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油坊镇大运河

鲁继田

<p class="ql-block"><b>  京杭大运河流经河北省清河县油坊镇,油坊码头曾经商贾云集,很是繁荣,这篇回忆文章,是我的同学钟九菊撰写的,读来十分亲切,经作者同意我制作成了美篇与大家分享。</b></p> <p class="ql-block">1970年钟九菊在油坊联中任教</p> <p class="ql-block">1974年和爱人及儿子</p> <p class="ql-block">1975年和军人丈夫在边防</p> <p class="ql-block">1977年和女儿</p> <p class="ql-block">1995年在银川六中任教</p> <p class="ql-block">2013年和老伴在大连</p> <p class="ql-block">2020年在成都</p> <p class="ql-block">2011年钟九菊和老伴张西旺回故里路过邢台,鲁继田和宋翠荣俩口与她们合影</p> <p class="ql-block">记忆中的油坊镇大运河</p><p class="ql-block">作者:钟九菊</p><p class="ql-block">随着时间的推移,世界在变,中国在变,生我养我的地方油坊镇大运河也在变,但无论怎么变,总是抹不去我儿时大运河的记忆。</p><p class="ql-block">一 繁华的古镇</p><p class="ql-block">我出生在河北省清河县油坊镇大运河的西岸,这里有很出名的运河码头,油坊就蹲居在距临清市以北20公里,德州市以南60公里的地方。我家离河岸边不到20米,运河上的风,运河上的雨,河水涨,河水落,那时的人,那时的事儿,那些美好的记忆犹如一幅幅风景画,都铭刻在我的记忆里……</p><p class="ql-block">那时的油坊镇是清河县的经济物资供给转运地。据说清河县及周边县的粮煤油盐、布匹及部分生活日用品,都是从油坊码头运来的。油坊有个单位,我只知道叫县社,还有一个大储运站,里面出出进进的那么多穿着讲究,发式时髦的年轻人,他们工作大概就是分配调拨物资的吧,我的记忆中就有个叫赵紫沛的女同志,长的年轻、漂亮、时髦,朝气蓬勃。油坊镇百里之外赫赫有名,油坊镇的居民也为此自傲,话语之间总是瞧不上那县城以西的老百姓。常常说:哼,老西乡见过河吗?喝过河水吗?西乡的人也十分羡慕运河边上的人识多见广。那时有句俗话:吃河水管得宽,这本来是说那些爱管闲事的人,管自己不该管的事,但也说明吃河水的人有管闲事的嗜好和能力。</p><p class="ql-block">油坊镇的集市很大,曲里拐弯有三里长。每逢农历的一、六日是大集,三、八日是小集,每年还有三个物资交流大会,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络绎不绝地来赶集赶会。夏天的大集,因为天热,成集早,散集也早。西乡的女人们三五成群的来到河堤上,她们要看看大运河上的船。她们大多留着齐肩的头发,两鬓的头发都别在耳后,个别的还梳着大髻子,脸红红的。不管梳什么发型,头上都会戴着一条蓝道或红道的毛巾。穿着只有串亲戚时才上身的花大襟褂子,手里挎一只竹篮,上面盖一条毛巾。一到河堤上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河槽上吹来清凉的风。随后她们摘下头上的毛巾,擦着脸上脖子上的汗,微笑着相互传递着内心的稀罕。这河这么宽,你看那船那么大,船上还有房子,船上能做饭不?坐了一会儿,了了看运河的心愿,该回家了,临走她们没忘记尝尝这河水的滋味。她们顺着胡同来到大街上,经常有人走进我家的客栈里,往往总有个人带头说,掌柜的给俺喝碗水呗!跑堂的给她们提来茶壶,来人摆摆手说:俺喝凉水,说着就奔向水缸,抓起大铜舀子,舀了一舀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半舀子。几个人像接力赛一样喝了个美,然后用手一抹嘴说:这河水真甜,肉奶奶的,比井水好喝得多。她们灌足了水,又腼腆起来了,红着脸说声,添麻烦了!转身离开了。</p><p class="ql-block">油坊镇的文化生活并不贫乏。记得储运站(旧称盐店)就搭过戏台子,夜幕降临了,人们成群结队的提着木凳,扛着板凳急忙奔向戏园子。戏园子很大,因我太小,视野不宽,只觉得黑压压的到处都是人。戏台上有好多马灯,我记得有一回是坐在郝二哥的肩头上看戏的,有一个场面,是四个穿铁锈红色的刽子手,把一个穿黑衣服,头扎翠绿头巾的青衣高高举起,我吓哭了。活跃在油坊镇的戏班子,主角艺名大金二银,是姐妹俩,听母亲说是从济南过来的评剧团。当我上小学的时候,就有花荣霞、花荣莲评剧团活跃在油坊了。她们多数演才子佳人的悲欢离合,代表剧目《花瓶计》。油坊镇承载着戏剧文化,戏剧文化也影响着油坊人的生活,给人们的生活添加了色彩。</p><p class="ql-block">油坊镇由于外来人员多,会唱京剧的人也多,每到晚上这些京剧爱好者就凑到一块唱戏。我知道的有十字街药铺的老板程丙子,我的邻居兆梦嫂子,宝香斋酱菜铺的老板于宝玺,油坊公职人员郝书安。我还见过兆梦嫂和郝书安灼的化装剧照“梁山伯与祝英台”呢。那时农村也纷纷成立了剧社,人员是自愿参加的戏曲爱好者,他们农忙参加劳动,农闲就学文化演戏,油坊镇成立了评剧社,社长是郝中山,主要演员有马留俊、崔秀荣等。油坊评剧社大都演现代戏,主要剧目有《刘巧儿》、《小女婿》。这支队伍对提升油坊镇的声誉,提高油坊人的文化素质,起了不可估量的作用。</p><p class="ql-block">二 喧腾的长夏</p><p class="ql-block">运河上的夏天是最美的,故事是最多的。河水漲到多半河槽的时候,南来北往的槽运船只如穿梭般运送着货物。许多满载货物的船只停泊在油坊码头上,等待着搬运工人们卸货,往往船只铺满半个河床。</p><p class="ql-block">每到下午三四点钟,船家的男人们就用小木桶打起黄色的运河水泼在船舷上,接着用很大很大的拖把来回地拖船舷,那船舷马上就又亮又光了。这时往往有船家的女眷带着可爱的娃娃从船屋里走出来,娃娃的背上往往是背着一个大大的八宝葫芦,让人视之一新。听老人们说:这是为了娃娃的安全。这些娃娃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留着尺八长的小辫,这是装饰更是为了安全。万一娃娃不慎落到河里,漂在水面的葫芦就让人一眼看到娃娃落水的位置,葫芦是个救生圈,大人揪住娃娃的小辫把娃娃拽上船,小瓣就是救命绳。</p><p class="ql-block">停泊的船只三天五日是不会启航的,傍晚时分,船公船员就会下船来,到镇上买东西,或吃饭喝酒。当时的油坊镇号称南北三里长街,还有东西街,形成十字的地图。十字街的东街是最热闹的,也算是小吃一条街了。一个个的门脸上都挂着幌子。有卖烧鸡的吴老凤,吴凤专卖店,有卖包子的孙家专卖店,有卖煎饼盒子的,卖饸饹的,卖凉粉的,他们以自己的方式吆喝着。熟肉店也有几家,还有几家饭庄,酒肆就更不用说了。东街的老板娘是最惹眼的,她们穿红挂绿,热情地迎接着远道而来的水上客人。船公船员们挺腰腆肚的进了店,吆五喝六地饮酒划拳。酒足饭饱之后,又买上一大兜熟食,打上两瓶酒,踉踉跄跄地回到船上去了。</p><p class="ql-block">当船只启航的时候,那真是一幅壮美们画卷。向北航行的船只,升起白色的船帆,顺水而下,鱼贯而去,一会就消失在遥远的北方了。向南航行的船只是逆流而上,一只接着一只结伴而行,形成一字长蛇阵,尤其壮观。要想把装满货的船只拉动,就得雇用十几个,乃至二十几个纤夫,祁纤夫们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儿,俯下身子拼命地拉,有时候倾斜的身子几乎与地面成60度角,步伐一致的向前冲。他们不辞劳苦,喊着号子:喂海海,喂海海,喂喂来海海,喂海海……这时号子声就会把两岸周围的小孩吸引到河堤上来,这些小孩也加入到纤夫的号子声中,替纤夫们加油助威,目送纤夫们,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远方。</p><p class="ql-block">夏季的雨是很多的,我最喜欢那时的雷阵雨。阵雨初歇,我们小孩总是最快跑到河堤上,有时会出现东边日头,西边雨的景象,有时是一道彩虹腾空而出。在我的记忆中还出现过海市蜃楼的景观,站在河堤上,眺望运河的西北上空,有楼房,有街道,还有车马穿行,听老人说,这是雨天折射过来的。还有一次我看见了河上的龙卷风,河面上竖起高高的旋转着的圆柱,这圆柱越来越粗,越来越高,直通到天空,运动着迅速地沿着河槽向北跑去,老人们说,这是河面上的旋风卷起的水柱。</p><p class="ql-block">夏季的中午是最热的,可以说是热浪滚滚,难以耐受。那时候没有风扇,更不用说空调了。人们手里不离扇子,可扇的风都是热的。这时的年轻人和十来岁的小孩就乐了,孩子脱光了身子跟着大人扑嗵扑嗵地下河乘凉去了。运河两岸的年轻人水性特好,他们会踩水,会扎猛子(潜水),一个猛子能扎出三两米远。踩水的人只露个脑袋,膀子晃着,脚在水下蹬踹着,一窜一窜地眨眼就游到对岸去了。岸上看热闹的人,手拿一把蒲扇搭着凉蓬,为河里的人喝彩。这时的游泳就变成一种竞技,特别是孩子们你追我赶,再也不讲究游泳的姿式,连狗刨式也拿出来显身手。岸上的人与游泳健将互动,嘻笑声,喝彩声不绝于耳。</p><p class="ql-block">夏季的夜晚,有时特别闷热,我们沿河堤的人家就会把炕席或稿秸拉到河堤上乘凉。那时的天真干净,星星那么亮那么大。我的邻居吴明俊先生是油坊镇的才俊,经营着香油酱醋的生意。那时在我看来,吴先生知识渊博,是镇上最明白的人。我们一群童孩仰面朝天的躺在稿秸上,听吴先生给我们讲天上的星星:这是牛郎星,那是织女星,那是王母娘娘打水的八宝琉璃井。我数了数这七颗星围成的“井”问吴先生,吴先生解释说,王母娘娘打水时登掉了一块砖,所以八宝井成了七颗星,孩子们就嗯嗯的,似乎明白了。接着又指着三颗叫申的星,七颗像勺子一样的北斗星给我们看。讲完了天上的传说,又讲河里的故事:什么鲤鱼锁蛟的故事,什么大青、二青的故事,每每都带给我们无限的遐想。</p><p class="ql-block">夏季的运河是美好的,但也曾叫人担惊受怕。夏季是发洪水的季节,有几次河水上漲超过最高警界限,离堤岸只有尺八了。为了防止决口,人们就在大堤上又修了小堰,堰里的水淤亮淤亮的。这时最怕的是下雨刮风,人们十分警觉,沿岸的买卖店铺一律停业关张,上堤值班。人们把堤分成若干段,值班的人手一只水牌子,巡堤值班的把水牌子传给下一段的人,下一段的人再传给下下一段的人。</p><p class="ql-block">县里的水利官员们在堤上来回的走着,县里的老水利专家是安家那的安老先生,他是我同学安广华的爷爷。老先生身穿灰色大褂,左胸前别着红条子,上面有字,我还没上学不知道上面写的啥。但看安老先生那神气劲儿,让人定心。安老先生走在前面,举止得体,落落大方。眼看水不留情了,安老先生却迈着四方步,面带微笑,有时手还捋捋飘在胸前的花白胡子。守堤的男人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堤堰,心里祈祷着龙王的保佑,祈祷沿河一带的百姓平安。</p><p class="ql-block">往往是经过八天十天的惊险,人们提着的心才落到心窝里。水慢慢地降下去了,油坊镇又恢复了原来的繁华和喧闹。</p> <p class="ql-block">三 收获的金秋</p><p class="ql-block">古人描写秋天的诗句很多,“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我们的伟大领袖毛泽东在诗词里写道:“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我要把二者组成:“天高云淡,水落滩出”来形容秋天的大运河。</p><p class="ql-block">秋天河水落下去了,河床上就出现了不少的小滩涂。这又会形成一幅幅壮美的画卷。收了秋,种上麦子的农民,没事做,就打起钓鱼的主意。他们用纳鞋底的大针自制钓钩,用竿杆或直木棍做渔杆,用活青蛙或蚯蚓当诱饵,在河道的拐弯处走着钓鱼。往往是那大鲇鱼经不起青蛙的诱惑,张开大嘴,一口咬上去,自己上钩了。会钓者每天的收获可真不少。那身强力壮的汉子们,傍晚时分收拾渔具回家,往往是两个人抬着回。有时钓上十斤以上的大鱼就单独就单独抬着,为的是展示他们的能力和成绩。这时人们就会发出啧啧的赞叹声有人不钓鱼,也有不小的收获,那就是拣王八蛋。运河边上有句拣王八蛋的经验话:王八瞅蛋,是说王八下了蛋后到对岸的地方去看护他的蛋,等待蛋破壳。王八要下蛋了,首先找个沙滩,把沙土挖个坑,把蛋下到坑里,然后用沙土埋掩,再用屁股墩平墩实沙土。等把沙土墩的又平又光了,就爬到对岸沙滩上瞅着它未来的宝宝出世。人拣蛋时,需先去找那个瞅蛋的的王八,再到河对面的沙滩上挖蛋,一挖一个准。</p><p class="ql-block">这个时候,小孩子也不落后,他们把淤出的小水塘围起来,三五人合作,从家里拿来小桶,小盆,把塘里的水一桶桶,一盆盆的淘出去。渐渐地塘里的水少了很多,小鱼小虾多起来,孩子们就用筛子,笤篱捞鱼。等鱼捞完了一个个都成了泥猴了。晚上他们会吃到很香的水煮鱼就玉米贴饼子了。</p><p class="ql-block">镇上的女人们很会利用资源。这时河水不再那么混浊了,他们就三五成群的来到河边洗被褥。她们手持挂打、棒槌,把被单子褥单子放在石头上锤打。用了一年的被褥在女人的棍棒下流下黑色的汤子。女人们往往会借这个机会说说家常,东家婆西家女,讲讲荤段子。运河上空不时传来哈哈的笑声。</p><p class="ql-block">四 多彩的冬月</p><p class="ql-block">初冬时分,运河上很平静,老艄公摆渡着两岸往来的人们。人们的脸上带着丰收的喜悦,把一担担粮食,一车车棉花送到岸上进行交流。各取所需准备过冬的东西。这时主妇们又喜悦起来。她们来到油坊镇的集市挑选着各种布料。这个说:这块蓝的给俺小羔他爹的,这一块蓝底紫花的给我做棉袄,再买一块黑的给俺婆婆做条裤子。那个说:我买块红花的给俺大妮做件棉袄……集市散了,她们来到饭店每人吃了半斤焖饼,临走又打上两斤老白干,买上一斤猪头肉,高高兴兴地回家了。</p><p class="ql-block">这期间,油坊镇唯一的澡堂子,也是清河县唯一的澡堂子,烟囱开始冒烟了。这澡堂是刘希明大爷开的,澡堂的历史我不了解,澡堂紧靠着运河岸边,大概是为的取水放水方便吧。快过年了,忙碌了一年的人们要洗去一年的汗水和污垢,洗去一年的劳累和辛苦。轻松愉快,干干净净地过大年了。这时人们不惜花一两角钱享受大池热水的沐浴。泡呀泡,泡得头上冒热气,身上的皮肤变得红红的,就坐在大池沿上凉凉,用那粗壮的大手,使劲地搓着身上。然后再下到大池里泡,只有脑袋露在水面上。这个澡堂不是每天都点火开放的,在我的记忆中每逢油坊大集才点火开放。刘大爷的儿子刘锁哥当时才十岁出头,当水烧热后,他就到澡堂房顶上去敲钟,招呼人们前来洗澡,叮叮噹,叮叮噹……那钟声能敲出音乐的花点来。油坊开着个洗澡堂,来的早了水就热,来的晚水就凉。我小时候母亲带我去过几次,人特别多。洗干净上来可到女眷的雅座间炕上歇息,吃点点心喝杯茶。后来大约是一九五四年国家进行资本主义工商业改造,刘大爷的澡堂就改造到清河县城里去了。</p><p class="ql-block">谚语说: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运河淌凌了,小孩子又欢呼起来了。所谓淌凌就是上游流淌下来的冰凌,这冰凌三五天就挤到一起了。天气又冷了一些,就把河面冻得象镜子一样平了,这就是封河了。冰封的河面上推车的,担担的,提篮的来来往往,他们练就了一身好本领,脚下稳扎稳打,决不会摔脚。这冰封的河面成了孩子们的天然滑冰场。孩子们不用冰车,更不穿冰鞋,凭着一双老布棉鞋,跐溜跐溜一口气就能滑上三四十米。有初学者,屡滑屡摔,但不怕,他们身着母亲做的大厚棉裤是摔不疼的。每当这时连大人也心里痒痒的去和孩子们滑两趟。</p><p class="ql-block">纷纷扬扬的大雪把天地变成白色,银装素裹的油坊镇也变得安静起来。街上行人稀少,人们都猫在家里,坐在热炕头上盘算着过年的事。这时大买卖家非但不冷清,反而热闹起来。那些提篮的,担担的小买卖人就钻进大买卖家来。</p><p class="ql-block">我家是开客栈的,通往德州的客车一集往返一次。很多人为了能坐上客车就提前赶来,住在客栈里等车。所谓的客运汽车,就是解放牌大敞车,旅客们都坐在敞开的车厢里,任凭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个个把脸捂得严严的,面对面,背靠背挤拢在车厢里。受的那个罪现在的人是难想象到。这大概是为了生计,或许是为了亲情团聚,哪还在乎天寒地冻呢!就这样的条件,买上票挤上车的人长长的舒一口气,大概说:今天可上车了。挤不上车的人就长吁短叹,垂头丧气地回到客栈的屋里。</p><p class="ql-block">这时那些提篮的就来到他们中间,渡口驿的李大爷是卖烧鸡的,渡口驿离油坊镇十五华里的路程,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渡口驿。他提着橢圜形的棕色小食盒,那食盒擦拭的锃亮锃亮的,如古铜般。食盒共有三层,每层装两只烧鸡,烧鸡被做成扁扁的,鸡嘴里衔着两只翅膀尖,鸡爪子被塞到鸡的肚子里,但鸡皮仍完好无损,淡栗子色的鸡皮上涂了一层香油,油光光,亮亮的,每只鸡下铺一张干荷叶。从李大爷身边一过,就让人味到一股诱人的香味,更不用说打开食盒吃到嘴里的美好了。李大爷特别和蔼,一张胖圆脸上嵌着一双大眼睛,嘴角上挂着笑意,一口洁白的牙齿,还镶着一颗金牙。有人招呼买鸡时,他就微笑着说:好来!马利地打开食盒,用干荷叶包裹好恭敬地递到客人手里。</p><p class="ql-block">在我家的客栈里还有一位老人给我留下深刻记忆。我不知他是哪个村的,也不知他的姓名,他挎着个大圆宝篮子,柳条编的,但已被油漆漆过,那篮子显得特别结实,他是小本生意人,他卖的东西有瓜子,花生,豆腐干,香烟。最具有特色的是王八蛋,白白的,圆圆的,比鸡蛋小,比鸽蛋大,如圆宵。我是不敢吃那王八蛋的,怕吃出小王八来。这位老人和李大爷的性格长相恰恰相反,黑黑的脸,五官都鞠促在一起,脸上满是皱纹,活像个放大了的核桃。他很少说话,你别看这小本生意,住店的人你买一角的瓜子,我买几个茶叶蛋,每天都卖得篮子底朝天。</p><p class="ql-block">我家的饭店多是卖焖饼,当然炒菜更能做出几十道。可到了冬天,特别是下大雪天,菜谱就加上了扁食了,所谓扁食就是水饺。一到晚上,来吃水饺的人特别多,有的披着单子,有的顶着大口袋,有的披着油布。人们进到店里连吃带喝,来一盘热腾腾的水饺,蘸着腊八醋一口一个,然后再抿上一口酒,嘴里还自慰地说着:饺子就酒,越喝越有,没醉没饱。</p><p class="ql-block">油坊镇新街有个煤炭行,老板叫王克信,这可是个大亨。王克信叔叔也来吃水饺,他是与众不同的,身上披着黑尼子大衣,头戴一顶貂皮帽,据说是从天津卫买来的,风度翩翩地踏进门来,店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这位镇上的巨头身上。他脱下大衣抖掉雪花,然后踏进内倒座,摘下貂皮帽,把大衣和帽子放在炕边的三斗桌上,脱下皮棉鞋坐到热炕上,盘起双腿。一会工夫就见我父亲端着一剂面,一浅盘肉馅,馅上插着一把木匙子,放到王叔叔面前的小炕桌上,王叔叔要亲自包饺子。自来风的大铁炉子冒着红红的火苗,大铜壶蹲在火苗上,壶里的开水哈达哈达的叫着,水蒸气从壶嘴里吐出来,倒座里暖和极了。茶壶茶碗放在三斗桌上,酽酽的茶水呈着深红色,茉莉花的香味在屋内飘荡。王叔叔包饺子很有新意,面剂揉成长条,该做剂子了,他不用刀切而用手揪,又快又匀。一个一个的面剂整齐地排在案板上。他擀饺子皮也有一手,一次擀两个皮。包饺子更是与众不同,先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构成一个圆,饺子皮放在圆上,用木匙子挎一疙瘩肉馅放在左手的饺子皮上,然后左手的拇指与食指一捏,那圆就变成了一字,一个白胖的大肚饺子就成了。不到几分钟,炉子上的水壶换成了铁锅,白胖的饺子在沸水中打着转转……</p><p class="ql-block">五 盎然的春日 </p><p class="ql-block">初春的运河,虽是春寒料峭,但春的气息很浓,河床开冻,冰凌向北淌去。岸边的垂柳的枝条变成了黄绿色,这时还不时飘着小雪花。在河堤上走一走,就能看到一家一户春的景色。</p><p class="ql-block">走下河堤就有个小院落,大门口朝西开着,东面靠着河堤,小院没有围墙,院内有三间北房,是草房。房门口吊着一个草稿秸,靠近南墙的地方,有一座小麦秸垛,垛顶用稿秸苫着,显得干净整洁。靠近草房窗户有一棵腊梅树正含苞待放。粉红色的花伴着红色的花蕾,还有白色的雪花飘飘洒洒,给不大的小院及房顶披上一层白色的薄纱,使安静的小院充满着安逸祥和。不过三五日,垂柳发芽了,垂着的枝条上很快长出了小桑椹一样的绿蕾。河水缓慢地流淌着,垂柳的嫩枝轻轻地拂着水面,像是有意让河水荡涤尘埃,还以碧空。一棵棵深深扎在岸内半腰的歪脖子老垂柳的根喝足清凉的河水,又生发出新的枝条呵护着河堤岸。</p><p class="ql-block">我总觉得运河上春冬两季长,夏秋两季短。大概是孩子贪玩的心理造成的错觉。因为春季过后,河面上又能见到铺满半个河床的大航运船了…… </p><p class="ql-block"> 2012年8月20日完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