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的勋章

路过

<p class="ql-block">  今天是嫂子54岁生日,也是她结婚34周年纪念日。晨起,家人微信群就下起了红包雨,红彤彤的一片,像一挂挂喜庆的鞭炮。那是兄妹们给嫂子颁发的勋章,连同祝福和敬意,一起奖励给至亲至爱的人儿。</p><p class="ql-block"> 记忆中,嫂子刚嫁进我家的那几年,可没有这样高的地位。</p><p class="ql-block"> 曾听父母悄悄摆谈,嫂子娘家也是兄弟姊妹众多,为了让弟妹上学,老实善良的嫂子,勉强念完小学,就回家务农了。而我家兄妹五人,大都还在读书,正是缺钱缺劳力的时候。选择这个儿媳,主要是看中了她的勤劳持家。</p><p class="ql-block"> 那年我十三,读初二,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龄。在我看来,嫂子黑黑瘦瘦,比起村里的那些新媳妇儿,实在算不得漂亮。关键是,我当时成绩优秀,一心想着要读个大学啥的,这小学毕业,只会使蛮力的嫂子,简直就是个文盲。</p><p class="ql-block"> 于嫂子而言,我是家里最小的妹妹,“文凭”都比她高,出于对“文化人”的敬重,在几个弟妹跟前,说话做事,嫂子就不自觉地就谦卑起来。</p><p class="ql-block"> 大哥是家里的长子,从小被父母惯养,少不得有些脾气。十五岁高中毕业后,在乡政府考了个差事,多少有些洋盘。这让好像有些高攀的嫂子,便越发低眉顺目了。</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的父亲,是远近闻名的知客,能说会写,有礼有节,对我等兄妹,严格有加。母亲的能说会道,在村子里也是很出名的。记得那时,村子里的红白喜事,多是父母亲主事。谁家有接不回的新娘,立不起的房柱,上不了山的丧事,有我的父母亲出面,就准能搞定。面对强势能干的公公婆婆,本就内向木讷的嫂子,多少有些发怵。</p><p class="ql-block"> 嫂子确实不大会说话。几句话能说清楚的事情,她小心翼翼,期期艾艾,半天也入不了正题。我跟她说话,常常连蒙带猜,清楚个大概意思,便抢过话语权,粗鲁地打断了。她性格绵柔,说话温声细气,还老带儿化音,什么“泥面儿”“豆皮儿”“瓜壳儿”……直听得人心头发痒。在我看来,这实在是土得掉渣,跟老师的要求说话要“干脆利落”“斩钉截铁”都不搭界,便越发不大喜欢她说话了。</p><p class="ql-block"> 嫂子婚后第二年,小侄女儿出生。那时家母才刚满四十,正是能干要强的时候,照看孙子,根本不在话下。家里人多手多,除了喂奶,基本轮不上嫂子抱孩子。就连给孩子喂饭,都很少让她做。嫂子吃饭慢,稍一加速便会胃疼。家人吃饭的时候,都是先由母亲喂饱孩子,要求我们几姊妹三下五去二快速吃完,再接替母亲。这不,嫂子只需专心吃她的饭,就OK了。</p><p class="ql-block"> 关键是,嫂子根本倒饬不来孩子。扎个头发,买件衣裳,都别别扭扭的,一点儿不懂得审美。小侄女长得乖巧,是我们一大家的宝,哪里能容忍她如此“糟蹋”。于是,小侄女的吃穿住行我们几姊妹全部包揽,包括上学,上哪所学校,都不曾征求嫂子的意见。</p><p class="ql-block"> 这在当时,我们都一致认为,嫂子活的是“现成人”,什么都不用操心。直到我也当了母亲,才开始反省,原来我们自以为是对她的好,是在剥夺一个母亲的权利!</p><p class="ql-block"> 说话不讨喜,娃也带不好,老实巴交的嫂子,就只有埋头做事了。</p><p class="ql-block"> 不过,嫂子做事倒是一把好手。重活粗活,家里家外,忙前忙后,没有一刻停歇。晴天在庄稼地里拼命,不到伸手不见五指,绝不收工。雨天收拾家务,缝缝补补,洗洗刷刷,水泥砌的灶台,都被她擦得锃亮。她是一个完美主义者,母亲常说她做事像绣花,一针一线对齐,非得精美耐看,她才剪线收篼。</p><p class="ql-block"> 嫂子的节俭近乎苛刻。出嫁时的两床绣花棉被,结婚的第二天早上就装进了木箱,一晃三十多年,也不晓得有没有被耗子搭窝。父亲几十年前编制的竹篾家具,都被嫂子一一典藏,在她认为必需的时候,才肯拿出来使用。后来家里日子好过了,干农活时,她还是习惯于穿补丁衣裤补丁鞋。</p><p class="ql-block"> 嫂子勤勉孝顺。和父母亲相处34年,没分家,不争吵,不埋怨,不分彼此,言听计从。父亲是多年的老慢支,发起病来急需医药。几十年来,不管是吹风下雨,还是半夜三更,嫂子总是及时请医,按时拿药,从不推委,从不黑脸。五年前父亲重病期间,她忙前跑后,端汤送水,侍奉床前。听人说离家70里外双河子有民间偏方,嫂子多次前往寻求,五更出发三更归,山路步行,泥烂水滑,从无怨言。父亲过逝,为陪伴孤单的母亲,她和大哥将床搬到母亲的房间,早起问安,晚睡唠嗑,一陪就是五年,洗衣做饭,生火取暖 ,待母亲比我们做女儿的还亲。</p><p class="ql-block"> 嫂子贤良持家。大哥是长子,下有一弟三妹。刚嫁过来时,弟读高中,两妹读初中。人多地多农活多,要面对繁重体力劳动和沉重的经济压力。她和大哥一道,尽最大能力供弟妹读书。结婚时的毛呢大衣,一月后就悄悄便卖后贴补了家用。最心爱得粉色新娘装,粉色毛线围巾和红色手套,她一直叠好放在她陪嫁的箱底。两年后,我读了师范,这些衣着,连同箱子一道,成了我上学最体面的行装。</p><p class="ql-block"> 后来弟妹相继成家,家境条件不是很好,嫂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帮衬,扶持,从无二话。为给大姐家盖房子,从山上往下背木头,差点累岔了气。二嫂生病做了手术,为不耽误二哥的工作,嫂子主动撂下农活去医院照顾,买菜做饭,端屎接尿,体贴入微。</p><p class="ql-block"> 嫂子心眼实诚。村子里多是刘姓大族,族里老人多。嫂子不仅孝敬自己的父母公婆,待其他老人,同样是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家里有一点好吃的,总是送了这家,又去那家。村里民风纯朴,大小事情,都喜欢请嫂子帮忙。她巴心巴肝,从不偷奸耍滑,邻里能帮上忙的事儿,她从不吝啬自己的精力与时间,哪怕是厨房帮忙,她都要彻底清理打扫,洗尽最后一个碗,擦净最后一张桌,她才疲惫离开。</p><p class="ql-block"> 多年过去了,嫂子的任劳任怨,吃苦耐劳,得到了村里邻人的交口称赞,嫂子不再是那个可有可无的人了,她在我们兄妹心中的地位,一节节攀升。</p><p class="ql-block"> 一次回家,偶然看见嫂子拖着双腿,蹒跚迈步,才惊觉,她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从青涩木讷到满脸皱褶,一身疾病。禁不住一阵心酸,对嫂子的歉意、愧疚也日渐加增。三十多年了,嫂子这台从不停歇的机器,即使是钢筋铁骨,被理所当然地使用,零件也磨损得厉害啊!</p><p class="ql-block"> 去年,“四川好人”的评选活动,我竭力为嫂子撰写了推荐材料,因为没有太多轰轰烈烈的大事,最终她只是获评了乡政府的“好媳妇”奖,但是,这是三十多年前那个不可一世的小妹的肺腑之言,是对嫂子一辈子温厚善良人格的肯定和嘉奖,于她而言,这才是最有价值的勋章。</p><p class="ql-block"> “要听话哦,回来莫忘了给你婆婆买点儿吃活儿……”如今,常听见嫂子给她一双儿女打电话,依然是夹杂了土得掉渣的“儿化音”,却突然觉得,这话语如此的亲切和柔婉,就连那音调,似乎也优美动听了许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