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 巴

爬山虎

　　前些天陪老母亲闲聊，无意中说起了老家的一些轶事，自然也聊到了“哑巴”。之前哑巴就住我们家隔壁，没少得到母亲的关照，后来被安排到鹅湖镇敬老院去了，母亲只要到了鹅湖都会抽空去看看她。随着年事已高，特别是近年来身体不太好，很少走动了。听说哑巴于一年多前接到县福利院来了，都同在一个县城里，母亲眼里满是关切、兴奋的眼光，说很想去再看看她。

周末，一个阳光和煦的下午，开车带母亲到了坐落于浮梁镇查大村的县福利院。因为在疫情期间，福利院实行封闭式管理，我和工作人员说明来意后，工作人员叫我们只能在大门口等，她去楼上叫哑巴下来见我们。

　　一会儿工作人员回来说，特护人员正在给哑巴洗澡，让我耐心等一会儿。等她的空档，我们了解了她在福利院的一些情况，一位方姓的负责人说，福利院各方面条件都挺好的，哑巴生活能基本上自理，也很听话，能自己吃饭，自己上卫生间，就是需要特护人员定期帮她洗澡、洗衣服。另外她有点“好吃”，看到其他老人吃零食时，就跟人家讨，讨不到的时候，就“嗷嗷”直叫，抽打自己的嘴巴，当然大家看她可怜，大多数老人都会分给她吃。估计是家里没有一个亲人吧，是个可怜的老人，来福利院一年多了，没有一个人来看过她。

不由得记起哑巴住村里时的形象，她很瘦，总是一身脏兮兮的，头发很短但脏乱得像个草鸡窝，向前弓着身子，眼神呆滞，流着口水，衣衫褴褛，破旧不堪，永远是踏着一双不同款式、质地的破鞋，时不时地向你伸出那满是痂壳的手讨要东西吃，要么掏拾人家扔掉的吃剩或过期的东西吃。但她的身体却一直很好，几乎没生过病。“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这是儿时从她身上体会到的最深刻的体验了。

　　“她来了，你们看是她吗？”我的思绪被方负责人的话打断了，我和母亲在栅栏外一同向楼梯口望去。“是她”我和母亲有种莫名的兴奋。她正被护理人员领着朝我们走来，那向前微弓的身形一看就知道是她没错。等到她慢慢走到我们面前，我的眼前一亮，一身大红的崭新的棉睡衣，一双暖和的毛绒布鞋，头发还是那么短却干净利落，皮肤白净红润还很细腻。她看到我母亲时，竟然像孩子一样眼神一亮，开心地笑了起来。旁边的老人及工作人员问她是否认识我们的时候，她连连笑着点头，接着她竟主动从栅栏里伸出手来和母亲牵着手久久不肯松开......

　　很欣慰可怜的哑巴在晚年能得到这样的生活待遇。掰指算来，“哑巴”今年应该七十多岁了，她是个从小在“黄连”里泡大的岭上人。她是岭上一个穷苦女人的私生女，先天性的语言障碍，后来嫁到我们村里一个叫“秋开”的智障孤儿，因为两个人都没有劳动力，也没有生育能力，一直吃着“五保”，秋开比她要好一些，会自己做饭吃，他们就住在我家隔壁一个破旧的公屋里，两个人相依为命，合作社的时候老公帮生产队里放牛，记得儿时还跟他一起去山上放过牛呢。八十年代初期，秋开因病去世，只留下哑巴一个人，她不会做饭，就算有大队里“五保户”的粮油补助也没办法生活下去，当时又没有敬老院之类的设施，这可怎么办呢？

　　冯村隶属浮梁县鹅湖镇朱锦村委会，是个偏远的山村，有四个村小组，村民主要以种田为生，哑巴就在我们冯村一组，当时组里十户人左右，村里人简单地把他老公埋葬后，一组的村民开了个会，讨论哑巴今后的生活怎么办，最后形成一个统一又非常朴实的意见，那就是大家轮流供养她，每家一个月轮流下来，这一决定就一直延续到2015年底，足足三十多个年头。

三十多年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但唯有这件事是冯村一组人永恒的使命。遇到农忙的时候，顾不上自已吃饭，也要从田里赶回来弄饭给她吃；逢时过节或者走个亲戚，都会把哑巴的伙食安排好；看到哑巴的房子漏水了，会帮她翻漏；有几个当时的户主老了去世了，并由他们下一代接起这根接力棒，三十多年如一日地一直供养着她。

　　民风淳朴的家乡-冯村

“哑巴”是大家对她很自然的称呼，很少有人知道她真正的名字，更不知道到底多少岁。其实哑巴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李观珠，48年出生。我也是在2015年村里人带她到县中医院做白内障切除手术，看到住院单才知道的。

哑巴是个很有思想也很有母爱的人，年轻的时候，她会把自己的破衣服裹在一起，做成一个娃娃当作自己的孩子放在被子里天天哄着她睡觉，宝贝得不得了。当时有个顽皮的同伴把她的“孩子”从被子扯出来当作皮球和大伙儿转来转去嘻笑地玩着，哑巴急的眼泪都出来，“嗷嗷”直叫，追着上来要把“宝贝”抢回来，可她哪跑得过这些玩劣孩童呀，当小家伙们玩累了再扔给她的时候，她紧张地把它抱在怀里焐着，用一种关切的眼神看着它，轻轻地抚拍着它，生怕它再度受伤了似的，嘴里还轻轻地呢喃着什么，好像在说“没事了，不怕，妈妈在这里”。

　　她是个很聪明也很知恩图报的人，只是她的报答方式不同。你和她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能听得懂，只是听力不行，你得和她大声叫着说话。在大家轮流供养她的时候，一个月满了，她知道下家该是谁家，她会很有规律到下家去端饭菜而不会错；遇着打风暴的时候，村里人下田干农活去了，她会帮着你收衣服放你家里绝不会弄错了人家；遇到谁家磨米做粑的时候，她会主动去帮你磨磨；听到你家孩子的哭声，她去主动上前去帮你哄着。只是因为她长期不洗澡，身上很脏而且异味很重，村里人不太卖她的帐，不让她帮着做事。还有的大人总会拿哑巴来吓唬孩子，说你再不乖，我就把你送给哑巴家做她的孩子，这样小孩再怎么哭闹也会乖乖的不敢再闹了，这也是哑巴多年来心里一直很憋屈的事。

　　转眼到了2015年，哑巴患上白内障，渐渐变得失明了，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哑巴很着急也很痛苦，不停地用手去抠甚至拳打自己的眼睛，还不时会小木棍来戳眼睛，以为这样可以恢复视力。村里人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这不听说县里有政策可以免费帮助白内障患者做切除手术，于是大家又张罗着带她到县中医院做手术帮她恢复视力。

考虑到手术要和医生、护士近距离接触，住院也得和其它病人住同一病房，她身上的异味太重，怕对她的手术有影响。住院前，母亲跟她说带她去医院开刀，帮她治眼睛，可以让她将来看得见。哑巴听到这个十分开心。母亲连续帮她洗了三天的澡，给她换了身干净的新衣服，将头发简单地剪梳了一下。从村里到医院，各个环节的术前检查，村小组长清顺像伺候自己家人一样将她背上背下，手术后还在医院精心地照料她整整一个晚上。

术前检查时查出她的血糖偏高，又没有亲属签字，医院怕有风险，不想给她手术。想起哑巴因失明痛苦的样子，在了解清楚她这种状况可以手术的情形下，村里人强烈要求手术，所有的风险由我们村里人承担，绝不找医院麻烦。院方终于被感动了，村委会主任亲自在手术单上签了字，医院针对她的特殊情况，做了科学细致的手术方案，哑巴出奇得乖，全力配合手术治疗，手术很成功，在术后第二天，随着摘除她眼睛上的纱布，哑巴又重见天日了！哑巴的脸上露出了难得开心的笑容，那笑容令我至今难忘，那分明是一朵灿烂的生命之花！

　　村小组长冯清顺

随着视力的恢复，哑巴回家了，在村里人亲切的眼神下，哑巴轻松地迈进了自己的家门，这个偏远的乡村又恢复了宁静。村民们做好了准备，将继续供养着她至到终老。

那次出院后，哑巴的事逐步引起了有关部门的重视，随着公益设施的不断完善，鹅湖镇敬老院已经具备了能妥善安顿哑巴这样智障老人的生活。出院两个多月后，哑巴住进了鹅湖镇敬老院，那里的生活条件大为改善，吃穿不愁，生活更有规律了，身上也干净多了。哑巴很珍惜这样的生活，在敬老院很听话，从来不乱拿别人的东西，院长说她很善良、很懂事，只是不会表达而已，是个乖老人。母亲和村里人隔三差五地会去敬老院看望她，当她看到村里人的时候，总会十分高兴，就像看到自己的娘家人来了那样开心。

在鹅湖敬老院呆了四年后，哑巴又被接到了县福利院，条件更上了一层楼，福利院对哑巴这样的老人还安排了特别护理。相对年轻时生活的苦难岁月，哑巴现在过着的是一种衣食无忧、天堂里一样幸福的生活了。

　　哑巴是不幸的，出生在那个贫穷困苦的年代，加上自己凄苦的身世，又身患残疾。但哑巴又是幸运的，活在新中国的太平盛世里，得到了全社会的关爱，以至能够安享晚年。

让我们记住那些默默无闻而又朴实无华的村民，是他们曾经三十多年如一日地供养着这样一位老人。爱的真谛无关于轰烈，而在于真心帮助他人，尤其是弱者，有时我们身边发生的看似习以为常的关爱其实就是一种人间大爱！

让我们祝愿如哑巴一样的弱势人群，能够平等自由地有尊严和我们生活在同一片蓝天，共享人世间的一切美好。生命没有贵贱之分，每一个生命都是浩瀚宇宙长河里一朵灿烂的浪花，都能迸发出最炫丽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