得睡着了,敲敲窗户玻璃,小王从驾驶室的椅背上爬起来,急忙给老板开门看座。<br>楚田到达公司楼下时,紫鹃正好从电梯间出来,抱着一包文件似乎很沉,楚田有些意外正待开口,那边紫鹃先笑起来:“懒猪,起床了!吃早餐没?桌上给你扣的燕窝粥看见没?”<br>楚田心中一暖,回笑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做早餐了?呵呵,还真没看见。”<br>“你!……”紫鹃嗔怒道:“我的一番心意居然敢视而不见?”<br>“晚餐回家领取你心意!你干嘛去?”楚田赔笑着问道。<br>“我去社保中心办点事,顺便到医院给你买点药!”紫鹃神秘地一笑,准备转身离去。<br>楚田正要问什么,旁边他手支着的电梯门嘀嘀嘀叫起来,连忙松手,跟着目送紫鹃秀发一甩,优雅地转身。<br>刚在办公室坐定,财务总监过来,拿着一堆的报销单据需要楚田签字,他皱皱眉头,看着一摞一摞的费用就头疼,扬手叫谢总监出去,情不自禁又向兜里摸去,兜里除了门钥匙什么也没有,他摇摇头暗自苦笑:罢罢罢,从此戒烟罢了!<br>正对面墙上的书法不知什么时候给换了副新的,原来那幅字调到沙发旁的一面墙上去了,不经过我同意敢换我办公室的陈设,谁换的呢?<br>“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行书书法布局还行,只是力透纸背的功底似乎稍欠火候,几个“心”字和”所”字显然不曾脱俗,有些生硬,落款处没有石印红章,说明这人尚不成大家有自知之明,也很低调……<br>楚田正站在书法前探寻究竟,听见敲门声,头也没回地应道:“请进!”<br>“楚总,有人找你!”门外探进前台秘书小姐的头和一脸莫名其妙的笑容。<br>“让他进来。”楚田还是没回头,盯着书法企图从字里行间琢磨出此人的来历,所谓字如其人,这人看来年龄应该在三十岁左右……<br>门关了又重新打开,随着一老者洪亮的咳嗽声,楚田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回头一瞅不禁大吃一惊:<br>您?<br>您是?这人很熟悉很熟悉很熟悉,名字在嘴边就是叫不出来。<br>呵呵!别紧张,我是曾紫鹃他爸!巍巍泰山般的身躯和爽朗的语气,伴随严峻的眼神从容落座。<br>——J市市委书记曾凡祖不请自来。<br>他一生面对问题的原则是从不妥协,面对女儿的婚姻大事,看着她执迷不悟走向深渊,他岂能袖手旁观岂能听之任之呢?<br>解铃还需找系铃人啊!<br>所以J市市委曾书记亲自到禾田公司指导工作。<br><br>一百六十九<br>楚田的面部肌肉就像遭到冷气速冻一般,霎那间僵硬!<br>总裁办公室有班前椅两把,大班椅一把,真皮沙发一组,他机械般环顾四周,不知道自己该坐在哪里。<br>不速之客的突然到访,让他感到有些小尴尬!<br>他见曾凡祖一屁股坐在靠门的单发上,赶紧向前迈几步把门打开,对着秘书的背影叫道:“小杨,给泡杯茶。”<br>“哎!好的!”小杨转过身来,这姑娘今天怎么啦?平时见客人就端茶倒水,今儿个送完客人怎么不管不顾转身就走呢?<br>屋里有第三人在里面晃荡一圈再出去,这两分钟功夫的缓和回旋,楚田思路开始回到正常,平静许多。<br>“您过来有事吗?”,宾主分席而坐,楚田微笑着面对未曾谋面的岳父,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滋味,他脑子千转百回思索着市委书记微服私访的目的而无果。<br>“为曾紫鹃和你的事情来的!”曾凡祖书记的目光从“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上转回来,他收起笑容,一脸严峻把氛围肃杀成国共谈判。<br>“噢!那您说……”楚田在四目相对的一刹那立马败了下风,脑海里竟然闪过昨晚的疲软,些许自卑在眼眸深处稍纵即逝。<br>“我先听听你的意见!”曾凡祖一副领导的气概,谈判的套路始终如一,让对方先谈,他想探探楚田的底牌和这刚刚刑满释放人员心底的跄跄踉踉。<br>“您这是……”楚田不知道他想听什么,是想听承诺呢还是听过程,有什么意义呢?再说现在都什么年代,恋爱经过和山盟海誓有必要向你汇报吗?他心里开始打鼓。<br>“你难道和公司下属闹出这么卑劣的事情,不想说点什么?”曾凡祖看透楚田眼神里的闪烁不定,对他这种态度很是生气,声音提高三度,平生最恨的就是这吞吞吐吐不痛快之人,想不到这小子还玩套路。<br>楚田眼睛扫过门缝的同时,心里咯噔一下,这J市市委书记敢情今天兴师问罪来了,和下属谈恋爱有什么错吗?谁知道是你闺女呢,即使是你闺女也没有法制法规不让和市委书记女儿谈恋爱啊!<br>“您声音低点行吗?曾书记,我这公司还有其他员工办公呢!”楚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不阴不阳地对抗着J市政府领导,他很反感这位书记用词不当,什么叫卑劣?谈恋爱叫卑劣吗?你们这些个贪官污吏难道不叫卑劣?<br>“你还嫌我声音高?你在J市弄得满城风雨家喻户晓,你不检讨你自己的错误,还装模作样在这摆什么臭架子?你……”曾凡祖过来之前设计好的谈话套路,被楚田的不阴不阳给彻底弄乱套,他不明白这小子居然还是什么狗屁集团老总,基本的礼数和尊敬都不懂,忍不住骂道。<br>他在沙发上坐不住,边骂边站起身来,左手叉腰右手食指指向楚田的无耻,他是一个有定力的领导,久经沙场什么场面没见过,可今天却完全失去常态咆哮起来。<br>市委书记也是人啊!<br>为人父为人母谁不护犊呢?<br>楚田坐在沙发上纹丝未动,反倒冷静起来,他希望看到这位J市市委书记的咆哮,您就尽管咆哮吧!<br>从J市的市委书记曾凡祖到公安局局长“贺三占”、看守所所长“欧阳拳”、“泥菩萨”、“木脑壳”等等J市的面容一并在眼前罗列,他就像看戏的观众一样,看这些人在眼前尽情舞蹈,竟然有种莫名的快感。<br>曾凡祖没有看到楚田的眼神迷离,他继续数落着对方错误行径:“你一个企业的老板,你还有没有点自律性?在J市两月的刑期难道还不足以让你觉醒吗?曾紫鹃在你公司不到半年,你居然就……”他脑海里闪现紫鹃的流产和悦来客栈的绝食,手指在半空中发抖,说不下去。<br>“曾书记,您今天过来是指责我的行为准则吗?”楚田很反感他提到“两月的刑期”这几个字眼,让他平生无名怒火,针锋相对地打断对方的话:“您如果是来和我谈紫鹃的婚姻问题,我可以和您谈谈,如果是在禾田集团指手划脚,对不起,这不是您的J市,您请回!”他坐在沙发上,右手一扬,做了个端茶送客的姿势,伴随这手势心里甚至闪过和紫鹃的决绝。<br>大班台上的“苹果”四代在来回震动!<br>“哈哈哈哈!”曾凡祖没被楚田的无礼所吓倒,他展现出市委书记独有的风采,大笑起来:“没想到你居然是井底之蛙一个,禾田集团?”他眼光环顾楚田办公室一周,藐视道:“就你,也配和我女儿谈恋爱?”<br>气氛变得火药味十足,楚田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他是一个自负的有着血性的男人,这种男人最底线的东西就是自尊,如果诋毁他的自尊,无疑似将他扔在地上来回用脚碾压,在J市已经受过这种屈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又被藐视……<br>“啪”的一声,楚田一拳揍在茶几上,他两眼充血,脑子苍白一片,茶几上刚沏的茶还没冷却,纸杯里滚烫的绿水飘洒在他手上,没感觉,麻木不已!<br>“滚!你——……”楚田眼露凶光,恨不能一口吞掉对方的咆哮,他横眉指向J市市委书记紫鹃她爸。<br>只听门轰地一声撞开,门外闯进来一个惊慌失措的长发女子。<br> 一百七十<br>一小时前紫鹃话别楚田走出公司办公大楼,迎面碰到停完车回公司的小王,小王问曾经理您出去啊,要用车吗?<br>他早就明白曾经理现在位居老板娘级别,不可怠慢。<br>不用了,我在武胜路江汉路办点事就回来,你上去吧!紫鹃正说着,包里电话响了,她拿起一看,陌生号码。<br>“您是曾紫鹃小姐吗?”一个年轻小女孩的声音问道。<br>“是啊,有事吗?”紫鹃猜想这不是推销保险的就是做房产销售的,无孔不入,随时做好挂机的准备。<br>“这里是龙翔驾校,您好久没约车了,准备什么时候考呢?我们这儿有个套餐,如果您再交两千元,我们可直接帮助您把驾照给办了!”对方小姐甜美的声音和诱惑,能让所有客户滋生掏钱的冲动。<br>我靠!难怪这么多马路杀手,原来驾照从驾校是这样出来的啊!<br>紫鹃婉言拒绝,她不需要这种捷径拿到驾照,楚田原来告诉她如果上路必须练够五十八个小时,而且是正规的师傅教,开车的习惯才会规范。<br>旁边停车场一辆倒车入位的黑色A6似曾相识,她余光扫过,来不及理会,挂完电话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向江汉路驶去,刚刚拐过花楼街胡同,电话又响起来,掏出一瞧,水果湖家里的,估计是妈。<br>妈回来了吗?怎么这么快?<br>“紫鹃啊!”紫鹃妈随她爸一起回到武汉,心里一直在忽左忽右站队,一会站在闺女这边,一会站在老头子这边。<br>“妈,有事吗?”紫鹃问道。<br>“你爸到你们公司去了,你见着没有?”紫鹃妈想象着她们父女在公司见面的情景,估摸着现在应该见着了。<br>“我爸?”紫鹃嗡地一声头就大了,紧张地问道:“他到我们公司去干什么?”<br>“他说去找你们老板谈谈。”紫鹃妈其实犹豫了很久才拿起电话,她也知道今天紫鹃爸过去没什么好事,两个男人可以谈合作,谈棒打鸳鸯的事情能有什么好结果?<br>“谈什么谈?谁让他去的?他怎么知道我们公司的地址?他简直是多管闲事!”紫鹃腾地一下火苗就燃烧起来,机关枪似的对着水果湖方向的无辜一番扫射。<br>“师傅,调头!调头回去!”紫鹃来不及挂电话,慌忙对旁边的出租车司机叫道。<br>一路忐忑不安,她拿起电话给楚田打过去,想找个由头骗他出来,这样擦身而过让她爸扑个空,避免正面冲突有事回家再说,电话响半天也没人接,心里暗暗叫不好,估计已经吵起来了!<br>这两个男人的脾气她是知道的,一个自视清高,一个刚正不阿,一个在N种情感下纠结并且刚刚出狱,一个护犊过来棒打鸳鸯,指不定会闹得不可开交……<br>她想着后怕,车到中天大厦楼下扔下五十块钱就直奔电梯间。<br>总裁办公室门外已经聚集着几乎所有公司员工,从前台的小杨那儿大家都知道这是曾紫鹃的父亲进了楚总办公室,也知道这位老者是J市市委书记,随着里面传来的嚷嚷声,跟着一声重重的打击声,门外的员工越聚越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几年来也没发现楚总在公司发这么大的脾气啊!<br>嘿嘿嘿!楚总和老岳父吵起来了——不知谁在人群中小声幸灾落祸。<br>楚总办公室的双扇大门是美国斑马木油漆复合饰面,旁边的落地玻璃隔断被塑料百叶遮了个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到里面发生的情况,不会打起来吧?<br>众人正小声唧唧喳喳说着,看见营销部总监以及现在的准老板娘曾紫鹃从前厅飞快跑过来,大家不约而同悄然两边散开,给她让出一条道来,几个部门经理级别的领导觉悟明显高一些,用手势召唤着自己部门员工各自回工位干活,老板家里的家事有什么好看的?<br>——注意点素质!<br>紫鹃此刻也顾不上大家的反应,一把将门推开,映入她眼帘的正是两个男人怒目相对,食指相对,唇枪舌战针锋相对。<br>“爸!”紫鹃的到来让空气更加凝固,她开始按照自己在电梯间想好的顺序实施:“有事您到家里去说,这样在公司影响多不好!”<br>“你看看!你看看!你……、”曾凡祖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你这老板什么素质?一点礼貌也没有!”他经历过无数正直坦荡、阴险狡猾、老谋深算、两面三刀的对手,第一次见到如此傲慢无礼的企业领导,而且居然是正和他闺女搞对象的中年男人,平日再阳奉阴违的对手也不会让他这位市委书记场面上难堪,这也是中国官场特有的为官哲学,怎么今天竟然闹个骑虎难下呢?<br>“爸!您有话回家去说,何必在这弄得大家都不好做事呢?”紫鹃过去牵起曾凡祖的手,她不敢轻也不敢重,父亲在气头上肯定容不得火上浇油的言辞,她眼撇了一下楚田,对方正坐在沙发上低着头生闷气,手上淌着血,一声不吭揉着纸杯子,杯子里的茶水和茶叶被他一并揉化,乱七八糟一团一团散落在茶几中间的玻璃上。<br>他心里更窝火,你什么狗屁市委书记,老子在J市坐牢就听说了你管辖的J市哪个层面都一塌糊涂,该他妈坐牢的正逍遥法外,该他妈为社会做点贡献的为一点屁事就关起来,就佘某的案子现在不是也让下面喽啰当了替罪羊吗?<br>你有什么资格过来兴师问罪?一副正人君子的表面掩藏着贪官污吏的勾当……<br>滚!<br>连同你闺女一起滚蛋!<br><br>一百七十一<br> “对不起!”<br>楚田心里窝火想着一堆的骂人话,但嘴上还是软下来,毕竟爱恨情仇一瞬间,紫鹃在这儿呢,何必那么没风度呢?再说在自己公司闹出笑话,难堪的是自己,前面的错误其实已经走太远。<br>“曾书记,我刚才很冲动,对不起了!”楚田站起来诚恳地望着曾凡祖,一字一句道。<br>“爸!您先回去吧,感情的事情我这么大了自己会把握……”紫鹃拉着他爸,看着他气愤填膺的样子,知道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先劝爸回家再说。<br>“你会把握什么?在J市闹绝食、市公安局差点把命都丢了,你还嫌在J市不够丢人现眼是吧?”曾凡祖打断紫鹃的话,语速很快,他今天来不把事情处理出一个结果,他是不会走的,看着闺女和楚田站在一起就不般配,心里越发来气,指着楚田道:“你小子倒好,在看守所逍遥自在,听说还待在里面优哉游哉写小说,你有点责任感没有?……”<br>楚田愣在那儿,两脚起先还在方块地毯上来回蹭着,一席话竟像在他腿上灌铅一般,动弹不得,他没完全听懂曾凡祖后面的指责,在看守所两月时间,外面的世界发生了无数惊心动魄生死一念间的事情他一无所知,围绕着他围绕着他的号友围绕着醉驾事件的本身,发生了一些催人泪下的波折,他一无所知。<br>什么闹绝食?<br>紫鹃在J市静坐闹绝食吗?<br>学法轮功分子在天安门静坐闹绝食吗?<br>什么在市公安局把命差点丢了?<br>谁会害紫鹃身家性命呢?<br>他一头雾水,本就无数烂事交织的大脑,此刻更是迷糊,不行,他得问个明白!<br>“紫鹃,你怎么在J市闹绝食呢?在公安局怎么啦?”楚田迷茫的眼神望着紫鹃,全然不顾曾凡祖的继续。<br>“没什么,那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紫鹃轻描淡写道,想起那些心酸的往事此刻历历在目,忍不住还是有些哽咽。<br>“你怎么啦?”紫鹃的哽咽楚田看在眼里,这种真切的酸楚说明她为自己的入狱没少吃苦,他感觉欠了紫鹃无数的情债,得弄个明明白白。<br>“你小子现在才问,你知道她为了你差点把命都丢在J市……”曾凡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是有身份的人,依他年轻时候的脾气,一耳光早就扇过去了。<br>“爸!”紫鹃打断他爸的指责,这种无谓的指责只会让误会越来越深,“咱走吧!我陪你回去。”她嘴上说着手也没闲着,使劲用力把她爸的手往外拉。<br>曾凡祖身形未动,正待继续阐明大义,兜里的手机响了,他拿起一看,是紫鹃她妈。<br>“老曾啊,我琢磨着你这到孩子公司去不对劲,你说你一个书记跑到她们公司说事,万一弄个难堪,孩子以后也不好做事啊!”紫鹃妈在家像热锅上的蚂蚁,客厅餐厅卧室来回转折着左思右想,始终感觉不对,(禾田集团的地址是她告诉紫鹃她爸的,紫鹃在公司加班有一天她送鸡汤过去便知道了地址),估摸着紫鹃应该也见到她爸了,按捺不住还是电话过来规劝。<br>老伴这辈子几乎没怎么夫唱妇和过,孩子长大后更是娘俩统一战线。<br>“嗯!”曾凡祖听着老伴呼吸紧促,觉得有什么问题,也没正面表态,问道:“你没事吧?”<br>“胸口闷得难受,你赶紧回来……”紫鹃妈本没什么难受不难受的状况,刚才在屋子里来回转悠心中焦急,呼吸也就紧促一些,现在听对方这么一说,干脆顺水推舟,把“倔脾气”老伴哄回来再说。<br>“你等等,你等等啊!我马上回来,马上!”曾凡祖想象着水果湖家中的情景,老伴小时候就有哮喘的毛病,结婚生完孩子才慢慢好转,如果一着急老毛病肯定犯。<br>“我妈怎么啦?”紫鹃看着父亲神情,明白有事,着急地问道。<br>“回去吧,你妈胸闷难受。”曾凡祖反手拉起紫鹃,看也没看旁边木头般的禾田集团总裁,飞快拉开门离去。<br>留下揉碎的茶叶纸杯一地垃圾和一个木头桩子。<br>“木头”还沉浸在迷糊之中,他没得到应得的结果,那天紫鹃回来嘟哝着什么孩子没了,他就有点疑惑,什么孩子?他以为他听错了,今天听曾凡祖说紫鹃“绝食”、“丢命”,联想起来,他明白这段时间发生了无数未知的变故,可怎么就没人说呢?<br>到底发生了些什么?<br>这段时间,我都做了些什么啊?<br>紫鹃他爸过来问问情况,怎么自己如此不冷静,简单的对话搞成不可收拾的残局呢?<br>楚田脑子乱哄哄的,眼前一片空洞,父亲的教诲又在耳边响起:吾日三省吾思。<br>是时候反省自己了!<br> 一百七十二<br> “忘忧草”在沙发上蜷缩一夜后,十一月十六日决定正式宣布和“木脑壳”分居离婚。<br>将近八年的折磨,她已经心力交瘁,曾经无数次动辄这个念头,但考虑到儿子的成长和社会舆论,母亲几次背后也规劝过,想想自己也有错,凑合着过吧,“木脑壳”痛施家暴的间隔周期也日渐稀疏,能捱一天是一天,指不定哪天“木脑壳”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呢?<br>春去冬来,J市的夜还是黑夜,J市的“木脑壳”还是那个“木脑壳”,眼红翻脸之时脑子执白,动手起来根本不分在看守所还是在家里,根本不分是犯人还是老婆。<br>头上身上到处瘀伤,“忘忧草”忍着从头到脚的痛,忍着满腹的苦,趁“木脑壳”上班空隙,偷偷把自己的换洗衣服一收拾,返身出门。<br>她要回到自己的家乡,回到山清水秀的申桥,回到爷爷奶奶的身边,回到没有暴力没有冷漠一派祥和的申桥镇。<br>那里的泉水一年四季都是甜的!<br>那里的歌声一年四季都是暖的!<br>拖着行李箱下楼时,听楼道里擦身而过的两口子正小声谈“贺三占”下台的消息,她心里一阵窃喜,这王八蛋恶贯满盈罄竹难书,终于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啊!<br>苍天有眼!<br>出了小区,她义无反顾朝车站方向走去,望望J市的上空,冬日灰蒙蒙的天际奋力撕出一道惨白,郁闷的心情跟着散开,步履逐渐轻快起来,就像逃出鸟笼的金丝鸟,恨不能展翅飞向申桥。<br>快到车站时,她决定给妈打个电话。<br>“妈!”子菲一句话还没说出来,泪水噙满眼眶,她哽咽着道:“我回申桥去了!”<br>“怎么回事?你去干嘛?”子菲妈马上意识到女儿又出事了,紧张地问道。<br>“我……”子菲万语千言不知从何说起,委屈和无奈一起涌上心头。<br>“你奶奶今天被邻居开车捎到J市,我正在街上等她呢!你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李波又欺负你啦?”子菲妈听着女儿说话吞吞吐吐,猜想两口子昨夜又打架了。<br>“奶奶怎么过来啦?”子菲停住脚步,忍住伤感,摸出一张纸巾擦擦鼻涕,朝步行道旁边围墙墙角吐了一口恶痰,声音缓过来。<br>“是啊!她白内障估计要做手术,趁农闲正好过来待一段时间,你怎么哪?”子菲妈还是没得到女儿的答案,继续问道。<br>“没,没什么!我过来再说,这就过来……”子菲一年半没回老家,没想到八十多岁的奶奶居然失明,她从小和奶奶感情最深,听到奶奶的消息,立马忘了自己身上心上的伤痛。<br>上午十一点左右,“泥菩萨”家里三个女人哭成一团。<br>奶奶瞎着眼睛哭孙女的命苦!<br>子菲妈睁着眼睛哭闺女的命苦!<br>子菲没有哭声,泪止不住往下流,任凭奶奶和母亲在她身上抚摸着伤痕,她边流泪边想象着以后的生活,说什么也不能再委屈自己,说什么也不能再回到暴力的身边。<br>“不行!我给你爸打电话。”子菲妈擦干眼泪,坚定地掏出手机,她还记得夏天的那场暴力过后,“木脑壳”在黎正昌面前的承诺,当时信誓旦旦以后绝不动手,怎么没过半年又打得死去活来呢?<br>“您别打了,爸待会不是要回来吗?”子菲拦住母亲,眼神中流露出决然的坚毅,继续道:“我这次已经决定,说什么也不和他过了!”<br>“那?……”子菲妈被女儿坚毅的眼神镇住,怔怔然不知所措,握着手机的手刹那间僵硬,她是典型的申桥妇女,传统的农村女性,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从一而终的儒家道义准则占据她的全部。<br>奶奶还在边上哭泣,她是一位眼虽暂时看不见心里却明白是非的老人,听着孙女如是表态,咬合着仅剩的五颗牙,瓮声瓮气说道:“菲子,我看这日子也没法过了,三天两头打,哪天打死怎么办?离婚,我赞成。”<br>子菲没想到奶奶如此深明大义,离婚需要自身无比强大的勇气,更需要朋友和家人支持,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离完婚以后如何继续自己的生活,无法想象!<br>“妈!”子菲妈考虑深远,埋怨道:“您就别瞎掺和了,离婚后菲子以后怎么过啊?再说还有孩子,都跟您过,行吗?”<br>这说的什么话呀?<br>老太太一着急,气愤道:“菲子,跟我过就跟我过,我就不信养不活我孙女……”<br>列宁说:随着年龄越老,牙齿越少,老人的牙咬得越紧。<br>——但老人咬的是死道理。<br>菲子看她妈气过了头,说话不着边际,拉着奶奶满是皱褶的双手,认真地说道:“奶奶,让您这么大年纪替我操心,真的很对不起!我自己能养活我自己,我……”正说着,电话响了。<br>——“木脑壳”打来的。<br>“忘忧草”看着电话号码,手直哆嗦,她想象着“木脑壳”凶神恶煞的暴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松手,手机“啪”地一声掉在地上。<br>诺基亚的手机后盖、电池、机身分为三瓣,咣啷咣啷吓了奶奶一跳。<br><br>一百七十三<br>子菲把手机零件慢慢重新组合好,心里七上八下,半天不敢开机。<br>她妈在旁边问道:“你单位请假没有?领导知道吗?”<br>子菲这才意识到还没和单位领导请假,她其实也没想好请假的理由。<br>请病假回头还得到医院补证明,请事假也得编个事由,在家里被打显然她不愿意说,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即使现在决定离婚也没必要让全单位人知道她的悲惨,有什么意义呢?<br>单位领导这么多年都很照顾她,照顾她的理由主要是她很内向几乎不怎么说话,不乱说是值得信赖的基本前提,值得信赖就有些秘密交给她处理。<br>在当今大的经济环境下,哪个政府职能部门领导层都有自己的一些小九九,尤其是财政局这样的单位,掌管着J市每年五六个亿的财政支出,领导们每年拿那点工资能与时俱进跟上时代的节奏吗?<br>——谁家不是车一部房子几套情人若干,这些都是需要强有力的人民币做后盾的!<br>于是有了小金库,小金库的数目可不少,这么多年积积攒攒将近两百万左右,具体数目只有黎子菲小姐知道,单位几个头头脑脑也只知道个大概。<br>小金库用来私下给单位员工谋点小福利,私下给上级领导谋点小福利,更多的是几个正副局长年终分点奖金。<br>J市这段时间正风云变幻,这笔本准备年底私下分配的资金更是不敢动弹。<br>既然黎子菲的工作和单位领导层的利益息息相关,在单位的考勤也就没人深追究,即使半天没去,也视同在银行办事。<br>她考虑了一下,对妈说:“我下午还是到单位去,这段时间就住您这儿,奶奶住院我来照顾!”<br>这也是个缓和之计,子菲妈心想,等老头子晚上回来再商量吧,两口子吵架只有做母亲的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离婚可不是闹着玩的,可闺女常年被打她能不心疼吗?<br>唉!<br>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啊!<br>一步走错,步步都是错!<br>中午吃完饭,子菲告别黎府,准备坐公交车前往单位上班,走出小区时看见三五个人围着小区门口不知道看什么,平时不太爱看热闹的她不知怎么就来了兴趣,凑上前去瞅一眼,原来是法院的布告。<br>布告已经有些破旧,估计贴了有一段时间。<br>四名J市首例醉酒驾车的判刑公告,排在第一位的不是本地人:被告人楚田,现年43岁,住武汉市汉阳区钟鼓楼118号,犯危险驾驶罪,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修正案》第一百三十三条之规定,判处有期徒刑两月,被告楚田,于2010年7月24日……<br>子菲对这个时间段非常敏感,她清楚地记得自己那段时间正好出医院休息。<br>异样的感觉,很多时候是无法用言语去描述,无法用科学去诠释!<br>——尤其是男女之间的那种说不出来的心动。<br>子菲此刻就在楚田名字面前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如江南丝竹般委婉轻柔,心弦抖动!<br>那天楚田出狱正好“忘忧草”碰见,“木脑壳”告诉她那是她爸给逮进来的“醉驾”,她当时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人看上去文质彬彬,怎么就成了罪犯呢?<br>这第一个估计就是他,子菲仔细看了他犯罪的全部经过,好像就数他的血液酒精含量最高,心想:冲动啊!你喝那么多酒还敢上高速?<br>子菲没继续看下去,对那些“醉驾”的犯罪经过和刑期,她本没什么兴趣,自己身上还隐隐作痛呢,那些人的伤痛算什么!<br>可是离开布告继续前行时,她脑海里还是回忆起楚田的形象,那天在看守所门口匆匆的一瞥。<br>真的奇了怪,那匆匆的一瞥,犹如修炼了几千年才换来那一次回眸,足以让她心动。<br>眉目紧锁,面含沧桑,眼神坚毅且极具穿透力,一袭黑色的衣着,步伐沉着冷静,丝毫不像个刑满释放人员,倒像哪个企业的高管或是成熟的……<br>管他是谁呢,反正就是看着顺眼!<br>刑满释放人员又怎么啦?<br>再说也就是心里想想,茫茫人海之中难得看一眼就心弦颤动的男人,温暖一次心底深处冰封的雪山,没什么错吧!<br>J市街道上寒风戚戚,往来穿梭的行人全都缩着脖子,即便挤进公交车熙攘的人群,仍感受不到彼此的温度,各自寒冷,只有黎子菲小姐心里暖暖的,她忘却了自己全身的伤痛,极尽遐想。<br>车快到J市财政局那一站时,她突然悟过来自己犯了个错误——这段时间怎么就尽在和虚幻中的人物打交道呢?<br>一个楚田,一个“雁大侠”,两个人物全都是莫名其妙就在脑海里打转,一个在看守所门口看了一眼便呼啸而去,一个都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在虚幻的网络上竟然难舍难分。<br>她扬手想轻轻抽自己一个嘴巴,告诉自己别胡来,至少不要胡思乱想,手到脸跟前时发现手指冰冷,脸却滚烫。<br><br> 一百七十四<br>“泥菩萨”处理完公务很晚才回到家。<br>下午五点多钟,S49随岳高速上又有一起离奇的事情发生,往S市方向的S49和G70汉十高速交叉路口附近,应急车道上一黑色本田车上下左右震动,引起过往车辆至此纷纷减速瞧上一眼,车流变成一条缓慢游动的长龙,高速公路变成低速公路……<br>这也太不像话!<br>你搞“车震”躲到树林里去,不到树林里去至少也要天黑啊,再说天黑你也不能在高速公路上行苟且之事啊,那多危险,万一有违章超车的车辆瞬间穿过辅道,您不但丢车丢命还得丢人!<br>您倒好!不怕丢自己人也不怕丢祖宗十八代的人——<br>光天化日之下高速公路旁你就旁若无人自顾自快活起来,还有没有一点廉耻?<br>“泥菩萨”等人接到报警电话赶到时,那对狗男女正慢条斯理穿衣服呢!<br>你怎么回事?——“泥菩萨”敲了半天车门,二十出头一头金发的小男孩才开门,一看脖子上的金项链,就知道是富二代。<br>怎么啦?金发富二代还扎着个小辫子,背靠着本田,歪着脑袋质问起“泥菩萨”。<br>怎么啦?我问你呢!“泥菩萨”把本来笑里藏刀的笑藏起来,露出锋利的刀口,他黑起脸,恨不得一耳光抽过去,教训一下这有老子养没老子教的畜生。<br>我没怎么呀!金发富二代依旧歪着个脑袋,若无其事地从兜里掏出一根上等雪茄,腿在地上晃荡起来,不知道是刚才精尽力竭还是晃悠习惯了。<br>你在高速公路上干什么?先出示你的行车证驾驶证。“泥菩萨”义正言辞地对“小金发”说道,他瞟了一眼从后座爬出来的女孩,长得还算漂亮,可衣服穿得太少,下身黑色网眼丝袜连裆,一件长筒红色羽绒衣就裹着一点网眼抹胸和网眼丝袜,谁家的孩子这么毫无廉耻呢?<br>站在旁边的警官小穆看了看,驾驶证和行车证都没问题,就转身给了“泥菩萨”警官,“泥菩萨”正待替他们二位爹娘训斥一下他们的无耻行为,突然发现旁边女孩眼神迷离,似乎有什么不对劲,他朝小穆使了个眼色,将这对男女分开进行了简单的盘问,一问不打紧,居然问出啼笑皆非的事情出来。<br>这两人今天第一次见面,两人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br>——天方夜谭!<br>如今这个物欲情欲横流的社会,什么千奇百怪的笑话都有可能出现,没什么天方夜谭,你必须见怪不怪!<br>女孩湖南岳阳人,网名“梦娜”,十八岁辍学在家无聊成天像“蜘蛛侠”挂在网上,网上前天刚认识这位网名叫“飘啊飘”的S市小帅哥,“飘啊飘”正好在岳阳替他父亲办事,几个回合的聊天,今天就约到一块去“飘啊飘”的家乡S市玩,谁知道走到半路女孩便浑身燥热情趣昂然……<br>“泥菩萨”估计这其中有蹊跷,掏出手铐连吓唬带恐吓,那金发富二代“飘啊飘”就老实多了,腿也不晃荡了,如实招供:他在矿泉水瓶里加进红蜘蛛催情水,“梦娜”喝完不到半小时就控制不住自己,在高速公路上索爱。<br>这算谈恋爱呢还是算迷奸?<br>“泥菩萨”恨恨盯了几眼“梦娜”,不好妄自判断,仅仅在高速辅道上违章停车,当场能处罚,这问题有点复杂,遂决定将两人带回高管大队,请示领导再作处理。<br>单位领导听完汇报,说你先分别录口供,录完口供滞留在高管大队值班室再说。<br>所谓“再说”的含义,就是看你犯罪嫌疑人有无后台,在滞留期间你父亲母亲七大姑八大姨谁有后台谁都会电话过来或者自己托人过来,否则下一步就会申请逮捕!<br>这小子一看派头家里都是有钱人,钱权永远是不可分割的孪生姐妹,估计……<br>也不好说,兴许父母是什么高官呢!<br>“泥菩萨”跑了一天,很累很累,也懒得继续录口供什么的,这些事情都交给小穆和新来的实习生去办,自己把要领给他俩交代完转身回家。<br>晚上七点半,家里的三个女人翘首以盼的主心骨回来了。<br>“泥菩萨”听完诉苦,气不打一处来,操起电话就打给“木脑壳”:<br>“李波,你到我家来一趟。”<br>“我还有事呢!过去干嘛?”里面传来瓮声瓮气的低沉。<br>“你有什么事?你是人还是畜生?把子菲打成这个样子……”“泥菩萨”眼睛瞪得圆圆的,手拿着电话恨不能捏碎。<br>“我打她怎么啦?自己的婆娘不听话,打打不应该吗?”“木脑壳”如果在“泥菩萨”跟前,肯定是老鼠见到猫一般老实,此刻距离甚远,再说打得有理啊,谁让你网恋,谁让你提什么离婚呢?<br>——还长脾气了?<br>“泥菩萨”第一次听到“木脑壳”说这样的话,平时挨骂基本无声黑白,今日个怎么啦?几天不见还真长脾气了!<br>他本来不想和“木脑壳”废话,见对方还指责子菲的不是,决定问个究竟。<br>“她怎么就不听话?每天三点一线伺候你伺候有问题?”“泥菩萨”坚信自己闺女的无辜,谁的女儿谁懂!<br>“你问问你自己的闺女,她在网上搞网恋,你问问她打得对不对。”“木脑壳”想起昨晚屏幕上的那段话——我有一种异样的感觉。<br>什么异样的感觉,你妈的找死!<br>不打你不知道阎王爷三只眼!<br>“什么?网恋?”“泥菩萨”扭头眼光扫过书房,看见子菲在书房电脑前纹丝不动,一时哑然。<br>又是网恋!<br>难道闺女也误入歧途了吗?<br><br>一百七十五<br>那天曾凡祖和紫鹃匆匆离开办公室后,楚田久久不能平静,他在反思自己刚才的行为,是不是太冲动了,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呢?<br>他重新坐回沙发,把双手伸进头发丛中,使劲揉了揉,随手带出几根白发下来,自己不禁哑然失笑,已过不惑之年,还这么不冷静,真是!<br>唉!<br>冲动是魔鬼,这可是自己常常告诫自己的座右铭啊,怎么几句话不对劲就叫人滚呢?而且是面对紫鹃他爸,名义上的所谓岳父大人……<br>他不由自主用脚勾了勾面前茶几的下层,紫檀实木的茶几下层有两个小抽屉,抽屉没轨道,一脚上去咣啷直响,他抽开一看,家里的几包中华和蘇烟居然乖乖躺在内面,传说中的乾坤大挪移,嘿嘿,肯定是早上紫鹃偷偷拿来藏在这里的,来办公室拜访的客户朋友不乏烟民,需要香烟招待,一根也不能浪费,她想得可真周到啊!<br>楚田犹豫了一下,觉得在风云变幻的时刻需要风云变幻的烟雾缭绕,还是咬咬牙点燃一支中华,沉浸在烟雾中开始思索。<br>这次醉驾入狱的起因就是自己不够冷静,两月出来还没痛改前非,这样下去怎么成就自己的事业?<br>成就……<br>成就夏霏的事业吧!<br>这是一个纠结的问题,到底是夏霏的事业还是楚家的事业呢?<br>斯人已去空留恨,<br>愁绪常来总悠长。<br>楚禾明明知道是夏霏的投资,这么多年过去为什么迟迟没有告诉我呢?<br>还隐瞒了些什么真相?<br>紫鹃到底知道禾田集团和夏霏的多少情况?<br>她在自己入狱之后吃了多少苦头?<br>看来她爸是断然不同意紫鹃和自己的来往,下面的发展会何去何从呢?<br>一根烟下来,愈发烦心,望了望放回抽屉的香烟,忍忍没伸手去拿,站起来走到窗户边上,眺望窗外长江之水滚滚东逝,暗自无声地感叹:<br>——生活此时怎么就像一堆乱麻,从出狱之后就开始纠缠,剪不断,理还乱呢?<br>上午磨蹭磨蹭两小时就这么过去了,吃点打包上来的麦当劳,楚田决定下午到武昌项目中去看看,晚上正好在楚禾家吃个晚饭,顺便问问他们和夏霏这么多年交往的真相是什么。<br>武汉三镇追溯几百年的历史,一直分工明确,汉口是商业贸易中心,武昌是学校政府机关集中地,汉阳是制造业、农场、监狱等工业区,楚田两口子都在武昌各自的学院工作,只要没什么应酬,一日三餐比较准时。<br>是夜七点左右,奔驰S350再次驶入石牌岭。<br>这是楚田出狱之后第一次踏入哥嫂的家,走在楼道里好像相隔了很久很久,楼道两边墙上那些小广告消失了,掏下水道、移空调、办证、修热水器等等的电话号码统统不见,焕然一新的是白色乳胶漆和绿色醇酸漆墙裙,楚田不禁精神为之一振。<br>再来石牌岭,似乎换了人间。<br>四菜一汤,家乡的风味,全家人从容落座,兄弟俩开始推杯换盏。<br>兄弟永远是血脉相承,哪怕是半月前再挨楚禾两耳光,正所谓:<br>劫后余波兄弟在,<br>相逢一笑泯恩仇。<br>楚禾主动端起酒杯,看着对面不开怀的愁眉,对楚田笑笑说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忘记过去你每天都是新的!”<br>“我只想问问……”楚田一仰脖子,喝下一大口散装白酒,眯着眼睛道:“你们怎么一直瞒着我一些事情呢?”<br>“没什么瞒不瞒的,夏霏不让我们告诉你,说怕伤了你的自尊心,所以……”<br>“她这么多年一个人真不容易啊!”“军师”在旁边接着话茬感叹道。<br>“我还是觉得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哥嫂的两句话勾起楚田无尽的回忆,伴着几口酒下去,他迷失了自己的伪装,露出真容。<br>“重新开始吧,夏霏把紫鹃安排在你身边可是用心良苦的!”“军师”对夏霏的用心了解比较透彻,那封遗书她反复看过几遍,她觉得夏霏的高尚足以感动天地。<br>“咳!紫鹃?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楚田苦笑道,他生生咽下一颗花生米,嚼也没嚼,食道一个劲难受。<br>“怎么啦?好长时间没见到她了,还在S市项目部吗?”楚禾问道。<br>“今天上午他爸到公司大闹天宫,我也很冲动,吵起来了!”楚田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br>“怎么会这样呢?”“军师”看着小叔子的神情,知道结果不太好。<br>“她爸不同意紫鹃和我的往来,后来就……”楚田不想再说让曾凡祖滚的经过,回避了自己幼稚的错误。<br>楚禾道:“有什么同意不同意的,什么年代了?还那么封建,再说他管得着吗?又不和他结婚。”<br>“紫鹃什么意见?”“军师”在旁边放下碗筷,不无担心地问道。<br>“她什么意见,她……”楚田说不上来,他脑海里再次闪过前晚的疲软,刚出现性功能障碍,自己信不足。<br>人的感情是千变万化的,爱与不爱,执手与放手,都在一念之间。<br>紫鹃现在面临家庭的压力,她顶得过来吗?<br>“我看她妈还挺开明的一人,他爸一市委书记还那么老土?”楚禾见过紫鹃妈,没见过曾凡祖,上次紫鹃去求他爸帮助楚田免刑的事情不成,依然心存芥蒂。<br>“你还没说紫鹃什么态度呢?”“军师”追问道。<br>“不知道,她今天没表态!”<br>“顺其自然吧,上杆子的不是买卖!感情这东西更是如此。”楚禾给军师一个眼神,告诉她不要再追问,赶紧转移话题:“现在咱商量公司的资金问题!”<br>资金!<br>对于这两个字,楚田更是像掉进大西洋的百慕三角洲,没底。<br>又一口白酒下去,楚田呛了一口,嗓子眼辣的难受,忍不住咳嗽起来。<br> 一百七十六<br>有一场战争你永远打不赢,那就是和过去的战争。<br>有一种纠缠你注定没结果,那就是和过去的纠缠。<br>只有放掉过去,让过去的一切都随风而逝,你才能面对现在的美好!<br>——这是楚田离开石牌岭不到半小时,“军师”柳晴发给他的短信。<br>不愧是心理学教授,在恰当的时间总能找到恰当的句子,解决当事人面临的窘境。<br>楚田反复琢磨着这条短信,一路无话,晚上九点左右坐奔驰S350回到香江花园。<br>他准备到家后给紫鹃打个电话,问问情况,问问什么情况他自己也不知道,感情的抉择还是她妈的身体呢?<br>似乎都没资格问!<br>走到楼下忽然发现自己家的灯亮着,他很是奇怪,未必紫鹃过来了,怎么过来也不打个招呼呢?<br>不过想想也是,打什么招呼?她有钥匙而且住这儿离公司上班也近,过来有必要打招呼吗?<br>走到楼梯口正待上电梯,电话响了,一看,果然是紫鹃。<br>“哪儿呢?”<br>“楼下呢!马上就上来了!”<br>“行!我也刚到,上来再说吧!”听口气,紫鹃好像有话要问有事要说。<br>再次面对,她却像没事似的,见楚田进来,扑上去就是一个熊抱,弄得楚田一个趔趄差点摔倒。<br>什么情况?<br>她爸回去之后回心转意了吗?<br>疑问在楚田一念之间闪过,他没必要去知晓答案,眼前紫鹃的满面春风赶紧笑纳再说,所谓见“好”就收应该是这个道理。<br>虽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该拥抱加亲吻的爱昵行为,楚田还是飞快投入进去。<br>他忽然觉得像演戏,脑垂体不再发生弥漫性的兴奋,双手搂着紫鹃的杨柳细腰,隔着深棕色的羊毛衫,甚至没什么快感可言。<br>紫鹃相反。<br>她上午回到水果湖后,发现母亲根本没病,心里踏实了许多,暗自庆幸母亲的解围,感叹姜还是老的辣啊!<br>曾凡祖回到家里,决定开个临时家庭会议,对紫鹃的婚事进行论证分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态度摇摆不定的老伴彻彻底底站到正确的立场上来,只有争取了投票表决的多数人,才能在投票表决时占据绝对优势,将会议决议执行下去。<br>他不善于搞暗箱操作,几乎在家庭会议的表决中没占过什么优势。<br>今天一家人坐在客厅准备展开话题时,他底气也不足,何况前一小时还在禾田集团无功而返呢,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br>曾凡祖正待打开话题,电话响了,是秘书打来的,某省委领导原定于明天过来考察工作,突然在中途改道,晚上路过J市,要下榻于J市政府宾馆,问他是否下午赶回来。<br>曾书记不是那种溜须拍马的人,最反感迎来送往的事情,可这位领导对他有知遇之恩,早些年还一起在武汉共过事,所以他决定暂时把家务事搁下不表,赶紧赶回J市处理公务。<br>老古板走了,紫鹃也松了一口气,下午在武昌处理点工作上的事情,一看时间还早,才四点多钟,给高中闺蜜打个电话,得知她正上班,便径直到省直属机关医院去找她。<br>聊了半天出来,突然觉得自己很傻很傻,一次不成功的造爱,就这么直白地跑去寻医问诊,而且是自己的闺中密友,当闺中密友告诉她很多因素都会导致男人的勃起困难,不一定是生理性的疾病或器质性的病变,心理因素也占很大比例,她才放心辞别医院妇产科的闺蜜医生。<br>人到中年,工作压力生活压力四面八方给与的成就比较压力,都会造成男性性功能障碍。<br>审美疲劳也会造成男性勃起困难。<br>更年期综合症也会造成……<br>难道楚田更年期了吗?紫鹃想想,觉得不可能!<br>绝对不可能!<br>她这么边走边瞎琢磨着走出政府机关医院,包里就响起母亲的召唤,有煲好的当归乌鸡炖山药汤在家等着她回去品尝,刚想拒绝,忽然脑子闪过一个念头,要不待会打包一壶,给楚田带去,补补那羸弱的身子骨……<br>楚田在楚禾家还真没吃什么东西,二两白酒下肚就再也没什么食欲,看着紫鹃打包过来的乌鸡汤,拿起汤勺就开始大快朵颐。<br>楚田没明白紫鹃的用心良苦,紫鹃的用心良苦在他身上也没立竿见影出效果。<br>汤见碗底时,紫鹃从卫生间洗澡出来,一袭粉红的睡衣没系腰带,双手裹在胸前,凝脂浑玉半遮半掩,胸前高峰时隐时现,眼含秋波轻移步,身形好似风摆柳,<br>好一副维拉斯诞生的图像!<br>楚田望着紫鹃背影在卧室门前消失,怔怔然不知所措。<br>上面有想法吗?<br>有!<br>似乎有!<br>下面有办法吗?<br>没有!<br>肯定没有!<br>他脑海出现一句诗词: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br>他开始篡改诗词的本意:女人似海,男人似山。<br>无欲则刚,自己无欲却软。<br>下半身伴随着思绪湿漉漉地疲软,冷簌簌地疲软!<br><br>一百七十七<br>香江花园的夜,<br>注定是无花果之夜!<br>香江花园的结局,<br>注定是无言的结局!<br>楚田在温柔之乡涛声依旧,<br>依旧没有雄起!<br>紫鹃很是气馁,在旁边无可奈何地搂着楚田,让自己蹦蹦直跳的心慢慢平静,她抚摸着他胯下垂头丧气之物,幽幽地对楚田说:“你是不是不爱我了?”<br>“没有,没有啊!”楚田答非所问,声音嚅喏得就像一个差生在课堂上回答老师突如其来的提问。<br>“在看守所被他们折磨过?”紫鹃鼻子一酸,痛心问道。<br>“也没有啊!”楚田听到看守所三字,就想起自己折磨章一双,悔恨不已,什么被他们折磨,自己在看守所还干过牢头狱霸的事情呢,是报应吗?<br>“那你还是不爱我了!”紫鹃搂着楚田的手慢慢松开。<br>“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我很烦……”楚田还在回避实质性的问题,这个“爱”字,他只对夏霏承诺过,承诺前面多了一个“不”字,便把责任和义务抛向九霄云外,从此陌路,从此忏悔无门!<br>爱字不能轻易说出口!<br>他需要时间来肯定自己是爱还是不爱。<br>可是无论你对她爱与不爱,此刻你却搂着她在睡觉,这算什么事啊?<br>紫鹃得不到答案,很快扭过身子,摆开楚田无力的双臂,把后背亮给对方,自顾自开始生闷气。<br>楚田本想掰过紫鹃,重新再试一次,信心依然不足,没理她,自己先暗运内功,下意识让全身真气聚集丹田,让真气在丹田处环绕数周,再下行至会阴穴,以期壮起雄风,他想象着自己阳物的慢慢勃起,想象着即将硕大无比……<br>肿胀、红得发紫,带着二尺红头绳扎过的痕迹,那是J市看守所内猥亵犯章一双的尘物,不是自己的雄壮。<br>——楚田闭着眼睛幻象变得开始真实。<br>真实的是胯下之物软弱得可怜兮兮!<br>软弱得流出几滴自卑的眼泪出来!<br>你大爷的章一双,你猥亵犯罪在NO2受点折磨,那也是罪有应得啊,为什么总在我脑海挥之不去呢?<br>楚田自己在旁边暗运内功不成,感觉紫鹃在边上索索的不知在干什么,他忏愧地掰过紫鹃的头,借助床头灯昏黄的灯光,看见紫鹃脸上晶莹的泪珠溃不成行。<br>“你没事吧!”楚田再次抱紧她,抱住她抽搐的哭声和身子。<br>……<br>无声地回答!<br>回答他的是更加稀里哗啦的泪水。<br>“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楚田把紫鹃抱得更紧,下巴顶在她的头上,任凭她在自己身下花枝乱颤。<br>良久!<br>紫鹃缓缓从楚田的怀抱中抬起头,浸润的肿眼,盯着对方发呆的眼神,认真地问道:“你能告诉我,你真的爱我吗?”<br>爱?<br>还是不爱?<br>到底什么是爱?<br>楚田在万分之一秒内千转百回,他有些惧怕这火辣辣的眼神和火辣辣的问题。<br>“我……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你知道我是一个负责任的人,不想乱说爱,你爸现在不同意,我原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不是什么清白的历史,现在要面对重重压力说爱与不爱……”他回答的条理全无章法可言,而且也根本没正面回答要害,话还没说完,看着紫鹃眸子里的光亮逐渐黯淡,马上意识到自己根本是胡说八道。<br>哪有在被窝里搂着女人大谈爱与不爱的哲学道理的呢?<br>哪有搂着为你尝尽艰辛的女人来回推诿的呢?<br>“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前前后后我的故事你也听说了,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什么坏人,但我知道现在应该珍惜的是你!”<br>——这是楚田的真心话,他说完跟着把厚唇贴上紫鹃的额头,额头上全是冷汗。<br>咸!<br>紫鹃欣赏的男人就是这种不把“爱”轻易说出口的男人,说得太快说得太随便,证明你没把这个神圣的字摆在至高无上的位置,让“爱”字贬得一文不值,到处泛滥!<br>她喜欢“珍惜”这两个字,也喜欢楚田浑厚的男中音,不管他是否胡说八道,总能给人一种信赖的安全感。<br>“哎!咱俩看看那个……”女人总是很好哄,几句话就能让她破涕为笑,紫鹃脸上露出神秘地笑容,小声说道。<br>“看什么?”楚田没回过味来。<br>“A片啊,你这有吗?”<br>“好像有吧,原来那台笔记本电脑上有,不知道删掉没有。”楚田不敢肯定,原来那台戴尔的电脑装了将近三个G的A片,香港“艳照门”事件发生后,觉得电脑这玩意太不靠谱,要是哪天坏了拿出去维修,被人发现多难堪啊!<br>禾田集团的老板也看这个,传出去好说不好听!<br>估计删掉了,也许没删掉,记忆模糊。<br>紫鹃推了推不肯动弹的楚田,催促道:“那你过去把电脑拿来,咱俩看看,也许会有效果呢!”她尽显八零后的特点,说话直来直去,没顾忌到后面一句是有些伤人自尊的。<br>楚田随手拿起紫鹃的粉红睡衣裹在身上,哆哆嗦嗦跑到旁边书房找电脑,等电脑拿过来打开一看,结果让两人大失所望——A片被删得干干净净。<br>被窝里再次陷入短暂的死一般的沉寂。<br> 一百七十八<br>第二天早上八点,紫鹃被一阵咳嗽声惊醒,发现被窝似着火般,身边滚烫一片。<br>怎么啦?<br>楚田发着高烧,两眼通红,头痛、鼻塞、嗓子干枯痒痒的,全身关节肿痛。<br>——感冒了!<br>紫鹃赶紧爬起来,摸着楚田的额头说道:“咱们到医院去!”<br>“别了,感冒在美国都不吃药的,上医院干嘛?”楚田边说边咳嗽,床边卫生纸一团一团扔在地上,已是一片狼藉。<br>“我拿个体温计给你量量,家里有吗?”<br>“家里没有,别紧张,谁还没得过感冒……”楚田有气无力道。<br>“有药吗,我记得抽屉里好像有黑加白的。”紫鹃裹起粉红睡衣,穿上棉拖鞋,走到五屉柜旁开始找药。<br>“那些药都过期了,你帮我熬点姜糖水喝。”楚田感到浑身发冷,从来没这么重的感冒,怎么祸不单行呢?<br>“那行!你先喝杯热水。”紫鹃递过不锈钢茶杯,转身到厨房折腾姜汤。<br>独生子女从小在家没怎么干过活,手笨脚笨,翻了半天翻出块老姜,放在砧板上还没切上几刀,哎哟一声,左手食指给拉开一道口,鲜血随即涌出。<br>她既委屈又郁闷,还不敢告诉床上躺着的病号,咬咬牙,回到卧室五屉柜内找创可贴,包扎好后,再次来到厨房,重新拿起沉重的菜刀,一片两片三片四片,片片郁闷。<br>冰箱里没红糖,紫鹃把姜片和水放进煮牛奶的不锈钢锅里,点上火,脸也来不及洗,用手打理一下满头秀发,换身衣服出门。<br>已进深冬,香江花园小区除路牙边的黄杨绿篱外,其它的怏然生机全被寒风肃杀,步行道上的透水砖被霜打过,深一块浅一块,从小区大门向四面八方分散的人流,全是形形色色的上班一族,踩着点奔向各行各业。<br>紫鹃灰头灰脸来到楼下超市,超市大门紧闭,门口蓝底白字写着营业时间“8:30至11:30”,她扭头看看对面不远处一家华康药店,好像是二十四小时营业,心中一喜,一路小跑过去,连踹带敲门,好不容易爬起来一位睡眼朦胧的中年妇女,慢悠悠地把门打开,问:你买什么药?<br>三九胃泰,哦!不!说错了,感冒冲剂,你这有黑加白吗?<br>感冒了?流鼻涕吗?嗓子痛咳嗽吗?发烧吗?<br>这些症状都有,吃什么好得快?<br>你要快一点就吃西药,但有副作用,否则就中药,西药有白加黑、百服宁、快克、泰诺、帕尔克等,中药有双黄连口服液、银翘解毒片、板蓝根冲剂、感冒灵胶囊等,你要什么?——这位大姐清醒过来,口齿伶俐背起药名如数家珍。<br>那就中药西药一样来一盒,白加黑和双黄连口服液,顺便给我一根量体温的温度计。<br>——紫鹃对这位大姐没什么好感,什么都不懂废话倒是一箩筐。<br>买完药揣在兜里,再次走到对面超市,超市的门准点打开,她几步来到副食品柜前,也没仔细看牌子,拿起一包红糖就去交银子。<br>再次返回楼上时,一摸口袋,钥匙没带,那就赶紧敲门吧!<br>楚田裹着自己花格睡衣,黑着脸把门打开。<br>“你赶快上床去,别再受凉!”紫鹃在玄关处顾着自己换拖鞋,没注意对方的脸色。<br>楚田摇摇头,一句没吭声慢踏着小步回自己卧室。<br>走到卧室门口时,想想还是忍不住回头过来叨咕了一句:你想把我害死啊?<br>声音不大,但正低头脱鞋的紫鹃还是听进去了,联想到楚田不自在的肢体语言,有些奇怪,她正待发问,忽然传来一股浓浓的煤气味道。<br>她突然明白: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肯定刚才的生姜水烧干或是水翻滚出来把灶火浇熄,导致煤气泄漏……<br>不堪设想!<br>紫鹃抱着侥幸的心理来到厨房,映入眼帘的是已经烧得变形的不锈钢奶锅,黑漆漆躺在水池里苟延残喘,冒着一缕一缕蒸气,几片生姜烧焦了,黑黄相间,七零八落散在灶台上,水池边。<br>抽油烟机呼呼地转着,拼命抽出屋子里浓浓的瓦斯。<br>闯大祸了,差点酿成大祸!<br>她在几秒钟内醒悟过来,什么也不用说,开始收拾残局。<br>大约二十分钟左右,紫鹃端着热气腾腾的姜糖水来到卧室,看楚田依旧咳嗽不已,说道:“你先喝了姜糖水,待会再吃点药,我买了双黄连和白加黑。”<br>“不是跟你说过不吃药吗?感冒的周期是一个星期,这点常识都不懂?”楚田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脾气这么大,有一点很清楚的是,他不仅仅是在和紫鹃发脾气,同时也在生自己的气,怎么这么倒霉呢?<br>最近没一件顺心的事情!<br>紫鹃眉头一皱,满腹的牢骚即将发作,看着楚田边咳嗽边深深地把头埋下床底,心疼得忍住一腔怒火,坐在床边抚摸起病号的后背,泪水在眼眶开始打转。<br>——她从没受过这种委屈!<br><br>一百七十九<br> “你饿吗?”紫鹃想起昨天早上的银耳燕窝粥还扣在冰箱里,不知道坏了没有。<br>“没食欲,喝水就行!”楚田继续他的有气无力状态。<br>“你准备就这样躺一天吗?”<br>……,楚田趴在床边沿,脸痛苦地歪枕在双手上,双目紧闭,没有回答。<br>这驴脾气倔强地不肯去医院,紫鹃也没办法,她看看时间差不多九点半,项目组成员昨天的工作计划还没批复,从床上站起来,没理会满脸涨红的病号,向门外走去。<br>随他去吧!兴许喝点姜糖水躺躺出身汗就会好的。<br>她这么想着,走到门口把房门轻轻合上,来到隔壁书房上网,笔记本电脑好像在单位没拿过来,她想都没想,坐在书桌内侧的椅子上就打开了楚田的IPAD。<br>屏幕闪过,QQ自动上网。<br>滴滴滴滴……,一头长长的秀发,粉红色脸蛋的QQ女孩,在电脑的屏幕上闪烁不停。<br>谁呀?<br>紫鹃不是喜欢打探别人隐私的人,但此刻嘀嘀嘀的叫唤声声声入耳,她就像误入藕花深处的一叶扁舟,看到一滩鸥鹭在雀跃,忍不住拿起竹篙点击进去——<br>“昨晚几乎一夜没睡,今天决定和他离婚。”<br>“我奶奶支持我的行为,想着将要离开他我就像离开牢笼的小鸟一样。”<br>“今天从家里把东西搬到了娘家,我父亲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但他似乎在隔壁和我妈嘀咕着网恋什么的!”<br>“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你讲这些,就像上几次一样,见到你就很兴奋……”<br>“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你神龙见首不见尾,很奇怪!”<br>“雁大侠,我真的真的有种异样的感觉,你相信缘分吗?”<br>……<br>紫鹃已经看不下去了,拿起IPAD,咬紧牙关,扬手使劲朝书柜扔去,只听啪的一声,白色方块在空中翻转几个跟头,上面的屏幕裂出一道一道碎缝,跟着哐啷一声躺在复合地板上,似一张狰狞的鬼脸,QQ依旧在鬼脸上滴滴个不停。<br>“没事吧?”隔壁传来嗡嗡的声音,楚田估计她把什么东西掉到地板上了。<br>你这个卑鄙无耻的东西,你这活该千刀万剐的畜生,原来害夏霏姐,现在又来害我,夏霏姐尸骨未寒,你这王八蛋就开始到处招蜂惹蝶,寻花问柳!<br>你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成天他妈的敷衍我,利用我,难怪对我没兴趣,在床上你装孙子装的很像,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你——<br>昨天当着公司那么多人的面要我父亲滚,我父亲也是几十岁的人一介市委书记,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能说翻脸就翻脸呢?<br>我二十多年从没下过厨房,为你伤了手指伤了心,你摆着一张臭脸不知道给谁看?<br>除了畜生性格使然没他妈别的解释!<br>为了你我茶饭不思!<br>为了你我差点命丧J市!<br>为了你我和父亲对立!<br>为了你我来回千里奔波……<br>紫鹃气得浑身发抖,泪水夺眶而出,一腔深情入寒冬,嗟蹉揪心痛,十几秒之内在心底骂过千百回,她恨恨地一跺脚,朝卧室门奔去。<br>走到卧室门口,她停着想了想,没进去,对一个做垂死挣扎状的男人,动手显得自己不仗义,有落井下石之嫌,她边哭边转身,回到客厅书房收起自己的几样东西,放到门口,准备走,想起还有几件衣服挂在卧室,便推门进去,打开衣柜,胡乱裹成一团,抱在胸前就离开。<br>“你干什么?”楚田没觉察到她的异样,见行色匆匆,努力从床上翘起头问道。<br>紫鹃没理他,抱着衣服小步跑到玄关处,见边上有个编织袋,顺手拿起,将自己的一堆杂碎全部囫囵塞进去,斜背LV包,准备离去。<br>“你干什么呢?怎么不说话?”楚田见她来回碎步小跑,不知道出什么事了,继续追问道。<br>——说什么话,有必要和你这种畜生说话吗?贬低了我的人格!<br>紫鹃在心里骂着,想想不解恨,一声不吭,返身回到卧室,看着楚田在被窝里抬起头,嘴角还淌着口水,眼巴巴地望着紫鹃正待开口询问什么。<br>一堆揉得皱皱巴巴的白色纸巾杂乱无章散落在床前。<br>一副丑恶的嘴脸,看着就恶心。<br>“啪”的一声,一个耳光抽过去,抽得楚田脑袋一歪,眼睛翻白,再次无力地把脑袋乖乖搁在床沿上。<br>紫鹃扬起脸蛋,骄傲的泪水甩过,几颗晶莹的泪珠洒在曾经造爱的温柔之乡!<br>什么都不用说!<br>什么都不必说!<br>算我瞎了双眼!<br>算我他妈瞎了双眼……<br>外面的风很大,外面的雨也不小,江城的严冬说变天就变天,仅仅一个多小时就昏天黑地。<br>风裹着雨,<br>雨在呜咽。<br>雨合着泪,<br>泪流满面。<br>是什么蒙住了我的眼,让我步履维艰?<br>是什么蒙住了我的心,让我伤心欲绝?<br> 一百八十<br>楚田莫名其妙挨了一耳光,见紫鹃什么也没说,夺门而出,挣扎着爬起来,望着匆匆离去的背影追问道:<br>——你怎么回事?怎么动手打人呢?<br>——我做错什么啦?<br>他边问边剧烈地咳嗽,头越发痛得难受,眼珠子都快咳出来。<br>没有回音,只有大门外传来呼呼的风声。<br>怎么回事?<br>怎么一声不吭过来边哭边抽人,我做错什么啦?<br>我什么也没做啊!无非是发点牢骚,不顺心谁还不发点牢骚呢?至于这么小家子气吗?<br>简直不可理喻!<br>楚田躺在病榻上,想不通发生了什么事情,突然记起刚才书房里哐啷哐啷的声音,疑惑着是不是隔壁出现了什么状况。<br>他哆嗦着裹起睡衣,晃晃悠悠来到书房,眼前的情景让他大吃一惊:七八本书横七竖八躺在地板上,IPAD屏幕被砸碎,裂痕累累,书桌上显然被扫荡过,宣纸和毛笔全都散落在地板上,幸好砚台已放进了抽屉,否则这书房地面岂不成泼墨画?<br>楚田懊恼不已,这官僚家庭怎就尽出这种娇生惯养的野蛮女孩呢?几句不对就过来砸东西,这还没结婚呢,如果真正进入家庭成天磕磕碰碰,还不把家里给砸个稀巴烂?<br>我恨!<br>只听“咚”的一声,楚田沉闷地一拳擂在书桌上,软绵绵没力!<br>滚吧!<br>滚得越远越好!<br>这是什么世道?独生子女难道都是这样矫情,话不能深也不能浅,一句不对就翻脸?<br>他眼里冒火,嗓子冒烟,嘴里想骂人,可骂不出来,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在心底骂,骂完紫鹃再骂自己,自己不问身世不分青红皂白就在S市和对方上床,酿成苦果,先是醉驾坐牢后是没见夏霏最后一眼,跟着企业资金出问题,生理上还出现严重的性功能障碍,还被曾凡祖在公司指着鼻子骂!<br>从三月份曾紫鹃在禾田集团走马上任后,似乎就没发生过什么好事,霉运围绕着楚田反反复复,直到今天折磨成病!<br>夏霏,你究竟安排了一个什么样的“扫把星”走进我的生活?<br>唉!<br>楚田哀叹一声,苦不能言,默默转身回到卧室,摸摸火辣辣的左脸,看见紫鹃遗漏在地上的一件深紫色抹胸,恶狠狠地踏上去,踩上一脚还不解恨,抬起脚继续揉过去,把深紫色和那一堆卫生纸搓在一起,嗓门一痒,跟上一口恶痰吐在上面。<br>滚吧!<br>滚得越远越好!<br>这种娇气的女人不适合我!<br>他看着床前一堆垃圾,也无力去打扫,顺势躺下,心里想着:就让这些垃圾在病榻前伴我一会吧,或许我自己就是垃圾,活该受罪!<br>他就这么生着闷气,这么迷迷瞪瞪回首往事,迷迷瞪瞪进入梦乡。<br>只有在梦里,才能真切地回到过去,回到清贫却其乐融融的过去:<br>“软脚坡”四合院里的氛围,永远是其乐融融,这氛围沿袭了几百年的历史,据汉阳县志上记载,原来旧社会这里最为繁华,“软脚坡”全长四百多米,两边大红灯笼高高挂,每逢夜幕降临,达官贵人聚集于此,高兴而来满意而归。<br>这个四合院的传说是他在十多年后返回武汉时,偶尔在《楚天都市报》的地方风俗版面上看到的,当时他看得哑然失笑。<br>——自己居然住进了传说中的风月场所。<br>1993年的夏天,从医院打着夹板石膏回来,独臂新教师楚田同志的饮食起居就成了很大问题,单身宿舍自然少不了夏霏的进出,端茶倒水连带洗衣打饭,都是夏霏在照料,楚田很过意不去,对她说:“真的很不好意思,以后如何报答你才好呢?”<br>“那你干脆教我中文,呵呵!”夏霏正在帮他叠衣服,面带桃花含笑说道。<br>“你喜欢文学?”楚田坐在床上,背靠着木板隔墙。<br>“就是啊!一直很崇拜你们这些懂诗词歌赋的,感觉很浪漫很浪漫的!”夏霏把叠好的衣服放进塑料简易衣柜,一层一层摞好,衣柜下面全是书,外国名著占多数,《莎士比亚全集》、《普希金诗集》、《托尔斯泰全集》、《荷马诗集》等等,她随手拿起一本,问道:“这些你都看过?”<br>“是啊!都看过!”楚田对夏霏小声说道:“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br>“什么秘密?还神叨叨的!”夏霏找把竹凳子坐在床前,侧耳听道。<br>“那下面的书都是我在书店偷的!”<br>“啊?”夏霏吓了一跳,像看到外星人似的,大眼睛盯着楚田,以为他在开玩笑。<br>“真的吗?”<br>“真的!你不知道我家里穷啊,每月我爸就给20块钱,哪买得起书呢!”楚田认真地回道。<br>“你怎么干这种事情呢?”夏霏声音有些变调,重心向后一仰,竹凳子的一只脚卡进下面的木地板缝里,差点摔倒。<br>正好八姨妈从门口经过,探头看到这一幕,摇摇头走开,她是风月场上的老手,看人贼准,她第一眼对楚田就没什么好印象。<br>“鲁迅先生说过:读书人窃书不为偷!”楚田还在咬文嚼字,看夏霏的眼神黯淡下来,赶紧补上一句:“以后这些书都要捐出去的,要不你看完了咱把它捐出去?”<br>“这还差不多!”夏霏认为自己没看走眼,他品质不坏。<br>“我教你写诗吧!”楚田调笑道。<br>“我很笨的,嘿嘿!”夏霏看看手表,对楚田说道:“该吃药了,我去给你倒杯水来。”<br>“待会吧!”楚田好为人师的劲头刚上来,开始长篇大论地讲起诗词歌赋的平仄关系,从辛弃疾的西江月讲到毛泽东的沁园春,从李清照的声声慢讲到陆游的钗头凤……<br>那段没有物欲横流的日子,如江南丝竹般的音乐,轻柔抒情,悠远绵长,缓缓地在四合院里流淌。<br><br>一百八十一<br>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br>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br>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br>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br>下午两点多钟,楚田从昏睡中醒来,突然想起南唐后主李煜这首《相见欢》,忍不住剧烈咳嗽,连胃里的苦水一并咳嗽出来:<br>——这词牌名真好,相见欢,即使只能在梦里,亦是欢悦一场梦。<br>人生如棋:一步走错,步步都是错。<br>他突然记起自己的手机没开,手不由自主向床头柜摸去,没摸着,手机好像放在客厅茶几上,想动弹,浑身依旧无力,想想算了,就这么在床上躺着吧!<br>旁边的姜糖水凉了,还剩下一小杯,凉了就喝凉的,管它呢!先治治嗓子眼的干涸。<br>喝完水,突然瞥见墙角立着个黑乎乎的东西,定睛一看,是笔记本电脑,前晚找A片没找着,顺手放在墙角的。<br>2009年冬天,楚田让公司的网管到家来装上了WIFA,所以走到哪儿都能上网,即便是在厕所,拿个苹果手机也能在马桶上办公。<br>斯大林说:延缓速度就是落后,落后就要挨打!<br>信息社会,必须跟上时代的步伐。<br>他把电脑搁在床边,插上电源,卷缩在被窝里,看着屏幕逐渐进入桌面,心情豁然开朗起来。<br>公司所有部门经理还不知道怎么着呢,现在都等着网上传来批复。<br>他打开QQ,跟着就传来不绝于耳的滴滴滴滴,下面长发QQ女孩头像闪个不停。<br>“怎么会这样呢?看着电脑就想上网,上网就想看你在不在,对不起,雁大侠!”<br>“雁大侠:说什么我都不会和他过了,今天他电话过来威胁我,我说不可能回头,要命就这一条。”<br>……<br>“我现在在单位,你看见信息别笑我啊,我们没见过面,怎么就一肚子苦水向你倾诉呢?”<br>这“木脑壳”的婆娘看来真他妈聊上瘾了,有事没事上网就是一顿宣泄,把我这儿当成垃圾场,我上辈子欠你的还是怎么啦?<br>楚田用鼠标把继续闪个不停的“忘忧草”点住,就像武林高手点住敌人的哑穴一样,让你有口不能言,甚至连身子也不能动弹,慢慢朝黑名单拖过去。<br>就在“忘忧草”即将被打入冷宫之时,楚田还是忍住了,想想这女人也没有什么错,不就是把我当成垃圾场吗?当就当吧,反正现在也和垃圾场差不多,床边此刻还一堆垃圾呢!<br>再说这女人也怪可怜的,饱经风霜饱受家暴,楚田苦笑着摇摇头,止住拖往黑名单的光标,想想:自己上午不也是饱受家暴吗?脸还火辣辣地痛着。<br>他倒是同病相怜,对“忘忧草”来了兴趣。<br>“你在那个单位呢?”楚田飞快地在键盘上键入。<br>“你在啊!”“忘忧草”就像一个在岸边蹲守的渔翁,随时等着“雁大侠”从水底冒出头来。“我在J市财政局上班。”<br>“哦!”楚田更感兴趣了,他想探探J市的财政收入情况,继续键入道:“干什么工作呢?”<br>“出纳。”<br>“你们J市一年财政收入多少?”<br>“不太清楚,大概五六个亿吧,你问这个干嘛?”“忘忧草”有些奇怪。<br>楚田看着数字,想想自己公司每年的产值,相形见拙,再次咳嗽起来。<br>对方见“雁大侠”没答话,以为生气了,赶紧键入道:“我只管我们局一部分资金,其它的是别人的事情。”<br>“找你借点钱行么?”楚田自己怎么就打出这一行字来,他也不知道,反正随便就这么瞎聊呗!<br>“借多少?”<br>这傻姑娘还真是好骗啊!未曾谋面,一开口居然没拒绝。<br>“一万!”楚田自己都好笑,看来网上骗个单纯的女人,绝不是传说。<br>“你是作家,怎么会差钱呢?”<br>“和你开玩笑的,我们都没见过面。”<br>“我知道你是好人,不会骗我的,如果真差钱周转,我可以帮助你。”“忘忧草”很认真地打着这段话,她隐隐约约感到对方肯定遇到资金问题了,不然不会向一个陌生人开口。<br>何况账上还趴着两百多万呢!一万算什么?<br>“是吗?”楚田心里一动,盘算着J市财政局的款,心想:这也许是因果报应,我爷爷欠你们J市人民的情,这辈子我来还,两个月的牢狱生活已经足矣!你们J市把我折磨成这个样子,是不是也该来补偿补偿呢?<br>他脑子开始琢磨如何把故事编得圆满,如何让“木脑壳”的女人死心塌地借点公款周转。<br>能借到多少呢?<br>十万?这点钱杯水车薪。<br>五十万?好像还能解决一点问题。<br>“忘忧草”管着多少钱呢?<br>这女人长什么样?漂亮吗?美若天仙抑或是平常人一个?<br>奇了怪,一个空洞的女人形象构想,楚田身下居然有了反应,疲软多时的尘物,像电影里一个被打败无数次的英雄,再次昂首站了起来。<br> 一百八十二<br>怎么会这样呢?<br>没任何前兆就性功能障碍,没任何征兆英雄再次归来。<br>幸福在不经意间敲门进来,一头钻进了被窝,让楚田一身热,从头到脚开始冒汗。<br>欢天喜地啊!<br>楚田心里乐开了花,谢天谢地!谢谢J市人民,谢谢“木脑壳”,不!是谢谢“木脑壳”的女人“忘忧草”,这女人长什么样呢?<br>观音菩萨再世吗?<br>不管什么长相,反正现在让他英雄归来,就是观音菩萨显灵。<br>楚田想起赵本山的小品中一句台词:你不但治好了我的病,你还救了我的命!<br>“谢谢你!”楚田在沉吟几分钟后,发自肺腑地打出三个字。<br>“谢什么,我还没谢你呢!”<br>“?”<br>“我一直喋喋不休在唠叨,你也不嫌烦!呵呵”<br>楚田心想,你没见我写的:事来心始现,事去心随空吗?你尽管唠叨吧,我也没看几句。<br>他心里突然闪过一丝不祥,紫鹃该不会是看了聊天记录,才愤然而去的?<br>管她呢!看了就看了,反正现在我的地盘我做主,你不是摔门而去吗,走得越远越好。<br>他心底那一丝凄凉飞快闪过,接着开始骗J市那端的“忘忧草”。<br>“你到武汉来,我接你大餐!” <br>“还没请教您尊姓大名呢?”“忘忧草”答非所问,她自己也感到奇怪,这个网络上虚拟的“雁大侠”,半年多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自己居然倾其所有全告诉了对方。<br>“来了告诉你吧,我把手机号码给你!”楚田打出这段字,一种犯罪感油然而生,他不是很想骗对方,何况她丈夫“木脑壳”也是认识的人,将来如何收场,他没底。<br>“真的啊?”“忘忧草”只到过武汉一次,还是小时候陪父亲黎正昌去检查身体,现在对江城三镇根本没印象了。<br>“13803838438,这是我电话。”楚田还是没有止住自己的邪念,现在解决企业的资金成了他当务之急,为了这个问题,暂时牺牲一下J市人民,有什么了不起呢!<br>“记住了!”“忘忧草”扭头看了看办公室挂在墙上的日历,显示2011年11月18日,星期五。<br>明天是周末,我要过去,我能过去吗?<br>这“雁大侠”长的什么样?<br>浓眉大眼高鼻梁,温文尔雅,阳光一片,至少不似“木脑壳”般木讷和阴暗……<br>“那我过来啦!呵呵,明天行吗?”“忘忧草” 心似牢笼的小鸟,亟待飞翔,自从1994年那个该死的冬天之后,就一直冰封,此刻对着屏幕,有一种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感觉。<br>明天,这么快啊!<br>“行啊!”楚田心想,过来再说吧,这女人从没有过幸福的夫妻生活,说不定趁着自己武功恢复,能小试牛刀。<br>嘿嘿!<br>“木脑壳”呀“木脑壳”,你这该死的狱警,想不到你也有今天!<br>你婆娘就要过来了,你他妈当初在NO1逼我背《监规》,没想到吧!<br>他就这么无耻地笑着,精神为之一振,刚才躺在被窝流一身汗,病好了半截,更为让他惊喜的是一刻钟过去了,那话儿依然坚挺。<br>不行!<br>这屋子还乱着呢,咱得赶紧收拾妥当,乱糟糟的“忘忧草”过来小瞧咱一企业老总,还什么企业老总,现在简直就一流氓,咳!管他六毛八毛,先把钱骗到手再说,解决燃眉之急……<br>楚田边琢磨边从床上爬起来,先跑到卫生间洗个热水澡,裹着浴巾出来,来不及回顾早晨的不快,任劳任怨收拾起乱七八糟的战场。<br>四点左右,家里已经焕然一新,床上的被子、床单、枕套,沙发上的活呢子面子,全都一股脑塞进洗衣机,等待崭新的晾晒。<br>那上面都有紫鹃的香水气味,本来很好的DIOR香水味道,此刻却让楚田闻着头昏,他决心把这些味道连同曾经的依恋,一并洗干净,还香江花园一个重生的世界。<br>外面下雪了,雨夹雪,不算大,落地便融化,风比早上的小很多,楚田心想:今晚或许会下得更大一些,明早起来是不是一个洁净的世界呢?<br>肚子咕咕直叫唤,累了半天,想起还没吃东西,更重要的是手机好像也没开,他赶紧打开茶几上的“苹果”四代。<br>做生意的人怎么能断了信息,断了与外界的联系呢?<br>嘀嘀嘀,全是短信进来,楚田打开一看,公司财务谢总监、楚禾、“军师”柳晴、还有S市的市委秘书长张鹏,十几条呼叫转移提示。<br>找我什么事?<br>关于紫鹃吗?她已经渐行渐远渐无书,咱暂时不表行吗?<br><br>一百八十三<br> “忘忧草”被自己这么大胆的决定吃了一惊。<br>晚上回到娘家家里,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到卫生间照镜子,镜子里的“忘忧草”已经被岁月和磨难摧残得不像个人样,大好的花样年华是在惊恐和抑郁中度过,如今徐娘半老,尚且满脸高低不平的丘陵地带,这样能见人吗?<br>她想起《白雪公主》里的那个魔镜,忍不住傻笑起来:魔镜啊魔镜,你能让脸上的痘痘消失吗?<br>她妈这几天一直在悄悄观察闺女,生怕处于离婚冷战期间的菲子有什么闪失,正好从医院伺候完婆婆踏进家门,看她一个人对着镜子傻笑,有些莫名其妙。<br>“没事吧你!”<br>“没事!”“忘忧草”回过头,赫然发现妈站在门口,扶着门框,一手拎着几塑料袋的菜,一副担忧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失态。<br>“妈,我明天到武汉去一趟。”<br>“去干嘛?”<br>“单位出差,武汉有笔资金需要我过去转一下。”“忘忧草”不敢看妈的眼睛,低头拿起梳子开始整理一头乌黑的秀发,后面一句出来,忍不住为自己撒谎感到后悔,周末银行可是不对公的,这话骗得了没文化的妈,可骗不了爸。<br>“哦!”她妈想都没想,转身径自向厨房走去。<br>“忘忧草”松了口气,从卫生间出来,若有所思地忙着去卧室收拾东西。<br>她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自己这副尊容去见网友是什么场面,三十多岁的人啦,即使结婚生子,也没有过感情经历,此刻就像初恋的少女般,想到次日的约会,心口竟然蹦蹦直跳。<br>见网友!<br>很落后的套路,新闻媒体成天报道无知少女见网友,被对方骗财又骗色,前天父亲回来还讲到一个岳阳女孩见网友的离奇事件,这见网友靠谱吗?<br>骗色?<br>自己已是一个孩子的母亲,荣华褪去,姿色全无,有色可言么?<br>骗财?<br>那“雁大侠”是读书人,应该不是骗子,字里行间能看出他是一个好人,好人能行骗么?很奇怪的感觉,未曾谋面不知姓甚名谁,就能产生极强的信赖感,毫不设防。<br>这就是缘分啊!<br>也许有缘无份,自己现在这种状况,过去武汉能干什么呢?看看现实生活中的“雁大侠”是个什么模样吗?他到底干什么工作的差不差钱呢?<br>这一系列的问题在她脑子里打转,打转归打转,不过心里还是甜蜜蜜的,她突然想起一首老歌,忍不住边叠衣服边吟唱起来:<br>山清水秀太阳高,好呀嘛好风兆,三步两脚我跑呀跑,快到土地庙,为了我心上的人,起呀嘛起大早,也不管那路迢迢,我情愿多辛劳……<br>奇怪!菲子怕是精神有毛病,前两天要死要活要离婚,今儿个怎么在家哼起小调来?<br>——她妈在厨房把一盆菠菜泡到水池里,正抖落着菠菜紫红色根上包裹的沙粒,忽然听到卧室传来小声的民歌,为这苦命的孩子不无担心。<br>“菲子,你过来一趟。”子菲妈在厨房喊道。<br>“什么事?”“忘忧草”停住歌声,愉快地回应。<br>“你奶奶在人民医院住进去了,你不去看看?”子菲妈从过门以来,三十多年都没和婆婆红过脸,前几天第一次为菲子的婚姻和婆婆争了几句,心里几天不舒服。<br>“我吃完饭去,您去吗?”<br>“我就不去了,你爸说他待会下班直接去医院,那你坐你爸的车一道回来!”<br>“没问题。”“忘忧草”心情舒畅,答应的自然爽朗,一是和奶奶感情很深,二是这几天好事连连,暂时摆脱了“木脑壳”的阴影,“贺三占”被双规,马上要见“雁大侠”,她想着这些暗自欣喜若狂,简直都快笑出声来。<br>什么叫苦尽甘来?<br>这就叫苦尽甘来!<br>她飞快扒拉几口米饭,放下筷子,匆匆忙忙就出门去医院。<br>娘家的小区交通很便利,出门就是公交车站,从小区到人民医院总共七站路,她等了不到三分钟,10路车缓缓开过来,车厢内空空荡荡没几个人,“忘忧草”投下一元硬币,随便找个位子坐下,开始漫无目的地看着两边的街景逐渐向后逝去。<br>路过三角洲时,她看见传说中灯火辉煌的“梦巴黎”夜总会好像已经关门,人烟稀少,门可罗雀,只剩下霓虹灯依然顽强地在屋顶闪烁,正诧异呢,后面侧边座位传来两个三十岁左右男人的小声议论:<br>“听说市委书记要整顿J市的社会治安了,学重庆打黑的那一套!”<br>“咱们一个小城市有什么好整的?”<br>“你不知道哇?前天这儿十几个妇女在夜总会门口闹事呢!”<br>“妇女?闹什么?”<br>“大街小巷都知道的事情,你天天宅在家里干什么,啥都不知道!”<br>“别卖关子了,神神秘秘的,什么事?”<br>“十几个妇女在夜总会门口举着标语集会呢,标语真他妈雷人:赶走坐台妹,还我丈夫回家睡。”<br>“啊?谁想出来的?油菜花(有才华)!”<br>后面两句话虽然声音很小,但还是被前后左右的乘客听见了,大家不约而同把目光聚焦过来,跟着窃窃私语,“忘忧草”出门一直都很矜持低调,几乎目不斜视,今晚心情尚好,忍不住还是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不打紧,看完暗叫不好,浑身竟然如筛糠般颤抖起来。<br>我的奶奶,真是冤家路窄!<br>“木脑壳”正好坐在最后一排,身子一动不动,死死盯着扭头过来的“忘忧草”,昏黄的街灯从车窗外投射进来,忽明忽暗地从他脸上扫过,身上冒着杀气,一双阴森森的眼睛露出凶光,手紧紧地拽在旁边的把杆上,都快拽出水来。<br> 一百八十四<br>气氛一瞬间凝固。<br>“木脑壳”像一只穷凶极恶的狼,此时就埋伏在“忘忧草”的身后,伺机扑上来,“忘忧草”就如一只迷失的羔羊,不,一只待宰的羔羊,孤立无助,无助得想哭,又不敢哭出声来。<br>怎么办?<br>怎么办?<br>跑,哪里跑呢?<br>恶狼近在咫尺,跑得掉吗?<br>“忘忧草”花容失色,眼光散漫无章,腿在哆嗦,手慢慢朝包里摸去,她想摸出手机,给父亲打电话求援,但手触到背包时,马上又止住了,这时候打电话不是找死?父亲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后面的“木脑壳”随时就能扑上来一顿暴揍,这……<br>这可如何是好呢?<br>“木脑壳”此时却在后面窃喜,我靠!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贱婆娘一离开我就去会情人,还挺美,天黑出门,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去见谁?<br>他本来和同事约好去乌龙桥边的“王麻子野鸭”大排档吃麻辣野鸭喝点酒,喝完酒顺便摸几圈麻雀,等坐着公交车到了大排档之后,同事又说今天三差一不来了,他妈的这不是捉弄人吗?<br>什么世道?<br>他气呼呼地转到10路公交车上,准备回家,肚子饿得咕咕叫,一路心里骂着高个子同事的无聊和没信用,路过岳父岳母家小区时,“忘忧草”从前门上车,他在后面眼睛一亮,当时血液就涌上脑壳,准备冲上去揪住拖回家,可转念一想,自己是警察,即使没穿警服也是警察,警察在公共场所打老婆,传出去影响不好,还是待会见机行事,看这贱婆娘到底干什么去。<br>见网友?<br>“木脑壳”觉得不可思议,自己有正式工作,对老婆一心一意,没有任何花边新闻和不良嗜好,怎么就不能赢得这婆娘的死心塌地呢?<br>什么网友?<br>什么网友能让这婆娘有异样的感觉?<br>什么叫异样的感觉?<br>他妈的待会见面一起揍,揍到你有别样的感觉!<br>因为资金不到位,J市的市政建设很久没大阔斧地整修,10路车在坑坑洼洼不平的柏油马路咣啷咣啷缓慢行驶,破旧的公交车上没有灯光,“木脑壳”躲在阴暗的最后一排,恨由心生,牙关紧闭,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前面的“忘忧草”,就像恶狼在守候一只猎物,等待出其不意的那一刹那。<br>而此时猎物不经意间却发现了他的蹲守,急欲逃窜。<br>下一站是绿林路,这条路是为了纪念西汉末年的绿林好汉王匡、王凤而命名,J市现在早没什么绿林好汉,即使有几个自称绿林好汉的小混混,也被J市看守所一网罗进,收于炼狱之门,重获新生去了!<br>绿林路两旁全是回迁户,开发商都黑良心,回迁户不可能有太好的房和太好的环境给你,两旁几棵稀疏的梧桐树,现在也只剩光杆,围墙两边的绿化带不到一米,草坪早已枯萎,惨白一片,孤独的三两盏路灯照在地上,两旁水泥步行道上昏昏暗暗显得更是凄凉。<br>“忘忧草”看人民医院还有三站路,也等不及了,恶狼在后面,待在车里每一秒钟都是恐惧,本能地摆脱恐惧和脱离险境,是动物界最基本的反应,她还不待车企稳,几步跨到前车门边,门刚打开一条缝,勉强能容半个身子出去的瞬间,她就挤出车门,前脚着地没踏稳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连忙稳住身子,慌不择路朝前方奔去。<br>“木脑壳”没想到这婆娘反应这么迅速,他还沉浸在遐想之中,回味过来时,对方身形已在车门边消失,吃了一惊,赶紧站起来,拉住车座前面的把杆,后脚在座位上一蹬,借助把杆的拉力,一个跨越式的动作,两脚一前一后就跳到地上,定睛一看,“忘忧草”就在前面,朝西往幸福路方向奔去。<br>想跑!<br>没门!<br>“木脑壳”气得两眼翻白,今晚不揍你个半死你不知道什么叫异样的感觉!<br>他几个箭步飞奔向前,伸手一抓,正好抓住“忘忧草”的斜肩背包,再继续向前一步,抬手就要将对方整个身子像抓小鸡一样抓过来,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前脚却踏在一块废弃的路牙砖上,身形失去重心,连人带包一道摔倒在绿化带上。<br>“你妈的!我看你跑!”“木脑壳”恼羞成怒,边骂边从草地上爬起来,浑身沾满枯草,狠狠地把包扔向“忘忧草”,一步一瘸朝对方追去。<br>“忘忧草”就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兔子,见路就窜,被“木脑壳”抓住背包一拽,也跟着身子向后一仰,差点摔倒,回头一瞥,“木脑壳”在草坪上打了个滚,即将追上来,也顾不上捡包,顾命要紧,赶快逃。<br>逃!<br>你往哪里逃? <br>站住!<br>“木脑壳”也顾不上脚上的疼痛,三步飘移就薅住“忘忧草”向后飞扬的秀发,跟上膝盖一顶,右腿便向贱婆娘腰际袭去!<br>“住手!”绿林道上平添一声霹雳,只见一个矮小而浑厚的身影从马路对面掠过,路见不平一声吼,难道是绿林好汉拔刀相助吗?<br><br>一百八十五<br>九月二十五日晨。<br>“铁牛”从汉阳看守所释放出来!<br>就像是又做了一场梦,从J市看守所到汉阳看守所,这几年尽跟看守所打交道,几进几出,他早习以为常。<br>这次被虎爪岭上的“郭黑皮”怂恿,一起抢劫张学丽,半路得知是自己大哥的姐姐之后,弃暗投明奋不顾身,和“郭黑皮”在汉蔡高速上搏斗起来,虽然没占上风,但其见义勇为的精神还是感动了汉阳分局的领导,特批:无罪释放。<br>派出所民警接“铁牛”出来时,给他一百块钱,送到王家湾客运站,让他自己坐车回家。<br>回家?<br>哪里是家呢?<br>中午时分,“铁牛”回到J市,走出J市客车站时,一片茫然。<br>于他而言,释放出来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在号子里有吃有喝,出来举目无亲,手无分文,怎么办?<br>他白天漫无目的地在街上瞎转,一无所获,晚上跑到网吧上QQ群,去寻找过去的狐朋狗友,几天不见,听说“郭黑皮”、“三角眼”、“铁牛”出事,那些狐朋狗友全都作鸟散去,不再联系。<br>在网吧半睡半迷糊待了一晚,第二天出来已是囊中空空如洗,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仿佛这个世界都不属于他,或者他根本就不该到这个世界上来,是不是自己天生就该坐牢在看守所蹲着呢?<br>普天之下,何处是归宿?<br>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不觉脚步就往J市看守所迈,看见看守所大门时,又饿又冷,眼前一黑,昏倒在悦来客栈门口。<br>“铁牛”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温暖的被窝,床边一双慈祥的眼睛盯着自己出神,他茫然地问道:这是哪儿?<br>这是悦来客栈,小伙子,你怎么啦?——悦来客栈的老板娘关切地问道。<br>我?——“铁牛”挣扎起来正想回答,被老板娘打断,她端过碗来递给“铁牛”,继续说道:你先喝点热汤,是不是迷路了?<br>迷路了?<br>是迷路了!<br>于他而言,根本就没有什么路,母亲早逝,今年春节骑摩托车出事之后,他父亲和他断绝了往来,他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br>就这样在悦来客栈住了一天,把自己来龙去脉全都诉给悦来客栈的老板娘,老板娘和陈老板一合计,这孩子还算仗义,心眼不坏,如果不管指不定又会走歪路,两人商量一宿,第二天就推荐“铁牛”到他小舅子装饰公司跑跑腿,买些零星的装饰材料。<br>“铁牛”有贵人相助,加上自己心眼实诚,正当年少有使不完的劲,在装饰公司人前人后嘴甜腿勤,谁都喜欢,从九月底之后,他开始迈向人生的正确轨道。<br>陈老板家在绿林路有套回迁房,因为五十多平米的房实在太小,一直没人住,“铁牛”到公司之后,老板安排他到回迁房住,顺便照看照看这边的两只小猫。<br>今晚“铁牛”心情很爽,在装修工地加班到七点,和三个贴瓷砖的瓦工在工地喝酒吹牛讲过去的英雄史,喝完酒慢慢悠悠踱步回家,正唱着《新走西口》的小曲,唱到“……飘渺白云唤你走,苍茫黄土难挽留,舍弃家园,别离妹妹,天涯有路不回头,不知你要走向哪里,也不知你在哪里停留,从今后你孤身一人,漂泊在天外的天。”刚好走到小区门口,正在兴头上,忽然看见10路公交车停下来,一女一男一前一后在马路对面追逐扭打,男男女女打打闹闹是很正常的事,他本无心搭理,远远望着看热闹就行。<br>可借助昏黄的灯光,他仔细一看身影,对面好像J市看守所的“木脑壳”,他不由得打个激灵,酒一下子醒了,“木脑壳”打老婆那是出了名的狠,该不是打他老婆吧?<br>他妈的“木脑壳”你在看守所把老子打得死去活来满地打滚,现在居然又在大街上打老婆!<br>这次可不能轻饶你!<br>“铁牛”头脑一热,在小区门口大吼一声住手,紧接着就从马路对面飞奔过来。<br>“木脑壳”扭头一看,谁呀?原来是曾经的阶下囚,在NO2被冷暴力的“铁牛”,他妈的在看守所没打好,又来找死?<br>“你他妈找死?管你屁事,滚开!”“木脑壳”对着跑近的“铁牛”骂道。<br>他的手还是紧紧薅住“忘忧草”的秀发,即将继续施暴。<br>“你给老子放下,你动动她试试!”“铁牛”借着酒劲,两眼发红,指着曾经的管教干部“木脑壳”厉声喝道。<br>“哟呵!你他妈一个死犯子还来劲了,是吗?”“木脑壳”放下“忘忧草”,一拳朝“铁牛”脸上挥去。<br>拳声带风,呼呼直袭“铁牛”,“铁牛”没有防备,不躲不闪,生生挨了一拳。<br>这“木脑壳”刚从公交车上跳下追人,一不小心又摔了一跤,剧烈运动之后呼哧呼哧直喘气,一只脚受着伤不能在地上得力,看见“铁牛”靠近,匆忙出手,虽然打到“铁牛”脸上,可功力只用上不到两成,所以“铁牛”只感受到一阵寒风拂面。<br>这边“木脑壳”拳头扑面而来,那“铁牛”也不是省油的灯,仗着酒劲,把曾在看守所受过的气一并连勾拳使出,正中“木脑壳”小腹,只听“啊”的一声,“木脑壳”痛苦地弯腰倒下。 <br>“你这狗日的木脑壳仗势欺人,打女人算你妈什么东西?”“铁牛”见“木脑壳”倒在地上,脚也没闲着,一脚,两脚,三脚,脚脚不离“木脑壳”的上半身,“木脑壳”翻身准备躲避,却没逃过第四脚——追魂撩阴脚,“铁牛”第四脚出去,不偏不移“郑中基”。“木脑壳”捂住两腿之间的痛苦,在步行道上翻滚起来。<br>“别打了!”“忘忧草”惊魂未定,看“木脑壳”中招,急忙上前拉住“铁牛”,哭道。<br> 一百八十六<br> “你以为你穿了一身狗皮就耀武扬威?”“铁牛”酒全部醒了,被“忘忧草”拉住,也没继续施暴,但嘴上骂个不停:“再看见你打老婆,老子见一次打一次,你他妈打女人算什么本事!”<br>他心理一直有阴影,和父亲决裂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从小经常看见父亲在家打老婆,母亲在他五岁那年被活活给气死,所以见着男人打老婆,他便热血沸腾。<br>“走吧!”“忘忧草”见“木脑壳”在地上蜷作一团痛苦的样子,心中泛起怜悯,毕竟是她孩子的父亲,被打成这样她于心不忍。<br>“警告你啊!别以为你是警察老子就不敢……”“铁牛”边走边回头,嘴还骂骂咧咧,突然“忘忧草”扯了扯他的衣裳角,他扭头一看,前方过来一辆警车,好像是巡逻的,慢悠悠朝这边驶来。<br>他俩加快脚步,一前一后转过前方的胡同,消失在夜幕中。<br>“你是他老婆?”“铁牛”边走边问道,见“忘忧草”咬着牙点点头,继续说道:“你怎么找这样的男人,离了吧!”。<br>“忘忧草”没有回应,两人穿过阴阴暗暗的胡同是幸福街,前方豁然敞亮,“铁牛”忽然醒悟过来,自己不知不觉跟着一个不认识的女人瞎跑了半条街,看看身后无人,对“忘忧草”道:“你回家还是?”<br>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把“木脑壳”给打了,待会这女人回去还得挨揍,毕竟是他老婆啊!<br>“忘忧草”没有回答,她惊魂未定,紧张地四处张望,担心警察或者“木脑壳”再追过来,好在幸福街人烟稀少,三三两两都是路人,后面胡同也没人追过来,蹦蹦直跳的心慢慢平静下来,望着身边的救命恩人,上气不接下气地感激道:“谢谢你!谢谢你!”<br>“谢什么谢?你回去还不是要挨打!”“铁牛”不无担心道。<br>“不回去了,我到医院去。”“忘忧草”答非所问,她再次回头望了望,身后一片黑。<br>“噢!那我回家了,你自己多保重啊!”“铁牛”扭头就朝回走,他根本不怕警察或是“木脑壳”,即使被抓住顶多在拘留所待几天,那儿于他来讲一点儿也不陌生。<br>“忘忧草”望着救命恩人离去的浑厚背影,想说点什么,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忍了半天,还是对他喊道:“哎!”<br>“又怎么哪?”“铁牛”已经离开十米之遥,听到后面的喊声,回头问道。<br>“你能送我到医院吗?”“忘忧草”鼓足勇气,第一次向陌生人提要求。<br>“送你?”“铁牛”狐疑道:“木脑……你老公待会也去医院吗?”他有些后悔自己多管闲事,人家两口子打架管你屁事,你上去一顿暴揍,完事人家还是回去过自己的日子。<br>“不是!我奶奶在医院住院,你好人做到底,陪我过去行吗?”“忘忧草”自从结婚之后基本上三点一线的生活模式,也没怎么和陌生人打交道,说出这番话连她自己也很吃惊。<br>“行!那走吧!”“铁牛”转身又回来,他之所以同意,一是对“木脑壳”的女人不幸遭遇深表同情,二是医院走过去一刻钟,也不耽误回来睡觉。<br>J市的街灯年代已久,有几盏好像快掉下来,挂在支杆上晃晃悠悠,忽明忽暗,间歇有冷风吹过,吹得往来的路人纷纷缩起脖子,“铁牛”刚才用力过猛,热汗直流,被风一吹,后背感到一阵冰凉,他袖着手低着头,第一次和陌生中年妇女接触也不会说话,两人都是不善言辞的木讷之人,各怀心思,在步行道上一路走着无话,甚至有些尴尬。<br>“铁牛” 心想:这他妈算英雄救美呢还是报仇雪恨?“木脑壳”是不是会找上门来呢?刚才那辆警车过来也没加速,估计没看见“木脑壳”被打。<br>正惦记着警车,后面呼啸而来的警笛声把他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消防车,估计什么地方着火了,赶去救火。<br>“哎!”旁边中年妇女突然开腔:“你在看守所待过?”<br>“是啊!几进几出呢!”“铁牛”不以为然地回道,他不觉得这是多丢人的事情。<br>“你认识那个楚田吗?”<br>“谁?”“铁牛”认识的人中印象里没叫楚田的人,倒是在武汉认识一个叫楚禾的教授,曾经一同在汉蔡高速上并肩作战,派出所作笔录时见过几次。<br>“就是咱们J市首例醉驾,那个在高速公路上……”“忘忧草”努力回忆着楚田的形象,她在看守所门口只是偷偷瞟了一眼,形象就足以刻骨铭心,毕竟开大奔的罪犯不是很多,听“木脑壳”说还是她爸给捉住的,她正待继续描述,被“铁牛”给打断。<br>“哦!你说的是书生啊,我们在一个号子里待过呢,怎么啦?你认识他?”<br>“不!不!”“忘忧草”极力掩饰自己心中的那份蠢动。<br>“人家可是武汉的大老板呢!好像是什么集团的老总,叫贺什么集团来着……我也不知道,嘿嘿!”“铁牛”对书生的印象已经模糊,只记得他是老板,很有钱。<br>“忘忧草”心底泛起一丝涟漪,说不清道不明。<br>正边走边聊,“铁牛”抬头看见前方就是医院,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个很伟大的护送任务,赶紧道别:“我走啦啊!你过去吧!记得和木脑壳离婚啊,这种男人要他干什么?”他呵呵笑着,还不忘贫嘴。<br>“谢谢你!”“忘忧草”话还没出口,就见救命恩人返身向回跑去,她忽然反应过来半天还不知道人家姓什么叫什么呢!<br>“哎!”“忘忧草”看着飞快远去的背影,“哎”字喊得只有自己能听见。<br><br>一百八十七<br>公元后2011年11月19日下午五时。<br>武汉三镇和昨日没什么两样,雨一直下,江城笼罩在烟雾蒙蒙之中。<br>楚田两天没出门,昨天得知曾紫鹃小姐已经辞职,口头辞职的,她把文件在公司转给行政部门的员工,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私人用品,只和财务谢总监淡淡地打个招呼,便悄然离去。<br>离去就离去,甭管她,庙小容不下脾气大的神仙,想走随时可以走!<br>今天上午楚禾再次电话过来问紫鹃辞职的事,楚田说你别管,由她去吧,这个地球少了她不会不转的,不管是自转还是公转。<br>楚禾说:怎么说走就走呢,S市的项目谁管呢?<br>楚田说那边张鹏我已经打过招呼,同学之间很多事情可以商量的,再说项目中还有他的一部分利润在里面啊,资金你也不用愁,我也想到办法了!<br>打完电话,在楼下叫了个外卖上来,呼哧呼哧吃完面条,便开始在书房铺开宣纸,挥毫抒怀。<br>办公室的那幅书法太欠火候,连我这个业余的都不行,他心里想着手上开始笔走龙蛇,一会儿功夫,一首《念奴娇.赤壁怀古》书就,自己看着开始得意起来。<br>……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br>真的人生如梦啊!<br>楚田摸了摸几丝花白的头发,背起手,盯着尚在浸润的书法,暗自感叹道。<br>这些年从一介书生变身为商人,投入到滚滚的经济浪潮之中,丢掉了曾经的梦想,丢掉了恬静的婚姻,丢掉了做人的准则,丢掉了一切的一切,甚至沦为阶下囚,可是得到的是什么呢?<br>或者苟且活着意义是什么呢?<br>夏霏走了!<br>紫鹃也走了!<br>奋斗了几年,企业实质上还不是自己的企业!<br>顾拜旦曾经说过:生命的意义在于创造。<br>创造出了什么呢?<br>人到中年,膝下无子,无子?上次好像听紫鹃在怀里喃喃地叨咕着什么孩子没了,孩子没了,难道?<br>正在书房沉思,桌上的“苹果”响起来,拿起一看,陌生的号码。<br>“喂!”楚田按下接听键,听到内面传来嘈杂的声音。<br>“喂!你好!”一个柔弱的女人声传来。<br>“找谁啊?”楚田沉浸在哲学的辩证中,忘了佳人有约。<br>“您是雁大侠吗?”“忘忧草”在金家墩汽车站再次确认手机号码无误,试探地问了句,她还真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位心仪已久的大侠。<br>“哦!”楚田转半天才从现实转到虚拟的角色,眼睛一亮,我靠!“木脑壳”的女人还真来了,呵呵。<br>“你在哪儿呢?要不我过来接你。”<br>“我刚下车,在金家墩汽车站,就是汉口火车站的对面。”车站外面雨一直下,冷嗖嗖的风夹杂着雨肆虐地击打着路人,从出站口出来,“忘忧草”开始后悔过来武汉,本就人生地不熟,加上昨晚“泥菩萨”对她进行了深入细致的安全教育,她从父亲的眼神里看出一丝怀疑,怀疑她不轨的行径。<br>我这是怎么啦?三十几岁的人不好好过日子,跑到武汉来见不知深浅的网友!<br>“那你等一下啊!我马上过来,最多一刻钟。”楚田脸上泛起无耻的笑容,心底掠过几分快感,这该死的“木脑壳”,你也有今天?<br>金家墩汽车站离香江花园只有十分钟的车程,楚田从抽屉里翻出备用钥匙,决定铤而走险无证驾驶,自己驱车前往接驾。<br>十分钟的车程会出什么事呢?再说不能让司机知道自己的一些事,再说要找“忘忧草”借钱怎么着也得摆点谱,让她确信自己的身份而且企业真的真的很缺钱。<br>金家墩候车站门口,透过淫雨纷纷,一个中长红色大衣的娇小女人望着人行道过往的车辆,提着鲜红铮亮的方形背包,来回不安地走动,来回不安地翘盼。“忘忧草”今天特地穿了双高跟长筒皮靴,这样显得身材要标准些,昨晚被“木脑壳”把背包拉开一个口子,不能再用,今晨起来专门到超市看包,看着一个红色“梦特娇”的新款很上眼,只是价格高了些,最后还是咬咬牙给买下来,见网友,不能太寒碜啊!<br>黑色奔驰350缓缓在车站前广场停下,楚田望望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几个出入口进出,拿起电话拨通“忘忧草”的号码。<br>“喂!我过来了,你在哪儿呢?”“雁大侠”边打电话,边掰下前面的遮阳板,对着美容镜,情不自禁看看自己那张饱经沧桑的脸,有些滑稽好笑。<br>“我就在候车厅前面,你看见了吗?”“忘忧草”心口开始砰砰直跳,没怎么出门,眼看盼望已久的“雁大侠”即将出现,竟然一时乱了章法,不知所措。<br>“你是穿红衣服的女孩吗?”楚田在扫视中眼睛一亮,人群之中赫然跳出一团红来,正拿着手机来回张望呢,不是她是谁?<br>怎么有些似曾相识呢?<br>“你稍等啊,我把车靠拢一点,你跑过来吧,黑色的奔驰车!”楚田把车向后倒倒,方向盘一拐,车轮滚滚,话音未落,就停靠在一团红色的前面台阶旁。<br>是你?<br>怎么是你?<br>“忘忧草”拉开车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不禁心里一怔。<br> 一百八十八<br> “原来是你啊!”“忘忧草”脱口而出,太意外了,太巧合了,就像电影里的情节一样,怎么会这么巧呢?她坐在副驾驶室,非常慌乱,感到浑身不自在,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见网友,第一次坐奔驰第一次和一个心仪已久的陌生男人面对,这……这真是太意外!<br>虚拟世界的“雁大侠”居然就是被她父亲捉住的“醉驾”楚田,在她老公管辖的看守所服刑的罪犯“书生”,这两者的重叠,和写书差不多,怎么这么巧呢?难道老天安排?<br>听昨晚那个见义勇为的小伙子说这楚田是什么集团公司的老总,怪不得开这么好的车呢!<br>楚田也很意外,“木脑壳”的老婆在出狱时见过一面,没什么印象,似乎还在什么地方见过,也想不起来了,原来印象中的“忘忧草”一袭黑色的忧郁,脸上白里透红光彩照人,怎么不到一个月就满脸丘陵地带野火春风斗(痘)古城呢?看她进来之后手脚开始僵硬地拧巴着,眼睛扫过来一眼稍纵即逝就不敢乱动,一直盯着前挡风玻璃,身子止不住不停扭动,估计心情也很复杂。<br>楚田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轻松地笑道:“怎么啦?你认识我?”<br>“嗯!”“忘忧草”双手紧紧拽着红色梦特娇背包,轻轻地哼了一声,点点头,目视前方,没敢继续看正驾车的楚田,算作回答。<br>“我在你们J市看守所坐过牢!”楚田心里清楚她已认出自己,干脆坦承道。<br>“我知道,你叫楚田!”“忘忧草”声音很小很轻柔,轻柔得像微风拂柳,不似在网上那般痛快。<br>“你怎么知道?你老公告诉你的?”楚田余光看了看身边柔弱的女人,脑海里描绘着她曾经挨“木脑壳”揍的情景,心生一股同情。<br>“忘忧草”想回答说现在J市大街小巷都贴着法院公告,觉得不妥也没必要,动了动嘴,没吭声。<br>“是啊!其实你们J市我很熟的。”车窗前的雨刮器来回不停扫过,楚田眼神变得迷离,回忆起J市的一系列人物形象:泥菩萨、邢彩民、洪平、曾凡祖、欧阳拳等等,像过电影一样,转瞬即逝。<br>“你怎么就跑到我们J市去了呢?”“忘忧草”听楚田一席话,心情开始变得松弛,她余光偷偷瞟了眼“雁大侠”,感到有些内疚,楚田是她父亲给捉进去的,此刻却成了她心仪的对象坐在身旁。<br>“一言难尽啊!”楚田意味深长道。他还不知道“忘忧草”就是“泥菩萨”的女儿,也不想说“泥菩萨”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到底关不关“泥菩萨”的事呢?他自己也说不明白。<br>如果当初不喝酒,喝完酒不上路,上路不在高速上风流快活,也不会发生这么多的变故,以至于自己都觉得自己开始心理变态。<br>正想着,香江花园到了,门口保安都认识楚总和他的坐骑,老远就遥控铁门开启,让奔驰鱼贯而入。<br>“你住这小区吗?不到你办公室去?”“忘忧草”看着车窗外全是小区,不像办公楼的样子,问道。<br>“办公室?”楚田很奇怪她怎么知道自己这么多事情,停顿了一下,笑道:“不会吃了你的!是不是很紧张啊?我刚刑满释放还不想再进去呢!”<br>见“忘忧草”微微颔首,四处打探着小区的环境,楚田继续道:“今天休息,公司不上班。”<br>“你是贺什么集团的老总?”“忘忧草”开始落实心中的疑惑。<br>“谁跟你说的?”楚田说完又后悔了,这样说是不是显得很不直爽,她肯定知道自己底细,没必要遮遮掩掩,再说还得找她借钱呢,于是马上改口道:“禾田集团,公司是股份制企业。”<br>两人一来二去,边聊边下车,“忘忧草”就像和一个熟人在一起似的,没任何反感,顺从地跟着楚田进了电梯。<br>客厅将近三十平米,米黄色的沙发像新的,深褐色的窗帘挂在两边,白色纱帘袖着暗花,遮住窗外漫天阴雨,屋子里的装修陈色有点旧但收拾得很整洁,“忘忧草”边换鞋边环顾四周,她看着楚田递过来一双紫红色棉拖鞋,皱了皱眉头,还是穿上。<br>这是紫鹃唯一没有带走的东西,拖鞋前方破了个洞,紫鹃生气时一扔下就摔门而去,楚田没那么心细去考虑女人的感受。<br>“请坐!”楚田望着“忘忧草”有些涩涩的眼神,琢磨着如何继续话题。“你喝茶还是咖啡?”<br>“忘忧草”款款而坐,脸上泛起红晕,主动问道:“你就不问问我叫什么?”<br>“叫什么重要吗?咱俩又不是第一次见面,呵呵!你喝什么?”<br>“喝茶吧,苦惯了!”“忘忧草”发现自己自从离开“木脑壳”之后,心情逐渐舒畅,言语也多起来。<br>看楚田去拿茶叶,她对着楚田的背影说道:“我叫黎子菲,就叫我菲子好了!”<br>黎子菲?<br>子菲?<br>菲子?<br>楚田的房子是错层结构,从客厅到餐厅要踏上两级台阶,听到黎子菲这个名字,善于舞文弄墨的书生一下子联想起夏霏和紫鹃,前脚放慢了些,踢在台阶立板的大理石上,差点摔倒。<br>子菲——<br>这不是紫鹃和夏霏名字的结合吗?<br>这女人怎么会?<br>难道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运谁也逃不离?<br><br>一百八十九<br> “忘忧草”坐在沙发上,百感交集,怎么盼望着盼望着,就和网友见面了,“雁大侠”就和楚田重叠在一起了呢?<br>不管他,反正现在来了,“雁大侠”和楚田既然是一个人,看他挺随和的一介文人,加上我爸又让他蒙难坐牢,企业出现问题,我不能坐视不管,何况确实对他有好感呢!是他点亮我希望的火焰,是他让我找到宣泄的窗口,是他……<br>包里电话响了,不会是“木脑壳”吧!<br>最好别是他!<br>还好,是黎正昌父亲大人打来的:“菲子,你在哪儿呢?”<br>“我……”“忘忧草”看见楚田端杯茶过来,赶紧瞎说道:“我在朋友家呢!”<br>“没事吧!”父亲知道她是撒谎到武汉的,具体干什么他猜不到,问也没答案,她是否见网友他不敢想象,前几天高速公路网友搞车震的案例让他很是揪心,万一闺女上当受骗,可不是闹着好玩的。<br>“挺好的,您就别瞎操心了!”“忘忧草”接过楚田的茶水,用眼神说声谢谢。<br>“你妈?”楚田见对方放下电话,笑着问道:“怕你被网友骗财骗色?”<br>“呵呵!我有什么好骗的,这么大年纪。”“忘忧草”对自己没信心,他不是那种骗人的人,即使骗咱也心甘情愿。<br>楚田看着子菲慢慢开朗起来,脸上逐渐笑开了花,他心里一动,调侃道:“即使骗你也心甘情愿是不是?”<br>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太奇怪了!子菲心想,她没回答,她在琢磨着自己到底过来干什么的,稀里糊涂怎么就跑到楚田家里来了,他没结婚?他老婆呢?他老婆待会回来怎么解释?这玩笑开大了!<br>楚田看子菲没回答,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点轻浮,第一次见面就胡说八道,这不是他书生的性格,有些不像话。他在单发上坐下,正经道:“你说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怎么偏偏和你认识了呢?”<br>“是啊!我觉得好像见过你很多次,一种奇怪的感觉!”“忘忧草”突然回忆起宾馆的一幕,问道:“你是不是在J市政府宾馆住过?”<br>“噢!我想起来了,咱俩还在政府宾馆走道撞个满怀,当时你、……呵呵呵呵!”楚田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真他妈巧!那一幕记忆犹新,当时的感觉是——一朵忧郁的玫瑰。<br>“对了,你还没吃饭吧,我去做点菜。”楚田说完忙起身,他自己也感到肚子空空如也,中午那碗榨菜肉丝面早化为乌有。<br>你会做饭?子菲心底一喜,一个集团公司的老板居然会做饭,而且主动做饭,这种男人少见。<br>她见楚田到厨房捣鼓去了,,自己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过去帮忙,心里这么想腿也跟着站起来。<br>楚田两天没吃米饭,打开厨房地柜门,蹲下来从米袋里舀米出来,一勺两勺三勺四勺,差不多够两人吃一顿的了,端起饭锅直起身子,没留神子菲悄无声息走近,一转身,和“忘忧草”撞个满怀,胳膊肘正好顶在对方的一团雄峰上,当下尴尬得要命。<br>“对……对不……起!”楚田结结巴巴不知说什么好,他定睛一看,子菲的脸嗖地一下就红了,身形定在那里不知所措呢!<br>楚田慌忙低头侧身,给让出一人间的距离来,手忙脚乱去不锈钢水池淘米,哗哗的水流声,暂时掩饰难堪,摆脱难为情。<br>“忘忧草”虽然身形定在那里,可一道电流却穿过全身,幸福从天而降,冰封几千年的双峰似万丈霞光忽然笼罩,暖暖地融化,暖暖地幸福!<br>更要命的是楚田此刻也有万般变化,变化得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水龙头里的水奇迹般流出热水,他两手揉搓着白米,下身那话儿无条件反应起来,大有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之势。<br>怎么回事?<br>这“忘忧草”不是“忘忧草”,应该是仙绛草,具有神奇的壮阳疗效,一触即发。<br>“我来给你打下手!”子菲电流过身,从恍惚中醒悟过来,故作若无其事道。<br>“别!”楚田不敢转身,还在低头使劲搓米,他怕子菲看出端倪,极力将她支开:“你去洗个热水澡,刚才淋雨了,看你头发全是湿的!”<br>“那……,那合适吗?”<br>“去吧,龙头左边拧开,打开就是热水,内面柜子里有没开封的毛巾,崭新的没用过!”<br>子菲没见过这么细心的男人,心底起伏的波澜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她只好恭敬不如从命,轻快的脚步奔卫生间而去。<br>卫生间里居然没有女人用品,那些紫鹃遗忘在洗面台上的唇膏、面膜、美瞳、补妆水,早被楚田一股脑扔到楼下垃圾桶去了,子菲跨进去的同时,一眼洞穿楚田全部的家庭生活——这是个身边没女人照顾的男人!<br>一个好男人!<br><br> 一百九十<br>菲子返身关上卫生间的门,开始褪衣,她边褪衣边对着镜子傻笑起来,很久很久没这么放松地笑了,在楚田家里,一切都很放松,一切都不需要拘谨,一切都很惬意,甚至包括厨房里倒腾饭菜的男人,都像是一次久违的重逢。<br>更重要的是这个男人居然还是单身,他老婆呢?<br>管她呢!反正现在这屋子是个没有女人的世界,既然没有她人,两人世界岂不是可以……,可以什么呢?她为自己大胆的想法感到害臊,自己可是有夫之妇啊!<br>她脱下最后一件内衣,赤条条地站在洗面台前,没觉得一丝寒冷,现在的感觉犹如一条从溪流游进大江的小鱼,在宽广无涯的水里畅游,纵情畅游!<br>淋浴房的水龙头放出热水时,她用手试试水温,正合适,闪身钻了进去,关上玻璃门,一阵阵暖意沐浴在全身,每个毛孔都开始扩张,甜蜜蜜地渐渐兴奋,渐渐融化冰冻了几千年的玻璃心。<br>楚田怎么想?他眼里似乎没含爱意,刚才那一撞他也很难为情的样子,他有过电的感觉吗?<br>或许没有!<br>可他转身一直不敢看我,好像在掩饰什么,这男人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嘿嘿!管他呢!——菲子这么想着,这么开始就着飞流直下的热水抚摸自己全身,双手交错,从脸颊抚摸到脖子,从脖子抚摸到双峰,从……她惊讶地发现,胸前竟然坚挺无比,曾经干瘪的海绵体此刻不知不觉胀鼓起来,低头一看,深紫色的山尖尖如熟透的紫葡萄,饱满且晶莹发亮。<br>无耻!<br>菲子对自己生理上的变化欣喜若狂,暗暗幸福地骂道。<br>十几年啦!十几年前一份少女的纯真在雁门关被“贺三占’这个王八蛋玷污,从此尘封,尘封在冰天雪地寒风凛冽的1994年。<br>在这个寒冷的季节,刚才那一次亲密接触似一道闪电,击破长空,击退乌云,金灿灿的阳光普照着冰山,渐渐地,渐渐地,曾经怀春的羞涩涌上心头,酸酸的,甜甜的,欣欣然萌发出勃勃生机,冰山雪莲花般在心底绽放开来!<br>菲子在淋浴房遐想,楚田慢慢平静下来,开始摆弄着锅碗瓢盆,冰箱里还有些油麦菜和茼蒿,应该是紫鹃留下来的,估计放了半个多月,拿出来闻闻,已经变馊,扔掉,只剩下一袋干豆角和半条腊鱼,一小块牛肉也可能是紫鹃留下的,管它呢,就做两个菜。<br>做菜是楚田的强项,一个人他不想做,来三五个客人,他就得大展厨艺了!<br>先使浓盐水把腊鱼块的咸味泡出来,再用花椒干辣椒料酒等将洗净的鱼块拌匀,放一旁腌制一会,锅里放油,烧至八成熟,放入葱姜蒜,煸出香味放入鱼块,翻炒到鱼块变色,再加入一勺老抽、胡椒粉,少许老干妈、砂糖和橘皮丝,少量清水炖至汤汁干浓,起锅出盘再进不锈钢蒸笼。<br>家乡位于蒸菜之乡的楚田,谁家有绝招,就是什么东西都能蒸,从小吃惯了蒸鱼蒸肉蒸蔬菜,楚田自己琢磨出来这腊肉腊鱼不上蒸笼,口感肯定要差一些,于是自创楚家私房菜。<br>干豆角烧腊肉是楚田妈的绝学,没腊肉,楚田决定今天别出心裁因陋就简,做一道干豆角烧牛肉。<br>牛肉切成条状,放料酒老抽生姜粉腌制,干豆角切成和牛肉一般长短入锅淖水,稍微煮煮,捞出来沥干,锅里放油烧至十成,放入姜蒜和牛肉一起煸炒,煸炒至水分干透,再加清水反复,等牛肉反复加水炖到七成熟,放入干豆角,加水漫过牛肉和干豆角,炖烂后加盐、胡萝卜丝、鸡精、胡椒粉收汁即可。<br>子菲从卫生间淋浴完出来时,楚田已经把两盘菜端上桌,她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禁不住赞叹道:“楚……你好手艺啊!”,她还真没想好怎么称呼楚田,网络上叫“雁大侠”,现实生活中叫楚田,此刻在半梦半醒之间,不知道怎么称呼才贴切。<br>楚田听到开门声和赞叹声,抬头一看,菲子头上裹着白色毛巾,身上披着红色大衣,脚蹬紫红棉拖鞋,嗦嗦唏唏的娇小身躯映入眼帘,他揉揉眼睛,笑道:“你……你变了模样,有点像敌后武工队的队长,呵呵!”<br>见菲子微笑着没吭声,又道:“赶紧过来吃饭吧!”边说边拿碗去电饭煲盛饭。<br>除了母亲和奶奶,几十年在家里第一次有人把饭盛在碗里,端在手上,菲子止不住一阵阵感动,多好的男人,父亲怎么就把他送进看守所了呢?<br>她带着几分感动,几分羞涩,几分自卑,几分愧疚,几分心花怒放,生硬地接过楚田递上的一碗盛情,一头埋进饭菜的温馨之中。<br>汉口唐家墩香江花园。<br>今夜注定有暴风雪。<br><br>二百<br>楚田在厨房捣腾的四十多分钟,一直在纠结一件事情——自投罗网的“木脑壳”婆娘今夜如何安排?<br>这是一个无辜的女人,一个可怜的女人,楚田非常明白她的苦她的痛,往日的倾诉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自己是不是有点落井下石呢?<br>“木脑壳”和自己无冤无仇,即使曾在看守所呵斥他背《监规》,后来在外劳宿舍不也出手相救过吗?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一点小小的私愤,如今报复他,这未免也太小家子气了!<br>可这“忘忧草”怎么就和仙绛草一般呢?网上聊着就能来电,刚才挨着就有感觉,更奇怪的巧合在于她名字就是夏霏和紫鹃的名字综合体,真是邪了门,难道月老他老人家稀里糊涂再把红线重牵?<br>难道夏霏在冥冥之中也在安排着这一切吗?<br>夏霏?<br>夏霏的希望全寄托在我的身上,甚至毫不保留地把资金和紫鹃一同奉献给禾田集团,如今资金链即将断裂,企业生死存亡的时刻,她会原谅我这么做吗?<br>管她呢!不就是先挪用点资金吗?春节一过,贷款下来,还给她J市财政局就是,咱也不是骗人坑人的企业。<br>他突然想起他父亲经常念叨的一句话:咱楚家世代都是‘冻死迎风站,饿死不低头’。<br>不过呢,现在什么年代了,那么老土的观念早该扔掉,书柜上还有一本没看完的《厚黑学》呢,四川的李宗吾先生以历史的事例明明白白告诉我们:脸皮要厚如城墙,心要黑如煤炭,这样才能成为英雄豪杰。<br>他这么想着,手上也没停止锅里的拾掇,等下定决心“厚黑”一把时,子菲恰好从卫生间出来,赶紧让她入座。<br>“还合口味吧?”楚田笑眯眯地坐在子菲对面,夹起一块腊鱼扔进嘴里,边嚼边说道。腊鱼出蒸笼前他洒了几滴白醋,蒸汽在笼内一环绕,鱼块酸辣味十足,闻着沁人心脾,食欲倍增。<br>“嗯!”子菲埋头不敢看楚田的眼睛,对他精湛的厨艺更是发自肺腑地感叹,连连点头。<br>“不急,吃完了还有啊,我去给你添饭!”楚田见对方不敢抬头,脸上红扑扑地似八月熟透的苹果,明知道她不会加饭,还是故意客气道。<br>“不啦!很好吃很好吃。”黎子菲甚至觉得楚田的厨艺远远在她妈之上,自从1994年那场变故之后,每次她妈摆出饕餮盛宴,她就止不住隐隐作痛地回忆,没有那一次晚餐,“贺三占”也不会喝醉,他既然没喝醉,自己也不会遭遇那一场劫难,以至于悔恨终生。<br>“喝点绿茶,饭后消食的!”楚田见子菲快吃完,连忙放下筷子,去客厅拿茶杯来换热水,换完伸手递过去。<br>“谢!……”世上还有这么心细如发的男人,体贴入微的男人?子菲坐在餐厅椅子上,暖意遍布全身,右手微微抖动伸过去接茶水,指尖触及的那一瞬间,子菲再次电流通过,没接住,杯子和茶水一起抖落在红色呢子大衣上,狼狈不堪。<br>楚田也看出对方的紧张和羞涩,怎么洗个澡出来就继续矜持了呢?这女人的心思千变万化呀!<br>“没事,我去拿卫生巾……”楚田一着急,把卫生纸说成了卫生巾,情不自禁笑起来:“说错了,对不起!是卫生纸,纸巾。”<br>子菲更是难堪,慌忙站起身,低着头扯起两边的衣裳角,不停抖着衣服上的茶水和茶叶,看楚田拿纸巾过来,她涨红着脸说了句实话:“真不好意思,我很紧张!”<br>“脱了吧!看这都湿透了!”楚田从旁边餐边柜抽屉拿来几张纸巾递给子菲,也上前帮忙拍打,一不小心,手触到子菲的大腿上,觉察到对方双腿在颤抖,索性更加肆无忌惮。<br>楚田说完开始在心里骂自己的厚黑,骂归骂,身下那话儿却不听使唤不打招呼,自顾自昂首翘起来。<br>子菲恰好低头转身,一眼就瞧出楚田裤裆的异样,她是过来人,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心腾地一下扑通扑通剧烈跳起来。<br>“你、、、、、?”子菲抬头和楚田四目相对,发现楚田正深情地望着她,这等待了几万个世纪的眼神,暗含柔情蜜意,却又似炎炎烈火焚烧过来,能把她全身的骨头化作灰烬,她想把目光挪开,可浑身软绵绵,呆呆地不能动弹。<br>子菲恍惚之间被楚田脱去外衣,拦腰抱进卧室,卧室里的空调早在子菲洗澡时就偷偷打开,室内温暖如春。<br>席梦思上,她闭着眼睛,发现自己呼吸紧促,也不是呼吸紧促,根本就没办法呼吸,这男人似泰山压顶一样整个人扑在她身上,像野兽般让双唇紧紧贴在一起,舌如藤般在她嘴里蔓延滋长,顽强地来回搅动,右臂从她颈下绕出来,死死搂住她的肩膀,左手从腰际穿过,浑厚的巴掌正好托住她的腚部……<br>她不敢反抗,也不想反抗;她不能动弹,也不想动弹。胸部肿胀的海绵体被“野兽”磨蹭得麻酥酥的,脑子一片空白,嗓子眼痒痒地,她从未有过这种异样的感觉,她渴望这异样的感觉放大,充实到整个世界,因为世界一直一片空,此刻一片空!<br>一股似火的岩浆在全身躁动,甚至乱窜,在找寻能喷薄而出的那个发泄口,没有,只有嗓子眼需要痛苦地宣扬,或者呻吟!<br>衣服被一件一件粗暴地褪去,直到一丝不挂,火焰在一丝不挂的酮体内稍作停留,子菲睁开眼睛,双手捂住自己的上下三点,低声喊道:“不!不要,不……”声音近乎蚊吟,连她自己也听不见。<br>少顷,雄壮的“野兽”已赤身裸体,没有理睬猎物的乞求,他知道她要什么,他能给予什么,他再次扑了上去,拨开子菲无力的双手,让她呈“大”字形状展开,右手悄然抚摸至禁区,他已探测到她的湿润,那是胯下之物神往的那种湿润,心中暗喜,一提长枪,翻身上马,英姿飒爽犹酣战,不斩楼兰誓不还!<br>几万伏的强电流再次在子菲全身穿过,她感觉自己快要死了,抑或是即将成仙,身子在虚无飘渺的半空中神游,迎合一浪一浪的万卷波涛,惊涛拍岸,魂上九霄。<br> 二百零一<br>……死了都要爱 <br>  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br>  感情多深只有这样才足够表白 <br>  死了都要爱 <br>  不哭到微笑不痛快 <br>  宇宙毁灭心还在<br>把每天当成是末日来相爱 <br>  一分一秒都美到泪水掉下来 <br>  不理会别人是看好或看坏 <br>  只要你勇敢跟我来 <br>  爱 不用刻意安排 <br>  凭感觉去亲吻相拥就会很愉快 <br>  享受现在 别一开怀就怕受伤害 <br>  许多奇迹我们相信才会存在<br>死了都要爱 不淋漓尽致不痛快!<br>楼下是谁家的儿子用童声在纵情高歌?<br>随着歌声,楚田反复三次,把积攒两个多月的公粮水费全交付给 “忘忧草”,子菲已是全身湿透,每个关节都是软绵绵的,凝结了十几年的冰块被烈火焚烤过后,春暖花开,融化至一滩荡漾着幸福的水。她第一次感受到人活着的乐趣,人活着居然还有这样极致的快乐,大脑弥漫性地兴奋至——“不知天上人间,今夕是何年。”<br>楚田从战场的沟渠中疲倦地爬起来,准备到卫生间去冲洗战争的痕迹,刚一抬起头,就被子菲勾住脖子,幽幽地问道:“你喜欢我吗?”,子菲自己很清楚两人之间身份的差距,也很清楚自己尚未离婚,她不敢确定楚田是否喜欢她,更别谈是否爱!<br>他是个什么样的人?<br>仅仅是玩玩而已吗?<br>“嗯!”楚田违心地点点头,他凭着良心用道德的准尺暗地抽了自己“无耻”一耳光,眼睛瞟着子菲雪白的颈部,不敢正视对方的脸。<br>“你可怜我?”子菲对他眼神的回避感到很失望。<br>“你说什么呀?”楚田有气无力地对子菲笑道,“你觉得你可怜吗?生活不是依然在继续?”<br>子菲拉过旁边的一块粉红色毛毯盖在身上,对楚田正色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随便?”<br>“是随和,不是随便!”楚田调侃道。他还是不敢看子菲的脸,那是一张不平坦的脸,没夏霏和紫鹃好看,但眼神执着而多情。<br>“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从认识你开始,原来的生活是一片漆黑,你知道吗?”子菲眼神黯淡下来,过去不堪回首的生活又重现在眼前。<br>“不是聊过多次了吗?”楚田很反感这种重新倾倒垃圾的行为,生活本来就是一个坎跟着一个坎,迈过这个坎还天天惦记着过去的不平,那日子就没办法过了。<br>子菲也看出对方的不快,马上转移话题:“你企业真差钱啊?”<br>“是啊!”楚田心头暗喜,继续道:“如果不在你们J市坐牢,也不会弄成一团糟,现在年底银行也不放贷,企业似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尽量装得可怜巴巴,边说边握紧子菲的手。<br>“差多少钱?”子菲明白楚田还不知道她是黎正昌的女儿,他要是知道会怎么想呢?可确实是自己的父亲把他送进看守所后,才会导致现在企业出现问题,她有些愧疚,觉得理所当然应该帮帮楚田。<br>“差不多三百万吧!”楚田不了解子菲的底细,却很清楚自己现在在干什么,咬咬牙干脆说多一点。<br>“我那儿有两百八十多万,可以借给你周转两月,但春节后一定要还上。”子菲盘算着那笔钱到底什么时候领导会过问或者需要拿出来用,估摸着春节前肯定不会了,现在市委书记在整治政府各个要害部门,财政局的那帮头头脑脑都噤若寒蝉,谁还敢轻易动小金库的钱呢?<br>女人登峰造极之后,就像死过几回,连身子都给了你,钱算什么?<br>楚田极力掩饰自己的窃喜,故作平静地问道:“这合适吗?挪用公款可是犯罪的!”<br>“嘿嘿!那不是公款!”子菲神秘地笑道,“你就先拿着用吧!”<br>“这……”楚田还是迟疑了一下,毕竟两百多万不是小数目,他出发点不是骗人但也得谨慎考虑,刚刑满释放可不想再出纰漏,“这要是单位查起来很麻烦的!”<br>“没人查,是我们财政局的小金库,现在J市整风肃反,谁敢动这笔钱?”子菲看出楚田的担忧,索性把话说透了,其实在她心底深处,更多的还是一种赎罪感,自己欣赏的男人被父亲捉进看守所,致使企业出现资金链断裂,情理之中帮帮他也是应该的。<br>“这真是雪中送炭啊,我怎么感谢你才好呢?”<br>“谢什么!这是应该的!”子菲看着楚田眉头舒展开来,自己也觉得做了件惊天动地的壮举,心里由衷地高兴。<br>楚田忽然感觉肚子饿了,刚才在餐桌上尽动邪念,故意把茶水倒在子菲身上,一碗饭还没吃完,剧烈运动半天,体能消耗过剩,腹中消化系统正咕咕直叫唤。<br>他从子菲踏进卫生间开始算尽机关,从子菲出来开始实施计划,一步一步朝自己的目标迈近。<br><br>二百零二<br> “忘忧草”离开武汉时带走两样东西:一是楚田给她的银行帐号,二是对楚田无尽的依恋。<br>如死水般的生活终于掀起波澜,这令黎子菲不免感叹世事的变幻莫测,11月19日晚上坐着最后一班车回到J市时,她还回味着香江花园的床第之欢,沉浸在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之中。<br>她要离婚,她要离开不喑人事的“木脑壳”李波,她要离开乌云密布的生活境遇,她要向往阳光普照的幸福日子。<br>可问题是“木脑壳”会离婚吗?<br>他怎么想?<br>不管怎么想,过去的日子她是不愿再回头,即便是死,她也要宁死不屈,见过阳光明媚的春天,谁还愿意成天待在寒风凛冽的冬季呢?<br>晚上九点多钟,刚进小区的院子,她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远远望去,客厅窗户传来明亮的灯光,看她妈的身影在激动地来回走动,似乎家里有客人。<br>开门进去,果然不出所料,“木脑壳”的妈和自己妈都在客厅,两人打住交谈,齐刷刷的眼神不约而同聚焦过来,那神情好像是在看外星人降临地球。<br>“妈!”菲子还不待开口,儿子在书房电脑前扭头叫了她一声,继续玩自己的游戏。菲子“嗯”了一声,眼光扫过书房,从热情到冷淡,最后停留在门边简易绿色铁架鞋柜上,也没和公婆打招呼,把背包和几代“九九鸭脖”放在鞋柜上,低头换鞋,暗自思咐着如何应答这两个母亲的提问。<br>“你回来了!”菲子妈率先开口,她没告诉亲家母菲子到武汉去了,想给菲子使个眼色,谁知道没对上。<br>“嗯!”菲子换完拖鞋,面无表情地向书房走去,她没想好怎么和她们谈,也不知道她们会问什么。<br>“菲子……”菲子妈在她身后叫住她,她停住脚步,缓慢转过身来,低下头看着脚尖,就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差生站在课堂外,等待班主任的发落。<br>“你看你婆婆过来了,咱们得谈谈!”菲子妈走过来,扶着菲子的肩膀,拉着她坐下,然后起身去关书房的门。<br>“子菲!”“木脑壳”的母亲心情很不爽,儿子媳妇扯皮拉筋,她这做母亲的过来劝和,没想到媳妇给她脸色看,而且这也不是第一次,为了安定团结,她必须忍气吞声,“咱还是一家人吧!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孩子都这么大了,你们有什么不能沟通的呢?”<br>“是啊!咱朝孩子想,这日子也得过下去,谁家两口子不打架呢?都不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子菲妈在旁边帮腔,她们都明白一个道理:宁拆十座庙,不劝一家离。何况是自己的孩子呢!<br>子菲没回答她们的问题,她低头不语,反复揉搓着自己的双手,反复比较着两种境遇,一个冰天雪地,一个阳光灿烂,你向往什么样的生活呢?<br>“李波像他爸一根筋,遇事爱钻牛角尖,你别跟他顶真就行!这孩子从小没爸,顺毛摸惯了……”<br>“不过了!不过了!”“忘忧草”突然歇斯底里地叫起来,打断了“木脑壳”他妈的话语,也打破了两位母亲和颜相劝的气氛,她俩很意外。<br>“你没事吧?”一直在客厅里来回走动的菲子妈止住脚步,俯下身子,望着子菲发红的双眼,柔声问道。<br>“你们要过自己和他过去,我已经下定决心和他离婚!”她把“离婚”两字咬得很重。<br>“这孩子,千万别轻易提离婚,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菲子妈挨着菲子身边坐下,继续她的规劝。<br>“是啊!你看现在社会多烂,赌博的、吸毒的、外面玩情人的、下岗的,我家李波也没什么不良嗜好,这种男人到哪里……”“木脑壳”妈准备说最后一个“找”字,看亲家母的眼神不对,也就没再说下去。<br>谁看自己儿子都是浑身上下没缺点!<br>“我告诉你——”菲子看着公婆的脸,正色道:“你儿子有一千万个优点,那是你的事情,你儿子在家打死打活你知道吗你?”话音未落,眼泪顺着眼角如泉奔涌。<br>“是啊!李波这孩子也是,下手也太狠了!你看看!”菲子妈拉过菲子的手,捋起衣袖,露出伤痕累累,在亲家母眼前展现出铁的事实,她用埋怨的口气回应亲家母对自己儿子的褒奖。<br>看亲家母无言以对,菲子妈搂过哭泣的菲子,准备安慰孩子受委屈的心灵,菲子发抖的身子刚靠在肩上,屋里的电话响起。<br>“喂!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啊?”菲子妈放下菲子去接电话,电话那端传来“泥菩萨”沉痛的消息,她一时没有思想准备,话筒一松,掉在地上,随螺旋形电话线上下摆动。<br>“菲子!”菲子妈噙住眼泪,哽咽道:“你奶奶她……”<br>“我奶奶怎么啦?”菲子神经一紧,猛地站起来,抓住母亲的肩膀拼命摇晃道。<br>“你奶奶她,她……”菲子妈实在不愿说出那个“死”字,脑海一片空。<br>“奶奶!……”菲子明白发生了什么,痛哭无声。<br> 二百零三<br>楚田送走“忘忧草”,回到家中闭门思过。<br>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所有情感就像汉正街小商品批发市场的货物,在很短很短的时间更迭交错,醉驾、坐牢、挨整,曾紫鹃来夏霏走,曾紫鹃走黎子菲来,尘封了几年的感情闸门一旦打开,便开始闹腾个没够,一介儒商在几个月之间转换成流氓,玩弄起网恋!<br>“忘忧草”在回家的路上没停止过短信,一段一句,句句如歌如诉:<br>——和你在一起很轻松很惬意,多希望这段时光能够永久啊!<br>——是你驱散了我生活的阴霾,是你带给我璀璨的阳光!<br>——我回去尽快把款给你转过来,你放心!<br>——你不必内疚,是我主动过来的!<br>……<br>楚田回过去几句之后,开始有些厌烦,这婆娘还以为我真喜欢上她了呢!<br>唉!如今为了企业的生存,竟然虚伪到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他感叹道。<br>他打心底瞧不上“忘忧草”,无论是外貌气质,还是性格阅历,等等等等,没一眼他瞧得上眼的,何况她还是有夫之妇呢!比起夏霏、杨芳、曾紫鹃,那真的是“能奶奶碰到熊奶奶——不仅仅是差一两点”,唯一能让他见色起意的除了不听话的下半身之外,还有钱。<br>现在这个社会,钱不是万能的,没钱却是万万不能的!<br>企业年底前的平稳渡过,“忘忧草”的那两百多万就是救命草。<br>忘忧草?<br>救命草?<br>管她什么草呢,咱楚家从来都不是过河拆桥的人,开年贷款下来,连本带利多还些她,也就应了圣人说的话: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br>楚田做策划多年,他能策划到与“忘忧草”的开始,但却策划不到与“忘忧草”的结局,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借一还的事情那么简单,这里面纠缠着“忘忧草”对他的依恋以及自己没骨气的下半身对“忘忧草”的下半身无尽眷念。<br>男人真的是靠下半身思考吗?<br>不可能!<br>楚田独自在家泡上一杯咖啡,躺在沙发上养神,边养神边做着哲学命题,自问自答,期间有一工商局的哥们约着去《滚石之夜》看演出,他给推辞了,那些插诨打科的小品和歌舞,早就提不起兴趣,还不如在家写点东西呢!<br>写什么?<br>写自己的家族史!<br>曾在看守所兴致勃勃起了个头,刚刚理顺思路下笔如神助,被“贺三占”两句质问,三本稿纸付之一炬,变成看守所的柴禾,随着几缕青烟袅袅升起:<br>——暗淡了他的希望,苍白了他的梦想。<br>那些啰哩啰唆的历史片段,不写也罢,就写写这段时间的总结吧!<br>楚田懒洋洋坐起来,踱步到书房,边踱步边苦笑,思路怎地这么乱呢?想当初在华师与人打赌七步成诗,赢得一周的饭菜票,屁颠屁颠不亦乐乎,现在想写点词牌,脑子里居然一团乱麻。<br>走进书房,他心事重重,从书柜里捧下砚盘,倒上几滴墨,加点清水,在案上铺开宣纸,再从笔筒里找出几只狼毫,掂量出轻重,挑出一只顺手的湖州中锋,其余的放回笔筒,开始边舔墨边思考:<br>初逢风雪天涯路。浪子心,从此驻。<br>踏遍千山相怜护,逍遥游,神仙妒。<br>只恨往事难再度,情如旧,剑如初。<br>枯灯痴坐盼归鸬,至天明,又日暮。<br>楚田不知道是谁的词,2002年深秋兵败深圳回汉的火车上,他无意在一本废旧的杂志上看到这几句,便开始在心里咀嚼。<br>咀嚼了近十年。<br>他放下狼毫,又清楚地记起八姨妈临终前的凄凉,大姨妈去世之后的第二年,八姨妈一病不起,那时他和夏霏刚刚结婚不久,八姨妈总在半夜敲打着房与房之间的木隔板,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夏老师!夏老师,夏老师……<br>严冬的季节,夏老师几乎每夜都会被叫醒,她会一如既往地爬起来,披上睡衣,穿一双棉拖鞋,匆匆跑到隔壁推门进去,八姨妈不是被子掉在地上就是枕头掉在地上,要不就是要喝水上厕所,等一直将这位年轻时候折腾老了还要折腾的老太太服侍周详后,夏霏才精疲力尽地回到自己的被窝。<br>管她做什么?政府都不管,你夜夜起床比她闺女还贴心!——楚田被吵醒,总在被窝里埋怨。<br>呵呵!小声点,她哪有闺女?孤零零地怪可怜,我不帮她谁帮她?——夏霏蜷缩在被窝里轻声回道,她距离楚田有十公分之多,凉凉的身子尽量离楚田远点,怕引起他的不适。<br>八姨妈终于没熬过那个冰冷的季节,1995年四九刚过,一场大雪让武汉三镇披上白皑皑的盛装时,那一夜楚田和夏霏相拥在“软脚坡”温暖的被窝窝,踏踏实实细睡到天明,隔壁八姨妈的房间竟然悄无声息。<br>小屋的木格窗透过一丝光亮,夏霏睁开眼睛大叫一声不好,八姨妈估计……<br>八姨妈真的走了!<br>楚田冷冷地看着八姨妈抬出四合院,他不喜欢这位嘴比脚快的老太太,背地里还一直叨唠他的坏话,他都知道,只是不屑于与这位当年“软脚坡”第一块金子招牌争辩罢了。<br>软脚坡四合院的蝴蝶槐随着最后两位姨妈的离世,逐渐开始枯萎,当1996年的春天再次来临时,不再返青。<br><br>二百零四<br>十一月二十二日,星期二。<br>楚田还没收到“忘忧草”汇来的款,这两天“忘忧草”也没电话、短信或者QQ留言,很奇怪!难道回去发生了什么变故吗?难道发生了什么不测?又被“木脑壳”打得死去活来吗?楚田坐在办公室瞎琢磨,他决定主动给“忘忧草”发短信,也不好意思直接谈钱的事情,先投石问路吧——“这两天还好吗?你走之后我一直很想你……”在手机上打完这两句便恨不得抽自己耳光,太虚伪太肉麻了,说得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他把“你走之后我一直很想你”删掉,犹豫半天,加上一句“怎么没音讯了?”<br>过了半天,还没回信,楚田开始有些失望,从班椅上站起来,很烦躁地在办公室地毯上来回走动。<br>今天雨停了,但窗外的天空依旧灰蒙蒙的,他的心也灰蒙蒙的,他很自信地认为“忘忧草”没有骗他,阅人无数怎么会被一个小县城的女人骗呢?再说她能骗我什么呢?可冷酷的事实摆在面前:伊人一去不复返,望断长江空悠悠。<br>临近下班时,他不甘心自己的失败,又发了条短信——“你没事吧?”,刚发过去,那边就回过来了,“对不起,我这两天有事,所以没来得及给你转钱。”楚田心里一喜,赶紧关心道:“出什么事了?需要我帮忙吗?”,J市那边回道:“我奶奶去世了,正在老家办理丧事。”<br>原来如此,楚田突然有种莫名的冲动——到J市去看她奶奶。<br>开车去也就三个多小时,如果买点东西,去悼念一下“忘忧草”的奶奶,她是否会更加感激呢?<br>“木脑壳”是否在那儿呢?<br>自己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呢?<br>网友——这是个很尴尬的身份,但为了自己的私欲,管他什么身份呢!楚田打定主意,又发条短信过去:我准备过来悼念一下,你觉得合适吗?<br>申桥的小山村,此刻正唢呐声声,鞭炮此起彼伏,黎家人的呜咽声也是一阵一阵在鞭炮的间隙中不断,黎正昌的老家很多年没有翻修,还是原来木质结构的瓦房,深褐色的木结构斑驳陆离,屋顶的青瓦上已泛起青苔。“忘忧草”的奶奶遗体摆放在老屋的大门外(按照当地习俗,在外去世的亲人遗体是不能进屋摆放的。),大门两边贴着白底黑字对联:含辛茹苦勤劳一生,和蔼可亲荫泽万代。花圈围着屋子四周摆了一圈,亲戚六眷和村里的左邻右舍全都帮忙在前后张罗,乐队站在屋外的东侧,面朝青山绿水,附和着前来磕头和跪拜人们,吹出申桥几千年的哀叹。<br>黎子菲已经一天没吃喝,守在奶奶的遗体旁,她爷爷患老年痴呆近两年,坐在旁边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两眼空洞而茫然地望着络绎不绝的乡里乡亲。<br>子菲感到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她走到一旁,打开一看,楚田说要从武汉过来祭拜奶奶,她当下心头一惊,这可使不得,他过来算什么事啊?他还不知道我爸爸就是送他进看守所的黎正昌警官,如果知道,那不乱套了!再说我父母和亲戚六眷看见,麻烦大了……赶紧回过去:你别过来,我在申桥,明天回J市给你转钱。<br>发过去之后还是不放心,继续跟上一条:请相信我!<br>看到楚田回过来说好,她才把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放下,阿弥陀佛,您可千万别过来添乱!<br>刚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抬头准备转身的一瞬间,三个熟悉的身影从村口走过来——“木脑壳”、“木脑壳”他妈、孩子。<br>他们过来干什么?<br>他们也应该过来,自己现在还没离婚呢!孙女婿、重孙过来拜祭,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br>子菲漠然地看着三个人影走近,不迎不拒,重新回到自己的木凳子上,保持原先垂丧的姿态。<br>“泥菩萨”从穿梭的人群之中走出,迎了上去,他不知道是感激呢还是该上去抽“木脑壳”几耳光,反正对这木讷粗暴的女婿没什么好感,见外孙扑上来,蹲下身子紧紧把孩子抱住,面无表情一句话也不说,四人一同走到老人的遗体前。<br>“木脑壳”今天是被母亲逼着过来的,那天在绿林路崴了脚,走路还不怎么灵便,再说自己的婆娘如今搞冷战,主动跑到申桥见他家人,自己岂不在气势上认输了,所以他死活不愿过来,母亲长话短话说一箩筐,只差给他下跪,好不容易在下午三点多钟把他说通,勉强跟着打车到申桥。<br>他见“忘忧草”没理他,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一副要死不活的表情,顿时心里隐隐作痛,忿忿不平,生硬地在蒲团上跪下,僵硬的脖子怎么也低不下来,眼望着老人的遗体,微微点几下头,算作祭拜。<br>一阵寒风刮过,盖在“忘忧草”奶奶脸上的白纸晃悠几下,猛地被吹开,“木脑壳”大吃一惊,揉揉发酸的双眼,定睛一看:那老人的双目似乎睁开,恨恨地瞪着他这个不孝的孙女婿。<br><br> 二百零五<br> “忘忧草”在申桥办完奶奶丧事的第二天,回到J市财政局上班,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到银行转款,这笔款平时几乎很少有人过问,而且就存在“忘忧草”私人的账户上,所以转款起来就像转自家的钱一样,只需要填个单子提供身份证复印件即可。<br>“忘忧草”从工行出来,长舒一口气,她感觉平生实现了第一个壮举,颇有成就感,这种成就感甚至赛过第一次分娩,那时在医院好像也没怎么欣喜若狂。<br>那天从武汉回J市的路上,她见楚田后来没回短信,自己闲得无聊就用手机上网百度起来,她搜索了许多关于楚田和禾田集团的新闻,一条一条阅读,愈发对这位“雁大侠”产生了无限的景仰,这是一个企业家,一个想做点事情的企业家,自己能帮上他比帮助那些贪官污吏要更有价值,这笔款最后指不定落到财政局哪些官员的腰包呢,还不如先救救急。<br>何况自己如今心仪这位“雁大侠”,连身心都一并交付出去了!<br>开户行到财政局有三站路,“忘忧草”给楚田发完短信,告知对方款已转,得到回信肯定后,决定走回单位,路过几家女装店时,她停下脚步,看看时间,十点半,回到单位反正没什么事情,干脆逛逛服装店,很久很久没买衣服,兜里揣着几百块现金,不如对自己下手狠点,换换打扮。<br>《战国策•赵策》:“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br>“忘忧草”不懂这句话的出处,但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去武汉前专门换了件红色的很少穿出来的大衣,那件外套第一次穿时被“木脑壳”冷冷地骂过:穿那么艳,出去勾引谁?后来这件衣服就一直扔在娘家的衣柜里。<br>结婚后黑色灰色是“忘忧草”服饰的主调,她想着现在要变变天也得变变颜色,过了这个冬天,春天应该不远了!<br>——那些冰冷阴郁的日子即将结束。<br>粉红色的招牌写着“粉色萝莉”,店里五颜六色的女装,店主放出她很喜欢的一首歌曲《忘忧草》,原来在家偷偷听过无数遍,周华健浑厚的男中音和楚田差不多,在空中飘扬:<br>让软弱的我们懂得残忍<br>狠狠面对人生每次寒冷<br>依依不舍的爱过的人<br>往往有缘没有份<br>谁把谁真的当真<br>谁为谁心疼<br>谁是唯一谁的人<br>伤痕累累的天真的灵魂<br>早已不承认还有什么神<br>美丽的人生 善良的人<br>心痛心酸心事太微不足道<br>来来往往的你我遇到<br>相识不如相望淡淡一笑<br>忘忧草 忘了就好<br>梦里知多少<br>某天涯海角 某个小岛<br>某年某月某日某一次拥抱<br>轻轻河畔草<br>静静等天荒地老<br>当“梦里知多少”唱完时,她已经换上一件浅驼色的格子大衣,站在试衣镜前,脑海里浮现出楚田看自己的眼神,禁不住脸上渐染红云。<br>“小姐,这件衣服穿在你身上真的很好,关键是你身材好!”店主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做生意却是个老手,她知道沟通从赞美开始。<br>“多少钱?”<br>“七百五。”小姑娘闪烁着狡黠的眼神,揣摩着这位客户能接受的心理价位。<br>“太贵了!”子菲估计自己钱包里只有五百多块,买不起这么贵的衣服。<br>“昨天两个小姐过来试衣服,就看中这件,可惜她们身材没你好,穿上去都没腰,你看你穿着多漂亮啊,这样吧,也是最后一件,我给你打打折。”店主边表扬着客户边在心里计算这件衣服挣多少合适。<br>“那多少钱?”子菲的衣服几乎都在商场买的,她很不善于还价。<br>“这样吧!给你八折,六百行吗?”<br>子菲依依不舍地把衣服递给店主,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没那么多钱,对不起!”,然后转身准备离去。<br>小姑娘岂能放过进门的生意,赶紧说道:“这样吧,你说个价,我能不赔本就卖了,只当给你带一件,也不想挣钱,谁让你穿着那么合适呢!呵呵!”<br>“那……”子菲还真不知道多少钱合适,被小姑娘说得心动,也不忍还价,咬咬牙报出个数字:“五百怎么样?”<br>五百?五百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呢,店主心里乐开了花,但脸上依然一副很无奈的面容叫道:“能加点吗?我进价就五百二。”<br>子菲没吭声,从柜台上的背包里掏出钱包,翻了翻,连零钱在内总共就五百二,全部掏出来给店主,店主高兴得快跳起来,忙不迭把袋装好的衣服递给子菲,竖起大拇指笑道:“您好眼光啊!选衣服也很独到,挑先生也很独到!嘿嘿!”<br>先生?<br>子菲一愣,问道:“什么先生啊?”<br>“就是您钱包里的照片啊,那不是您先生吗?对不起!是您男朋友是吧?”<br>子菲笑笑赶紧转身离开,怕她看出自己的心虚和窘态,那张照片是她偷偷在楚田家的抽屉里找到的,没告诉楚田,自己悄悄放进了钱包,刚才掏钱时不小心掉下来,恰好被小姑娘看见。<br>从“粉色萝莉”走到街上,提着新衣服,心里砰砰跳个不停:<br>可千万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br>要是被父母或者“木脑壳”看见,那麻烦可就大了!<br> 第五部 如是因 如是果 阴晴圆缺天注定 聚散离合总有时 二百零六<br>2011年12月1日,周四。<br>日子一晃就到了年底,还有三十一天,又将翻开新的年轮。<br>“泥菩萨”这段时间忧心忡忡,他和他老婆骨子里秉持着中国几千年的传统思想,尤其是对待婚姻问题,《礼记》的“三从四德”他虽然不懂,但也不希望女儿和“木脑壳”离婚。<br>离婚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况且三十多岁的人再嫁能找到合适的吗?<br>申桥的丧事办完之后,患老年痴呆的老爷子不可能让他再留乡下,原来老伴住院期间,短期可让邻居帮忙照看一下,现在孤身一人,只能收拾行李关门大吉,随“泥菩萨”一行入城,照看的任务就落在子菲她妈身上了。<br>家里窄小的两居室,闺女出嫁后两口子凑合着没觉得什么,现在平添两口人,而且是一个身体不健康一个思想不健康的两人,无形之中给“泥菩萨”一种压力,他寻思着必须解决闺女的问题,时间长了单位同事都在看笑话,邻里之间也背后指指点点。<br>正如“木脑壳”所说,闺女很成问题!<br>最近开始讲究打扮起来,时不时对着镜子端详,服饰变得艳丽起来,脸上成天抹着这油那粉,没事在家经常哼点小曲,背地里偷偷傻笑,莫名其妙出差,半夜对着电脑屏幕发呆……<br>这些症状只有恋爱中的人才会出现,婚姻中的女人有两点就是疑似出轨,具备四到五点,那几乎就能确诊已经出轨!<br>菲子这些症状全占,“泥菩萨”昨夜在枕边和老婆探讨这个问题,两人已经达成共识,既然孩子病入膏肓,那咱俩分头侦查,找出症结所在,对症下药,治病救人……<br>“泥菩萨”对网络几乎一窍不通,他这个年龄段的人很少有懂网络的,上次在高速公路捉住搞“车震门”的两小孩,他便开始留意起网恋,琢磨着子菲肯定是在虚拟的空间出轨,无奈自己不懂网络也没法开口问,问她估计也没结果,你没掌握真凭实据,这种事情她能承认吗?<br>他决定先在单位请教并学会网恋的过程,然后回家上电脑悄悄察看菲子在上面留下的蛛丝马迹,顺藤摸瓜,看看对方是何方妖怪!<br>菲子她妈分派的任务是:在照顾好老爷子的同时,不露痕迹跟踪菲子,看她与什么人接触到哪些地方去,甚至还要偷看她兜里、包里、钱包里有些什么异常情况。<br>“泥菩萨”说:为了和谐,关键时候搞搞人民内部侦查是有必要的。<br>今天菲子起床很早,她睡眠不是很好,加上旁边床上的爷爷整晚呼噜连天,根本无法安睡,躺在床上翻滚到天明,干脆起来在QQ上给楚田留言:<br>“今天几点起床?雁大侠!”<br>“明天就是周五了,我准备下午不上班直接过来。”<br>“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觉得和你分别将近一个世纪,怎么这么难熬呢?”<br>“来之前我会短信给你的!”<br>留完言看时间尚早,索性在上面斗会地主,斗得正起劲,一看屏幕右下角,时间指向七点半,赶紧退出游戏,电脑也来不及关,小跑到卫生间洗漱化妆,拿了个蒸笼里的花卷,边啃边向公交车站奔去。<br>“泥菩萨”去单位上班什么也没干,把对电脑最精通的一个实习警察叫到办公室,仔细了解网恋和网聊的过程,包括在网上如何查询聊天纪录,如何寻找聊天对象等等,自己还亲自注册了个QQ号,实际操作一番,在上面发起会话其实很简单,可惜自己不会打字,也就作罢,临结束时实习生见领导这么关心QQ聊天,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黎队,您是要查谁的聊天记录吗?<br>是啊!现在网恋太无聊了,我就想知道他们怎么聊上的。<br>您要登录对方的QQ才行,我告诉您一个算号方式,能很快破解密码!<br>好啊!“泥菩萨”担心自己回头忘了,让实习生把所教会的内容全部打印在一张纸上,按照操作步骤简单明了就能完成所有。<br>傍晚十分回到家中,他学而致用的知识一点都没用上,今晚J市财政局排练元旦节目,子菲是合唱团成员之一,要很晚才回家,“泥菩萨”准备打开电脑时,发现电脑根本没关,更为令他惊喜的是,“忘忧草”的QQ就一直挂在网上。<br>QQ上总共三个网友,雁渡寒潭、三毛、大狗,三毛和大狗一看图像就知道是申桥老家的侄子,与雁渡寒潭的聊天记录却是不堪入目。<br>什么人?<br>这个“雁大侠”是何方神圣?<br>竟然令菲子魂不守舍灵魂出窍,上次到武汉“出差”可以肯定就是去见他,“木脑壳”说的网友也就是他,居然在明天下午还要奔赴武汉去见他!<br>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br>“泥菩萨”气得脸发紫,两腿发抖,血压升高头一阵眩晕,一拳捶在书桌上,把旁边呆坐着的老爷子吓一大跳,双手扶着拐杖,哆嗦着嘴唇嘟哝道:你做什么呢?<br>我到底做错了什么?<br>天啦!<br><br>二百零七<br>J市财政局的合唱节目是《歌唱祖国》。<br>在七楼大会议室,投影灯把铺着地毯的舞台照射得亮如白昼,在红色幕布的映衬下,财政局下属的一些地方单位有几分姿色的女职工全来了,黎子菲算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女人,所以少不了她的参与,参加这次元旦晚会也是她主动提出来的。<br>今晚彩排,子菲特别卖命,跻身在二十五人之间,那件新买的花格大衣格外醒目,她合着指挥的手势,唱腔抑扬顿挫,肢体激情高涨,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前后左右的同事第一次听到她声音如此高昂,第一次觉得她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如此忘情投入!<br>曲终人散时,她还意犹未尽,搭乘单位同事的顺风车回家,一路上哼唱着:……越过高山,越过平原,跨过奔腾的黄河长江;宽广美丽的土地,是我们亲爱的家乡.英雄的人民站起来了!我们团结友爱坚强如钢!<br>十点左右回到小区,歌词还没哼完,兴高采烈开门进屋,屋内沉闷的气氛一下子将她全部热情肃杀,转换成与两张熟悉而又冷峻的面孔相对。<br>客厅的老式熊猫牌电视机播放着《婚姻保卫战》,电视机旁边一张空着的折叠椅,红色和黄色双面翻板的那种,隔着茶几和沙发区遥遥相对,一个电暖器在客厅中央来回摇摆,顶上的电子日光灯年头用久了,时不时频闪,玻璃茶几上摆放着父亲的咖啡色茶杯,杯子里的茶叶比茶水多,菲子一眼望去,似乎全是苦菊,父亲和母亲在客厅已恭候多时。<br>“有事吗?你们!”子菲边换鞋边侧着脸问道,她已在父亲的眼里看到严肃和冷酷。<br>“你坐!”“泥菩萨”冷冷地指指那张空着的折叠椅,额头上的那块紫斑在电暖器的烘烤下,显得紫里透红,端坐在沙发上,有点当年包拯的风范。<br>“我说菲子呀,你……”子菲她妈拨弄着一件红色毛衣,袖子拆开重新在织,子菲进来她就停止住手上的活,刚一开腔,被“泥菩萨”用眼神给止住。<br>“咱们今天开个家庭会议,你谈谈你对未来的生活有什么打算?”“泥菩萨”看着子菲落坐下来,开始按部就班地开庭。<br>“这个?”子菲情绪还没完全转换过来,迟疑了一下,低头冷漠道:“反正,反正不想和他过了……”<br>“那你准备怎么过呢?”母亲坐在副陪审位置上,边打毛线衣边插话道。<br>“先离了再说,那日子没法过,你们知道的!”子菲咳嗽一声回道,刚才唱歌唱得嗓子开始沙哑,现在感到口渴,起身去厨房拿开水瓶倒水。<br>“泥菩萨”望着她的背影摇摇头,拿起茶几上的茶杯,喝口水,满嘴都是苦。<br>“他同意离婚吗?那天那么老远还跑到申桥去吊丧,你看他妈的意见也是不同意。”母亲追着背影说道。<br>子菲没吭声,抱着茶水重新落座,渐渐明白今晚是在上演《三娘教子》,非要说服自己回心转意回去过日子呢!她暗自好笑,在心底说道:你有你的千条计,我有我的老注意。<br>“你在网恋?”“泥菩萨”盯着子菲的表情,冷不防拿出杀手锏。<br>“网恋?网……什么恋?”子菲心里咯噔一下,极力掩饰道,可是不听话的手脚还是随话音僵硬起来。<br>“雁渡寒潭是谁?”“泥菩萨”步步紧逼,他今晚必须要弄个水落石出。<br>子菲手脚慌乱起来,她噌地一下站起来,望着父亲严肃的逼问,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回道:“你……你……你偷看我的……网上信息?”她怎么也没想到做父亲的居然偷看自己的QQ记录,太出乎意料了。<br>“是的!”“泥菩萨”知道也没什么隐瞒的,干脆承认,继续语重心长道:“你今天没关电脑,这不是主要的,关键你现在是一个有丈夫有孩子有家庭的人,怎么能这么稀里糊涂呢?网上的那些人你也相信?”<br>不等子菲回答,他越说越激动:“你上次到武汉我就知道不是什么出差,只是没有说破,财政局有周末转账的吗?你呀,现在越陷越深,不及时悬崖勒马,将来弄个鸡飞蛋打,后果不堪设想啊!”<br>“那人是谁呀?武汉市的?”母亲放下手上的毛衣,关切的问道。<br>她在问一座雕塑,没有任何回音。<br>子菲此刻就像一座雕塑矗立在客厅中央,一尊抱着水杯的雕塑。她见自己和楚田的事情败露,内心杂乱无章地慌,什么谎言说出来都无济于事,甚至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索性沉默,关键时候沉默是金。<br>“泥菩萨”觉得还要重锤敲打,他再次喝口水,润润嗓子教育道:“谁家两口子没个矛盾,李波虽然喜欢动手,可他也没别的什么毛病啊,再说你也得检讨一下自己,为人妻为人母,你哪些事情做得欠妥!日子嘛,谁家都不是这么过来的?”<br>他搞了一辈子的警察工作,很明白劝人要两边说,不能光说谁对谁错,其实家庭无所谓谁对谁错,否则怎么会有句“清官难断家务事”呢?<br>“不管你怎么说。”雕塑开口了,她把“您”的尊称降成“你”,她非常反感父亲侵犯她的隐私权,可事到如今也无可奈何,只能生硬地说道:“要过你们和他过,反正我是死也不会和他过的!”她把“死”字咬得很重。<br>“那你?”“泥菩萨”没想到闺女陷入情网如此之深,他气愤地站起来,手指着菲子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怎么执迷不悟呢?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孩子孩子不管,丈夫丈夫不管,搞什么网恋,你还有点羞耻没有?我……我没你这种女儿!”<br>菲子妈拉了拉“泥菩萨”的裤子,被生气地摆脱。<br>“忘忧草”的花格子大衣开始被泪水一滴一滴浸湿,她很绝望,她没想到普天之下居然没有一个能理解自己的人,普天之下就没有一块能容自己的方寸之地,普天之下居然没有一块乐土?<br>“啪”的一声,玻璃杯子从“雕塑”手上慢慢松开,飞速落下,在玻化砖上摔成碎片。<br>“没有就没有!”一声歇斯底里的呐喊惊破夜空:“我走!我走……呜、呜……”<br> 二百零八<br>中南财经政法大学的校训:博文明理 厚德济世。<br>学院分两个校区,黄鹤楼下的首义校区和南湖大道的南湖校区,风景秀丽的南湖校区是新建校区,大部分教学楼都设置于此。<br>12月2日下午,南湖校区的文波楼和文澜楼之间,步行道两旁枯柳成行,间或种植着的黄杨球依旧绿色盎然,草坪白里泛黄,微风吹过,隐隐颤动,一派冬的景象。<br>楚禾一身深灰色风衣,他上完课夹着笔记本电脑正往自己的办公室走,突然后面传来一句女中音的招呼:“楚老师!”<br>他扭头一看,侧后方距离五米左右,一个戴着眼镜身材微胖职业装打扮的女人,手里拿个黑色GUSS的小绅包,正冲他笑,不认识,没印象。<br>“对不起!你是?”<br>“我是05届金融系的张晶啊!您不认识我哪?”<br>“哦!张晶,张晶同学你好!”楚禾还是没想起来,出于礼节赶紧回道,他二十多年的教龄,桃李满天下,哪还记得这么多学生呢。<br>“您是不是光记得美女学生?呵呵!把我们这些个自然条件不好的学生全忘啦?”<br>“哪里哪里?”楚禾连忙赔笑道,他的学生踏入社会大部分舌尖嘴利,不似他般沉稳。 <br>“您近来还好吗?”张晶走进原来的恩师,主动伸手问道。<br>“好啊!老师嘛,不就是上课下课,清贫如水的生活!”很少有人知道楚禾在外的公司,他是一个不爱张扬的人,想寒暄两句赶紧撤退,握完手抽开问道:“你过来学校是办事还是?”<br>“上课下课?”张晶爽朗地笑起来,她显然不同意老师的说法:“您英雄救美的事迹可是家喻户晓啊……”<br>“英雄救美?……哦!你说是张学丽啊,那是碰巧,碰巧在路上撞上,什么英雄救美?咳,普通市民的责任。”楚禾没想到这么多人知道他救张学丽的事情,回想当时自己的表现也不咋的,很忏愧地谦虚道。<br>“我和张学丽一个班的,您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吗?”张晶故意卖着关子,换了个表情,凑拢身子,严肃地小声道。<br>“很久没联系,怎么啦?你有她的消息?”楚禾心里微微一怔,上次张学丽在石牌岭离开后,一直就没她的消息,他预感不妙。<br>“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好像现在成植物人了!”<br>“啊?这……这怎么可能呢?”楚禾后退一步,吃惊的眼神死死盯住张晶脸上两块镜片的背后,他看对方是否在开玩笑。<br>“真的,楚老师,我昨天听我们班同学说的,他们还有人去医院看望过呢!唉!”张晶很认真地说道,说完跟着感叹一声红颜命薄。<br>一刹那间,张学丽的所有声影在楚禾脑海里翻转,他感觉这是梦,没几个月还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说植物人就植物人呢?<br>“她怎么回事?现在在哪儿?”楚禾发觉自己声音在颤抖,他想象着植物人的形象,不寒而栗。<br>“在您老家呢!好像是车祸,在天门市第三人民医院。”张晶看着楚老师的面部表情发生变化,心里居然掠过一丝快感,这是幸灾乐祸的快感,她原来在校期间也暗恋过楚禾,只是觉得自己不配而已,张学丽喜欢楚禾的事情在当时女生宿舍已经是个不公开的秘密,后来坠入红尘直至变成植物人,同学中大部分扼腕叹息,张晶是唯一冷眼潮语的人。<br>“啊!那……那我得去看看,去看看!”楚禾心慌意乱,张学丽毕竟是自己学生,而且是命很苦的学生,当初大二中途辍学他就感叹过,怎么没几月又出车祸了呢?<br>张晶看楚禾惊慌失措的神色,笑笑说我得走了要去找别的老师办点事,然后再见转身离开。<br>楚禾眼里一片空洞,他后来怎么转身怎么告别怎么回到家中,全然忘掉了!晚上吃饭时,还呆呆地在电脑面前愣坐着,一声不吭盯着电脑出神。<br>“吃饭啊!开饭啦!”柳晴在厨房炒白菜,每当最后一个菜下锅时,她就得招呼,老公和闺女都是那种磨磨蹭蹭的人,已形成习惯。<br>“妈!”楚楚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她身后,鬼鬼祟祟地小声说道:“爸今天好像不正常哦,在书房里一个人发呆。”<br>“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柳晴边盛菜边招呼楚楚端出去,关火洗锅,然后几步跨到书房。<br>“没事吧?老公!”她看出楚禾有心事。<br>“没事!我明天得回老家一趟。”楚禾没回头,自言自语道。<br>“怎么啦?老家有事?”<br>“张学丽出车祸几个月,现在躺在天门第三人民医院,听她同学说成植物人了!”<br>“是吗?这……这怎么可能?”柳晴也有点不相信,这孩子真是命苦,刚遇劫被救,没几天怎么就出车祸了呢?她继续道:“那我陪你去!”<br>“嗯!”楚禾心事重重,随口答了句。<br>“那先吃饭吧,明天正好周末,我陪你去!”柳晴把楚禾从椅子上拉起来,向餐厅走去。<br>她故作镇静,脸色没变,可心里酸酸的,楚禾这个“嗯”让她很不高兴,她认为楚禾不想让她一同前往,其实她是唯一知道张学丽心底秘密的人,隐瞒了七年,本来打算隐瞒一辈子的……<br><br>二百零九<br>吃罢晚饭,柳晴正收拾桌子,忽然想起楚禾的表妹在天门市第三人民医院,而且她的专业就是脑外科,到底怎么回事,问问不就行了吗?<br>当下对坐在桌子边剔牙的楚禾说道:“你给你表妹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她不正好在三医吗?”<br>“是啊!刚才怎么没想到呢?”楚禾如梦初醒,立马起身去书房拿电话,柳晴看他转身的背影,端盘子的左手一松,三个菜碟差点掉地下。<br>电话过去的结果和张晶讲的一样,张学丽确实就在三医躺着,现在没人续缴医药费即将断药,原来有人帮她付了十万块钱,半月前已经用完,关键是没留下一个亲人的电话号码,当初送过来是高管大队两警察送来的,联系随岳高管大队他们说不该他们管,如今她们医院领导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br>可怜的孩子!——楚禾放下电话感叹一声,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风姿卓卓的张学丽屡遭劫难,最终落到如此结果。<br>第二天中午时分赶到天门三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女孩一动不动躺在病床上,旁边坐着一位蓝衣服中年妇女,她是当地物资公司下岗职工,姓陶,从进医院那天开始照看至今,看着这女孩可怜,后面没人付费也每天定时过来给张学丽翻身洗澡喂流食,见楚禾和柳晴进屋,以为是病人的家属,立马站起身来,就像见到救星一般,拉住柳晴的手说:“总算把你们给盼来了!”<br>“大姐您辛苦啦!”柳晴眼眶开始湿润,她知道对方把关系搞错了,也没纠正。<br>“我倒没什么,你看这孩子,唉!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br>正说着,楚禾听见外面有人推门进来,扭头一看,是表妹和她的几个实习学生。<br>“哥!嫂子!你们来了。”胡医生一身白大褂,戴着深度近视眼镜,手拿病历和听诊器,招呼道。<br>楚禾向前迎上一步,对胡医生问道:“妹!她怎么样了?”<br>胡医生摇摇头,对哥嫂说道:“除没有知觉外,其它生理体征基本正常。”她边说边拿起旁边一个小木槌,掀开被子一角,敲敲病人的几个关节,继续道:“这种情况按照专业术语讲,叫大脑皮层功能严重受损,病人处于不可逆转的深度昏迷状态,伤失意识活动,但皮质下中枢神经可维持自主呼吸运动和心跳。唤醒植物人在世界上都是个难题,因为病人的脑电波如何正常运转,脑神经如何恢复,我们还没有行之有效的方法,但保护病人身体机能不退化,唯一做的方法是多帮助病人运动,多刺激全身各个部位的神经,保持足够的营养输入……”<br>胡医生是个学术性很强的主任医师,她一番话既在给楚禾讲,更重要的是在给她的学生上课。<br>“最坏和最好的结果是什么?”楚禾冷静地问道。<br>“最坏?”胡医生隐约看见病人的手指似乎微微动弹了一下,她再定定神,明白刚才是错觉,“最坏的结果是生理特征消失,也就是……”后面的话不言而喻,她在病人面前也不便说。<br>“最好嘛!确实有很多不可解释的病例,那就是病人逐渐苏醒过来,恢复知觉。”胡医生抬手把眼镜往上推推,放下来双手紧握,郑重地解释道。<br>“有什么好的办法?”柳晴刚才也看到病人的手指动弹,见表妹医生没吭声,以为是她在掰弄。<br>“好的办法?现在关键是……”胡医生用眼神示意众位退出去说话。<br>走廊里,她把楚禾两位拉到一旁说道:“你们管这些闲事干什么?不就是你学生吗?政府都不管,现在欠医院几万的医药费呢!”<br>“我们……”楚禾确实找不出很好的理由来管学生,付医药费或者后面照顾等等这些,他根本没思想准备,何况自己企业现在资金运转也不是很好,捉襟见肘哪有钱来做善事。<br>“表妹,钱的问题不是什么大问题。”柳晴在旁边看着楚禾的窘态,插话道:“我们可以组织社会募捐或者在学校募捐。”<br>这实在出乎楚禾意料之外,他没想到老婆这么多的点子,顺着话音深情地瞟了柳晴一眼,从心底暗暗佩服:“军师”就是“军师”啊!<br>胡医生见表哥表嫂爱管闲事,也没继续拦着,不知道他们出于什么目的,对他俩说道:“病人现在孤苦伶仃没有亲人,要苏醒是很难的,像这种情况她自身应该能感知一些外在的东西,如果有亲人在边上召唤,或者她最亲近的朋友经常给予她一些语言上的刺激,兴许能有一丝转机,否则……”她再次摇摇头,感叹一声“难啊!”<br>“难得回来,晚上别走了,你们在我这吃饭吧,我待会到门诊去一趟,五点半下班!”她继续客套道。<br>“不啦!你忙你的去,孩子还在家等着晚饭呢!呵呵!都是忙人……”柳晴笑着回道:“我们看完她就走,你别管!”<br>“那待会再说吧,我先过去看个病人,昨晚送来的。”胡医生说完带着学生离开了。<br>走廊里留下楚禾和柳晴面面相觑,看来下一步要解决的问题还真不少啊,不是简单过来探望一眼就了事。<br>——屋子里躺着一动不动无依无靠的“植物人”,命运该何去何从,完全取决于这对教师夫妇。<br><br><br> 二百一十<br> “军师”柳晴的专业是心理学,人的感觉、知觉、记忆、思维、语言等等这些心理活动她成天都在研究,不用表妹医生说,她也很清楚张学丽需要什么样的刺激。<br>下午四点多钟回到武汉,还没张罗做饭,她便把楚禾拉进书房,神神秘秘地对他说,我给你看样东西。<br>看什么呀?楚禾心事重重,为这个苦命的学生郁闷着呢!<br>一件你意想不到的东西,一件用来救命的东西啊!嘿嘿!——柳晴把楚禾拽到电脑前坐下,笑着说。<br>什么啊?能救命,救谁的命?——楚禾莫名其妙,他觉得老婆今天有点怪怪的。<br>你等会,我打开电脑你就明白了。<br>电脑缓缓打开,柳晴点击进入自己的邮箱,然后进草稿箱,打开一封邮件,上面肉麻的情字展现开来:<br>您不该闯入我的梦乡,常让我午夜梦回,无眠至天明。<br>您不该叩开我的心扉,常让我茶饭不思,衣带渐宽。<br>您不该在我思绪中萦绕,常让我泪流满面,人比黄花瘦。<br>我不知道这份错是一个美丽的邂逅呢,还是应该将错就错?<br>您给予了课题,<br>请您给予答案。<br>您的学生上<br>谁呀?这是谁写的?——楚禾不明就里,望着柳晴问道。<br>柳晴抿嘴一笑:你呀!我不知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傻,这是你的粉丝写给你的啊!<br>你把话说清楚,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呢?——楚禾摸着脑袋,追问道。<br>“军师”娓娓道来:事情是这样的,张学丽在大二时写给楚禾的情书,刚好被柳晴看见,柳晴平时是不会轻易进楚禾邮箱的,何况也不知道邮箱密码,那晚凑巧楚禾不在家,电话过来让她帮忙转发一份文件,打开邮箱看到这封情书,她当时就懵了,这是谁呀?谁这么大胆?楚禾出轨了还是这女孩单相思?柳晴冷静下来,决定先把邮件转到自己邮箱,暗暗观察楚田和他一帮女学生的动态,见机行事。<br>女人特有的第六感,让柳晴很容易就找到了写情书的女生,她准备约张学丽谈谈,等她想好怎么谈时,张学丽正好母亲病逝辍学回家,从此不见踪影。<br>这真是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在转,世界就是这么奇妙,几年之后,转来转去师生又扯到一块去了。<br>这些都是真的?——楚禾像在听天方夜谭,他的确从张学丽的眼神看到过几丝暧昧,但都是一闪而过,所以没往心里去,没想到这傻姑娘还真痴情真爱过自己……<br>我能骗你?没事找事蒙你干嘛?——柳晴语中带着酸酸的味道,她也不希望这是真的,哪个女人又希望这事发生在自己家庭呢?<br>那……那也是过去的事情啊,你提这些干嘛?——楚禾还回忆着张学丽在自己家里的那一幕,那晚她确实扑在自己怀里发抖,两次肩胛骨上的肌肉被她抠伤,还有话语中始终带着酸甜酸甜的味道等等,这些分明在示爱,自己还傻乎乎不明白呢!<br>你傻呀你!——柳晴用手指点了点楚禾的额头,继续笑道:她既然那么喜欢你,那么救她醒来就只有你啦!你以为我陪你去看她干什么,其实我早知道这个学生和咱楚家有不解之缘,不然在高速公路上被劫怎么就偏偏遇上你了呢?<br>怎么救她?——楚禾正色道。<br>我想先帮她转院,转到武汉街道口总后军医院来,这样离咱们家近你也可以经常去看看她,关键是唤醒她,至于费用嘛,我明天就在两个学校的网站上发帖子,建立一个“学丽募捐基金账户”,捐得的款项全部用于救治张学丽。——这些全是柳晴在回汉的路上想好的。<br>楚禾坐在老婆旁边,侧身怔怔地看着柳晴,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就像看外星人一样惊奇,老婆的形象陡然崇高起来,生活了近二十年,原来怎么就没发现呢?<br>楚家的女人怎么个顶个地具备非常人般的品质呢?<br>他猛地一把搂过柳晴,让她脸朝上依偎在自己的臂弯,深深地埋下头,双唇亲吻在柳晴额头上,亲吻着这个女人的高尚!<br>“你们在干什么?”——平地一声惊雷在门外炸开。<br>两口子慌忙松开手,楚禾故作正经咳嗽一声,继续去看电脑上的情字,柳晴边伸手梳理乱发边扭头望去,楚楚笑盈盈地站在门口,左手扶着门框,右手食指顶着脸颊,撅着嘴继续笑道:“这么大年纪,也不关门,你们羞不羞?”<br>“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柳晴定了定神,依旧结结巴巴道。<br>“还不做饭吃,饿死了!”楚楚没回答她,扔下一句话扭头回自己房间。<br>都是你!老不正经的,在孩子面前不检点——柳晴使劲揪了揪楚禾的耳朵,甜甜地骂道。<br>什么不正经?现在的孩子什么没见过?电影电视网络上,什么亲昵的动作没有?你以为她没看她不懂?——所谓知子莫如父,楚禾很了解下一代。<br>那就这么定了啊!——柳晴起身看着楚禾的后脑勺,边说边向书房外走去。<br>楚禾微微点点头,咬咬嘴唇,对着电脑屏幕陷入深深的沉思。<br><br>二百一十一<br> 翌日,柳晴清早在石牌岭工行开个户,建立专用账户,然后到湖北大学和中南政法政法大学两个学校网站发帖,贴子发完,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电话、短信不停,爱心捐款居然络绎不绝。<br> 截至到晚上六时,“张学丽爱心捐款帐号”在一天时间内就收到善款六万三仟多,不知道是谁还把帖子转发到天涯社区和微博上,外地电话更是不断,柳晴整天应接不暇,什么正事也没干,尽忙着接电话回短信!<br> 有了这笔钱和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汇来的善款,剩下的事情也就好办,柳晴夫妇和闻讯赶来的一帮热心学生,前往天门三医帮助张学丽转院,救护车第三日从天门直接开进武汉市,开进了空军总医院。<br> 12月6日下午,忙了三天,终于在总后医院安顿好毫无知觉的张学丽,柳晴就像完成一项壮举,长舒一口气,跨出总后医院大门时,对楚禾说道:“剩下就看你的了!”<br> “什么?你说什么?”楚禾转到CRV车旁边,刚好后面一阵汽车的喇叭声滴过,他没听清楚。<br> “我说,你应该在医院留下来,别走啦!”柳晴双手捧成喇叭状,隔着车子喊道。<br>“开玩笑,你……”楚禾拉开车门,钻进驾驶室,正准备启动,忽然眼前一亮,一位穿黑色毛衣围着素褐色围巾的大娘从车前走过,非常熟悉,非常非常熟悉,就是叫不出名来。<br>“大妈,您这是到哪儿去?”楚禾想起来是谁,连忙翻身下车,几步走到大娘面前。<br>“您是?……哦,想起来了,您是楚老师!”大娘见过楚禾两次,所以很快也人名对上号。<br>柳晴刚想上车,见楚禾下来和人打招呼,不知道是谁,转过车尾,也凑上前来。<br>“这是曾紫鹃她妈,大妈,这是我老婆,柳晴!”楚禾见状拉过柳晴的手,两边介绍道。<br>“您就是……?”柳晴当下吃了一惊,想不到在这儿碰上紫鹃她妈,身形微动,显得有些不自在。<br>“我是紫鹃她妈!”大妈含笑着点点头,边说边上下打量柳晴。<br>“紫鹃她现在还好吗?”楚禾也很内疚,一样不自在,自己弟弟和紫鹃说拜拜就拜拜,不明不白地没交代,这不是他所希望的。<br>“她已经不在国内,唉!这孩子……”紫鹃妈摇摇头,叹了口气。<br>“对不起!大妈,您这是要到哪里去?”柳晴在楚禾身后拉了他一把,认为不该旧事重提,赶紧转移话题。<br>“我到宝通禅寺去烧烧香,结果坐过站了,你瞧我这记性。”<br>“还有一站路呢,要不我们送您过去!”柳晴热心快肠道。她这句不打紧,楚禾还当成真了,拉着紫鹃妈的胳膊就往车边走。<br>紫鹃妈为闺女的事情心里憋屈得难受,本来准备自己走到宝通禅寺,恰巧碰到正主,寻思着叨唠叨唠几句,诉诉孩子的委屈,所以也没推让,跟着楚禾就坐上CRV的后排。<br>从总后医院大门口开车到宝通禅寺,一共只有两三分钟的车程,对于楚禾两口子来说,就像过了一个世纪。<br>他们知道紫鹃上周到了新加坡,知道紫鹃那天是一路哭着回到水果湖的,知道紫鹃在J市看守所门口茶饭不思,也知道为了让楚田能和弥留之际的夏霏见上一面,去找“贺三占”,在J市公安局大厅差点丧命,也知道紫鹃那一次在J市公安局大厅流产,知道紫鹃为了楚田在这几个月付出了她所有的爱,可得到的却是背叛……<br>紫鹃妈不敢断定楚田的背叛,她只是在紫鹃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只是在解劝闺女时自己这么瞎琢磨。<br>楚禾听着后排紫鹃她妈在叙述故事梗概,心中的无名怒火冉冉升起,即使是自己的亲弟弟,这几年尽干些猪狗不如的行径,他也是义愤填膺,车到宝通禅寺门口,他停下车来坐在驾驶室没动,倒是柳晴保持平常心,扶着紫鹃她妈下车买票进庙。<br>“楚田,你在哪儿呢?”楚禾拨通弟弟的电话。<br>“在单位呢,我明天要到S市去,在办公室整理资料。”<br>“你过来一趟吧,到我家来吃晚饭,有些事情和你聊聊。”楚禾望望寺庙的参天大树丛中飘出寥寥青烟,怒火稍微矮下一截。<br>“电话说不清楚吗?我今天很多事在忙。”楚田还不知道楚禾两口子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善事。<br>“再忙也得过来!”楚禾几乎是命令的口气,他下决心今晚务必把弟弟的一些情感纠葛给他理顺,四十好几的人,在感情问题上成天稀里糊涂,太不像话。 <br>“那好吧!”楚田预感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到底什么事,他也说不清。<br>夜幕再次降临时,楚田关掉禾田集团的最后一盏灯,离开办公室,前往武昌石牌岭。<br> 二百一十二<br> 楚田从中天大厦出来时,心里惦记着楚禾白天的语气好像不对劲,一丝不祥在心里掠过,外面的灯火辉煌,江边道路上川流不息的人和车在眼前穿梭,他茫然地朝后面停车场走去。<br> 小王在车里待得睡着了,楚田敲敲驾驶室的玻璃窗,看着司机慢慢睁开眼,正准备绕过车前进副驾驶室,就听见后面很熟悉且柔柔的女声传来:“楚田!”<br> 楚田大吃一惊,猛地回头转身,“忘忧草”像个幽灵从旁边的黑色本田后钻出来,正笑盈盈地望着他呢!<br> 凉风一阵,袭过楚田的身心,他有点反应不过来,似乎看见从地底下冒出的黑色精灵一样,让他措手不及,呆呆地定在车边。<br> 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找到办公大楼来了呢?——楚田身形未动,像个木乃伊僵硬地摆在那里,眼睛瞪着一身黑色的“忘忧草”,暗暗问道。<br> “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呢?”“忘忧草”埋怨道。她看楚田没动没吭声,自己悄无声息地飘过来,盯着楚田的眼睛说道。<br> “忘忧草”今天换了装扮,黑色的灯芯绒裤,黑色的呢子大衣,黑色的高跟皮鞋,手上提着一个人造革的花格子背包,背包的大小和整个人比例极不协调,显得有些滑稽,唯独脖子上那条黄白相间的围巾,在黑车的背景衬托下,格外醒目。<br>“你……你过来啦!”楚田还是没正面回答“忘忧草”的话,结结巴巴掩饰着自己的心虚。<br>“发短信也不回,你很忙是吧!”“忘忧草”向前一步,准备拉楚田的手,见楚田没动,也就作罢。<br> “我们到办公室谈谈!”楚田回过味来,他有点像被人捉住的贼一样,不敢正视“忘忧草”的眼,也顾不上给小王打招呼,径自朝中天大厦的大门走去。<br> “没事吧?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忘忧草”看楚田面无表情,也很后悔贸然跑过来,在他身后追问道。<br> 楚田依然没有回音,他步伐有些凌乱,但很紧促。<br> 他没想到“忘忧草”居然能找到公司来,这很出乎意料之外,这几天他一直在回避,回避一个人一件事,没想到还是没能躲过去。<br> “忘忧草”那晚和“泥菩萨”吵完架,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便倔强地趁夜离家出走,漆黑的夜,茫茫的夜,不知道何处是归宿,她咬紧牙关,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她要选择坚强,在J市随便上了一辆出租车,到处乱转,转来转去,还是转到距离财政局三百米的一个小旅社“玉田旅馆”。<br> 她在黑夜里只看到一线希望,那就是远在武汉的“雁大侠”,她固执地认为这个人应该属于自己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救星,于是躺在旅馆给楚田打电话。<br>——顾城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br> 楚田开始还很热情地鼓励和开导,逐渐逐渐也就厌烦了,他很反感这种恨不得一天就把电话打爆的行为,也冷静地思考过是否能和“忘忧草”继续。<br> 勾引有夫之妇不是他成心使然,“忘忧草”要自己送上门来,他何乐而不为呢?当今世界哪有那么多“柳下惠坐怀而不乱”的事情发生,连美国总统在白宫都不放过实习生,何况他楚田还是一凡夫俗子呢!除非他生理上有问题,自己确实生理上有问题,可偏偏碰到“忘忧草”有回春之力,不顺水推舟是不是有点对不起自己……?<br> 前两天楚田还隔三差五回个电话或者短信,到第三天他觉得不能姑息养奸,开始不接电话,不回短信,他认为和“忘忧草”注定是无言的结局,没必要继续纠缠,但借了人家的钱上了人家的身,又不好意思说出口,于是干脆以“冷处理”来应对“忘忧草”的没完没了。 <br>这倒好!<br>“忘忧草”找上门了!<br>楚田之所以把她引到办公室,是有自己的考虑:他让“忘忧草”知道他不是骗人的人,借钱只是要渡过难关,自己企业这么大的规模摆在那里,能借钱不还吗?至于感情上的事情,强扭的瓜不甜,上杆子的不是好买卖,他也决定在办公室公事公办把话说清楚——他根本不爱她,面对没有结局的纠缠,两人最后都会很累很累,甚至很受伤,已过不惑之年,他觉得他再也伤不起!<br>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大堂电梯口,楚田忽然出现幻觉,那天早上紫鹃在电梯口嫣然一笑的模样在眼前闪过,他心弦一动,脸色更加凝重起来。<br>电梯门打开时,楚田没有进去,他兜里的手机响了,他知道现在这个时候不可能别人来电,肯定是楚禾催着过去吃饭谈事,摸出来一看,果然!<br>“你到哪儿了?”楚禾的声音生硬冰冷,不像是请客吃饭,倒像是要他奔赴刑场的感觉。<br>“我……”楚田余光瞟了一眼“忘忧草”,小声回道:“还在办公室呢!”<br>“还有什么事忙不完,你赶紧过来!”楚禾的声音带着埋怨和不耐烦,楚田分明听到柳晴在厨房接话<br>——楚禾,你要和他谈紫鹃的事情吗?你得注意你说话的方式方法。<br>紫鹃?<br>紫鹃在哪儿呢?<br>楚田感到头有点痛,他扶着电梯门框,揉揉太阳穴,甚至有点头晕目眩的感觉。<br>冬夜的纠葛,该来的全都一起来了,才下眉头,却上心头。<br><br>二百一十三<br>俩人乘电梯上了三十一层,一路无话。<br>楚田刷完门禁,玻璃大门两边同时退开,他打开大厅的照明,两人缓步踏入公司。<br>“忘忧草”仔细打量着禾田集团的陈设,和她所见过的办公场所完全不一样。<br>进门是一个宽敞的接待大厅,地面长方形白色石材铺就,墙面银白色铝塑板,左右两边是接待室,前台一团直径约800mm的迎宾鲜花放在黑色接待台上,紫的是康乃馨,红的是一品红,还有一朵一朵白色的小花不认识,与绿叶穿插在花丛之中,格外亲切,正面深灰色烤漆玻璃上四个白色综艺体大字:禾田集团。<br>——一派现代化办公的场景。<br>穿过前厅,灰白相间的开敞式办公工位,整整齐齐列为四排,地面是褐色方块地毯,天花白色烤漆扣板吊顶,在尽头靠窗户一侧,是玻璃隔断的几个高层领导办公室,中空百叶玻璃隔断“忘忧草”只是在香港电视剧里见过。<br>她在心里暗暗感叹前面一声不吭的“雁大侠”的企业,同时也暗暗后悔自己这几天不停地骚扰,快到楚田办公室时,心底竟然涌出一份自卑来。<br>“坐。”楚田努力装出一副热情,可是装不出来,很生硬。<br>“嗯。”“忘忧草”感受到对方的变化,她过来也是想知道其中究竟,进入楚田办公室她显得更加拘谨,办公室里的傢俬和装修比她们财政局的局长还气派,透过玻璃外窗向外眺望夜景,长江两岸的灯火尽收眼底,远处龟山上的电视塔若隐若现,屹立在冬日的雾霭里。<br>她收回视线,墙上的书法吸引她的注意: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br>楚田沏了杯茶水端过来。<br>“谢谢!”“忘忧草”接过热气腾腾的绿茶,忽然客气起来。<br>“咱俩聊聊……”楚田刚开口,放在桌上的电话再次响起,他来不及坐下,转身又去接电话。<br>是楚禾。<br>“你出来了吗?什么时候能到?”<br>“我过不来了,有个朋友造访,刚出门碰上……”楚田话音被对方打断。<br>“不行!你天大的事情也暂时放下,我要和你聊聊紫鹃的事情。”<br>“我真的过不来,明天行吗?”<br>“无论如何你都得过来!”楚禾语速加快,声音变得斩钉截铁,不同平日的缓和,让楚田有点喘不过气来,他思索着是不是紫鹃有什么意外。<br> “那……”楚田不知如何是好,这边“忘忧草”风尘仆仆不能扔下,那边楚禾咄咄逼人非要过去,他脑子开始飞快运转,可舌头转不过弯。<br> “你知道吗?”楚禾见楚田还在犹豫不决,只有把话说穿,“今天白天我见到紫鹃她妈,你知道人家姑娘为了你吃过多少苦?甚至连命都差点搭上,孩子也流产了……”<br> “孩子?”楚田没反应过来,浑身一颤,他第二次听说这事,上次和紫鹃在香江花园重逢似乎听她讲过,当时没听清楚,今天楚禾又提孩子,他一下子懵了,想继续问点什么,“忘忧草”在旁边坐着,也不便问,脑袋一热,对武昌那边说道:“我马上过来!”<br>“你有事?”“忘忧草”看楚田的额头沁出汗来,不明白他紧张什么。<br>“我有急事……对不起!我……得走啦!”楚田语无伦次,结结巴巴说道。<br>“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在这等你行吗?”“忘忧草”还抱着一丝希望,她想和楚田好好表白自己内心的挣扎。<br>“你……”楚田没想到她这么不识趣,也不好安排,一时无语。<br>“你去吧,多晚我都等你!”“忘忧草”脑海闪现出香江花园的前次缠绵,话里带着柔情万种。<br>“这……好吧!”楚田咬咬牙,极不情愿地回道,他心乱如麻,眼前这位不识时务,而他说话又不敢深不敢浅,他很后悔上次没管住自己的下半身,当时头脑发热上了别人的身借了别人的钱,你不喜欢也得装装。<br>他没再多说一句废话,所有废话都是言不由衷,没必要。<br>匆匆出门下楼,钻进奔驰,向灯火阑珊的街道疾驰而去。<br>“悔”就一个字!<br>楚田坐在奔驰的后排,仰头闭眼,双手交叉在胸前,右边食指死死顶住隐隐作痛的胃部,杂乱无章地思绪如麻。<br>紫鹃怀过自己的孩子?<br>紫鹃为了自己差点丧命?<br>紫鹃在J市来回奔波为了自己和夏霏在临终前见上一面?<br>“忘忧草”傻坐在办公室干什么呢?<br>我这么冷漠她还看不出来吗?<br>这“木脑壳”的女人看来也是一“木脑壳”,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木”到一起去了!<br>下一步如何是好?<br>让她走?自己还借着人家的钱呢!<br>不让她走?待在这里看着就烦人……<br>楚田忽然觉得自己很不是东西,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借完钱用完人就想让她滚蛋,这确实非君子所为啊?<br>我还是君子吗?<br>——楚田暗自苦笑道。<br>去他妈的君子,充其量是个伪君子!<br>——望着两边飞逝的街灯,他骂了自己一句。<br> 二百一十四<br>12月7日早上九点半。<br>香江花园。<br>楚田在昏睡中睁开眼,他感到头痛欲裂,嗓子干枯,嘴角淌着脏物,鼻子里塞满污垢,喘出来都是热气,胃里还一阵一阵往外涌,不能动弹,稍微动动就要吐,床沿边的床单和地板上已经吐得一片狼藉,满屋子都是一股刺鼻的糟糠味,闻着恶心,卧室已经不是卧室,和猪圈差不多,他就静静地躺在猪圈正中央,半死不活。<br>醉得一塌糊涂,昨晚怎么回来的,记忆的录像已然断片。<br>床头柜上好像有杯水,他伸手去拿,刚动一下,忍不住张嘴哇哇呕吐,再次把昨夜的糟糠倾泻一地,吐完了,努力支撑起脑袋,望着玻璃杯,竟然无力去拿,颓废地把头搁在脏兮兮的床沿,怔怔发呆。<br> 自己太不是东西了!<br> 不用楚禾下定义,昨晚在石牌岭对紫鹃的一番描述,楚田已经给自己下结论。<br> 入狱之后,紫鹃的所作所为,他几乎知道百分之八十,那些事情的来龙去脉足以感动心如钢铁之旁人,何况他楚田身在其中呢!<br> 问世间情为何物?<br> ——四十好几的人还在稀里糊涂,曾经被伤害的人已阴阳两隔,如今还在伤害身旁用情至深的女人,这?<br> 这做的些什么事?<br> 楚禾骂猪狗不如,定义准确无误,无以伦比的定义被楚田生生吞下,他无话可说,只能一杯一杯浇灌自己,直到醉成一滩烂泥。<br> 醉了!<br> 便麻木了!<br> 麻木了!<br> 便可以什么都不顾忌,什么都不说或者什么都胡说,什么掏心窝子的话都可以说,连同糟糠之物一并吐出来。<br>吐出来!<br> 吐的干干净净!<br> 生理和心里才敞亮,才痛快!<br> 可是现在还是不痛快啊!<br> ——楚田痛苦地摇摇头,紫鹃一颦一笑一哭一闹,愤然扭身离去的情景再次浮现在眼前,那天她看到什么哪?他仔细回想一下,慢慢明白过来,躺在书房的IPAD能自动登录QQ,那天她肯定看到自己和“忘忧草”的聊天记录,只有聊天记录里“忘忧草”肉麻的表白,才能激起轩然大波,才能激起她恼羞成怒过来莫名其妙地抽自己一耳光……<br> 唉!<br> 该死的“雁大侠”,该死的QQ!该死的“忘……”——<br> “忘忧草”?<br> “忘忧草”在哪儿呢?<br> 她还在自己办公室呢!<br> 楚田心头一惊,暗叫一声不妙,这婆娘恐怕没走或者……他抬头看看墙上的石英钟,时针指向10点,她不会就这么在办公室呆呆傻坐吧?今天好像周三,周三员工可全在办公室啊!<br> 不好!<br> “木脑壳”的婆娘真有那么“木”吗?<br> 楚田挣扎着爬起来,颤颤巍巍穿好内衣,也顾不上卧室一团糟,冲出去在客厅一堆衣服里摸索,摸半天没摸到手机,一下子慌了神,手机呢?再回头冲进卧室,四周环顾,“苹果”乖乖躺在靠窗户边的床头柜上,他急忙打开手机,随着屏幕的闪亮,第一时间拨通公司的前台电话。<br> “喂!”楚田有些心虚,办公室里要是真藏着个女人,那全公司的人怎么看自己?“小杨吗?”<br> “楚总,您有事?”<br>“有人找我吗?今天上午。”<br>“没有啊!”随着小杨轻松的回话,楚田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下地,阿弥陀佛!估计平安无事,估计她昨晚已经离开。<br>楚田挂断电话,定定神,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怎么办?管她呢,先收拾家里的残局洗个澡再说,待会回公司再作打算。<br>楼下奔驰车不在,今天天气不错,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楚田换了身干净的黑西服,眯着眼睛踱步到马路边等出租车,刚到香江花园外的华康大药房门口,兜里的“苹果”就滴滴个不停,掏出来一看,全是“忘忧草”的短信,不禁脸色大变。<br> 楚田,你什么时候回来?——一看时间是昨晚十一点多钟的。<br> 你今晚还回来吗?——十二点。<br> 我还在你办公室,不敢打你电话,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凌晨两点。<br> 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一看,都六点多钟了,打你电话关机,大门也不知道怎么打开,根本出不去。——早上六点半。<br> 我还在你办公室,公司员工陆续都来了,我不敢出去,只好待在这不敢出声。——早上九点。<br> 你在哪里呢?我急死了,又出不去——早上九点半。<br> 我的妈!<br> 楚田恨不得把手里的“苹果”砸在地上,看着步行道边一个红色易拉罐,他飞起一脚,抬脚高度不够,没踢到百事可乐,却踢在马路牙子上,脚趾丫生疼,咧着嘴蹲下来揉脚,气得直想跺脚撞墙。<br> 你躲在我办公室干什么?<br> 这不是明摆着出洋相吗?<br> 哎哟!<br> 好像脚趾丫骨折了!<br> 楚田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也顾不上形象,现在也没什么形象可言,他脱下鞋一看,右脚的大拇指开始逐渐变紫,逐渐变肿。<br><br>二百一十五<br>楚田一瘸一拐地走进办公室,面对窝在沙发上不敢动弹的“忘忧草”,铁青着脸,冷道:你怎么还没走?<br>我……我怎么走?——“忘忧草”头发凌乱,衣服上全是皱褶,双手支撑在沙发上,浑身疲惫,惶恐地看着对方冷酷到底。<br>你爱怎么走怎么走,关我什么事?借你的钱过段时间就还,你放心,不会差你一分钱。<br>你……——“忘忧草”甚至看到眼前背着手来回走动的“雁大侠”面部有些扭曲,扭曲得几乎不认识了,斜乜着眼显得有些狰狞可怕。<br>走吧!——楚田觉察到办公室门外有悉悉索索的走路声,他明白是员工故意走过来看热闹,也顾不上那么多,端茶送客。<br>你……我又不是来找你讨债的,你激动什么?你怎么会这样呢?——“忘忧草”很诧异这一切的转变,这个男人不是她所认识的男人,她再次盯着楚田的脸仔细辨认,依然陌生。<br>走哇!你要看我的笑话是不是?——楚田的声音提高八度,近乎歇斯底里,对于“忘忧草”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他不是送客而是要扫地出门,眼神流露出来的厌恶就当自己是这屋里的垃圾。<br>我……——“忘忧草”就像三九天被人浇了一桶冷水,冰冻得说不出话来。<br>总裁办公室悄然打开,门外四五个员工在来回走动,从人群之中闪出一个男人,是楚田的司机小王,他快步走进来,很不客气地说道:我们老板要你出去,你没听到吗?<br>……外面没下雨,外面没起风,外面却冷彻入骨,整个世界今日冰凉一片。<br>“忘忧草”是哭着离开武汉的。<br>哭,<br>于她来说,已经习以为常,她小时候是个爱笑的孩子,自从1994年那个残酷的冬天过后,生活中除了平静和孤寂,其它就剩下哭了!<br>这次哭得更加彻底,在回J市的长途车上,她抱着头花枝乱颤,眼里的泪似申桥的泉水,流过不停,申桥的水是甜甜的,可“忘忧草”的泪水从眼角流到嘴角,全是苦涩。<br>自古多情总被无情误!<br>想不到短暂的甜蜜在她苦水浸泡的日子里昙花一现,又进入下一个痛苦的轮回。<br>想不到自己心仪已久的“雁大侠”也是如此绝情,等待了无数个夜晚的执着,换来的却是一场怒吼。<br>我到底做错了什么?<br>“忘忧草”一路检讨着自己。<br>命运总在无情地折磨着人,坎坷的一路坎坷走来,平安的一路平安走来,你八字生就一生坎坷和磨难,就不要奢求欢笑和鸿福,泪已流尽,默默承受吧!<br>下午四点,车过应城,她抬头望望两旁的残枝败柳,转换了思考的方向,下一个问题就是——怎么回家,回哪个家?<br>她很茫然。<br>现在没有“家”,家的概念不是房子,满街都是房子,但就是没有家,没有她委以栖息的住所。<br>肚子咕咕直叫,她已经一天半没吃东西,也吃不下,胃酸在里面兴风作浪,冷漠让时间停滞不前。<br>“忘忧草”捂紧肚子,重新弯腰把头顶在前排座椅上,任凭胃里恶心。<br>她觉得自己还得活下去,还得坚强地活下去,没有爱没有家,至少自己还是个能自食其力的人,还有孩子还有母亲,还有明天的朝阳依旧升起……<br>下车后,她在长途车站外简单吃了一碗面条,走到餐馆水池边洗干净泪痕,理了理头发,黄昏时分到达J市“玉田”旅社。<br>“忘忧草”走进前台时,惊讶地发现身后跟近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回身一看,妈一脸疑惑地从门外迈进来,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千言万语涌上心头,鼻子一酸,哽咽在大厅里。<br>“回去吧!”子菲妈什么埋怨的话也没说,自己的孩子,始终是心头牵挂的一块肉,能说什么呢。<br>“妈!”子菲吞咽了一口苦水,努力坚强地喊了声妈,缓步走向前。<br>“回去吧!”子菲妈柔声说道,边说边搂住孩子的胳膊。<br>“忘忧草”身不由己跟随她妈踏入黄昏的归途,她们没坐车,朝家的方向步行而去,母女俩身上披满冬日黄昏的余晖,身影在步行砖上一高一矮,渐行渐远。<br>天幕慢慢润染成黑,街边的路灯一盏一盏亮起来。<br>日子还得继续,无论你是悲还是喜,无论你是甜蜜还是苦涩,月缺了还有月圆,天黑了还有天明。<br> 二百一十六<br>12月20日晚上八点。<br>一辆白色CRV从石牌岭驶出,缓缓朝街道口方向奔去,车内楚禾和柳晴在家吃罢晚饭,例行到总后医院去看张学丽。<br> 自从转院到武汉总后医院,柳晴再也不用担心没人照顾病人,争先恐后全是大学女学生在轮流护理,她们成立了一个爱心小组,排下值班表,谁有课谁空闲,两人一班,穿插着排满24小时,让护理工作无缝衔接。<br> 今晚楚禾心怀忐忑,因为柳晴非要他去念那首情诗,他已近天命,早过了风花雪月的浪漫年代,再说那也是好多年前张学丽不成熟之作,非要他去朗诵,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或者难为情呢?<br> 有什么难为情的?——柳晴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是你的粉丝呢?<br> “粉丝”这个词发明的很好,“粉丝”是英文fans的音译,原义是“热心的追随者”,现在柳晴把暗恋者改为“粉丝”,避免了很多尴尬,自己心里也舒坦一点。<br>那有用吗?——楚禾边开车边扭头问道。<br>管他有用没用,你念一遍又不会死——柳晴颠怒道。<br>那——楚禾努力调整着情绪开始背诵被爱情遗忘的情诗,他从来没干过这种事情,甚至当初追求柳晴也没写过什么情诗……<br>还是不念吧!怪难为情的。——楚禾咬咬牙,自顾自独白道。<br>你说什么?敢不念!今晚不念回来睡沙发。——柳晴笑着揪揪楚禾的右耳,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她在家里培训了楚禾半个月,边培训边做工作,好不容易这老古板答应下来,走到半途岂能罢休。<br>那就念吧!——楚禾见前面路灯坏了,道上有些黑,伸手按下远光灯。<br>嗨!告诉你一个秘密啊!——柳晴侧身望着楚禾的脸,继续道:那天在天门三医我看到张学丽的手指动过。<br>是吗?你老眼昏花了吧!呵呵——楚禾不相信,不相信这苦命的孩子真的会苏醒过来,真的会出现奇迹。<br>真的,就在你说话的间隙,她好像听到你说话就有反应。——柳晴信誓旦旦道,说完心里却酸酸的。<br>你成熟一点好吗?这么大年纪也爱看童话故事?——楚禾还是不相信。<br>柳晴还想争辩什么,见车到医院门口慢慢停住,也就再没吭声,从后座拿起一把包装好的康乃馨,挽起楚禾的胳膊朝住院部走去。<br>住院部301室,张学丽住在普通病房,房里还有其他两个病人和病人家属,今晚是湖北大学经济系的两个女同学在值班,见楚老师和柳老师过来,连忙起身让座。<br>“有什么变化吗?”柳晴轻声问道。<br>“没有!”两个女孩摇摇头。<br>“进食和大小便怎么样?”<br>“还算正常,前面交班的同学告诉我的,我们刚来不久。”梳着马尾辫的女孩回道。<br>“你们俩先出去回避一下,我和楚老师有话要说。”<br>两个女同学不明白柳老师要干什么,两口子在病房说话要我们回避?回避什么呀?见楚老师表情有点怪怪的,站在床边很不自在,疑惑地慢慢退出。<br>“您两位能不能回避一下?”柳晴走近另外两个病床,对家属说道。<br>“你们这是要……”家属也很奇怪,近半个月的来回,他们也很熟悉这两位热心快肠的大学教师,笑着问道。<br>“我们在做个心理测试,对病人,你放心吧,两分钟就好了!”柳晴搀扶起其中一位老大爷,也笑道:“你们就出去一下,两分钟,很快的!”<br>柳晴关上病房门,再回身看楚禾站在旁边,两腿僵硬,双手极不自在地揉搓着,脸涨红,完全失去了教授本色,更像个犯错的小学生在教室外罚站,忍不住扑哧一笑:“你至于这么紧张吗?”<br>“不紧张,我叫不紧张!”楚禾回过神,他还在回味刚才柳晴说的不念睡沙发的狠话,调笑道:“你说她能听得见吗?”<br>“我是心理学老师,我知道知觉的很多不可预测性,你别磨叽了,快进入角色!”<br>“要不你也出去,你在旁边我念不出来。”楚禾推了推柳晴,让她回避。<br>“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就当在课堂念教案,能死人吗?”柳晴身子没动,她要督促这堂心理课的执行。<br>“那我念了,你不准笑!”楚禾小声正色道。<br>“好的”,随着柳晴的话音落下,病房里顿时一片寂静,旁边两位病人也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看心理测试是个啥玩意。<br>张学丽的世界此刻是无声无光无一丝生息的世界,她的身躯静静躺在白色的世界里,可是灵魂却在黑漆漆的空洞里飘荡。<br>没有爱,<br>没有爱,<br>没有爱,<br>没有爱……<br>还是没有爱!<br>没有爱或是被爱,灵魂和躯体有必要结合吗?<br>不如留个躯体,让灵魂独自去流浪!<br>流浪!<br>流浪到远方,远方似乎传来悠扬的歌声,不!不是歌声,是一个熟悉的男中音在低吟:<br>您不该闯入我的梦乡,常让我午夜梦回,无眠至天明。 <br>您不该叩开我的心扉,常让我茶饭不思,衣带渐宽。 <br>您不该在我思绪中萦绕,常让我泪流满面,人比黄花瘦。 <br>我不知道这份错是一个美丽的邂逅呢,还是应该将错就错? <br>您给予了课题, <br>请您给予答案。<br>……<br>是谁在欢呼雀跃?是谁在鼓掌?<br>“她手指好像动了一下,这次看的明明白白,真的!真真切切!真的动了!”柳晴扑上去在楚禾额头狂吻,吻了一口汗水,咸咸的。<br>“是的!我也看见了。”楚禾浑身是汗,就像刚生完孩子的产妇,带着汗水带着欣喜带着几分成就感,低声对促产师说道。<br>门外的人全涌进来,他们也听到柳晴的欢呼,都来见证奇迹。<br><br>二百一十七<br> 不是我记不起,而是我忘不掉。<br> ——这是《唐山大地震》中的一句台词。<br>J市财政局当时组织集体观看这部电影时,因为这句台词,“忘忧草”在电影院里哭得稀里哗啦。<br>时隔三年,现在轮到她自己反复咀嚼这两句简单的话语了。<br> “雁大侠”在她心里的纠缠无比执着,曾经漫长的等待,曾经忘我的激情,曾经烙下的伤痕,不是删掉QQ就能忘记,不是拼命劳作就能忘记,不是刻意装做若无其事就能忘记……<br> ——忘不掉,根本就忘不掉。<br> 再次回到娘家,她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有时候一天甚至都说不上几句话,即使说,也是嗯嗯,吃饭吃得更少,睡眠睡得更少,晚上经常半夜醒来,两眼望着漆黑的天花板,从夜半呆呆地望到黎明。<br> 她脑子里其实很空,空得像空气,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里夹杂着忧愁,让她无力地在里面游荡,漫无目的地游荡,游荡在虚无缥缈的空中,一切还是空!<br> 她渴望这种空的永恒,可是办不到,午夜梦回时,浑身湿漉漉的冷汗,让她明白自己还活在真实的当下,活着,其实挺累,人为什么要活着?<br> 如果死是一种解脱或者是另外一种活法,为什么还要痛苦地活着呢?<br> 她觉得自己好像不惧怕死亡,奶奶走时也很安详,没什么恐惧可言,闭上眼睛睡着了不再醒来,轻轻松松便离开了这世间的纷纷扰扰。<br>她开始对睡着充满奢望,人为什么要醒来呢?睡着了该多好!<br>慢慢地,慢慢地,睡眠对她来说成了奢侈品,一天能深度睡眠一小时,她已感到幸福无边,可就是睡不着,即使迷瞪几小时,也是在恍惚中度过。<br>闺女的变化,当妈的不可能不知道,她不无忧郁地在枕边对“泥菩萨”说:菲子恐怕得了精神病!<br>别瞎说,你去给李波讲讲道理,让他过来把老婆接回去,待在咱这时间长了,没病也会闷出病来——“泥菩萨”躺在被窝里,松松垮垮搂着老婆的脖子,也在揪心。<br>说了,我前几天还专门到看守所找过他,他说:要回自己回去,又不是没长腿,还要八抬大轿乐队伺候吗?<br>他妈的,“泥菩萨”骂了句粗话,继续道:你没劝菲子回去?<br>劝?怎么劝?——菲子妈幽幽道:孩子日渐消瘦,和她说话也没回应,这,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br>唉!“泥菩萨”叹了口气,说道:都是“网恋”惹的祸,这该死的“雁渡寒潭”!他见菲子妈半天也没附和,独自对着室内的黑骂道:她怎么就迷上“网恋”了呢?好端端……本来想说“好端端的一个家庭被网恋给害了”,觉得不妥,后面的话生生咽下。<br>明白人都知道那不是什么好端端的家庭。<br>哎!菲子妈突然想起什么,对“泥菩萨”神秘地说道:我今天偷偷翻了菲子的钱包,发现一个陌生男人的照片,不知道是谁。<br>什么?“泥菩萨”像被打了鸡血似的,精神一下子亢奋起来,他睁大眼睛,双手捧起老婆的脸,急切地问道:照片在哪里?我看看。<br>他知道那肯定是黎子菲网恋的对象,武汉市的什么烂人。<br>照片我没动,只是看了一眼。<br>你!你怎么这么糊涂,菲子现在害的病,就是那小子闹的!<br>啊?你说她去武汉见面的就是他?菲子妈惊诧道。<br>你去拿过来我看看,她的包好像在客厅,“泥菩萨”感觉真相即将大白于天下,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个道理他懂,他要利用警察的资源优势查到那该死的混蛋,解决闺女的误入歧途。<br>菲子妈悄悄披衣下床,像做贼似的,蹑手蹑脚走到客厅,借助窗外路灯隐射进来的昏黄,在沙发上背包里轻易而举就把菲子的钱包摸到,急忙回到卧室。<br>床头边的警用手电筒打开,在聚光灯下,“泥菩萨”的手开始颤抖,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头像在聚光灯下惊现:<br>楚田!<br>——“申”字脸,花白的短平头,短眉单眼塌鼻梁,厚厚的嘴唇,额上三条抬头纹,嘴角微微上翘,泛着愤世嫉俗的微笑。<br>这微笑让“泥菩萨”的卧室刹那间变得冷峻!<br> 楚田!这该死的“雁渡寒潭”居然是曾经的J市首例醉驾,曾经公审的对象,曾经的阶下囚,曾经J市市委书记曾凡祖的女婿……<br> 谁呀?你认识?——菲子妈看老公浑身在抖动,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赶紧拉过被子给他盖上裸露的肩膀,关切地问道。<br> “泥菩萨”什么也没说,他把“楚田”一把抓在手上揉成一团,恨恨地骂道:他妈的,这是怎么回事?<br> 怎么回事?你倒是吭声呀!——菲子妈见手电筒从老公手上滑落,光柱在室内乱窜,连忙抓在手里,胡乱对着“泥菩萨”下巴,见对方满脸的狰狞和恨,咬着牙骂骂咧咧,不明就里地问道。<br> 他妈的!这孙子怎么就勾搭上我闺女了呢?什么时候勾搭上的?——“泥菩萨”颓废在被窝里,他百思不得其解,自言自语道。<br> 你说什么?你认识他?<br> 认识?岂止是认识?——“泥菩萨”嘴角都快咬出血来,骂道:这王八蛋就是我七月份捉的“醉驾”,武汉什么狗屁公司的老总,曾凡祖的女婿……<br> “曾凡祖”,这个名字菲子妈似乎很熟悉,她想起来,扔掉手电筒惊呼道:你说是市委书记的女婿?<br> “泥菩萨”没回答,微微点点头,手还死死拽着已成一团皱褶的“楚田”,眼睛怔怔望着黑夜,恨不能撕碎这眼前的一片黑。<br> 一丝光亮逐渐变成一片光明,客厅的灯被谁打开,卧室门也被悄然推开,客厅的灯光洒进卧室,卧室门边映照着“忘忧草”的剪影。<br> ——她斜倚在门框上多时,室内的对话她全然听到。<br><br> 二百一十八<br> 是夜。<br> 零点左右。<br> 黎府灯火通明。<br> 一家四口人,除了老爷子还在次卧鼾声如雷外,剩下三人在客厅内重新入座,“泥菩萨”要召开紧急家庭会议。<br> 黎子菲裹着宽松的花棉袄,穿一双棉拖鞋,蜷缩在沙发的拐角处,眼望着那双绛红色棉拖鞋发呆,嘴里喃喃地小声念叨着:骗子!骗子!骗子……<br> “泥菩萨”坐立不安,在客厅来回走动,一寸“楚田”已经被他揉成团再展开,然后一毫米两毫米地撕碎,扔进客厅角落的绿色塑料垃圾篓,几片没扔进去,散落在垃圾篓四周,在玻化砖上格格不入。<br>菲子妈穿一身深褐色棉睡衣,两手袖在一起,一屁股坐在距离菲子五十公分的地方,无助地望着家里的主心骨,唉声叹气毫无主意。<br>“你怎么认识他的?”“泥菩萨”没正眼瞧女儿,边来回踱步边问道,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不是简简单单的网恋,这内面包含着阴谋,一切有针对性的暗地谋略过的计划,都叫阴谋,黎子菲和楚田的网恋是那个混蛋早有预谋的一次计划,不然不会那么巧。<br>“骗子!骗子!骗子……”“忘忧草”脑子里乱哄哄的,根本没听进去父亲的问话,还在不停重复低吟着两个字。<br>“你知道这是报复吗?”“泥菩萨”在女儿面前停住脚步,弯腰下去,气愤地使劲用手指敲击着玻璃茶几,盯着她问道。<br>“你声音小点,隔壁左右都在睡觉。”菲子妈提醒道。<br>“你怎么这么糊涂!”“泥菩萨”没降低声调,反而厉声说道:“三十几岁的人,放着日子不好好过,在网上聊什么聊?”<br>“骗子!骗子!骗子……”<br>菲子妈朝女儿那边挪了挪屁股,看着双目呆滞的“忘忧草”,一把搂过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心疼地说道:“孩子,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人生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她根本不明白女儿心里的伤口有多深,只能泛泛劝导。<br>“他是一个被我送进看守所的‘醉驾’,J市家喻户晓的‘醉驾’,你难道不知道吗?李波也认识他呀,怎么就你被蒙在鼓里呢?这混蛋分明是报复,报复!报复……”“泥菩萨”越说越激动,接连用了几个“报复”,他脑海里浮现出第一次送楚田进看守所的情景,历历在目。<br>菲子妈望着“泥菩萨”的不安,柔声问道:“你说他是市委书记的女婿,是真的吗?”她有点不相信,这么大的官,能让他女婿在J市坐牢?按常理也有点说不过去,当今社会哪个当官的家属出事会不开后门,谁不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br>“曾凡祖的女儿和楚田一起在高速公路上撞护栏被捉住的,那还能有假?在J市已经是公开的事情,我们单位人全见过,那还有假?”“泥菩萨”信誓旦旦,他见女儿微微抬起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自己,语气更加坚定地说道:“他女儿叫曾紫鹃!”。<br>一团愤怒的火焰在“忘忧草”的胸口冉冉升起,她深深地感到自己这次被骗的不浅,白天在单位隐约听同事在讲市委书记女儿为救“醉驾”在公安局差点伤命的故事,她没往心里去,也没对号入座,现在父亲斩钉截铁的语气,验证了这一切都是真的,楚田是J市市委书记曾凡祖的女婿,香江花园那双破口的粉红色棉拖鞋就应该是他老婆的,他是一个有家室的男人,一个骗子,一个大骗子,难怪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难怪借完钱立马就翻脸,难怪去他办公室惊慌失措,难怪无情地赶我走……<br>这一切都是圈套,自己中了埋伏,十面埋伏!<br>“悔”就一个字,世界上唯一没有研制出来的药品就是——“后悔药”,如果研制出来批量生产,估计“忘忧草”此时要冲下去买一箱。<br>父母后来说些什么话,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双手捂着脸,泪水再次从指缝中涌出,她感到胸口像堵着一块石头,硬硬地顶在那里,难受至极!这个混蛋他骗了自己的一番真情,还骗了两百多万的现金,他会还吗?他真的如父亲所说早有预谋吗?<br>雁渡寒潭,你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隐藏着多少阴谋诡计?<br>随着黎府的灯火瞬间熄灭,J市的夜昏昏沉沉地睡去。<br>睡去!<br>夜!<br>——黯淡了世间几许浮华,埋葬了冬日多少幻想。<br>这个冷酷的季节,是不是需要来一阵狂风,扫荡尔虞我诈的龌龊呢?<br>这个冷酷的季节,是不是需要来一次冰冻,凝固胡思乱想的蠢动呢?<br>这个冷酷的季节,是不是需要来一场大雪,掩盖岁月如泣的伤痕呢?<br>夜!<br>无声地睡去。<br><br>二百一十九<br>2011年12月25日。<br>楚田到武昌总后医院去看望了张学丽。<br>楚田和楚禾夫妇刚刚闹明白,他弟弟就是关在J市看守所NO1的号头,曾经在J市公安局暗杀“贺三占”而被当场击毙的张学友,一起为“贺三占”卖命的两姐弟,一个死一个刚刚苏醒过来,三人统一口径,现在暂时还不能告诉她弟弟被杀的消息,不然后果不堪设想。<br>楚田内心很复杂,他感觉这一切都是梦,相距如此遥远的一些人,竟然反复纠缠在一起:张学友和他同待一个牢房,他姐居然是楚禾的学生,而且他姐为自己醉驾的事还去求过“贺三占”,紫鹃在到J市公安局的那个时刻,居然被逃犯“张学友”劫持流产,该死的“贺三占”虽然被双规,可留下的残局已然支离破碎,有死去的有受伤的,有身体受伤的有心灵受伤的……<br>张学丽经过总后医院神经科医生的配合治疗,慢慢睁开眼,慢慢能活动四肢,今天刚刚能扶着墙慢慢在病床边挪步。<br>一梦醒来,世界一切都是崭新的,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随岳高速公路的那个晚上,那个晚上以前的记忆资料尚未完全恢复,还停留在一些没连成串的片段之中,甚至还没想起她有个弟弟或者还有个家,也没想起她曾是槐山脚下的洋房别墅主人,但有一个人以及和这个人发生的事情却清晰无比,那就是楚禾,曾经的老师,救命恩人,再次从梦中把她唤醒的救命恩人,她这辈子唯一的奢爱,唯一欣赏的男人,唯一让她魂牵梦萦的男人!<br>她语言功能也未完全恢复,说话还有些表达障碍,可这丝毫不影响她的交流,加上眼神和一些肢体语言的配合,和病友以及来探望她的人沟通基本畅通。<br>床头柜上摆放着薰衣草和康乃馨,香气溢满病房,暖暖的冬日阳光从窗外斜照进来,透过楼前的桂花树枝,像一幅写意国画,写在白色的床上,蓝色的地上,众人身上,温情惬意洒满一屋。<br>楚田和楚禾夫妇此时就围站在张学丽周围,有说有笑鼓励她的每一点进步,庆幸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br>楚田是到武昌和哥商量公司的运作事项,顺便来看看张学丽,他在病房待了五分钟,就急切想离开,看一身病服的张学丽挪回床沿,便开口道:“张小姐,你多多保重,我先告辞了!”<br>“谢谢……谢你!”张学丽舌头还有些僵硬,结结巴巴地望着楚田,眼神里流露着感激。<br>“我走啦!”楚田回身和哥嫂打招呼。<br>“等会,我送送你,还有话问你!”自从知道真相之后,楚禾在张学丽面前从最初的尴尬逐渐从容,不似前般站在床边浑身不自在,他见楚田要走,觉得有些话还得和他单聊。<br>从住院部到大门外,兄弟俩踏在灰白色的水泥路上,天空虽然冒出太阳,可室外还是冷飕飕的有风时不时扫荡行人,楚田穿着黑色毛呢大衣,一阵风过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br>“你和紫鹃联系上了吗?”楚禾低头看着路面数着步伐,思索了半天开口道。<br>“没有,原来的电话关机,她家的电话我也不知道。”楚田幽幽回道。<br>“紫鹃是个好女孩!”楚禾感叹道:“八零后很少有这么重感情的女孩,你错过了估计……”<br>“是啊!”楚田心口隐隐作痛,抬头望望苍白的天空,突然脑海冒出一首《浣溪沙》:节物侵寻迫暮迟。<br>可胜摇落长年悲。<br>回首五湖乘兴地,<br>负心期。<br>惊雁失行风翦翦,<br>冷云成阵雪垂垂。<br>不拼尊前泥样醉,<br>个能痴。<br>“没别的联系方式吗?”楚禾自言自语道,他忽然又想起什么,对楚田说道:“要不去她家问问她妈,她妈还是个很开明的人,或许她能告诉你紫鹃在新加坡的电话。”<br>楚田苦笑道:“你看我这个样子能进她家门吗?不被她爸一顿乱棍打出来才怪!”<br>“男人!男人就得能屈能伸,谁让你当初在公司翻脸无情的呢?”楚禾恨道:“她们家就住水果湖的政府家属院,要不我陪你去?”<br>步行道边的一棵雪松枝挡住楚田的去路,他抬手拨开,被松针狠狠扎了几个洞,慌忙抽手回来,顾不上疼痛,回道:“再说吧!我现在还没有思想准备。”<br>楚禾见楚田把手指放进嘴里吮吸,劝道:“四十多岁的人,你也该早点安顿下来,成天漂泊的生活,你还没厌倦?”他见楚田没吭声,继续道:“父母离世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知道吗?”<br>“唉!”楚田朝枯败的草丛吐了口血水,叹道:“一错再错,一冲动就出错,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啦!”<br>“爸一生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才能在风云变换的年代夹缝通过,你为什么就不能稳点呢?”<br>楚田这段时间也在反复检讨自己,想争辩点什么,动动嘴,觉得无话可说,重新把手放进裤兜,任凭老兄的批评。<br>兜里一震,“苹果”手机短信进来,他掏出来一看,不禁眉头一皱,又是“忘忧草”,这段时间几乎每天不低于二十条短信过来,全是没有逻辑思维的一堆烂话。<br>——你别以为不接电话不回短信就能解决问题,你这个骗子!<br> 二百二十<br> “骗子”欺骗了“忘忧草”的感情,更可恨的是她无从诉说,无从诉说也罢,关键是还有一个更加要命的难题摆在她面前。<br>曾凡祖雷厉风行,本着“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的行事风范,勒令市委下达了一项春节前整顿各行政事业单位“小金库”的红头文件,J市财政局的几位正副局长原本是“贺三占”一手扶正的官员,如今“贺三占”时代已经过去,上面那顶保护伞生生被市委书记曾凡祖挪走,曝晒在烈日之下,谁敢擅作主张不相应市委号召,拿乌纱帽开玩笑,那等于这个位子他不想坐了。<br>如今的地方官员,早过了建国初期那个年代,都是可上不可下,你当官指使人惯了,一个经济问题让你下台,下半辈子几乎就是一“废废”,好不容易媳妇熬成婆,谁愿意为公共的那点私房钱断送仕途呢?<br>2011年12月20日晚,J市财政局党委会全票通过,财政局所有“小金库”的钱如数上缴。<br>“忘忧草”不敢对单位领导说钱已挪用,对任何人都不能说,挪用公款犯罪坐牢的这点常识她是知道的,现在唯一能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有一个:补上空缺!<br>两百多万的现金对于她来说是个天文数字,“雁大侠”不接电话不回短信,这个状况保持了三天,支支吾吾和单位领导敷衍说正在办理之中,存折密码有点问题,下周一就能解决。<br>周一短信告知“雁大侠”,单位今天必须把钱还上,没有答复。<br>周二电话短信铺天盖地潮涌向武汉禾田集团的总裁,还是没有答复。<br>怎么办?<br>怎么办?<br>兔子急了也咬人,当初借钱给你渡过难关,现在却翻脸不认人,这个“骗子”!<br>她决定亲自到武汉一趟,找到楚田,逼他还钱。<br>财政局领导不知道黎子菲在搞什么鬼,周一上班不见人影,打电话说在银行办事,到了周二还是不见踪影,电话无人接听,短信无人回,电话到黎子菲家里去,说她有两天没回家,局长在办公室沉思片刻,突然明白过来:完了!这个平时内向不爱说话的丫头,准是侵吞公款,已携款潜逃!<br>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谁也不会担责任,上级领导追查下来,咱这帮头头脑脑全部玩完!<br>J市财政局党委会议室顿时炸开了锅,最后统一意见:赶紧报案!<br>“忘忧草”于12月24日下午4时到达武汉,上次找禾田集团地址她是在百度上搜索到的,今天没走冤枉路,直接坐公交车到达中天大厦,一看停车场没奔驰350,她知道他肯定不在办公室,打电话被掐断,她犹豫着是不是要上去找他,犹豫半天,觉得还是给对方留点面子,自己就在旁边找一旅馆住下,慢慢蹲守吧!<br>次日上午再次电话被掐断,她下决心上楼直奔禾田集团,不能再留情面了,刚到一层大厅,就接到J市家里打来的电话。<br>“你在哪儿呢?”菲子妈焦急地问道。<br>“我在外面办事,您有事吗?”“忘忧草”停下脚步,在大厅找个僻静的角落说话。<br>“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孩子,有事和妈说!”菲子妈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因为楼下停着一辆警车,上来三个警察敲门进来找她。<br>“没什么事,我明天就回来!”“忘忧草”努力掩饰内心的不平静,若无其事的口气回道。<br>“别瞒了!菲子,警察都找上门了!”<br>“啊!……”“忘忧草”犹如听到一声惊天霹雳,一屁股瘫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她明白挪用公款的事情已经败露,J市警方也立案侦查,自己现在属于经济犯罪嫌疑人。<br>电话那端还在“喂!喂!”不停,她无力摁下电话,茫然看着大厅里人来人往,不知所措。<br>王八蛋!——“忘忧草”咬咬牙,第一次骂出脏话,该死的混蛋楚田,你可把我害惨了!<br>她在大厅沙发上呆呆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手机铃声几乎没停过,一会是财政局领导打过来的,一会是父亲打过来的,一会是家里母亲打过来的,她知道现在全J市的人都在找她,找她挪用的那两百多万公款。<br>怎么办?<br>怎么办?<br>大厅值班的保安见沙发上的女人神色不正常,脸上直冒汗,扔在边上的手机一个劲响也不接,观察一会慢慢走过来。<br>“您是哪个单位的?”保安正色问道,见这个神色慌张的女人没回答,再次问道:“您找谁?”<br>“我……我找禾田集团的老板。”“忘忧草”回过神,紧张地答道。<br>“您上三十一层,禾田集团在三十一层,你怎么啦?没事吧?”保安用诧异的口吻询问道。<br>“没……没……事!”“忘忧草”更加紧张,结结巴巴道,她哆嗦着捡起旁边的手机,撩撩斜搭在额头的一缕头发,发觉自己额头上全是汗。<br>像被警察怀疑并审问过的逃犯,她再次站起来,慌慌张张地朝电梯口走去。<br><br>二百二十一<br> 楚田不是不还钱的人。<br> 面对“忘忧草”铺天盖地的短信电话,他也“内急”。<br> 所谓“内急”就是不吭声自己干着急,不吭声的原因是不愿楚禾夫妇知道他在外面瞎借钱,并且借的还是网友单位的公款,上次“忘忧草”在公司沙发上待一宿,已经弄得鸡飞狗跳他很难堪,不过难堪只是暂时的,还完钱之后再慧剑斩青丝,一切也就过去了。<br> 和“忘忧草”不吭声是他确实没什么可说的,他是经历过很多次感情的人,很清楚对方的感受和需求,这个没有经历过爱的女人此时久旱逢甘霖,就像干涸的沙漠拼命在吮吸一场阵雨,不曾放过一滴,这样的女人这样的狂热这般执着都不是他所喜欢的,尤其是此情此景,他更不会接受,要不是因为钱,他断然不会去惹“忘忧草”,去撩起那一团冰下烈火,惹火烧身。<br>不管“忘忧草”是在催钱还是在催情,楚田都有自己打算,解燃眉之急的这笔款得尽快还上,免得纠缠不清。<br>S市那边贷款手续一直在办,下月估计就能下来,原本打算春节之后还“忘忧草”的钱,现在提前能还上,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呢?<br>可是“忘忧草”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电话短信,扰得他心烦意乱,加上紫鹃的影子在他脑海放大,不断逼他忏悔,更促使他不想搭理“忘忧草”,随她上窜下跳。<br>下午到总后医院看完张学丽,他去了一趟武昌项目部,得知项目部的进度款月底前也能到账,心中正喜,忽然接到公司前台小姐打来的电话:“楚总,您朋友在公司等您半天了,您什么时候回公司啊?”<br>“朋友?谁呀?”楚田罗列着身边的狐朋狗友。<br>“上次在公司的那位小姐。”<br>“谁?哪次在公司?”楚田似乎明白什么,心底一沉。<br>“听口音好像是J市的。”<br>楚田知道是谁了,这个女人倒是穷追不舍跑到公司来了,他妈的这婆娘把我公司当什么啦?追债追着还不走。“什么时候来的?”<br>“到公司差不多半天……”前台小姐也有顾虑,最初她以为这位客人与老板有约,毕竟上次在老板办公室待过一晚,肯定和老板关系非同凡响,所以就沏上一杯茶再没管没顾。<br>楚田不耐烦地打断前台小姐的话:“你怎么不早说?”说完粗暴地挂断电话,他正准备给“忘忧草”打过去,让她在公司等着,一小时他赶回公司再说,突然一个陌生的号码打进来,估计是客户的电话。<br>“喂!您好!”楚田望望车窗外,过了首义广场,黄鹤楼就屹立在自己右手边,前面是长江一桥。<br>“你是楚田?”电话那端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蹩脚普通话传来。<br>“是啊!您是?”楚田见一桥上车行缓慢,皱了皱眉头,问道。<br>“我是黎子菲他爸,她在你那边吗?”“泥菩萨”努力压住自己的无名怒火,低沉地问道。<br>“黎子菲?黎子菲?谁呀?”楚田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对“忘忧草”的真名不是很感兴趣,即使借过钱上过床他也没很留意黎子菲这三个字。<br>“你别装了!楚田,我是随岳高速交通大队的黎警官,你赶紧把子菲交出来……”“泥菩萨”终于爆发,这孙子还在装,骗我闺女骗我闺女的钱,证据确凿还装得一本正经,原来看这孙子就觉得贼眉鼠眼诡计多端,想不到出狱没两月居然被他给算计了。<br>后面继续说什么警察立案等等楚田没听清楚,他脑袋“嗡”地一声大了,什么?你是“泥菩萨”?“忘忧草”居然是“泥菩萨”的女儿?我靠!这真是山不转水转,“忘忧草”居然是“泥菩萨”的女儿?那“木脑壳”岂不是“泥菩萨”的……<br>哈哈!你这该死的“泥菩萨”,你他妈居然有这么个女儿,这么“木脑壳”的女儿,当初在J市捉我看我公审送我入狱,害我受尽磨难,嘿嘿,如今转来转去你女儿转到我床上去了!<br>因果报应啊!<br>靠!<br>你找女儿给你女儿打电话呀,找我干什么?关我屁事!他没再听“泥菩萨”啰嗦什么,果断挂断电话,再打过来几次,他直接都给一一摁掉,每摁一次,心里便掠过一遍快感。<br>前面交通管制,车过长江一桥的一半,便停止不前了,楚田干脆打开车门走下来,倚靠在长江大桥的护栏边,从兜里掏出一根揉得皱皱巴巴的中华,渐渐舒展眉头,远远望着江水出神,崔颢的诗词一闪而过——“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br>此时此刻他没有愁,有的是窃喜,那份窃喜就像小时候上学中途,在书包摸到母亲偷偷放进去的熟鸡蛋一样的惊讶,那种突如其来的惊喜,能让他激动半天精神恍惚甚至听不进课。<br>他正准备点烟,看见哨所值班的士兵朝他走过来,赶紧摁灭,抓起那根中华塞进烟盒,一扬手,把烟盒连同火机全扔进长江。<br>他想起什么,重新从兜里摸出手机给行政部经理打了个电话——<br>你给大厦物业打个电话,安排两保安上来,把坐我办公室的那个女人赶出去!<br> 二百二十二<br> 约摸七点多钟,楚田没回公司,他关掉手机,和司机小王一起到吉庆街去吃大排档。<br> 咱老百姓今日个真高兴!<br> 高兴!<br> 高兴就得整几盅!<br> 酒是个好东西啊!<br> 它能解忧也能贺喜,能聚友情能解孤独,能让你堵塞的心路畅通,能让你从容解开纠结。它能让世界变得美好起来,也能让世界变得丑恶无比。<br>醉了,一切都是你的,世界随你评说,世界就在你眼前,仿佛它就是你的私生子,英勇神武抑或是懦弱无能,你能把它看成花枝招展百花齐放也能把它看成漆黑昏暗肮脏龌龊,随便你!<br>吉庆街灯火辉煌,经过整改修缮之后,马路没原先那么泥泞,排档的围挡和顶篷更加规范,唯一没变的是这里的鸭脖子鸡爪子和各色麻辣的香味四溢,唯一没变的是这里的吹拉弹唱杂耍魔术依旧宣泄着这条街道,彻夜不熄。<br>一条麻辣鱼,两瓶劲酒,三根鸭脖,四瓶金龙泉,五个小菜,六首老歌,把楚田喝得酩酊大醉,方才歪歪倒倒上车。<br>车到唐家墩时,他突发奇想,让小王把他在路边撂下,然后开车回家明早再来接他,说完就独自推门下车踱步回家。<br>他很兴奋,此刻目空一切,街道上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他都没放进眼里,眼里的世界五彩斑斓,不似这般朦胧和猥琐,他决定放纵一次,人生难得几回癫狂,他想唱首歌,暂时还没想到什么歌词,忽然想到唐伯虎,这个浪荡才子,当年怎么就写出那么绝妙的诗词呢?——别人笑我太痴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武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做田。<br>好一个“无花无酒锄做田”!<br>哈哈!<br>……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br> 他一步一晃,扭扭捏捏朝家的方向摸去,快到香江花园门口时,他突然像个疯子似的,张嘴唱起来:<br> 九月九酿新酒好酒出在咱的手,<br> 好酒!<br> 喝了咱的酒哇!<br> 上下通气不咳嗽。<br> 喝了咱的酒哇!<br> 滋阴壮阳嘴不臭。<br> 喝了咱的酒哇!<br> 一人敢走青杀口噢!<br> 喝了咱的酒哇!<br> 见了皇帝不磕头……<br> 一四七,三六九,<br> 九九归一跟我走。<br> 好酒好酒好酒……<br> 歌声在夜空中飘扬,忽高忽低不成调调,与整个小区外的环境格格不入,甚至惊扰了整个香江花园夜空的和谐。<br> 路人像看见一神经病似的,纷纷以厌恶的眼神避过,门口的保安迎过来,知道楚总又灌多了,赶紧上前扶他,被他瞪眼甩开。<br> ——你干什么?我没喝醉,嘿嘿!真的,我没喝醉!<br> ——走!你们全都走!<br> ——全他妈走!<br> 他开始泪流满面,他觉得老天总在捉弄他,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一个一个离我而去!<br> 离去就离去,有什么了不起?<br> 单元楼的顶灯坏了,怎么就这么黑呢?<br> 黑就黑吧,黑暗之中也能摸得到路,也能摸得着门!<br> 恍惚之中他感到胸口有些痛,刚才从楼道旁钻出一个人影,是谁也没看清,一声不吭就窜出来,似乎有一道明晃晃的什么玩意插入胸口,奇怪!怎么疼痛时还带着些快感呢?<br> 不对啊!<br> 是有人行凶拿刀扎我,谁呢?<br> 他借助昏黄的一点点光亮,隐约看到一个熟悉而狰狞的面容,“忘忧草”瞪着仇恨的大眼睛,咬牙切齿,披头散发,扭曲的娇容像个从黑暗之中钻出的魔鬼,双手握刀,不偏不倚正捅向他胸口,他本能地抬手一挡,可手臂无力疲软,根本挡不住“忘忧草”迅猛而又锋利的水果刀连同浑身的力气朝他袭来。<br> 怎么胸口一阵凉?又粘糊糊的,他开始有些清醒,惊愕地发现“忘忧草”将刀拔出,一股鲜血随之喷涌而出。<br> 又是一道寒光闪过,刀带着冷冷的疾风扑面而来,这次楚田清晰地感受到钻心的疼痛,清清楚楚地痛,那是第二刀捅在第一刀的旁边,麻嗖嗖地痛,痛得钻心。他眼前最后一丝光亮开始暗淡,伴随而来的是飘渺的声音,声音时隐时现,慢慢世界变成一片寂静。<br> “我让你骗!你这王八蛋,让你骗!让你……”“忘忧草”将积攒了几千年的哀怨,一次性发泄出来,这个世界她已不再留恋,这个世界没有爱,没有爱的世界里,活着行尸走肉,有什么意义呢?她从禾田集团被请出时,便知道天已黑,这种黑笼罩在武汉三镇,也笼罩在她心头,她看着一辆警车从身边呼啸驶过,明白自己从此再无路可逃,也无路可退,无路可退的结果就是死,死!即使死,也要让这该死的王八蛋陪葬!<br> “忘忧草”见楚田倒下,仰天冷笑两声,举起水果刀朝自己胸口捅去……<br>死了!<br>便离开了!<br>离开了纷纷扰扰的世界,一切都会是崭新的,再也没有忧郁,再也没有尔虞我诈,再也没有家暴,再也没有欺骗,再也没有煎熬,再也没有……<br>一无所有地来,一无所有地走,再没有牵挂再没有恩怨,再也没有爱恨情仇,可不可以来碗孟婆汤,忘掉这前世的孽缘?<br>香江花园五栋三单元门口电梯间,积怨随刀起刀落,渐渐在夜空中散去。<br><br> 跋<br>小时候生长在江汉鱼米之乡一普普通通的农村。<br>小时候长得很猥琐。<br>村里的孩子都叫“眯眯眼”或者“丑八怪”,常自卑得不敢出门,在自卑之余也感叹生产厂家的不负责任,把一堆歪瓜裂枣的零件组装成污染环境的面容,投放于世,影响新农村新气象的同时,也直接影响了村里儿童间的安定团结。<br>既然村里小孩容不下某对生态环境的践踏,出一次门被砖头瓦片砸N次,后来索性很少出门,成天关在家里的小阁楼上看书。<br>家父为一读私塾出来的文人,善藏书,有《民间文艺》、《连环画报》、《布谷鸟》等一千余册,于是在自卑之余顺木梯爬上阁楼,独自窝在上面,借助昏黄的煤油灯,无论懂与不懂,胡乱看书消磨时光,胡乱在阁楼上深沉地成长。<br>大约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痛恨兄长恃强凌弱违背“兄则友,弟则恭”的家训,反抗多次无果,便写作文一篇以示徼伐,文章内容不太记得了,但主角的名字却是刻骨铭心——“绿豆眼”和“猴六丁”,没曾想被班主任(兼语文、数学、体育三项课程)拿去当范本,督促同学在班上传诵。<br>于是弱弱的心灵有了些许温暖。<br>于是弱弱的心灵象洒入一缕阳光,开始绽放。<br>于是开始幻想。<br>于是开始有了一个作家的梦……<br>然——<br>凡事不由己,造化捉弄人。<br>初中时,不满枯燥无味的课程,常逃课至湖边打鱼摸虾,且成绩长期徘徊在倒数三到五名之间,被老师深恶痛绝,依稀记得当年挨揍两次,记大过三次,劝退四次,罚站五次,白眼N次。<br>本岌岌可危的学业生涯,因几位倒数一二三名同学的转学劝退而濒临绝境,一次暴风雨之后,家父在泥泞的乡间小路领回不学无术的犬子,倚天长叹老泪纵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似利剑直逼犬子灵魂深处的卑劣。<br>初二辍学后,回家的那晚竟出奇的兴高采烈,一个人神经病似的在家后院唱了三晚的地方戏《站花墙》,不曾想被家父听见,逼着挑了三次大粪(唱一晚的花鼓戏挑半天的大粪),幼小的肩膀红肿至不能举筷。<br>在学磨刀配钥匙补自行车胎几个月后,家父被犬子愚笨的脑袋逼近疯狂,感叹“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于予与何诛”,准备弃之。<br>是夜,慈母在榻前哀哭:家境如此贫寒,一个细胳膊细腿不能干粗活,长得如此简陋的孩子,将来不能谋生无人从嫁,这一辈子如何是好?<br>——犹记那夜月圆。<br>犹记那夜月圆中秋。<br>感谢我的母亲!<br>感谢我母亲用一夜的泪水,挽回我没在田间一生的劳作,换来家父的丁点信心,换来家父在农村开始辅导犬子画画,村前村后开始人模狗样地素描色彩速写静物人物地描摹。<br>始随同家父初练皮毛,后弃门第师而投奔荆州英才(绘画启蒙老师熊英才,国内知名画家方少华亦为同门师兄),于十五岁考上美术专科学校,毕业后如所有小老百姓一样,上班下班挣银子,娶妻生子谋生活。<br>尔后——<br>历经改革开放的经济浪潮。<br>历经世间尔虞我诈的欺骗。<br>历经几个独资或股份制公司的成立和倒闭。<br>历经住地下室挤公交车兜里摸不出早饭钱的窘迫。<br>历经事业瞬间的辉煌与沉沦。<br>日子逐渐平静下来,心境慢慢沉淀下来。<br>可——四十多年的沧桑变化,依旧没有改变幼时种在心田的那粒种子,那粒当作家的种子却因情商的不断提高逐渐膨胀,逐渐发芽,逐渐想钻出厚厚的泥土,慢慢枝叶,慢慢开花,慢慢结果,慢慢成就对自己一辈子的交代,慢慢成就了这部小说……<br>本小说综合了几十年笔者身边的人和事,唧唧歪歪至三十多万字,是在看守所60天对诸多人间因果的反思。<br>以一次真实的醉驾事件为线索,围绕这次醉驾事件的官场斗争和爱恨情仇,用蒙太奇的写作手法,剥茧抽丝在时空中变换,逐渐丰富三个年代的女人所持的三种不同婚姻爱情观念,直至最终催人泪下的结局,是本篇真正用意之所在。 <br>以正面和反面的官场斗争作为本篇小说的一条线索,是为响应党的号召,弘扬正气,鞭策腐败,警示人间正道的——“政声人去后,民意闲谈时”。 <br>“我削我绌, 将寘于理”,文中对现实的评判和批评,是笔者对生活的感悟和沧桑,是把自己掰开了揉碎了扒拉出来的舍利子,看官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只管斧琢。<br><br><br> 2014年初稿于北京<br> 2021年校稿于三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