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厩餐馆（旅行的艺术）

毛歌

我们途径一个小镇，有个同行的朋友说他有一点饿，需要安慰一下他的胃。这个提议立即得到了大家的同意。路边有一个指示牌，拐进一条小路，就是一个取名“马厩”的餐馆。

马厩餐馆紧靠着一条小溪流，如果不注意，这条溪流就会被岸边的柳树和梧桐树完全覆盖，要走近了，才可以发现柳条下面的光影。时间正好是初夏，青蛙隐藏在各种杂草底下，能够在长途旅行中，听见成片的蛙声，不亚于看见前来迎接旅客驻店的热情老板。很久之前，有人用打尖这样的词语来表示旅途的停顿，用歇脚来回应漫长的旅程。我是喜欢“歇脚”这样的词语的。这种词语有一种奇妙的让人动心的感觉。你在走路，你在旅途上，你依靠的是双脚。即使我们坐车去另外一个地方，你也得从车子里面走出来，再和你说的事物发生关系。在西班牙的古堡托莱多，你会喜欢上漫步的。在这样的地方，漫步有如阅读一篇诗情画意的长篇散文，连上下承转的地方都给你安排得恰当好处。我说的是那些拐角，以及抬起头来看见的一绺一绺的光影。高大的石头墙，既演义了过往岁月的战争故事，也造就了今天一个真正的旅行者就如此光影而表达出来的敬意。这种来自于天国的永恒光芒，除非我们仰望，否则我们会感觉不到它自身的神圣品质。我们的颈脖支撑着我们的头脑，这个思考的利器和无限的思想的熔炉，也允许我们低头沉默，仿佛亏欠了命运巨大的福分，更允许我们抬头仰望 ，去敬拜和臣服超越我们局促不安的现实的远大图画。擅长于描绘天国福音的艺术家一次又一次引领我们面对现实， 他们要做的事情是，反复警示我们，确实有一个伊甸园存在着，并且暗示，我们真的是从那里来的。

马厩餐馆，就其名字本身来说，是和马厩有关系的。宽大的室内空间以及超乎寻常的梁柱，看得出来改造的所有痕迹。这和我们看见牛栏山或者走到外婆坨是一样的。外婆坨距离我们家大约八公里，是一个狭长的山冲，父亲告诉我，那里的人家大多生女，女儿长大后嫁到别的地方，逢年过节的女儿们回家，就会拖儿带女。山坨里到处是喊外婆的声音。这种地名听起来充满故事，也符合历史因缘。我曾经在温州的一个村子里看见巴黎别墅，在北方一个以桦树林著名的沟谷里听见一个人说他要回到他的香榭丽舍庭院。实际上，温州的村子和桦树林的沟谷，本来应该拥有自己的名字的，但是，它们没有。它们在今天失去了自己的名字，所以对它们来说，始终有一种失落感。比起人的命运来说，一个地方的失落感会演变成一种灾难，一种困惑，一种无法弥补的遗憾。只是一个地方就如一座山一片沉寂的石头，它们不做声。洞悉一个地方世事的悲凉，比起洞悉一个人的沧桑来说更加艰难。旅行者常常在一个地方徘徊，常常左顾右盼，常常临走之际还要回头，是有内在原因的。即使像我的老家，你要在山村找一个人问他眼前的田地一亩可以产多少斤稻谷，他会大瞪眼睛，甚至咋舌的。田地荒芜很久了，各种杂草为雀类的生活提供了丰富的食物和嬉戏的世界，也为蛇提供了隐藏的阴暗角落，它们的毒液随时可以进攻猎物，吞噬青蛙。好在淤泥里依然生活着无人记述其历史的泥鳅，它们在肥沃的泥土里代代相传。

在离开马厩餐馆的时候，进门的正对面右侧，有一排马蹄铁 ，正方形排布，上面插着一些当地做生意的人的资料，也有艺术家和家教的信息。我站在那里，请同行的朋友给我照了一张照片，在我纪念一些行踪的时候，我不至于找不到任何激活回味的资料。什么是回味啊？旅行如果失去了回味，旅行的艺术之花会是枯萎的。

（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