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钟张开眼,天光未明。可是意识无比清醒地告诉说:起床吧。小区里只有几盏灯昏昏地立着,连平素总是比我亮灯早的对面窗口,此刻也黑黢黢。厅中枯坐,思绪信马由缰,或者根本就没有思绪。 此刻是2021年1月19日。腊月初七,庚子年。我不太确定,时光是长了脚还是长了翅膀,是快步行走还是慢吞吞地拍翼不肯离去,总之这一年到底将去了。 这是纠缠不清的一年,也是令人唏嘘感慨无法言说无法挥却的一年。东窗下的兰花没有期待中的葱蓊,时常在黯淡的绿色中透出倦怠。她们的名字是春兰,建兰,墨兰。从前,她们一个赛着一个地长芽和开花;现在,哪怕我很用心地施肥,她们也不肯振作了。也许,花也是有情绪的,我既认定她们是朋友,就一定得懂她们心绪的不宁,接受她们对我莫大期待中的不理不睬,并且坦然地相信未来的某一个日子她们会突然苏醒,绽放出生命沉寂之后的些许惊喜。将近7年的岁月中,她们一直在窗下默默地,注视着我的忙碌,我的忧伤,还有我的欣喜。更多时候,我是无言的,我们无言地对望,然后在无言中各自生存或者生长。每一个粗糙的日子,因为她们纤弱的叶片,安详的内心,而生长出细致和灵动,怡然和自适。 岂止是人懂得花呢,我简直是毫无悬念地相信,花对人的懂得。就如那株小小的玉露带来的奇迹一般,让我相信生命之力量。忽然就想起了小姚——玉露的前主人。然后,迫不及待地进入他的微信,看他的动态,他的近况。那里不会留下我的痕迹,但是我已经来过。小姚,这是你不知道的。生命中需要牵挂的人不会有很多,你是一个。五六年前,当你在夜半用视频带我看自己侍弄的200余盆多肉时,当你把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情感告诉给我时,当你把疲累之时用以减压的人物素描发给我时,我就知道,我们此生的缘分已然开启。然后,就是你精心选择了这盆娇柔的玉露送给我;再后,就是小小的玉露与我朝夕晤对,却时常被我忽略的光阴。她曾经有几个月的枯萎,不知是怎样的阴错阳差,竟然一直留在窗下,不忍抛弃。玉露终于不肯悖我的痴心,再一次茂盛起来。世间的物事,有些执意要去,任人再努力地挽留也无可奈何;也有一些,哪怕看似已然别离,到了儿却终不会辜负。 基于这种不对等性,人往往有负于花,而不是花负于人。<br><br> 阳台上还有茂盛葱蓊的两大盆鸢尾兰。最初的一株,已经繁衍无数,且分散到许多人家。它记录着一段情谊,只是这段情谊经不住岁月的打磨,失手跌落成无法聚合的一地碎片。一起诵读的日子,一起踏雪的夜晚,偶尔还会想起,却再也不能重来。花若解人意,应该是黯然神伤的吧,好在它依然坚执地活着,与我相依相伴,时时促我回到从前,回到还算年轻的时候。那么,只管记住当初的温暖,把一些不该记忆的东西,选择性地忽略掉吧。毕竟,无谓地消耗生命,何益又何必呢。看那株恣意生长的长寿花,活得多么率性多么真实多么可爱啊! 娟和红还记得七年前冬月二十的中午吗?从前每一年的这一天,都会是我们三人一起,为娟过生日。这株长寿花就是那一次的礼物。三姐妹每人一株,它在我的窗子下长得异常生动,总是一茬一茬地开着鲜艳的红花,乐此不疲。尽管渐渐显出了老态,它依然是热情的,持久的。这个冬天,两姐妹一个行在福建,一个住进山里,小小的聚首竟然成为奢望。那么,姑且在这个天色黯淡的腊月初七,让这些红红的花朵传递些尘世温情。四十年的情怀,四十年的挂牵,足以让我们有力量走过生命中的每一个严冬。 那盆君子兰,已经几年不开花了。多年前从乡下母亲那里带回时,它像个木讷的人一般,沉寂了许多个时日,以至于我时常心里嘀咕:它是不是不会开花呀!后来它攒足了力量一般,竟然卯着劲地结苞、绽放。那样拼了生命一般地开花,会不会累呢?我暗问,它不语。母亲喘着粗气说,花也会认生。原来是这样!换了个环境,它居然懂得观察,懂得适应。三年前它又离奇地不再开花,那一年母亲去世。它又如最初来到我这间陋室一样,沉默到我时常都会忘记它。我怎么会忘记它?它的每一条纹路中,都镌刻着故园老屋的痕迹,都弥散着已经辞世却从来都永驻我心的母亲的气息。它是一种媒介,一种寄托,留住的是逝者如斯的往昔岁月,承载着的是我再也无处安放的那些挂怀。 此日阴沉。更多的日子里,阳光从南窗长驱直入。我曾于窗下避风避雨,也曾在枕上听风听雨。窗外是云谲波诡,窗下花兀自开谢。“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想起朴树的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