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照片的回忆:当医生的日子

贾桥

<p class="ql-block">  最近卖掉了襄阳鱼梁洲的房子。收拾东西时,床底深处的老照片都出来了。看着过去在医院工作时的情景,当医生的日子点点滴滴地浮现在眼前。</p><p class="ql-block"> 我从小就想做一名医生,这个愿望一直伴随少年的梦想和青春的追求。在谷城桥梁厂高中时期,正处在“知识越多越反动”的年代,一度不学文化课了,学校成立了3个专业班:红医班、电工班、钳工班。我和16个女生志愿报名分到了红医班。课堂设在谷城桥梁厂职工医院,设有内科、外科、妇产科、中医、护理学。教我们内科是许树德大夫,教外科的是大个子朱大夫,教中医的是叶占鳌大夫……我学习很用功,是唯一能够在谷城桥梁厂医院门诊注射室独立值班的“护士”。高中毕业下农村时,离知青点最近的是丰衣八队,有个老农患肺结核,每天肌肉注射链霉素两次。他家有个小铝饭盒,装着注射器,把饭盒放锅里煮好后,大队赤脚医生忙着去不了,喊我去帮忙注射。我到大队部中学当了三年初中老师,周边小队的农家谁有个头疼脑热牙疼什么的,喊我去扎针,往往都管用。他们也称我“赤脚医生”。</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55, 138, 0);">(图片说明:谷城桥梁厂高中“红医班”毕业时留影。后排左起:王秀清,林韵,杨俊杰,贾桥,刘宝花,方海棠,左秋玉,孟祥英,李超英。前排左起:赵武卿,郑桥香,徐秋月,李丽君,祝桂凤,路桂玲,任桂芬,汪玲)</b></p> <p class="ql-block">  1978年报考志愿时,填的都是医学校。跨入医学之门,常听人说“一副听诊器走天下”,如同“一招鲜,吃遍天”,强调的是技术。当病人把治愈疾病或生的希望,完完全全交给我时,抑或无所顾忌地向我敞露内心隐痛和心灵深处的秘密,不啻为一种荣幸;患者感谢的言辞、由衷地敬意,也是当医生的一种慰藉。</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font-size: 15px;">(图片说明:徐丽颖、我、尹凤英、康书秀,那个时候我们好年轻。)</b></p> <p class="ql-block">  1981年夏天,我从郑铁卫校毕业分到鄂西北——六里坪铁路医院(现在是十堰市铁路医院)。当时的门诊是一溜干打垒的茅苫房,住院部是一排青砖砌的平房。新医院正在建设之中。不到一年时间,搬进了三层楼的新病房。我本是预防医学的医生,那时医院成立不久,缺少临床医生,孙院长安排我到了内科,这一干就是20年。</p><p class="ql-block"> 医院提前半年给了我处方权,单独值班意味着承担所有的责任。我把自己成天包裹在书本之中、包裹在厚重的责任之中,快乐地忙碌着。</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255, 138, 0);">(图片说明:这是住院部内科抢救室,我正在给一个小患者做休检。墙上的“十大抢救常规”,从单独值班的那一天起,每天背一遍,直到滚瓜烂熟。)</b></p> <p class="ql-block">  当实习医生的时候,六里坪工务段一个叫熊汝仁的老工人,患肺癌。因为疼痛,他一个人几乎用去医院一年的麻醉药杜冷丁,直至上瘾。护士套着杜冷丁的安瓿,用维生素B6给他注射下去。仅过了2分钟,他就惨叫起来——你们骗我……癌性疼痛真是度日如年。那天,我和外科的穆振忠、徐长青医生讨论起安乐死对癌症病人、对社会、对家庭的好处……</p><p class="ql-block"> 没过几天,熊师傅大咯血,被一口血痰堵住气管,脸被憋得青紫。护士用吸痰器不停地吸痰,忙得满头大汗,他仍然没有活过这口气。我忙着填写死亡通知书,他的妻子个头矮小,在老家务农,哭得站不起来了,嘴里喃喃着:天塌了,以后怎么办……</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font-size: 15px;">(图片说明:我在写医嘱。)</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font-size: 15px;">(图片说明:90年代初,才使用10年的病房,已经陈旧与简陋了。那个年代都是手写病历。)</b></p> <p class="ql-block">  有一天下午,我正在病房值班,医院总值班来了一个电话:“小花果车站马上送来一个年轻的、晕厥的女病人,还在火车上,门诊医生走不开,你就出诊吧!”我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自己没有什么经验,况且又是我的第一次单独出诊。</p><p class="ql-block"> 我带的救护车到达火车站后,送病人的火车还没有来到。我强制着自己镇定,再镇定。我不安地想:这对我来说可能是一件棘手的事,我不知道她的情况怎么样,为什么发生晕厥?低血糖或癫痫或美尼尔氏综合征……</p><p class="ql-block"> 载着病人的货车终于徐徐进站了。车站值班员、站务员和我一起围了上去。天啦!眼前的情景令我大吃一惊,这是个年轻女孩,已经死了。呼吸停止、心跳停止、瞳孔散大到边缘且固定。我判定她发生了心源性晕厥,继而猝死,至少死了半个小时以上。这是38年前的事。我清楚地记得,她静静地躺在那里的情形,她的亲人得到这个坏消息后会怎么样?她的男友又如何面对这吓人的场面?我弄不明白,为什么那个电话始终令我不安、令我回忆?</p><p class="ql-block"> 许多年以后,我才找到答案。我和那个女孩都在那一瞬间远离了青春。她在那一瞬间失去了生命,我在那一瞬间走向成熟。</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255, 138, 0);">(图片说明:肖菊芳和我。还有许多同事,都将最好的年华奉献给了山区铁路。)</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255, 138, 0);">(图片说明:我在山区医院留下了青春。)</b></p> <p class="ql-block">  1990年4月,我去郑州铁路中心医院进修了一年零两个月。本来进修一年时间,中心医院急诊科缺医生,科主任直接跟六里坪医院领导联系,留我多待了两个月。这两个月不仅给了处方权,还给了红处方权(麻醉药品)。我从来没有开过红处方,对于麻醉药品,我一向小心谨慎。有一次,列车员从火车上送来一对穿着很时尚的母女,来到我面前。年轻女孩用手捂着胸口,说胃痛。我还没来得及问病史,她迫不及待地说:“医生,我胃痛得很,赶紧给我打一针杜冷丁吧”。这让我警觉起来。再看她,面色苍白,有气无力,焦虑,坐卧不安,还不停地打喷嚏,我拿起听诊器一听,心脏咚咚咚跳得很快,血压也偏高。“你这是毒瘾发作了,赶紧去戒毒所!”她母亲凑过来,低声求饶,“医生求求您,打一支杜冷丁就好了,我们出高价!”边说边翻钱包。我赶紧让值班护士引导她们去了戒毒所。</p><p class="ql-block"> 进修期间,见到逝去最多、最快、最难治的就是血液疾病,说走就走了。我惊诧于生命如此不堪一击,如此脆弱。</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255, 138, 0);">(图片说明:这个15岁女孩,长得很漂亮,患急淋(急性淋巴性白血病),持续高烧不退,住院半个月,无声地走了。)</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255, 138, 0);">(图片说明:这个年轻女孩24岁,结婚才三个月,诊断急粒(急性粒细胞性白血病)。她发病很急,进展很快。最初,刷牙流血不止,迅速高烧,贫血。我离开血液科时她还活着,没过多久也走了。)</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255, 138, 0);">(图片说明:这是郑州铁路中心医院血液科护理部办公室,我管着两个大病房共16个病人。)</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font-size: 15px;">(图片说明:生病是一场或大或小的灾难。当医生的日子,每天都要记录病情的好与坏、正常与意外、甚至生与死。)</b></p> <p class="ql-block">  当医生的日子,见过最多的就是生与死。送走了很多人,也成功救回了很多生命。在抢救室里,经常能感受到一种极短暂,但又永恒的目光——脱离死亡之线的一瞬间所有的目光。这是人类包含着恐惧、惊异、感激等无限丰富的情感。我满足于这种状态和感觉。医生是崇高的职业,也是忙碌的职业,每天穿过一长串琐碎的日子,留下的是病人亲切而信任的目光,这些让我有无限的悠远的慰籍。医生的价值需要被肯定、需要被承认、需要被发扬光大,需要从一点扩展成一片,然后,一片片,一面面笼罩着一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