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母亲

冰水

　　今年腊月十八（元月三十日）是母亲去逝三周年的祭日，给母亲上完三年坟，我久久不忍离去，站立在母亲的坟墓前，仿佛又看到了她那苍老的身影和饱经风霜的慈祥面容。整整三年了，失去亲人的痛苦和对母亲的思念，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淡化，反而与日俱增，愈加强烈，回想起和母亲在一起的日子，好像就在昨天，一切都是那么的近，那么的真.......。

　　母亲出生在一个穷苦的人家，从小命运多桀，刚刚记事的时候，父亲就在兵荒马乱的年代里，被战乱夺去了性命，丢下她与母亲和一个刚会学话的妹妹，母女三人无依无靠，相依为命。十多岁那年妹妹又患病夭折，只剩下孤儿寡母，受尽了人间的艰辛与苦难。二十岁那年嫁给我的父亲，来到我们家，挑起了孝敬公婆，操持家务，养儿育女，下地干活的重担。后来父亲参加了煤矿工作，又跟随父亲从老家来到矿上。

　　母亲老实、能干，不怕吃苦，从很小的时候我就体会到了母亲的艰辛。父亲每天上班早出晚归，家里家外都由母亲一人操持，整天围着一家人的吃、喝、穿、戴忙忙碌碌，不是缝补浆洗，就是买菜做饭，从没见她有过闲着时候。父亲在矿上上班，每月才挣四十多块钱，每月还要给老家的爷爷奶奶寄去十元，一家五口人就靠那三十多块钱维持生活。母亲特别会过，平时省吃俭用，精打细算，从不敢乱花一分钱，一家人的衣服、鞋袜都是她亲手缝制，从不舍得花钱去裁缝铺加工，我常常在半夜里一觉醒来，还看到母亲躬着身子在微弱的灯光下一针一线的缝衣服，哪时候我不懂的什么是“慈母手中线 ，游子身上衣”，长大了才知道它的深刻含义。在我上中学之前，我们姊妹几个从没穿过一件成品衣服，无论春秋还是冬夏，身上穿的衣服都是母亲亲手缝制。记得有一年，学校组织我们参加国庆节庆祝活动，要求每个人都要穿兰裤子白衬褂，别人家的孩子，都是买得成品衬衣或者加工制作，而母亲舍不得花这个钱，却让我借来同学的衬衫，买了几尺白布，照着样子裁剪，然后又用了三个晚上连夜为我缝制了一件和成品一样的衬衫，我穿上非常合身，那是我记忆中过的最高兴的一个国庆节。

　　母亲为人随和，处事大方，家境虽穷，却不吝啬，无论在哪里居住，都能与邻居相处的非常融洽，从没和别人吵过架、红过脸。小时候我们住的都是排房，家家门挨着门，虽然家里的日子过的非常拮据，可是一旦有了好吃的、好用的东西，母亲都会给左邻右舍送去一些，那怕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家里包顿饺子，母亲也要送给东家一碗，西家一盘，常常弄的自己都不够吃的。天热吃饭的时候，家家都在各自的门前摆上桌子吃，每当母亲做了好吃的都会让别人尝尝，有些半大孩子都会毫不客气的过去夹上几筷子，气氛就像一家人，至今让人怀念。有时候讨饭的上门，母亲宁愿自己少吃一口也要给人家一点，我不解的问她，自己都不够吃的为什么还要给不认识的人，她就说要饭的也不容易，都是穷人家，我小的时候也要过饭，谁要给我点吃的，我都会一辈子记住人家的好。

　　母亲心地善良，待人真诚，热情好客，平时邻居和朋友来家串门，她都是笑脸相迎，热情招呼，递烟倒水。特别是每次老家来人，母亲总是忙里忙外，拿出家里最好的东西招待亲戚和庄邻，临走时还要给带上一些食物和盘缠。我的姑父在苍山县的大仲村工作，每年都要来我家几次看望父母，每次来的时候母亲更是宾客相待。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家家都吃了上顿没有下顿，靠挖野菜撸树叶充饥，我家也到了揭不开锅的时候，有一天姑父来了，母亲实在拿不出什么招待他了，硬着头皮跑了好几家，借了一碗面粉和两个鸡蛋，给他做了一顿鸡蛋面吃，临走的时候，还悄悄地往他口袋里塞了几块钱。

　　随着我们姊妹几个渐渐长大，家里负担也越来越重，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仅靠父亲的那些工资，生活已难以为继，无奈之下母亲只好到家属委员会找了个拉地排车的工作，挣钱贴补家用。六七十年代汽车和拖拉机很少，矿上用的一切材料主要靠人力车运输。拉地排车的活是很重的体力劳动，以前我只见过男人干，可是母亲一个瘦弱的女子却干了一个男人干的活，每天拉着成吨的东西来回几十里，累的精疲力尽，下班回到家后，还要忙着给一家人做饭、洗衣服，天天都忙到很晚，第二天还要早早起来给我们准备好早饭和午饭再去上班，也没有个休息日。那时候每人每月最多只有二十三斤的定量，根本不够吃的，家家都要去集市上买地瓜干、高梁、玉米等烙煎饼补充。矿上不像农村家家都有烙煎饼的家什，矿上的磨和鏊子，都是公用的，每当烙煎饼的时候，几家要事先约好，支起鏊子一烙就是好几天。母亲白天要上班，只好约在晚上烙，有时候赶到下半夜，一直要烙到天亮，来不及休息接着还要再去拉车子。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十几年如一日，一直干到退休。父亲经常对我们说，你母亲这辈子拉的东西能堆成一座小山，论功绩完全够上劳模的资格。母亲一辈子虽没当过什么先进，但她永远是我们家里的功臣。

　　母亲一辈子对父亲百依百顺，相夫教子，夫唱妇随，从未与父亲吵过嘴打过架，遇到不顺心的事情，或者受到委屈时只会躲到一边掉眼泪。对孩子视如生命，疼爱有加、百般呵护，我们姊妹几个淘气、不听话的时候，母亲就是简单的说几句，实在气得不行，偶尔也骂几句，但很少打过我们。有一年冬天，上学的路上，我在路边的一个水坑边滑冰玩，一不小心掉进了水里，棉裤湿到了膝盖，两脚都是泥，回到家母亲看我那狼狈样又气又心疼，拿起笤帚就要打，只见她高高举起的笤帚却没舍得落下，然后一把把我拽进屋里，给我脱下棉裤和鞋子，让我钻进被窝里，一边数落着，一边在炉子上烤棉裤和鞋子，一直烤到深夜，生怕第二天早上耽误了我上学穿。

　　文化大革命中，父亲因为是矿上的中层干部而受到冲击，母亲整天为父亲提心吊胆，担惊害怕，见人总觉的矮三分，天天嘱咐我们在外面千万不要惹事。都说人善有人欺，文革中被扭曲的人性更是这样，与我们家隔着几个门住的一家人，丈夫是一个造反派的小头头，媳妇仗着男人的势力，整天耀武扬威，说东家骂西家，大家都敢怒不敢言。对我们家更是说三道四，指桑骂槐，母亲见了她总会躲着走，再三叮嘱我们不要理她，别和这样的人一般见识。有一天我弟弟不知因为什么和她的孩子打架了，她堵着我家的门泼口大骂，吓得弟弟躲在屋里不敢出门，母亲下班回来见此情景，赶忙给她赔不是，可她仍不依不饶，弟弟出来与她讲理，她抓着弟弟就想打，当时母亲不知那来的勇气，一边护着弟弟一边就和她打了起来，那个娘们虽然膀大腰园，可母亲拉地排车练就了一身劲，根本不是母亲的对手，两下子就把她摔倒在地，她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嚎啕大叫，邻居没有一个出来拉架的，都躲到一边偷笑，暗地称快。那是我第一次见母亲发威，也是唯一的一次，没想到平日里唯唯喏喏的一个人，也有勇敢不怕事的时候。

　　父亲是家中的老大，母亲作为长嫂，对兄弟姊妹极尽关心和照顾，不论谁家有事她都舍得付出，从不计较得失。三叔中学毕业生后，也来到矿上参加了工作，母亲每隔三差五就把他叫到家来，给他做些好吃的，改善一下伙食，直到他结婚都是母亲帮助操办的。后来三叔和三婶调到了肥城矿务局，三婶在一次工作中不慎出了工伤，母亲又放下家里的事情，连忙赶到肥城，帮她照顾孩子，料理家务，服伺三婶直到伤愈才回来。

　　母亲非常孝顺，从嫁到我家就挑起了照顾奶奶爷爷的担子，爷爷去逝的时候，父亲工作忙没能回老家，是母亲与叔叔们一起为爷爷守灵送葬。后来奶奶的年龄大了，她又把奶奶接来与我们一起生活，不管上班再累，家务多忙，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给奶奶洗脸洗脚，梳头擦背，情同母女。别人家的老人，都是儿女家轮着过，可奶奶在我们家一住就是十几年，直到去逝从未离开过我家。奶奶走了以后，她又打算把姥娘接过来，可是姥娘在老家住习惯了，说什么也不来，她每个月都会准时回老家一趟，在姥娘那里住上几天，帮助折洗拾掇，照顾她老人家，直到2002年姥娘摔坏了腿，卧床不起了，才让接来我家，当时我姊妹几个都还上班，母亲又没有兄弟姐妹，伺候姥娘的担子全压在了她一个人的身上，一天到晚忙着给姥娘喂水喂饭，擦屎端尿洗身子，整整服伺了将近三年，只见母亲一天比一天憔瘁，一下子好像老了十几岁。

　　吃了一辈子母亲做的饭菜，让我最难忘的还是她做的咸菜。从前家里穷，吃不起太多蔬菜，咸菜是饭桌上的主菜，因此母亲学会了做一手好咸菜。秋天她晒的五香萝卜干，叫人百吃不厌，寒冬时节她做的萝卜臭豆鼓让人闻着臭吃着香，特别是每年李子开花的时候，母亲炸的老咸菜，香飘半截巷子，不仅我姊妹几个爱吃，就连我叔叔和他家几个孩子也喜欢吃。每到秋冬时节母亲都要晒上几筐子萝卜干，煮上一锅臭豆鼓，腌上几坛老咸菜，这个一份，那个一份。到现在我家吃饭的时候饭桌上总少不了一盘咸菜，可是再也吃不出母亲做的那个味道了。

　　过惯了穷日子的母亲，一辈子改不了会过的习惯，后来我们姊妹几个都参加了工作，父亲是离休干部工资也翻了好几番，家中的日子渐渐好了起来，可是母亲仍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她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人不能忘本，够吃够用的就行了。她穿的内衣总是补了又补，外衣一件都穿十几年，奶奶在世时盖过的被子，母亲去世的时候还在用。我结婚时套的两床新被子留在了家里，她一直不舍得盖，到如今还在柜子里放着，被里和棉花都泛黄了。我们知道母亲会过，不舍得花钱，每年我夫人，我妹妹，还有我叔家的妹妹，都会给她买些衣服和鞋子，总不见她舍得穿，后来在整理她的遗物时，一次都没穿过的崭新衣服就有十几件。

　　母亲到了晚年最高兴的事情，就是看到我们姊妹几个和孩子回家。自从我工作和成家之后，在家的时候就少了，十天半月回不去一趟，每到周六的时候母亲总要提前买上许多好吃的东西，做上一桌可口的饭菜，站在门口张望，见到我和孩子们来了，她那高兴的样子让人无以言表。第二天临走的时候，总是把大包小包装的满满的让我们带着，生怕我们缺着什么，然后一直把我们送到房头的大路上，望着我们渐渐远去。有一次我走了很远，不经意回头时，看到母亲还扶着墙角，站在那里恋恋不舍的看着我们，顿时心里一阵酸楚，泪水打湿了眼帘。

　　后来我们的孩子们也都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事业，一家人相聚的时候就更少了，只有到了国庆、春节的时候，大家才能团聚在一起，这个时候是我们家里最热闹的时侯，也是母亲最开心的时候。母亲从小在农村长大，思想比较传统，对过年十分讲究。每到过年都提前准备好很多的食物，炸好丸子、江米丝、合叶，剁好馅子等着我们回来吃。有时候我们怕累着母亲，就提议到饭店里去吃年夜饭，可母亲坚决不同意，她说那样过年没有年味。除夕的晚上，大家围坐在一起包饺子，拉家常，做上一桌子好菜，摆上好酒，母亲拿出一年的积蓄，给孙子、重孙们分发压岁钱，孩子们高兴的给二位老人拜年，大家举杯祝酒，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父母尽享天伦之乐。在每年初夕的餐桌上，母亲都会做上一盘胡罗卜丝拌粉条，再撒上一些香菜叶，红白绿相间，好看又好吃，这是母亲的拿手菜，她说这道菜叫“和菜”，象征着一家人和和睦睦，团团圆圆。直到如今我家过年的餐桌上都少不了这道菜，只是菜在人已不在，再想吃母亲做的这道菜，已成为再也无法实现的奢望。

　　母亲这辈子为了这个家，竭尽了心血，耗尽了精力，身体严重透支，到老来落下了一身病痛。冠心病、尿失禁、间支性肺病，严重骨质疏松等疾病都逐渐显现了出来，最后这几年母亲每天都在病痛的折磨中度过，天天都要大把大把的吃药，每年都要住上几回院，经常不经意间摔倒，胳膊骨折了好几次，眼看着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们多次要给她请个保姆，可她就是不让找，她说以前地主家才使唤丫环佣人，我现在还能动，用不着保姆。最后一次摔倒摔坏了腿，实在不能自理了，才让请了个保姆，可惜保姆来了一年多，她就撒手人寰离开了我们。

　　母亲静静地走了，带着对亲人的万分不舍，也带着我们无尽的思念 。这些年，我经常想如果母亲还健在，我要带她去坐飞机、乘高铁去游览祖国的名胜古迹；如果母亲还健在，我要给她买世上最好吃、好喝、好穿、好用的东西，让她尽情享受现在优越的生活；如果母亲还健在，我会每天陪伴在她的身边，说说家常里短，共享天伦之乐……。“谁言寸草心 ，报得三春晖”，我们还没来得及报答母亲的恩泽，她却离开了我们，让我们留下了“子欲孝而亲不在”的终生遗憾。

　　母亲一生普普通通，平平凡凡，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一辈子勤劳持家，赡养老人，养育儿女，照顾子孙，把一生全部奉献给了我们，奉献给了家，母亲用她的诚实、善良、勤劳、俭朴，诠释了母爱的伟大，给予了我们一生中最最珍贵的东西，让我们学会了坚持，学会了感恩，学会了爱，学会了如何做事，懂得了怎样做人。我们为能有这样一个平凡而伟大的母亲感到自豪。母亲啊，如果有来生，下辈子我们一定还做你的儿女，再续母子情缘。

母亲我们永远爱你，永远怀念你！ 

母亲安息吧，愿你在天堂永享安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