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奸细（小小说）

袈裟破

　　黑黢黢的夜。死寂。

白匪军层层设卡，妄图将这支部队困死在山上。

破庙里，松油灯下，代团长方登浦和孙政委守在桌旁盯着那张军事地图，愁眉紧锁。

孟特派员焦躁地来回踱步。几天以来，他在等一封电报。

明明几次筹划得无懈可击的伏击方案，结果反被敌人伏击了。部队损失惨重，退却到这座孤零零的山上。指挥员们不得不怀疑队伍里混有奸细。孟特派员暗中逐一排查，最后锁定在方代团长的身上。

孟特派员很是奇怪，每次敲定了作战方案之后，方登浦不是急着出去撒尿就是屙屎，还躲得老远，非常隐蔽。都是一帮爷们，都长一样的玩意儿，有那个必要吗？他暗中跟踪了好几次，都没发现任何异样。他决定向上级申请调查方登浦的真实背景。

报务员小俞一声“报告”，孟特派员接过电报稿迫不及待扫了一眼，猛地往桌上一拍，大声命令：“把方代团长给我抓起来！”

几个士兵冲进来围住了方登浦。

“我看谁敢！”马连长拔出短枪，两眼暴突。

“下了他的枪！拖出去！”孟特派员再次命令。

“方登浦，老实交代你的家庭背景。”孟特派员猛拍桌子。

“我是地主家庭出身不假，我哥也是反动军阀刘文辉属下副官。但不代表我就反动。”方代团长面不改色心不跳。

“当初你和马连长一起参军，你为什么隐瞒事实说自己是佃户？”

“我不隐瞒，队伍会收留我吗？”

“谁能证明你的清白？”

方登浦说马连长。

孙政委站立一旁静观事态的发展，也希望能尽早弄个水落石出。他随意往窗格子一瞅，昏暗中一对幽亮的眼珠与自己相碰，倏地不见了。他暗自想，该不是马连长吧？随后是马连长的吵嚷声。

孟特派员冷笑说：“他？你还不如说你自己。”

谁都知道方代团长与马连长是打小一块玩大又一同参军的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生死兄弟。

孟特派员再次拍桌子吼道：“就凭你故意隐瞒家庭出身这一点，我就可以判定你是混入革命队伍里的反革命分子。我宣布，执行死刑，立即执行。”

孙政委慌了，赶紧阻止：“特派员，没有确凿的证据，不可妄下定论啊。战前斩将可是兵家大忌，会犯错误的。”

“非常时期就得采用非常手段。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将来一切责任我来担。”

为防马连长胡来，孟特派员将他关进了庙里的柴房并派卫兵把守。

孟特派员带着行刑队将方代团长押往庙后的小树林正准备行刑时，庙里传来一声枪响。孟特派员暂停行刑，带着几个兵跑回来正好赶上孙政委一同往报务室跑。马连长与报务员小俞在地上扭打。小俞边打边喊“他是奸细，他是奸细......”马连长卡住小俞的脖子，小俞的脸由紫变青，喊声越来越弱。孟特派员抬手给马连长就是一枪。马连长松手呻吟了一声说：“浦哥，兄弟先走一步了。”头一歪，断了气，脸上还挂着满足的笑。卫兵向孟特派员报告说马连长嚷着要救团长，然后破窗而出夺过他的枪，朝天上开了一枪就冲进了报务室。

马连长的死换回了方登浦的清白。特派员出枪那么快，孙政委怀疑孟特派员动机不纯。但他什么也没说。

天一亮，战斗打响了。红军集中优势兵力试图撕开白匪军的薄弱封锁线突围出去。一发炮弹落到方代团长附近，孟特派员整个身子扑向方代团长。孟特派员被炸得血肉模糊。双方激战了十多个小时，直到天黑，红军才突围出去。轻点人数，五百多人的队伍只剩下一百二十号人了。孙政委四下里瞅，突然问：“小俞呢？”

方代团长说：“开战前，我以为跟着你到了二营呢。”

孙政委说：“我以为他跟你在一起呢。”

1936年1月，方登浦与孙政委所在的红三十三军与红五军团合编为红五军。一天黄昏，方登浦坐在战地指挥所外的大石头上回忆那场战斗，问孙政委：“你也认为马连长是奸细吗？”

“肯定不是。”孙政委想起马连长临死时的微笑和最后那句话，说，“我怀疑孟特派员。”

方登浦说：“我敢肯定他也不是。”

“会是谁呢？”

“该不是小俞吧？”孙政委又想到孟特派员审问方登浦时窗格上的眼睛以及小俞不明不白的消失。

“那样的环境，谁能说清呢？”

两人沉默了，同时望向远方白灰色的天空，像追忆，像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