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那个年》/彭书宝

榆木

<p class="ql-block"> 如今这日子好过了,年龄却老了,越发觉得时间特别的快,似乎才过完年,又踏进腊月门了。</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家贫日子清苦,但孩子总盼望着过年。记得1964年那个冬天,我上小学二年级,烂衣单薄,更觉寒冷,就羡慕那些比我稍大提着火炉子上学的孩子。名为火炉,其实多是用一个破旧搪瓷碗,碗沿钻三个孔,拴上三根铁丝拧在一起,铁丝收拢处挽个手提的环儿,搪瓷碗不怕碰打,碗里是草木灰上燃放着炭火。他们提着火炉,可以在空中绕圈子摔得炉火通红,我冻的不行,就总向他们靠拢,蹭着取暖。这天放学,同村的一个孩子一边摔着火炉子一边告诉我说快要过年了,我问啥时候?他说他大(爸)说“五豆腊八二十三,过年再有七八天。”于是,我天天掰着指头算,过了五豆盼腊八, 腊八过了……时间竟然那么漫长。</p><p class="ql-block"> 终于距离新年越来越近了,豆腐是除了肉过年的一个重头食品,做豆腐也是一年到头春节才这一次。那个时候还是生产队,统一在一家院子垒起一个拐磨子(小的石磨),盘一口大锅,从腊月二十五开始挨家排队做豆腐,一家做完紧接着另一家,这是昼夜不停的。</p><p class="ql-block"> 黄豆是要提前五六个小时用凉水浸泡,然后用石磨磨成浆汁,再把浆汁用纱布即“豆腐包”进行过滤,弃除豆渣,留下浆汁根据浓度加适量水在大锅里煮,待水煮开,再用酸菜浆水淀豆腐,直到豆浆全部淀成 稠 块状,再用大马勺舀出来放进垫着纱布的干净方形竹筐里,纱布包严,上面放块木板再压上石头,待水分挤干,一座豆腐便成了。</p><p class="ql-block"> 轮到我家时正是半夜,我是盼着能吃一碗热豆腐的,跟着大人熬夜至天亮。一座豆腐只有十七八斤,这是给过年准备的,父母怎会给我吃,我仅仅吃了个煮豆浆锅底里烧糊的软“锅巴”,我们叫它豆腐网子。</p><p class="ql-block"> 过新年一般都会给孩子添置新衣服,我身上的黑粗布棉袄已经破烂,棉衣的里子装的发黑的棉片套子已经脱落,袖口一个冬天擦鼻涕干结发亮,母亲就用染料在铁锅里给我水煮染了一块粗布,缝了一件衣服,让我套在身上,穿上它罩住烂棉袄,不知是染料有问题还是操作不得法,染出来的衣服颜色不均匀且发绿,我已有了脸面,怕人笑话,就是不穿。当时商店有了一种叫“毛蓝”的布料正时兴,母亲安慰我说,你看你这颜色是“毛蓝”啊。我勉强穿上后,一个大过年凡看见我的人都笑我说,你这哪是毛蓝,纯粹的“毛绿”。</p><p class="ql-block"> 腊月二十七商镇集市是人山人海,街道上的人流像是要把两边店铺房子挤塌似的,父亲一大早就去置办年货,在人挤人中买到了二斤粉条,下午太阳偏西,他提个装有粉条的笼子才走回家,还未进门,有邻居就围拢过来,似乎父亲做了一件很赢人的事,有的说:“你算是买到了,我们挤不上啊,这咋办?”有的说:“你买这粉条好,细长的像丝线,我买的是短节节子一包渣。”父亲就得意了,说:“过年过年,一年到头了不买的吃一顿好粉条还能行!</p><p class="ql-block"> 灶火爷神像画是每年必须买的,这事总是母亲来办,母亲说,这叫请灶,不敢说成是买。案板上方墙面钉两个木橛放置个架板,架板上放一香炉,这就是灶火爷神位,两旁对联是“油盐深似海,米面积如山。”也有一年换成“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的。除了腊月二十三,三十的晚上,父亲也要点三柱香,他双手合十虔诚的站在神位前嘴里念叨着什么,我们没有听见,稍后他回过头来小声给我们弟兄姊妹说:好话多说,哈(瞎)话不言,打发灶火爷上青天。</p><p class="ql-block"> 二哥两毛钱买了一板鞭炮,又去买回了一张年画,父亲识字不多,他指着房间墙上的年画下沿问我,那四个字念啥?我顺口读出:“红灯高照”,父亲亲了我的脸。如今网络信息时代,这幅年画原版图片电脑上搜索到了,画的右下角印刷注明定价0.18元,画面色彩绚丽,大人小孩穿新衣戴新帽,衣着富丽,显示出丰衣足食过新年的喜庆气。</p><p class="ql-block"> 远在丹凤炉道教书的大哥是个民办教师,工资极低,每年春节放假,他要步行100多里路回家,给家里的贡献是买来带回一吊子猪肉。现在人们养 生保健,尤其是城里人都讲究吃瘦肉。那时候衡量肉的好坏看的是膘的薄厚,炫耀的就是膘的厚度。一吊子白花花的肥膘大肉挂在房间土墙的木橛子上,来人父亲就给人说:你看五指厚的膘,上等的肉,7毛多钱一斤,难买哩。</p><p class="ql-block"> 腊月二十九这天母亲最忙,她上午蒸过年的馍,下午切萝卜,晚上煮肉,煮完肉,趁着一锅油汤,把切成块的萝卜倒进满满一大锅,这叫熬萝卜,腥油萝卜好吃,第二天早上用个大瓦盆,把熬好的萝卜装进去存放起来,每天热着基本上可以吃上十天。我最盼的是煮肉,煮肉的晚上,我就站在锅台边,那花椒大料煮肉的香味使我直流口水。我知道大人的心思,吃肉的奢望我不敢想,就是盼望肉煮好后能不能啃骨头,也没瞌睡了,站在那里,两眼不眨的看着锅盖上的蒸气,等啊等,等到最后开锅捞肉时,只见母亲把拆下的骨头和汤一起倒进一锅萝卜,说熬一锅油萝卜吧。</p><p class="ql-block"> 全家人一年到头只有过年才能吃这一次肉的。解馋的机会主要在三十初一,每遇这天,我端上碗就没有死活的吃,连续几年的春节都是白天吃肉,夜里坐在尿桶上尻子如同关不住的水闸门,拉个精光。只听母亲说,我娃这是吃肉喝冷水溜肚了。</p><p class="ql-block"> 正月初七,大人的说法是“成人哩,”这天晚上家家户户门上要挂灯笼,全家人是要一起吃面的,孩子可以打灯笼在满村子玩。晚上,隔壁的伯叔爷,婆离世后父子俩一起过,家境相对殷实,他端来了一大碗面条送给我们,母亲分给弟兄姊妹一人一份儿,我们吃的特别的香,她和父亲却一口未尝。过了几年我懂事了常常想起那个晚上,才知道那是正月初七的晚上是“人节”,家乡习俗是这天晚上吃面条的,寓意着用面条缠住岁月的双腿,取长寿之意。我家大过年的竟然是拿不出来一顿面条的。</p><p class="ql-block"> 灯笼是铁丝编的,因为家里只有这一个,先挂在门顶上,过了一会儿,父亲卸下来,里面是个空墨水瓶倒入煤油,铁皮做的灯芯,穿进棉花拧成的捻子点着固定在灯笼板上,我高高兴兴提上灯笼去找村里打灯笼玩的孩子们,刚一走出院子,一个名叫文启的孩子,他比我大几岁,在黑处“啊”的一声,吓得我连人带灯笼摔倒在地上,煤油瓶儿摔碎,灯笼也扁了,我爬起来捡起灯笼在一片漆黑中哭着回到家。因为是过年,父亲并没有骂我,母亲安慰我说:“不咋不咋,我娃栽(跌)一跤,长得高。” </p><p class="ql-block"> 正月十五耍社火,这是村镇上每年这一天必须热闹的一件事情。</p><p class="ql-block"> 社火一般是以自然村为单位出,统一到镇上集中巡游,基本都是高台芯子,用一张有铁芯的大方桌,桌面用彩绸铺就,将男女幼童一人或二人扮成人物,巧妙地固定于铁芯之上,或立、或坐、或走、或舞,铁芯之上多是女娃,方桌上站的一般必须是男娃,男娃站在桌子上叫“抱桩”,这次我们村办的社火叫“武松打店”,铁芯之上是个女娃扮装的是孙二娘,桌面男娃抱桩扮相武松,选用“武松打店”里最精彩的一个招式“金线跑马”,铁芯顶上是孙二娘手持匕首与武松开打的姿势。听说参加扮角色的娃,可以给吃二两烙花生,我想象着烙花生该有多么好吃啊,一辈子还能吃够!</p><p class="ql-block"> 社火选题酝酿策划一般在正月十五的前七八天就着手准备,我故意去到参与社火筹划的老者们面前溜达,想引起人家注意看会不会选我“抱桩”扮武松。有位大叔平时喜欢说顺口溜,我也经常学他,他也在社火筹划之列, 看见我就逗我说,你想扮社火“抱桩”,那先说一段顺口溜让我们听听,我赶紧逞能:“过新年推磨子,白馍烙了两摞子,猪肉割了两吊子,长袄棉裤单褂子,还给我老汉买了个毡帽子,不小心把我老汉跌了尿窖子.........” 说完,满以为这下有希望了,结果人家嫌我人太瘦小,个头不高,脸盘不够大,没有气势。</p><p class="ql-block"> 父亲知道了,那天在镇上看完社火,他带我去街上,掏了两毛钱买了二两烙花生给我,我吃得很香,他是一口未尝。</p><p class="ql-block">——————————————</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