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真卿《湖州帖》考

莹心

《湖州帖》手卷全图 一、待鉴作品介绍：【材质】纸本墨迹【书体】行草书【规格】纵27.6厘米横50.2厘米【字数】8行 48字【释文】是帖无书写年月。帖云：“江外唯湖州最卑下，今年诸州水，并凑此州入太湖，田苗非常没溺，赖刘尚书□□，以此人心差安。不然，仅不可安耳。真卿白”【收藏】北京故宫博物院【著录】首见《宣和书谱》 《湖州帖》为传颜真卿所书的一通信札，讲述湖州地区发生水灾，百姓得到安抚一事。根据书写的内容和史料，书写时间应在772年（唐大历七年）以后，即颜真卿任职湖州刺史期间。 此帖曾经宋宣和内府、贾似道，明项元汴、张则之，清梁清标、安歧、清内府等收藏。帖内钤有“政和”、“绍兴”、“秋壑图书”、“欧阳玄”、“项元汴印” 、“梁清标印”、“安仪周书画之章”等鉴赏印。南宋留元刚《忠义堂帖》有刻本，明《快雪堂帖》曾刻入。 【释文】江外唯湖州最卑下，今年诸州 【释文】水，并凑此州入太湖，田苗非常没溺，赖刘尚书大 【释文】抚，以此人心差安。不然，仅不可安耳。真卿白。 二、作者简介：颜真卿（709年—784年），字清臣，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祖籍琅玡临沂（今山东临沂）。唐开元进士，历仕玄宗、肃宗、代宗、德宗四朝。因曾任平原太守，赐爵鲁郡开国公，人称为“颜平原”，亦称“颜鲁公”。他秉性刚直，又生活在唐朝盛极而衰的转折时期，玄宗朝的后期，奸臣杨国忠、卢杞等专权擅政，他均以儒士的风范独立不阿，与之相斗争。安史之乱发生后，他又是叛乱与分裂的坚决反对者，作为国家重臣，他置生死于度外，竭尽全力平息叛乱，76岁时他以身殉国。他的人格风范为后人所仰慕。 三、书法特点：颜真卿擅长行、楷，其正楷端庄雄伟，行书气势遒劲，创“颜体”楷书，对后世影响很大。与赵孟頫、柳公权、欧阳询并称为“楷书四大家”，又与柳公权并称“颜柳”，被宋范仲淹称为“颜筋柳骨”，最早用行草见世。其行书《祭侄文稿》和王羲之的《兰亭序》、苏东坡的《黄州寒食帖》并称为“天下三大行书”，排名第二。颜真卿的书法，初学褚遂良，后又师从张旭，参透用笔之理，这从他写的《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中可以看出。而实际上，他对书法艺术的学习是相当广泛的。他对于篆隶、北碑以及当时流行民间的写经都有体悟。他的楷书能一反初唐书风，行以篆籀之笔，化瘦硬为丰腴雄浑，结体宽博而气势恢宏，骨力遒劲而气慨凛然，最终形成了他丰伟刚健、气象博大的“唐代之书”的特色。这种君临天下、雄视千古的颜体书法也体现了大唐帝国繁盛的风度，并与他高尚的人格契合，是书法美与人格美完美结合的典例。北宋著名书法家苏东坡曾盛赞颜真卿书法：“诗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韩退之，画至于吴道子，书至于颜鲁公，而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尽矣。”北宋朱长文在《续书断》中把颜真卿书尊为“神品”，并说：“其发于笔翰，则刚毅雄特，体严法备，如忠臣义士，正色立朝，临大节而不可夺也。” 颜真卿《郭虚己墓志铭》 四、存世作品：颜真卿的书法作品，流传至今的墨迹及碑刻拓本有70余种。其中墨迹楷书有《竹山堂联句诗帖》、《自书告身帖》；行草书有《祭侄文稿》、《刘中使帖》、《湖州帖》（存疑）等。流传至今的碑刻有《郭虚己墓志铭》、《多宝塔碑》、《东方朔画赞碑》、《颜勤礼碑》、《颜氏家庙碑》、《大唐中兴颂》、《麻姑仙坛记》、《裴将军诗》、《争座位帖》等。后人辑有《颜鲁公文集》。 代表作品介绍：1. 《竹山堂联句》又称《竹山潘氏堂联句》。墨迹本，颜真卿书，原迹早佚，传世者为唐人临本。绢本，原是屏风，后割为册页，28.2×13.7厘米，计15页，页6行，计298字。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此帖著录首见《宣和书谱》。为颜氏与诸友人于竹山堂作诗联句。书法端严浑厚，虽乏颜书磅礴之势，但楷则犹存。 《竹山堂联句》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唐人临墨迹本 2. 《自书告身帖》楷书纸本，今藏日本中村不折氏书道博物馆。《自书告身》是颜真卿于唐德宗建中元年(公元780年）被委任为太子少保时自书之告身。告身是古代授官的文凭，相当于后世的委任状（任命书）颜真卿写这篇告身时已是七十二岁高龄。他的书法也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该帖端庄朴厚，苍劲有力，用一种高古气象和庙堂之气，为其晚年风格成熟时期的代表作品。这一年他还书写了《颜氏家庙碑》，和《自书告身帖》同是他晚年的力作，历来为世所珍重。 《自书告身帖》 3. 《祭侄文稿》全称为《祭侄赠赞善大夫季明文》，是唐代书法家颜真卿于唐乾元元年（758年）创作的行书纸本书法作品，现收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祭侄文稿》是追祭从侄颜季明的草稿。共二十三行，凡二百三十四字。这篇文稿追叙了常山太守颜杲卿父子一门在安禄山叛乱时，挺身而出，坚决抵抗，以致“父陷子死，巢倾卵覆”、取义成仁之事。通篇用笔之间情如潮涌，书法气势磅礴，纵笔豪放，一气呵成。《祭侄文稿》与东晋王羲之的《兰亭序》、北宋苏轼的行书《黄州寒食帖》并称为“天下三大行书”，亦被誉为“天下行书第二”。且此稿是在极度悲愤的情绪下书写，不顾笔墨之工拙，故字随书家情绪起伏，纯是精神和平时工力的自然流露。这在整个书法史上都是不多见的，故《祭侄文稿》是极具史料价值和艺术价值的墨迹原作之一。 《祭侄文稿》是在颜真卿心情极度悲愤下写就，涂抹相当严重。 4、《争座位帖》又名《论座帖》《争座位稿》《与郭仆射书》，为唐广德二年（764年）十一月颜真卿致尚书右仆射、定襄郡王郭英乂的信函，是颜真卿行草书法的代表作，原迹已佚，刻石存西安碑林。《争座位帖》原稿用唐畿县狱状磓熟纸写就，共七页，秃笔书，有夹行小注和勾改痕迹，短行不计共六十八行，全文计一千一百九十三字。颜真卿在信中直指郭英乂于安福寺兴道会上藐视礼仪，谄媚宦官鱼朝恩，致其礼遇高于六部尚书之事，字里行间洋溢着忠义之气。该帖随意自如，挥洒有度，为历代书家所重，与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并称行书“双璧”，又与《祭侄文稿》《告伯父文稿》并称为“颜氏三稿”。米芾《书史》称：“《争座位帖》有篆籀气，为颜书第一，字相连属，诡异飞动，得于意外。” 《争座位帖》拓本 《争座位帖》局部 5. 《刘中使帖》《刘中使帖》为唐代颜真卿闻知河北藩镇叛乱之将吴希光已降、卢子期被擒获的捷报时，所写的尺牍，行草书，8行，共41字。笔力雄健，线条遒逸联绵，有“钩如屈金，点如坠石”（宋朱长文《续书断》）之评。可与《祭侄文稿》相媲美。 《刘中使帖》蓝纸本行草书墨迹 《刘中使帖》局部 6. 《多宝塔碑》全称为《大唐西京千福寺多宝佛塔感应碑》，是唐天宝十一年（752年）由当时的文人岑勋撰文、书法家徐浩题额、书法家颜真卿书丹、碑刻家史华刻石而成，是楷书书法作品。现今保存于西安碑林第二室。此碑共三十四行，满行六十六字，内容主要记载了西京龙兴寺禅师楚金创建多宝塔之原委及修建经过。整体雄伟恢弘，实也秀媚多姿。有简洁明快字字珠玑之感。《多宝塔碑》蕴含了“二王”和初唐以来书家的风流，历来为书家珍重。它是唐代“尚法”的代表碑刻之一，学颜体者多从此碑下手，入其堂奥。 《多宝塔碑》（全景图） 《多宝塔碑》（局部图） 7. 《东方朔画赞碑》《东方朔画赞碑》俗称《颜子碑》，全称《汉太中大夫东方先生画赞碑》。自署天宝十三载(754年)十二月立。晋夏侯湛文，颜真卿楷书，碑阳额为其篆书。碑阴记为颜真卿撰文并楷书，额为其隶书。340×151.6厘米。四面刻。碑阳、碑阴各15行，碑侧各3行，行30字，大字楷书。碑文内容是对东方朔的高度赞誉，简称《东方朔画赞碑》。碑在山东陵县县政府院内，拓本藏北京故宫博物院。颜真卿书此碑时46岁，正值壮年，神明焕发，意气干云，笔力劲健，豪气万千，颇为后世珍重。 《东方朔画赞碑》碑阴全文 《东方朔画赞碑》拓本局部 8. 《颜氏家庙碑》《颜氏家庙碑》全称《唐故通议大夫行薛王友柱国赠秘书少监国子祭酒太子少保颜君碑铭》，是唐建中元年（780年）颜真卿为其父颜惟贞刻立，碑文记述了颜氏家族及其仕宦经历、后裔仕途、治学经世的情况。此碑石螭首龟座，高330 厘米、宽130厘米，四面环刻。碑阳、碑阴文字各24 行，满行47字。碑两侧文字各6行，满行52字。四面碑文皆为楷书，由颜真卿撰文并书，碑额为李阳冰篆书“颜氏家庙之碑”6字，可谓书额并称、楷篆双绝，又谓“好古之士，重如珠璧”。唐代末年此碑被弃于郊野，宋代时随《开成石经》一同被收入西安碑林。颜氏家庙碑现收藏于西安碑林博物馆，为镇馆之宝。 颜氏家庙碑原碑现收藏于西安碑林博物馆为镇馆之宝 《颜氏家庙碑》堪称楷篆双绝 9. 《麻姑仙坛记》全称《有唐抚州南城县麻姑山仙坛记》，是颜真卿楷书的代表作。该碑立于唐大历六年(公元771年)，后遭雷电毁佚，有原拓影印本行世。碑文苍劲古朴，骨力挺拔，线条粗细变化趋于平缓，笔画少波折，用笔时出“蚕头燕尾”，多有篆籀笔意。其结体因线条厚重，为了在字的中宫留出余白，以避免壅塞，不得不竭力向四周扩张，外拓的写法被推向极致。此碑楷书，庄严雄秀，历来为人所重。此时颜真卿楷书风格已基本完善，不但结体紧结，开张一任自然，而且在笔画上也从光亮规整向“屋漏痕”的意趣迈进了。欧阳修《集古录》中说：“此碑遒峻紧结，尤为精悍，笔画巨细皆有法。” 《麻姑仙坛记》拓本局部 10. 《颜勤礼碑》全称《唐故秘书省著作郎夔州都督府长史护军颜君神道碑》，是颜真卿为其曾祖父颜勤礼撰文并书写的神道碑，为颜真卿晚年楷书的代表作。此碑于唐大历十四年（779年）立，民国十一年（1922年）10月在陕西西安出土，现存于西安碑林博物馆。《颜勤礼碑》四面刻字，现存三面，碑阳19行，碑阴20行，每行38字，碑侧有5行，每行37字，碑文追述颜氏祖辈功德，叙述后世子孙在唐王朝的业绩。其用笔横细竖粗，藏头护尾，方圆并用；结体端庄大方，宽绰舒展，拙中见巧；气息浑厚雄强，生机郁勃，代表盛唐审美风尚。 《颜勤礼碑》拓片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有民国拓本 五、鉴定分析思路1. 时代风格：唐人尚法宋人尚意唐人尚法—唐经贞观之治，国力强盛，法度严谨，表现出封建鼎盛时期雄伟恢弘的气派和勇于开拓的精神，书法风尚具庙堂之气，极富力度美。有评价“书至唐而极盛”，期间名家辈出，总体特点结构严谨整洁。掩卷闭目，虞世南的端庄、欧阳询的冷峻、褚遂良的流畅、颜真卿的恢宏，跃然脑中。细细咀嚼其背景，盖唐代文化博大精深、辉煌灿烂达到了中国封建文化的最高峰。而颜真卿更被誉为唐代楷书典范及盛唐书法的中流砥柱。其字形丰美沉厚，一如盛唐人的雍容外貌。宋人尚意— 宋代文人以书抒怀，重主观，重个性，注重书法的内涵和书写意趣，形成最能表意的书法新风尚。北宋四家苏轼、蔡襄、米芾、黄庭坚是尚意新风的代表。苏轼主张“出新意与法度之中，寄妙理与豪放之外”，其书法不拘于法，意态自然、重神韵和意境。黄庭坚草行楷皆善，以草书最能体现风格，长撇大捺，气势开张，以豪放、博大的书法境界影响后世。米芾精研古法，崇尚晋韵，重书法的天然和意趣，形成了自然古雅的艺术特色。蔡襄天资颇高，以行书成就最高，其笔法精巧雅逸；楷书得颜真卿、虞世南笔法，端庄沉着；草书变化丰富，意趣自然。蔡襄是最先倡导书法新意的先行者，被尊为四家之首。 2. 个人风格在笔法方面，颜体书法最突出的贡献是中锋用笔，一改魏晋以来至初唐王派书家注重运指、风格轻盈秀丽、瘦硬为上的风气，在笔法上加大了腕力的运用，突出一个“筋”字，即范仲淹所说的“颜筋”。这样颜字就取得了“力透纸背”的效果，表现出了书法艺术的“力量”美。纵观颜真卿的书法，敦厚、庄重、雄劲，这正反映出他以儒家为本的人格力量。颜体注重中锋用笔，在起笔、转折和收笔处均藏锋于内。用笔如“锥画沙”，如“屋漏痕”，骨力雄强而坚韧，筋肉丰满而天然。“屋漏痕”，形象地比喻横直划力匀而藏锋的用笔方法及艺术效果。行笔时不可一泻无余，笔管要一起一倒，笔锋时左时右，顿挫运行，犹如屋漏的水滴沿泥墙缓缓淌下，蜿蜒下注，形成鼓起的半圆型线条，笔画圆活、沉实、饱满，具有立体感、厚重感和流动感。 3. 选用对比标准件《湖州帖》属于日常信札，规模不大，只有四十八个字，但是气势开张，风神潇洒。可能因为灾情已控，所以写此帖时节奏相对和缓，用笔侧媚多姿，比较随意自然，不拘绳墨，处在一种比较放松的状态中，与《告身帖》的严肃庄重和《祭侄文稿》的极度悲痛有着巨大区别。 《湖州帖》/ 《祭侄文稿》/ 《自书告身帖》 颜真卿存世墨迹中考为大历十年(775)所作的有两件——《湖州帖》和《刘中使帖》。二者的书写时间相差3个月，今分别藏于故宫博物院和台北故宫博物院，其著录皆首见于《宣和书谱》卷三，当为同时进宫之物。现将《刘中使帖》作为标准件与《湖州帖进行比对。 上图：颜真卿《刘中史帖》下图：颜真卿《湖州帖》 《湖州帖》与《刘中使帖》确实表现出了不同的风貌特征，将两者予以比较便可发现。从整体而言，《刘中使帖》更多表现出颜字的跌宕、雄浑、大气。这一特征是大唐盛大气象的体现，当然也与颜字的“屋漏痕”用笔有很大的关系。颜字整体体现的是刚正雄壮、浑厚遒劲的阳刚之美，《湖州帖》在这种气概上是略逊一筹的，显得巧有余而拙不足，篆籀气也显得略少了一点。相对而言，《湖州帖》更多体现出来的是随意洒脱的气息。这种不拘绳墨的自由脱离了唐代“法”的束缚，与宋代文人尚意书风在创作中注重意趣的抒发和个人感情的宣泄直接关连，所以大胆判断《湖州帖》应为宋人临本。通观此帖，其行笔速度较之《刘中使帖》略快，米字“八面出锋”的飘逸显现其中。从用笔看，与米芾的笔调相似度极高，比如“外”、“年”、“湖”、“刘”等字，满满的米味，说明人家米芾“作假”时也毫不掩饰，直抒胸臆，当然也可能只是某一次的无意临作而已。《刘中使帖》骨感强，而《湖州帖》肉感强。细看此帖在书写过程中明显有懈怠之笔。如“湖”字“月”部之一撇，收笔处枯干，散锋没有聚拢;“州”字左侧一撇，笔锋侧切后未及时调锋，侧锋一扫而下，显得软弱无力，与颜书力透纸背的效果大相径庭。这件作品屡经递藏，能自清内府进入故宫博物院，不言而喻，后款“真卿白”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北宋之际，颜字已不多见，何况后来。但《湖州帖》所体现出的艺术价值可能是最为主要的原因。是帖“用笔与《刘中使帖》绝相类”(《墨缘汇观》)，所表现的是颜字的精神，而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其用笔侧媚多姿，墨色温润清雅，正是临摹年代的特征。米芾善于学古，自谓“壮岁未能立家，人谓吾书为‘集古字’”。临古正是他的拿手好戏。此帖一如其临摹的《中秋帖》(传)，表现出了典型的个人特征。即便临摹得惟妙惟肖，书家所得到的也仅仅是表象，而不是深入内心的本性。 《湖州帖》超清单字 六. 鉴定结论鉴于以上时代特点、个人书法风格及用笔特点、作品对比等方面的综合分析，可以作出《湖州帖》非颜真卿书法作品的考证结论。莹心2021年1月18日于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