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

更生

　　很早就该写写小姨的，只是当时不忍，也是不敢触及那段记忆。如今，小姨已逝去六七年了。

小姨，在家中排行第七，是妈妈的最小的小妹。姥爷封建思想严重，要儿心切，于是有了家中“七仙女”，所以尽管小姨漂亮，还是不受待见。

小姨比我长两岁，只读了两年书。小时候，她经常来我家，帮妈妈干农活。最清晰的画面是，她帮着妈妈做饭，我给烧火，我给她唱校园学来的歌，她给我讲故事，教我她知道的绕口令“天上鹅”。儿时的记忆里，充满欢笑。

不到二十的年纪，小姨就嫁给了附近村屯的大黑子。大黑子和小姨自由恋爱，身高体健，这也配得上小姨，只是他家境贫寒，这一点姥爷是不同意这门婚事的，因为这儿，小姨还挨过不少打。

婚后，两个人恩恩爱爱，又都能吃苦，不惜力，日子过得可以。他们有了一对可爱的儿女后，小姨夫更加努力了，起早贪黑做豆腐，然后又去俄罗斯出劳务，不久就盖上了自己的小屋。

在我的印象中，关于小姨幸福的记忆，只有这一小段，余下的几乎都是辛酸和苦难。

小姨的不幸是从失去小姨夫开始的。那年发大水，她们家被水浸泡了，土墙倾斜，成了危房。在扒倒准备重盖的时候，小姨夫被墙体压死了。

突然的横祸，小姨哭的真是撕心裂肺。房子没有了，大黑子留给小姨的，是年幼的一双儿女和盖房子时欠下的债，女儿未满五岁，儿子不到三岁。

此时，她去不了贫困的婆家，那里还有弟弟妹妹需要供养。没有办法，她领着孩子回了娘家住。可是，娘家的现状是，姥爷姥姥年纪不小，还有一个不能自理的舅舅在家里。不几天，姥爷狠心的赶走了小姨。

姐妹们帮助是有限的，这住一天那住一天，终不是办法。她抱着两个孩子跪过县长的车，但也是杯水车薪。姐妹们劝她舍了孩子，再走一步，凭她的年龄和容貌，对象好找。可是小姨意志坚定，说“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会和孩子在一起”。没招儿，经人介绍，嫁给了临乡的一个痴人。

开始的几个月挺好，男的家里支助下，她们开了一个小店，卖零食小货，能维持温饱。

那一年寒假，正逢我放假回家，小姨领着两个孩子来我家串门，她和母亲闲聊中我听到，那个男人的哥哥对她有骚扰，小姨不想在那过了。母亲当时只是劝说。小姨只在我家住了一晚，就领着孩子去了大姨家。

第二天，那个男人来我家找小姨，妈妈偷偷让我先去大姨家通知一声。我进门说明事由后，小姨立刻收拾东西，抱起两个孩子就走。大姨问她去哪，她随口说了一句，是我不清楚的亲戚。我和小姨一起出门后，小姨说去梅河口车站。看她坚决的态度，我随她去了车站。在车站，我问她去哪，几点车。按她说的，我查到要晚上十点多。冬天很冷，我说，别冻坏孩子，我在车站附近找了个录像厅，不贵，相对暖和。她进去后让我走，我预感到她们的经历，把身上仅有的五十元钱给了小姨，让她应付一下路上情况。小姨没有拒绝。

当我到家的时候，那个男人家几个人都在，父母询问小姨情况，我说，我告诉完她就走了，我也没看见她往哪走了。他们逼问无果。

第二天，所有姨和姨父都来我家。小姨失踪了，他们想到的亲属都说没有看见。我在旁边听着，直到后来她们说，待小姨回来后，不逼他回那个家了，我才说了那晚的情况。因为当时我问了小姨，她说怎么也不能回去的话，记得我问“你不能后悔吧？”她坚决的说“我不后悔”。那种眼神，现在依然清晰。

　　小姨第二段婚姻结束不久，很快又嫁到了别处。这个姨夫年龄偏大，但没有头一个那么傻，家里有一个老母亲，略有些土地。

小姨体质好，不怕苦不怕累，把小家总算支撑起来了。如她所说，能把孩子养大就行，自己差不多的委屈都能吃。

日子就这样经过着。期间只有一次，小姨找我，村里一个癞子，欺负她们母子老实，打了她们。找了人没人敢管，后来才想到居县城里的我。妻听后很是气愤，告诉了她哥。后来派出所所长出面，当众搧了那个地痞两个响亮的耳光（后来小姨来我家，每说这话就特别解气）。此后再无波澜。

小姨是实在人，讲究人。谁对她好，她就努力奉还。我的记忆里总有一个情形：小姨领着儿子，蒯着筐，筐里盛着或省下来的鸡蛋、鹅蛋，或自己做的粘饼子，步行十几里路，来妈妈家、来我家。

光阴荏苒，孩子在她的庇护下，逐渐长大了。女儿高中毕业，出落的非常漂亮，水灵灵，大个子，象极了年轻的小姨。儿子也上了高中，英俊帅气。家里有了积蓄，苦日子似乎熬出了头。

……

陪妈妈去沈阳的一次体检中，噩梦再次袭来。小姨被诊断为乳腺癌，当时她还不到四十岁。

在妻的帮助下，治疗还算顺利。医生对她说，乳房切除了，手术效果很好，没大事儿，注意心情，别生气上火，能活很多年。她挺乐观，表示一定听大夫话，将来还准备享享福，要过好日子呢。

这次手术，让我真真感到了她这几年的不容易。老公不知道爱护她，婆婆把着家里财权，处处防着她，治疗时十分吝啬，心疼小姨花钱。小姨就是靠着自己能干活，小心养着两个孩子长大。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是，小姨的女儿初恋竟遇到了骗子。孩子就是小姨的命，谁骗了她的孩子，就是要了她的命。她获悉那个男子的劣根根底后，逼女儿离开，尝试了很多办法，甚至气的要掐死女儿。可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怎能抗拒得了情场老手的诱惑，女儿在她伤心的时候，抛弃了小姨，跟那个男子私奔了。

可想而知，那段日子小姨的心情低落到了极限，加上正值秋收急于农事。她的乳腺癌转移了，病情急剧恶化，已至必须入院治疗。

医生宣布无奈后，小姨要求出院，想找女儿回来，同意她们的婚事，临闭眼之前要看到女儿穿婚纱的样子。大家帮助联系后，婚礼很快举行了。

病重期间，小儿子正读高三，毅然放弃了学业，日夜陪伴小姨。每每我们看望，她都挤出笑脸。（我印象中，小姨总是面带笑容的。）那刻，我也是硬憋出一句“小姨最坚强”，她强忍微笑回应，“我一定能战胜病魔！”

小姨去世那天，已是五月，却下了那年最大一场雪，下葬结束，雪方停。

后来我知道，小姨临死之前，回家卖了家里仅有的两头牛，把钱留给了二黑媳妇，委托她给儿子后续备用的。小姨告诉姐妹们，以后女儿有难了，看着别让饿死，给口饭吃就行……

后来的后来，小姨的女儿离婚了。原因是她怀孕期间，那个男人诱奸了未成年少女，入狱了。离婚的时候，她没带孩子，只身去了远方。儿子后来大学毕业，有了自己的工作，能自给自足。

世事变迁，春风依旧。只是，世上再无小姨。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为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