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拜老母亲

美友13457771

<p class="ql-block">小时候关于母亲的事,我依稀记得还很清晰。在上小学期间,个别同学都耻笑我娘既是乡巴老,又是千弄瑶寨里的文盲婆子,我就是肓婆子的儿子。那时我特别气愤,但又打不过人家,只好忍气吞声。幸亏与我同学的发小黄善勇知道后,帮我出头,把他们轰走并不忘威胁道:“谁再敢欺负我小山子同学,说他妈的坏话,我绝饶不了他。我会把他打的满地找牙!”</p><p class="ql-block">当我听到壮族发小善勇说出这狠话时,不知咋的,眼泪止不住地涌流。虽然那时我还在读小学一年级,懵懂幼稚,但只要牵涉到我妈的事,我就特别敏感。</p><p class="ql-block">在我有记忆里,母亲在我开始上学时,就特别的辛苦劳累,为了一家人能住在不漏雨的屋子,她一年四季像车轮转般,常常夜以继日地上弄达山中去割茅草、凉晒干又梱好后一担担肩挑回家,剥开竹子编成一片片放好,就等待亲戚来访时,顺便让他们上屋顶帮助掀翻旧的,换上新的。尽管农活如高山压身得很累累,家务又繁琐,我们五兄弟姐妹的吃住穿用全是老母肩上一个人承受着。因为母亲的两任丈夫都在三、五年间先后都因超负荷劳动,接二连三早早英年(年仅30多岁)离她而去,留下最小的儿子仅周岁(笔者),大的也只有十二、三岁(大姐)。尽管命运如此不公,但母亲从没忘了她的二任丈夫的小儿子我。</p><p class="ql-block">那时日子很苦,生活特艰难。在我的记忆中,家里每年青黄不接三、四月荒,家里至少断饮一二个月是正常的。从来没有早点,中、晚餐大多不是木薯粉,就是红薯粥,所以我常带熟红薯去学校,回家晚餐还是红薯饭(红薯加少量玉米粉或者山中野生的树叶磨成粉)。那些粉吃多了,易生风,肚子会痛。我妈妈每次盛饭时,总是将以上薯粉扒开,给我和三姐多盛玉米粥,然后她自己吃木薯粥。记得有一次生产队长黄善立专门上门揭开我家里锅盖,见到锅底锈蚀斑斑,也无奈摇摇头,摆摆手说:阿婆啊真苦了孩子们呀!</p><p class="ql-block">我姐弟俩从小就在母亲的安排下从事体力劳动:不是与三姐一起去挑水,就是放牛或上山陪母亲砍柴火。记得我四岁半就开始学做饭,人没灶台高就垫个板凳。现在想想,也真有趣。那时家里自留地里,除了京白菜、苦麻菜,就是罗卜了。我记的最初切罗卜丝,切的很粗。来走亲的婶婶看到了还开玩笑说:“怎么切成牛栏方方(关牛的门方很粗)。”对于四山岁半的我来说,我只能用企盼的眼神看着婶婶,她摇摇头,然后拿起刀,重新在我的牛栏方方上改切。当时虽然小但我看得仔细。因为我知道,妈妈体弱多病,希望能帮妈妈分忧,主动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事。然而在我记忆中,最美的食物,是我老妈当时所做的南瓜玉米饭、红薯野菜、木薯粉粥锅巴,甜甜的,香脆可口。</p><p class="ql-block">记忆有时候很奇怪,明明想忘掉的事情,却偏偏忘不了,反而越来越清晰。在小学五年级那年假期,母亲在三兄的强烈要求下,终于答应从远离村庄的荒凉弄达山中居住几十年的住所,迁移到壮族大庄村伏灵屯建新家。</p><p class="ql-block">可对于农村人来说,建新家谈何容易?打屋场(方言:宅地基),打泥巴砖,还要上山砍柴草来烧烤几天几夜……工序多且复杂。加上白天要出集体工,干农活,只能在夜间、晚上在四周沉寂,于月光下,我二兄、三兄与母亲一起打砖干个通宵。有时我与三姐也过去帮忙。当时母见我姐弟俩困得欲睡,就在耳畔轻语:“小山子(昵称笔者),莫困,我们家快有砖瓦新屋住了。”妈眯的举动,让我和三姐一直坚持着。</p><p class="ql-block">写至此,最令我感动难忘的父老乡亲的大力支持力度,乡亲们不仅帮我们上山砍柴草给我们烧烤泥砖,而且还为母亲出谋献策。特别是邻居黄善先老父亲的无私援助,对我们打砖场给予了高度重视及帮助。由于我们居住大山里,离打砖场还有十多里远,所以每当突然下雨的时候,都是善先的老父亲率领一家四口人急匆匆地赶到砖田里,用稻草严实覆盖着那些泥砖,不被大雨淋坏,一出阳光,他们一家又马上过去掀开晒干……可以说,在我们从大山深处迁移到壮庄伏灵屯定居(1970年),从安排田地打砖、宅基地的选扯乃是组织大小砌筑新房,几乎都是黄善先老父亲的亲力亲为,可以说是功德无量。为此80年代后,我每次从军队回家探亲,都忘不了给他老人家送去一两条香烟及一些红包,以表自己的感恩之情。</p><p class="ql-block">在母亲的率领下,全家终于在暑假内把新屋建好。说实话,辛苦我不怕,我就怕母亲的旧病复发。一直以来,继父总认为这是在教练我,但他并不知道自己来抚养别人的小儿子我在学校所受的“待遇”!生活细节中,让我明白继父并不爱我亲生母亲。因为爱自己的老婆完全可以原谅老婆的所有缺点,也许因为母亲年龄过大了,不能再给继父生出一男半女,更何况来养他人的儿女。所以他总是无理取闹,最后继父真的离开了我们又回瑶寨中与一眼瞎寡妇一起抚养五个孤女,不久又生下了一个女儿。为此,我就有了三个父亲、四个母亲(有同母异父的一个大姐,二个哥哥,有同父异母的二姐,有同父同母的三姐,还有继父继母的六个小妹妹。)</p><p class="ql-block">第二年(大概是1971年)新家总算全部搞掂。当时我记得家里为了款待木匠师傅,让我杀鸡,那是我的第一次。在三姐的配合下,我大着胆子,一刀把鸡脖子砍下,鸡一弹,鸡头不知被甩到哪里去了,一直没找到。木匠师傅说,这不吉祥,吃完饭什么也没说就走人了。这事过后,“灾难”真的马上降临了。</p><p class="ql-block">记得搬新家不到三个月,我的母亲旧病复发。一日深夜,母亲边嘀咕着我无法听懂、理解的疯话,边开门往外走,说要上都市过好日子去。我在半梦半醒间跟着她,只见她手指着天说:“观音菩萨,我屋里有鬼来了……”看到母亲这样,我很恐惧,可又想不出什么办法,只能拖着母亲的手(怕她走丢),一直到屋外20米的大榕树下。</p><p class="ql-block">虽然当夜月朗星稀,榕叶清晰,但在我眼里也都成了婆娑的鬼影。妈不肯回屋,我也实在没办法,双膝跪下边哭边说:“妈,你走了,我和三姐怎么办?”老母亲一愣,过会才说:“我莫出门(去)。”此时我三姐也匆匆出门来了,姐弟俩一边哭,一边拖着老母亲回屋。虽只有20米之遥,可对我姐弟俩来说比“长征万里还要长”!在我和三姐的软磨硬拖下,母亲终于回到了屋里。在那过程中,我发现妈咪一直在擦泪,只不过她没哭出声。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和三姐才留下的(因为大姐已出嫁,二兄也去千里之外陪他岳父岳母生活,三兄去百色当了工人。家里仅有三姐与我陪在母亲身边)虽然我当时还小,但直到现在,我的头脑中仍时刻会出现那晚母亲离家的悲痛场景。</p><p class="ql-block">2003年春节初一,非典疫情来袭,全国人民都在抗疫,我带着女儿骑着摩托车从县城回乡下探望母亲,她仍不顾我和二兄反对,去村屯乡亲家买只鸡,说她的小山儿难得大年初一带着孙女回家拜年。当时我听到老母亲这句话,伤心不已。她都98岁了,还在挂念着自己的小儿子、孙女!母亲把我给她老人家的钱都攒着,就盼着我回去,能吃上一顿我最爱吃的家乡土鸡肉……</p><p class="ql-block">哎!我这辈子辛苦劳碌的老母亲啊,儿我能拿什么回报您?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见她买着土鸡和谷子鸭,对我兄弟俩说:“山儿,你们随便谁弄干净都好!”我和哥都心疼妈咪,没办法,只能按老人家的意思办。突然,我发现母亲买来的谷子鸭在换毛,有很多血毛(方言:换毛的时候出现的鸭毛)特别难弄(方言:难修理干净),但我因要准备其他菜,只好辛苦老哥了!哈哈哈哈!中餐,为了适合母亲的现状(没牙) ,我在炒鸭前先炖好,然后再油爆,这样母亲就能入口而化,吃来才香!</p><p class="ql-block">那大年初一,屋外淅淅沥沥飘着毛毛细雨,天空一片阴沉,偶尔听到乡间有公鸡“喔喔”打鸣或几声鸟叫。中午12点多钟,高压电又把我村屯这边的电闸拉了,门出不了(非典爆发以来就没有三马仔进出村庄往城镇了),电视也没得看,实在无聊得很……静静想来,非典疫情爆发已有月余。在这一个多月里,全国上下该隔离的隔离,该住院的住院,该上街的必须戴上口罩。(特别是正月里)街上大部分店子大门紧闭,只有超市和少数代销店正常营业(通过正常途径批准),所以显得一片萧条……</p><p class="ql-block">“非典病毒”来袭,人的生命太脆弱。我和哥哥觉得母亲这么大年纪了,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只有趁母亲有生之年多孝敬,才是我俩最好的孝道!而那些等到百年归宗再大张旗鼓开道场,唱悲歌,跳鬼舞,吃吃喝喝,全都是骗人的把戏。怎能比得上父母活着时的尽孝心、温声笑语暖三冬,让父母在晚年的不多日子里,尽可能欢心快慰情酬度余生,这样做的儿女,才能为自己更为儿孙积功、累德无量,从而达到人生圆满落幕的!</p><p class="ql-block">2002年清明节回家,跟着母亲去地里,看到柚子花诗兴大发,作诗《橘花香满山》:又是一年新春到,百花凋零橘花笑。远望青山碧空尽,俯瞰香柚满坡俏。当时我母子在挖红薯,因我下锄不准挖烂了几个,妈妈发现,边捡边说:“山儿啊,小心些,别挖烂啊!挖烂真的太浪费了!”老母亲离开我们虽已有18年之久,可至今我一直觉得:有妈在,家就在,妈走了,真的只剩归途。</p><p class="ql-block">说句实在话,自从1986年我有了孩子,才理解妈妈的爱有多沉,有多深!妈妈总是把最好的留给自己的儿女,所以无论是过去、现在、将来我都迫切要求年老的父母,都该来与儿女一起吃住,欢度晚年,与儿孙尽享天伦之乐……但母亲生前总是笑着说:“山儿,我不来,我在老家还自在些。等有一天我实在走不动了,我就去你那!”我默默点头,背过身去,泪水又涌出了眼眶……</p><p class="ql-block">如今,都去了天堂的父母,也都老至“走不动了。”连人也无影无踪的时候,只能成为我供在房子中央的小小香炉里,待到节假日时,点上一支香敬上不孝儿子的心意,以此来悼念寄托对父母的养育之恩……这就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哀人生。</p><p class="ql-block">作为儿女的该知道,树想要静止,风却不停地刮动它的枝叶。因为树是客观事物,风却是不停流逝的时间,而时间的流逝是不随个人意愿而停止的。多少儿女感叹作为人子希望尽孝双亲时,父母却已经亡故。首先,我们该尽早明白,人力的作用范围始终有限,即便我们再强大,一些客观世界的规律始终是我们无法左右的存在,因此我们在尽人事之余,亦需明白,很多时候也要学会“知天命”调整自己去适应世界。其次是更要清醒认识到,人之生老病死也是我们无法左右的事情,所以趁父母还健在,我们要珍惜时光,好好孝顺他们,珍惜眼前人。孝在当下,敬在眼前,人生才能少留遗憾或者没有遗憾。</p><p class="ql-block">2021.1.25.凌晨两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