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小桥

尤兆玲

由堰头桥向北，紧靠泇河东岸，依次排列着三个村庄: 东堰头，东址坊，夏家庄，区间不过七八里。出夏庄沿河堤向北走几步，就是一座小桥；小桥再向北二三里，是小岭水闸，五八年修的。走过水闸又是二三里，就到了东坊上。东坊上后面一里路，是圈里村，后来更名金岭村。小岭乡就因它改叫金岭乡，现在又变了，叫苍山街道。

夏家庄，生我养我的故乡！东泇河昼夜不息，流经这里，给家乡带来了数不清的福祉，也承载了我童年无尽的欢乐！特别是村北那座古老的小桥，也叫北桥头，围绕着它发生的许多有趣的故事，至今仍在我的记忆里……

春天，两岸泛青，河水欢快地流向远方！河里水草茂密，安静地铺张着那远古的绿色，小桥周围也响起阵阵蛙鸣。农谚说:蛤蟆打哇哇，四十五天吃谷者(面疙瘩)，意即一个半月后就该收割麦子了。这在那个清贫的年代，青黄不接的时候，这阵阵蛙鸣，无疑给人们带来欣喜和向往！而布谷鸟清脆的叫声，也首先在桥边树林的上空响起。

最热闹的是夏天，小桥下游是孩子们的乐园。他们在河里捞鱼摸虾，戏嬉打闹！到了晚上，劳碌了一天的人们纷纷来到河里，洗去一天的暑气，然后在岸边铺上苫子席，看着夏夜满天的繁星，欢乐地闪烁在湛蓝的天空中，河风习习，很快就进入梦乡。

那个年代虽然清贫，但却无忧。我的童年和少年，那美好的时光，就在这无忧无虑中，伴着小桥流水，伴着河边流萤，在我身边，在我背着书包上学的路上，也在母亲缝补衣服的针线缝里，一天天地流了过去。

俗话说: 有讲理的大路，没有讲理的河崖。

炎热的夏天，妇女们大多都是晚上下河洗澡；男人则不同，不论白天黑夜，他们随时可以洗，这是常规，无可非议。而小桥附近，就是他们经常洗澡的好去处。

一天傍晚，夏家庄一位中年男子正在小桥北边背对着小桥洗澡。回头发现一妇女从西边走来要过桥，他想穿衣已经来不及，只好急忙藏身桥板下，只露着个头喘气。按说他已经做得很到位了，该女只管走过去，并不难为情。然而她却不依不饶，强充贞节女，走过桥头就亲娘祖奶奶地骂开了！男子忍无可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赤裸着从水里钻出来，赶到这个妇女面前，一边作辑一边赔不是:“大嫂子别生气，都怨我！”妇女向左转脸他就转到左边，向右转脸他又跟到右边，直羞得她无处躲闪，真是自取其辱。

这个故事以后传了出去，人们在谈笑之余，也谴责这个妇女不识抬举，做得过分，活该受辱。

另有一次，是小岭完小、诊所、供销社等单位的十几位工作人员，傍晚时分相约来到小桥头，一边啦呱一边洗澡。忽见学校的一位女老师，周玉萍老师，走过来要过桥。大家忙着要去穿衣，只见周老师大方地一摆手说道:“都别动，我走过去就是。”然后大伙都静静地蹲在水里不动，周老师从容的从桥上走过去。大家都轻松地舒了口气，交口称赞周老师到底是有文化的人，做事大方得体，给别人方便自己也方便。

小桥年代久远，历经数百年风雨，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也流传着许多惊悚的故事。所以这里白天热热闹闹，一到夜晚，总是透出几分恐怖和神秘。

夏家庄一位姓杨的村民，身为男人却天生小胆。一次外出回来晚了，来到桥头天色已黑，他心里特别紧张！走在桥上两腿发软，好不客易挪到中间，一对在桥板下上宿的野鸭子受到惊扰嘎嘎叫着飞了出去，当时就把他吓得晕倒在桥板上，幸亏后面有人来，才没出事。

其实人往往都是自己吓自己，不信邪也就没有事。小岭诊所一位姓赵的医生，家是后东柞，七十多岁了，来回上班都要经过小桥，小桥北边停着一艘废弃的小船。一天晚上他从诊所回家，刚走到桥上，就听到船上有响动，他猜思有鱼跳船上去了，就过去查看，结果什么也没有，他也不害怕，就慢吞吞地回家了。第二天他来上班，把这件事当作笑话讲给别人听，说自己从来不信鬼神，也没出过什么危险。

夏家庄的阚玉民，我叫他表叔，为人热心厚道，在庄上威信很高，就是胆量不大。一天夜晚他在小桥南边堵堰捕鱼，因为夜深人静鱼特别多，所以很快就张满了一苏笼，他高兴地倒桶里再张上。很快第二苏笼又满了，他就有点犯嘀咕，但还是倒出来又张上了。不一会儿第三苏笼又满了，这回他什么也不顾了，撂下苏笼就跑，来到家还吓得话都说不周正，他告诉家里人，自己遇到了鬼来帮忙逮鱼，幸亏他跑得快，不然就麻烦了。等到天亮以后再去看，鱼具都在，鱼全跑了。

其实来这里逮鱼的人多得是。我的两个弟弟和几个表弟，小时候在这里捞鱼摸虾，经常半夜才回家，他们不知道害怕，也就不会有怪事发生。

北桥头向东不远有一大汪，人们都叫它鸭子汪崖，相传也是“很紧”的地方，据说有人半夜里都听到过鸭子鬼呱呱地叫，走到此处被鬼迷路的故事也有好多个版本。夏家庄到小岭一里路，中间必须经过鸭子汪崖。

那时我父亲在小岭诊所工作，每到晚上才下班。有一天夜晚，父亲领着我从诊所回家，走到鸭子汪崖，我很紧张，一手揽着父亲的胳膊，一手拿着手电筒，怎么也捏不着，我告诉父亲“电灯棒子不亮了”，父亲接过去一按就亮了，还边按边说“这不亮了吗，这不亮了吗！”然后父亲教导我，不要听信那些胡说，都是吓唬人的，没有真事。

我大弟七岁那年，他在家里拣到两块钱，这在当时可是一笔大钱。正巧第二天是农历三月二十一，小岭逢春会，既买好吃的又买好玩的，他竟高兴地睡不好觉了，还没鸡叫就起来赶会去。走到鸭子汪崖，看到街上黑灯瞎火，连个人影都没有，他就靠着汪崖睡了一大觉，天亮醒来平安无事。不知道就不害怕，不害怕就没有事。

这些都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故事了。

往事已矣！

时代在发展，故乡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生活水平不知提高了多少倍！然而那条大河，却因为工业化城镇化的推动而逐渐唱衰！由于卖沙者的贪婪，沙滩消失河床裸露，河水变浅变混，鱼虾难觅。近年来，村前村后先后修起两座大桥，小桥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故乡的小桥！

数百年来，它默默地付出，最终消失在历史的深处。怀念这座小桥，其实是怀念一段过往，重温人生的初期片断。那清甜的河水洁净的沙滩，游动的鱼群，呢喃的春燕，还有那河边的杨柳，月色映照下的粼粼波光，都是那么灵动，那么亲切熟稔！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岁月走远，物换星移。然而那座小桥，却永远在我心中，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