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在前——我考上延中二三事

徐长玉

<p class="ql-block">  我家祖祖辈辈是农民,除了藏有两三本《毛选》外,家里再连一本花花书都没有。读到初三时,跟父亲学木匠的一个徒弟从县城给我带回来一本皱巴巴的复习资料——《初中语法教学参考书》。那时,我们班绝大多数同学家里的光景比我家还恓惶。于是,凭着这唯一的“比较优势”,1981年,我居然出人意料地考取了当时的陕西省重点中学——延安中学(1981年,延安中学面向全延安地区共招收了300名学生,其中在志丹县只招收了8名学生。在这8名学生中,除了我是来自乡镇中学和农村户口的外,其余7名都是来自县城中学和城镇户口的学生)。</p> <p class="ql-block">  接到去县城体检的通知时,父亲正在外地做木活。母亲只好天麻麻亮就沿小路把我送到了10里开外的大路上。然后嘱咐我道:“妈请不开假,尔格就得赶紧回圪给队里做活哩,你只管就照着大路走,不敢走小路,操心走岔了。”说完,便三步两回头地沿小路回队里去了。</p><p class="ql-block"> 由于裤腿和鞋子早就被来时小路上的露水活得稀巴湿了,而大路上堆积的黄土足有半尺厚,所以,当我徒步一个多小时迤逦来到县城时,两条裤腿和一双鞋子均已结上了厚厚的泥巴。我尽管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揉搓了老半天,仍旧是一幅糊得瓦眉二道的样子,难看死了!万般无奈之际,我只好硬着头皮一边害羞地向街道上的好心人问路,一边忐忑地向招生办走去。</p> <p class="ql-block">  体检过后,已是黄昏时分,在路边的食堂胡乱买得吃了一碗粉汤和两个蒸馍后,天已经黑严了。无论如何我是回不去了,只得在县城过夜了。这时,我才恍然意识到,在诺大的志丹县城,竟然没有我大徐家和老外家半个人!其时,志丹县城倒是有几个旅舍,可对于从来没有出过门的十几岁的我而言,脑子里压根就没有住旅店的概念!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我怅然若失、万念俱灰之际,我居然鬼使神差地贸然走到了位于城南河边的骡马交易市场!望着拴在栏杆上的一群群等待交易的牲口,还有一簇簇有说有笑的陌生人,原本慌得犹如惊弓之鸟的我,仿佛见到了救星和亲人一般,一块悬着的石头瞬间落了地。很快,我就在市场里找到了一个地面上铺满了干草的简易大棚,二话不说,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躺了下来。自此以后,任凭睡在周围的陌生人怎么搭讪,我全然装作哑巴一般,只做摇头状,一句话不说。</p> <p class="ql-block">  收到录取通知书后,母亲领我到杏河公社储蓄所取了面值10元的200元钱(父亲做木活挣的)。工作人员让我当面点清。由于此前我根本就没见过这么多钱,更没有数过钱,于是,我只好采取先吃力地揭一张递到母亲手里,再迟力地揭一张递到母亲手里的笨办法,一张一张地数。不想被工作人员看见了:“连个钱都不会数,还上延中了!”工作人员不屑一顾地耻笑道。</p><p class="ql-block"> 红着脸从储蓄所走出来后,母亲接着带我直端来到供销社给我买衣服:“延安不比家里,穿新些,不要让人笑话。”母亲说。然而,供销社满共就没有多少新衣服可供挑选。母亲只得将就着给我买了件硕大的蓝“的确良”衬衫让我穿。没想到,原本为着不让城里人笑话才给我买的新衣裳,由于实在不合身,穿到学校后,反倒成了城里人取笑的话头。</p> <p class="ql-block">  开学时间到了,父亲特意给我做了一只三尺大小的木箱子,里面装满了拉拉杂杂的行李。</p><p class="ql-block"> 一大早,母亲和大哥便把我送到位于硷畔下面不远处的公路上,然后就各自忙着到地里受苦去了,至于父亲,也忙着提前外出做木活去了,只留下从来没去过远在几百里之外的延安的17岁的我,灰势势地靠在路边的矮墙上,等着从张渠下来去往志丹县城的班车。</p><p class="ql-block"> 与上次不同,这次辗转来到县城后,我径直找到在志丹农科所工作的邻家大哥的办公室。他热情地给我安排了住宿,并带我到车站买了去往延安的车票。</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邻家大哥特意安顿我:“去了车站,不要乱跑,就到候车室等。”可我压根儿脑子里没有“候车室”的概念,还以为就是车站后边的意思!及至发现车站后边空无一人时,才想着应该到人流最多的地方去等。</p><p class="ql-block"> 通往延安的班车不是敞篷的大卡车,而是有着一排排座位的密闭的大轿车。上车后,发现空着很多座位,我就随便找了一个坐了下来。可是,间或便有人叫喊着让我“腾开”。我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座位还编号着哩?城里人真不好打交。”后来,为了省事,我索性坐在位于车子最后边的过道上。</p><p class="ql-block"> 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后,班车来到了安塞县砖窑湾公社,中途休息,让旅客上厕所。这时,坐在同一车上的、县招办的李天善老师,一眼认出了领取体检表时只见过一面的我:</p><p class="ql-block"> “小徐,家里谁送你上学哪?”</p><p class="ql-block"> “谁,谁也不送,就,就我一个。”我结结巴巴地说。</p><p class="ql-block"> “你去过延安?”</p><p class="ql-block"> “没。”</p><p class="ql-block"> “那你在哪个座位上坐着了?”</p><p class="ql-block"> “哪,哪个座位也,也不坐着。”</p><p class="ql-block"> “你没座位吗?”</p><p class="ql-block"> “没。”</p><p class="ql-block"> “你有座位了!这个就是!”李老师看了我的票以后高兴地指着我的座位说。</p><p class="ql-block"> “原来城里的班车,不光有座位,还编号着哩。”我心里恍然大悟道。</p> <p class="ql-block">  从延安汽车站出来以后,我背着沉重不堪的大箱子,独自走在阔延安不认识一个人的大街上(李老师一定没有意识到我携带的行李有如此之重,所以一进延安城他便提前下车了)。还没走出一里地,我便被铁疙瘩般重的大箱子压得两腿发软,浑身冒汗。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摊坐在路边的人行道上休息一会儿再走。及至战战兢兢地、不得不向看上去心肠好一些的路人打问清楚通往延中的路线后,我才发现摆放在平地上的大箱子重得怎么也背不起来了。可是,年仅17岁、从未出过远门、胆小懦弱的我,哪里敢贸然开口向路人求助!于是,万般无助的我不知拾了多少拾,才颤颤巍巍地背着大箱子站了起来。吃一堑长一智。从此往后,每当看见可以休息的台阶,我便放下大箱子,站着歇上一歇。</p> <p class="ql-block">  如此这般,从延安汽车站出发,约莫用了2个多小时后,我才饥肠辘辘、精疲力尽地蹒跚着来到了我完全陌生的目的地——延安中学。</p> <p class="ql-block">  蓦地,大门内侧院子里毛主席亲笔题写的“光明在前”四个大字旋即映入我的眼帘。瞬间,万般无助的我,顿时情不自禁地热泪盈眶起来。</p> <p class="ql-block">  我的高中毕业照</p> <p class="ql-block">  作者简介:徐长玉,男,1964年10月生,陕西志丹县人,民进会员,延安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经济学博士。延安中学高中1981级学生,初始在高一二班就读,班主任白金平老师,文理分科后,进入高三三班(文科班)学习,班主任吴明生老师。1984年高中应届毕业后考入延安大学政教系本科。1988年毕业留校任教。后先后考入四川大学、西北大学继续深造,分别获经济学硕士和博士学位。历任延安大学政法学院副院长、经济管理学院副院长、财经学院常务副院长,延安大学社会科学处处长、图书馆馆长。现任民进陕西省委常委、延安市委主委,陕西省政协委员,延安市政协常委,延安市社科联兼职副主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