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征路上（二）~跨越太行山

溳水浪

我们步行长征到延安，从北京到太原的一段，是途中最艰难的路程。其间要横穿连绵起伏的太行山，山高壑深，人烟稀少，将是对我们意志的严峻考验。 看到同学们一个接一个的离开，我们心里未免有些犹豫彷徨。离京前，我们曾经认真地讨论过，“火车不坐，大路不走”，这样的选择到底值不值？“锦州石油战校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这面红旗，我们到底能打多久？ 同学们发言很激烈，也有过争论。最终，我们统一了意见：目标不改，坚持到底！ 狼牙山五壮士 　　12月3日下午，离京后的第7天，我们抵达狼牙山脚下的东西水村，准备好好休整一夜，养足精神，第二天攀登狼牙山，瞻仰狼牙山五壮士纪念塔。 晚饭后，我到东西水村“红卫兵接待站”去借洗脸盆，顺便打听一下明天上山应做的准备工作。 负责接待的是一个年轻人，20多岁，高高的个子，戴着一副眼镜，说话斯斯文文的，一看就给人以好感。 “同志，你是本地人吗？” “是啊，东水村的。” “哦！不是叫东西水村吗？工作吗？贵姓？” “我姓张，是这里的小学老师。” “啊！小学老师！”我心里升起一股亲切感，我们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我们坐在一起，细细的聊了起来。 张老师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知道的事情很多，他给我讲了本村的历史，讲了狼牙山五壮士的故事，还披露了一些尚未公开的往事—— 原来，东西水村本来是两个村，分别叫东水村和西水村。这两个村距离本来就很近，后来，在两村之间盖了个兵营，于是就连接成了一个村，改名叫了东西水村。 这里是一个老革命根据地。抗日时期，这个兵营成了八路军的伤兵医院，住着好几百号伤员。 1941年8月，侵华日军调集7万余人的兵力，对晋察冀边区所属的根据地进行毁灭性“大扫荡”。 9月25日，日伪军约3500余人围攻狼牙山地区，企图歼灭该地区的八路军和地方党政机关。晋察冀军区某部第七连奉命掩护党政机关、医院、部队和群众转移。 完成任务后，六连留下第六班马宝玉等5名战士担任后卫阻击，掩护全连转移。 面对步步逼近的日伪军，他们毅然决然地向我军民转移的反向撤退，把敌人引上了狼牙山棋盘陀峰顶绝路，在弹尽粮绝之时，他们宁死不屈，毁掉枪支，义无反顾地纵身跳下数十丈深的悬崖，用生命和鲜血谱写出一首气吞山河的壮丽诗篇。 我好奇地问：“当时，部队和群众都转移了，挂在悬崖绝壁上的葛振林、宋学义是怎么获救的呢？” “是一个名叫李圆忠的道长救了他们。”张老师告诉我，“李道长是一位爱国人士，医术超群。当天，他躲藏在棋盘坨附近的仙人洞里，亲眼目睹了五壮士与日本鬼子搏斗及跳崖的整个过程。日军撤退后，李道长一面设法向八路军报信，一面联系当地群众迅速展开营救，他们走遍了山上的每一个角落，历经波折，终于救下了葛振林，宋学义两人，并且收敛了其他三人的遗体。” “其实，五壮士当时还有一个生还的机会，”张老师说，“在往山上撤退时，他们遇到了当地村民冉元同。冉元同说，山上有许多山洞，你们可以藏在那里，鬼子肯定发现不了。但是，五壮士谢绝了他的好意，班长马宝玉说，我们的任务就是要拖住鬼子，掩护部队和群众撤退，如果我们藏了起来，他们就危险了。” 张老师的讲述，令我对五壮士和当地群众的英雄行为肃然起敬，“自古燕赵多侠士”，此言不虚。 这些信息的真伪，直到80年代“杨成武回忆录”的出版，才终于得到证实。 李圆通道长与五壮士之葛振林（左二）、宋学义（左一） 李道长介绍五壮士与日寇英勇战斗情况 　　第二天一觉醒来，已经是7点多钟，我们迅速到接待站吃了点东西，带上中午的干粮和开水，按照张老师的指点，开始向狼牙山顶峰棋盘坨攀登。 狼牙山主峰高度将近一千米，山峰险峻陡峭，只有一条毛毛小路通向山顶。 路很难走，山脚下的一段，路面枯萎的青草上结满露珠，还没走上一个小时，球鞋和裤腿就被露水湿透，很不舒服。 狼狈的是，脚板上原本已经快要结痂的水泡，此时被鞋里的积水一泡，每走一步，新长的嫩肉就会被磨得十分疼痛。 山腰的路更加困难，尤其是经过小鬼脸、阎王鼻子这些险要地段，我们都紧紧的贴着崖壁，相互搀扶着通过，每走一步，都令人心惊胆战。 山顶的一段越发艰难了，大部分路段，我们几乎像攀岩一样在往上爬行。烈日高照，每个人都已经汗流浃背，但是，我们并无半点畏惧。 唐明智同学当天在日记中写道：“我们刚想停步，一抬头，望见主峰上迎风飘扬的红旗，好似在向我们招手，快上来呀！这点困难算什么？先烈在这里阻击敌人，为解放受苦的人而英勇牺牲，我们今天遇到这样一点困难，就被吓住了吗？想到这些，我们浑身充满了无穷的力量，艰难险阻何所惧，先烈精神代代传。我们终于在上午11点到达主峰！” 棋盘坨，原来是峰顶一块小小的平地，因为崖壁上一块酷似棋盘的岩石而得名。当年五壮士曾经在这里与日寇进行了一场激战。 棋盘坨峰顶上，高高矗立着五勇士纪念塔。塔身五层，象征着五位英雄，塔身正面嵌有聂荣臻元帅题写的“狼牙山五勇士纪念塔”九个金色大字，塔身底部镶嵌着五勇士汉白玉浮雕像。 我们放眼四望，只见周围群山起伏，挺拔陡峭，一座座山峰犹如长短不齐的利齿狼牙，直刺天穹。西边不远的小莲花峰，便是五壮士跳崖处。莲花峰三面悬崖直立，只有一条小路直通峰顶。当年五壮士选择撤退到这里，就是下定了以死报国的决心。 想到这里，我心潮难平。五壮士气贯长虹，为了群众，为了战友，在“藏”与“战”面前，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战”；在“生”与“死”面前，他们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死”。这是何等的英雄气概！他们视死如归的大无畏革命精神，将永远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登山小道 当年的五壮士纪念塔（59年落成） 新落成的五壮士纪念塔 白求恩陵园 　　经过几天的长途跋涉，我们来到了河北唐县军城的“白求恩陵园”。 “白求恩陵墓”位于河北省西部太行山区，在这里，我们听到了在白求恩同志捐躯太行后，中国共产党和广大军民怀着不尽哀思和高度崇敬，三次对他的遗体进行隆重的安葬、迁葬的故事。 诺尔曼·白求恩（1890-1939年），是加拿大共产党员，世界著名胸外科专家。 在中国抗日战争中，白求恩同志受加拿大共产党和美国共产党的派遣，于1938年3、4月到达延安，不久又转赴晋察冀边区工作，担任军区卫生顾问。 1939年冬，在抗日前线涞源摩天岭抢救伤员时，手指不慎受伤感染中毒，医治无效，于同年11月12日晨逝世于唐县黄石口村。 11月16日，白求恩同志的好朋友、晋察冀边区司令员聂荣臻饱含热泪，为白求恩同志净身整容，用红绸裹体，外穿八路军新军装，安卧于上好的柏木寿材中，临时埋葬在于家寨村南狼山沟口。为了防止敌人破坏，边区军民将墓地犁平不留坟头，只是在距离白求恩坟墓10步远的地方，放置了一个废碾盘作为标记。三天后日寇前来扫荡,果然没有发现墓地。 1940年1月4日，白求恩的墓被迁葬于唐县军城镇南关村，这里曾是宋代名将杨六郎的校军场（古阅兵场）。次日，当地为白求恩召开盛大的追悼大会，上万军民前来送别白求恩同志，聂荣臻司令员主持迁葬典礼。 白求恩墓地地面是五角星墓座，正中竖一地球模型，周边刻着中共中央、聂荣臻、吕正操、舒同的题词。墓前碑刻着白求恩传略，前面假山上耸立着2米高的白求恩汉白玉雕像。门柱两旁刻着挽联：“精神长留国际,功德永垂中华”。 1940年6月21日,聂荣臻为雕像揭幕,一万多军民参加了第二次迁葬典礼。这座陵园,是战争年代晋察冀边区最高规格的建筑。 1953年正式迁葬于现址石家庄华北军区烈士陵园。 毛主席在“纪念白求恩”一文中，对白求恩同志的国际主义精神给予了崇高的评价。人们对白求恩的伟大人格赞叹不已，对他的英年早逝感到深深的惋惜。 白求恩同志的精神，早已深深地根置于中国人民的骨髓里，在历年来的援外活动中，涌现出无数白求恩式的国际主义战士；白求恩同志的光辉形象，将会世世代代活在中国人民的心中。 白求恩同志为八路军伤员做手术 第一次安葬于唐县于家寨 第二次迁葬于唐县军城校军场 唐县军城的“白求恩陵园” 第三次迁葬于石家庄（现址） 黑枣风波 　　我们从军城的“白求恩陵园”出发，向西南方向的西柏坡前进，每天都在太行山脉里穿行。 这一带山高壑深，走在两山之间的沟壑里，抬起头来，往往只能看到长长的一条天际。 大山里人烟稀少，十里八里见不到一个村子。每个村子里，也不过十户八户，像我们东北这样的大屯子极其少见。 沿途遇到长征队的机会更少，有时候一天也碰不上一个，我们四个队员孤零零地向西柏坡迈进。 最大的考验是后勤保障。进入太行山之后，沿途再也找不到红卫兵接待站，我们的每日三餐都是由村干部向本村的住户派饭，我们四个人则分别到各家用餐，餐后向村民付款。 为了避免出现用餐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尴尬局面，我们每天出发前，必须做好周密的计划。这样一来，就大大减慢了我们前进的速度，多则，一天能走上五六十里，少则，一天也就二三十里地，每天，我们都像蜗牛一样，慢慢地向前爬行。 难以解决的问题，是吃不饱。从开始派饭起，伙食的质量就不断降低，主要原因是山区农民的收入太低，生活水平不高。 一路上，我们吃的基本上都是地瓜叶苞米面糊糊加咸菜，好一些的干点，差一些的稀点。走上几里路，出点汗，再撒上几泡尿，就已经饥肠辘辘了。 一天下午，大约两三点钟的样子，太阳已经落山，峡谷里的风乎乎作响，身上感到凉嗖嗖的。 我们加紧了脚步，按照计划，我们必须要在天黑以前赶到下一个目的地，然而，肚子里空荡荡的，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看！那是什么？”年龄最小的付永安一眼发现了路边的树上，零星地挂着一些黑色小果子。 “哈哈！是黑枣呀！”唐明智见多识广，高兴地叫了起来。他一笑，腮帮上露出两个大大的酒窝，像个女孩子，很好看。 黑枣树长在路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们判断应该是野生的。即或有主，这点黑枣也应该是当时采摘后的残留之物。于是，我倒举队旗，手起杆落，黑枣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同学们一面忙着收捡，一面不停地往嘴里塞，那副狼狈到样子，好像几天没吃饭似的，想起来就令人捧腹。（事实上，我们也真是好几天没吃上饱饭了！） 黑枣进肚，身上好像增添了新的动力，我们的脚步加快了，天没大黑，就赶到了前方的村子。 村干部为我们联系好派饭，我们洗了洗，坐在屋里等候。 刚才一阵疾走，神经紧张，现在休息，大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动也不想动。 突然，我的肚里如同倒海翻江一般，嘴一张，“哇”地吐了一地，像传染似的，其它三个同学也不约而同的呕吐起来。 老乡跑了过来，看了看地上的呕吐物，问道：“你们是不是吃了黑枣？” 我们四个一起点头，老老实实地承认了。 老乡笑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黑枣涩，要放上一段时间才能吃，小伙子，你们太着急了！” 原来是这样！我有点发楞，心里想，老乡啊，我们哪里是着急，明明是饿急了！ 路旁的黑枣树 黑枣 参观西柏坡 　　经过了十多天的冷清和寂寞之后，我们来到了冀西的富庶之乡——平山县。 在蛟谭庄，我们受到贫下中农的热情接待，虽然还没有找到红卫兵接待站，但是在每一户派饭的农民家中，老乡们对我们嘘寒问暖，用丰盛的饭菜来款待我们，令人感动。 为感谢乡亲们的一片盛情，我即兴赋诗（顺口溜）一首： 深山受深情， 谢意溢胸怀； 革命红旗高高举， 重踏征途向前迈！ 第二天，我们终于踏上了革命圣地——西柏坡的土地。 西柏坡位于太行山东麓、滹沱河北岸、平山县中部。曾是中共中央所在地，是党中央、毛主席进入北京、解放全中国的最后一个农村指挥中心。 在这里，党中央、毛主席指挥了震惊中外的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召开了具有伟大历史意义的七届二中全会和全国土地会议，从而为解放了全中国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人们赞誉西柏坡：“中国命运定于此村"，“新中国从这里走来"。 西柏坡是我们向往已久的革命圣地，本想好好地参覌一番，遗憾的是，当时的情景，却令我们失望。 原来，1958年，这里修建岗南水库时，由于西柏坡中央旧址在水库的蓄水区内，为了保护革命圣地，当地人民将“西柏坡旧址”房屋的房梁、门槛等一根都不少地拆下，妥为保存，准备重新建设“西柏坡”，我们到时，重建工程尚未开始，令我们的良好愿望落空。 西柏坡塔（1972年重建） 西柏坡毛主席故居（房后与防空洞相连） 魂“断”十八盘 　　离开西柏坡，下一个目标就是山西的盂县，途中要翻越太行山。 在下口镇，我们巧遇一个也要去盂县的小伙子。因为工作的原因，他经常往来于两地，对这一段的道路非常熟悉。能与他结伴同行，我们很高兴。 小伙子姓李，年龄和我们相仿，个子比我稍矮一些，太行山的风把他的脸庞吹得黝黑黝黑的，也锤炼出一副强健的体魄。 下口距离盂县将近30公里，我们计划要当天赶到。第二天一早，我们就打点行装出发了。 小李子很健谈。他告诉我们，今天我们走的这条路线，是到盂县最近的，比走南边的娘子关，要省上两天的时间，只是中间的“十八盘”比较难走一些，大家要有一点儿思想准备。 我们四个人听了，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没问题！”之所以我们这么有底气，是因为长征以来，经过两个多月的磨练，我们的身体结实了许多，脚板也早已结上了茧子，眼前这点困难，已经不在话下了。 进了山口，在沟底走了不远的一段路程，便开始爬山了。山势很陡，不一会儿，就开始气喘吁吁，我们相互鼓励，大约一个多小时，就爬到了山顶。 到了山顶，道路好走了许多，虽然有些地方需要上下坡，但大部分还是在山顶上盘绕。 我们边走边聊。大家都对小李子提到的“十八盘”很感兴趣，于是，他讲起了关于“十八盘”古今往事—— 原来，“十八盘”地处晋冀交界处的山峰，因其北坡有十八道盘山弯路，故名十八盘。“大盘十八盘，小盘百弯弯”，说明了此地的道路崎岖。 因为地势险要，自古以来，“十八盘”就是一个重要的军事关口，与“娘子关”不同，这里更适合小部队的偷袭，所以在明朝以前，“十八盘”都驻有重兵把守，清朝以后，军事要塞的作用逐渐消失，变成了山西与河北的重要交通通道。 小李子指着前方告诉我们，再走不远就要到“十八盘”了，那里还是河北与山西的分界线。 可能是我从小就对历史故事感兴趣的缘故，我的心里升起一阵莫名的兴奋。 冬日里的太行山，天气变化万千，出发时还是晴空万里，来到山顶，天空变得阴沉沉的，寒风也越来越强烈。 不一会儿，雪花从空中飘落，一片片、一阵阵，洒满漫山遍野，放眼望去，山峦起伏，五彩斑斓，宛如仙境一般。 “看，十八盘到了！”小李子高声喊道。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弯弯的小路盘山凌空而下，宛若一条丝带飘然而至。 落地的雪花很快凝结成冰凌，路面很滑，我们小心翼翼地来到十八盘。这里路面很窄，一边傍山，一边是陡峭的悬崖，每迈一步，都令人心惊胆战。 大约走到十八盘的中间地段，小李子告诉我们，听人说，这里就应该是河北与山西的分界线，我们的身后还是河北，前方就已经到达山西了！ 啊！两个省的分界线？！我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这个概念，一步跨两省！我激动地迈开一大步，想体会体会这种新奇的幸福。 不料，我前脚还未站稳，就仰面朝天地滑倒在地，顺着路边的斜坡向下溜去！唐明智等三个同学齐声惊呼起来：“张有宽！张有宽！！”喊声在群山间回荡，令人胆寒。 当险情来临，我的头脑还比较清醒，一个念头袭来：难道我尚未绽放的青春，就要奉献在这长征途中的十八盘顶吗？！ 航拍十八盘 十八盘卫星地图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