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蜂儿如一朵小雾稳稳地停在半空;蚂蚁摇头晃脑捋着触须,猛然间想透了什么,转身疾行而去;瓢虫爬得不耐烦了,累了,祈祷一回便支开翅膀,忽悠一下升空了;树干上留着一只蝉蜕,寂寞如一间空屋;露水在草叶上滚动,聚集,压弯了草叶,轰然坠地,摔开万道金光。</p><p class="ql-block"> ——史铁生《我与地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滴露水的轰响</p><p class="ql-block"> 孙晋诺</p><p class="ql-block"> 优秀散文的每一个字词都是经过作者的心灵之光照射后发生了语义变化的结果,也可以说,散文的灵魂活跃在每一个跳动着的字符上,但我们阅读时往往受阅读习惯的蒙蔽而不觉察,比如,史铁生《我与地坛》中的这滴“露水”。</p><p class="ql-block"> 在我们的生活里,露水微小,“朝露待日晞”,太阳一出就干了;可是,在史铁生的世界里,这滴露水变成了他理解生命内涵的载体,成了生命意义的阐释者。</p><p class="ql-block"> “露水在草叶上滚动,聚集,压弯了草叶”,表面上看,这纯是客观叙述,露水在草叶上就是这样子。可是,当你仔细品味这个句子,慢慢地读,让这滴露水在你的眼前浮现出来,你会发现,露水的滚动似乎是有内在驱动的,它是个生命体,它在自主活动;它的活动是有目的的,那就是在寻找另一滴露水,一滴一滴露水聚成了一滴硕大的水滴;这个硕大的水滴要把那个柔弱的叶子给压弯,目的性更加显豁。这个过程妙趣横生,极其动人。史铁生的文字之妙就在于,本是一种客观的自然景象,仅仅通过他的叙述,物体就脱离了自然属性而生发出了生命的意味,为什么会有这种神奇的变化?这皆源于作者动笔之初对待物的审视态度。在史铁生的眼里、心里,这滴露水确实是有生命的,他只有带着生命的感觉去感受、体悟这滴露水,才能表达出这种带有生命色彩的景象来。</p><p class="ql-block"> 我们不妨接着往下读——“轰然坠地,摔开万道金光。”“轰然”,是用于描述巨大物体坠落时情景的词语,我们常常说一座大楼轰然倒塌。为什么一滴露水能在史铁生的世界里产生如此大的声响呢?</p><p class="ql-block"> 文中,史铁生说,怎样活下去的问题,不是一次性能想明白的,他要常常去地坛里,“去它的老树下或荒草边或颓墙旁,去默坐,去呆想”,实际上,就是与地坛的万物进行生命的对话。我们可以想象,当史铁生面对这颗草叶上的露水沉思默想之时,他看到了这滴露水的生命过程,他看到了这滴露水的前生今世,他从这滴露水上体悟到了生命的内涵:即使渺小得如同一滴露水,也可以拥有一个不平凡的生命历程。史铁生冥冥之中好像听到了宇宙启悟他的声音,这个声音来自天宇,来自大地,来自万物之灵的神,它充塞于天地之间,成了警醒他的一声春雷。在那样寂寥的午后或是傍晚,在静悄悄的地坛里,这种体悟使史铁生心灵产生巨大震动,他要把这一震动通过这滴露水传达给读者,于是便有了“轰然坠地”的表达!因此,轰然之响,是史铁生内心世界的文学式外化。</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除了史铁生之外,还有人听到过一滴露水落地的轰然之声吗?有人见过放射出万道金光的露水吗?没有。因为,我们用的是生活之耳,而史铁生用的是生命之耳;我们用的是生活之眼,史铁生用的是灵魂之目。</p><p class="ql-block"> 其实,我们应该注意到这个短短的语句里的另外两个词——<span style="color: rgb(71, 193, 168);">“坠”和“摔”</span>。</p><p class="ql-block"> 露水从压弯的草叶上,不是“跳”下来,不是“飞”下来,而是“坠”地;这万道金光,不是自然放射出来,而是露水摔开之后才迸发出来的。<span style="color: rgb(71, 193, 168);">“坠”是在无法自我控制的状态下发生的危险,而“摔”则会带来严重的伤痛,这两个字都带有强烈的命运挫折感</span>,但这滴露水在无法把控自己的命运并受到重大打击的时刻,竟然发出了绝世的轰然之声并放射出万道金光,这不正是史铁生命运的精彩写照吗?</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71, 193, 168);"> 这滴露水就是史铁生的自画像,他用这滴露水讲了一个精彩的生命故事。</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其实,《我与地坛》整篇文章的表达都具有这样的语言特征,乃至史铁生的其他散文,亦是如此。因此,我们需要注意的是,那些精彩的句子里已包含了整篇文章的精神实质,正像细胞之于身体。阅读时,要注意从一个局部的词语而读透全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