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龙团十年记（下）

清风

[三] 心领神会的语言

“孤独的大树”“金色的多瑙河”“天堂硫磺山”“贝加尔湖的放肆”，这些是旅途中发生的特殊语言、特殊的印记。每一个词组意味着一道风景、一个故事。孤独的大树矗立在土耳其以弗所的废墟旁。以弗所的古城只剩下古图书馆的整面墙垣，周围有一些零星的石柱，地面残留水道的痕迹。所有的遗迹都和碎石混为一道，黄苍苍地映衬着蓝天。人类最早的文明发祥在中东这一带，不知文明的断代和消亡是因为干涸还是文明遗迹的保留得益于干涸。总之，干涸无水，即无生气，无生命，无色彩。这一大片荒漠上唯一的绿、唯一的生命便是不远处一棵孤伶伶的树。它就站在那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扎根在沙石中。前面的人已经走过，谁也没在意这棵树。只有队伍后面的于逸，像朗诵诗歌似的吟出了一句“一棵孤独的大树守望着...”她一定感觉到了什么，但又一时没接上，于是脱口而出又戛然而止。“好！孤独的大树！很有诗意啊。”我立刻由衷地称赞。于唯很佩服地接过话题：“我姐读书时成绩可好了。”于是，大家轮流在孤独的大树前留影，于是，走在前面的人也折回拍照。这类如同“守望着失落文明的孤独的大树”的现象，是旅游中常常会在你我中闪现的思想的亮光，在一个友好知性的团队中就会及时地发扬光大，成为一种美好，一种特殊的符号留在旅游的记忆中。

土耳其以弗所古城遗址

～孤独的大树

土耳其以弗所图书馆

以弗所古剧场

提起多瑙河，大家一定会说蓝色的，那时因为一首圆舞曲的影响。多瑙河在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穿城而过，如同黄浦江之于上海，德拉瓦江之于费城，塞纳河之于巴黎。南北走向的多瑙河提供了足够的空间让阳光一览无余地泼洒在西岸高高的建筑上。当旅友报告了他一早的发现后，第二天，几乎全体起了个大早，穿过一个到处是露宿人自在逍遥的公园，来到多瑙河东岸。城市还在沉睡，太阳刚刚升起，阳光红得耀眼，对面的房屋和水面一片金黄。金色的多瑙河！金色的，金色的多瑙河！所有的人似乎都在为纠正一个错误，不停地重复着，喊叫着，摁着照相机的镜头。

于是，我们明白，一个浪漫居然会造成全世界几乎所有人一辈子的误解。终于，直到一头白发，才感慨地喊出：多瑙河不是蓝色的，多瑙河是金色的！其实，金色的多瑙河只有那凌晨短短的瞬间，正好被我们捕捉到而已。当然，平时，多瑙河也不是蓝色的。

金色的多瑙河

旅游景色瞬间的美好，虽然很短暂，很偶然，但是，正好巧遇了，百分之零点几的几率，对游客来说，就是百分之百的幸运。在加拿大硫磺山，正好被我们赶上了。那是一个秋雨绵绵的时节。雨从早上就开始下，天空一直呈令人压抑的灰黑色，吃完午饭，我们就要乘缆车登硫磺山了。雨继续下着，有时还夹点雪珠，阴丝丝的。我们分乘几辆小型的缆车缓缓上山。突然间，几乎是毫无征兆地，缆车一下冲过灰黑的云层，来到了白云之上！刚才模糊的黑黢黢的山体突然不见了，四周一片白云，好像乘在飞机上一样。不同的是，白云间有一座座雪山！我们身处雪山环绕之中。所有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恨不能跳起来。太美了！天堂！太美了！原来山下在下雨，山上正在下雪，新雪盖在山顶上更纯更白更神圣，形成一片纯净的世界。这会儿雪霁后日出，暖暖的，喜洋洋的，真真的心旷神怡！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哪里够！忘了在山顶呆了多久，只记得匆匆地赶路，匆匆地按快门。反正到处是景，怎么按都行。大家打招呼的语言一下变得十分贫乏：太美了，天堂，太值了，此生足矣。我们当时激动的模样一定很夸张，很有感染力，当我们重新回到缆车边准备下山时，缆车工作人员也非常兴奋，问我们美不美，感觉怎么样？我们不懂英语，但是从他们的语气和表情，知道他们就是问的这个。地陪告诉我们，这样的景致，全年不过十几次。平心而论，在我们十多年的几十次旅游中，硫磺山这样的景致确实少见。

古人云，言之不足，歌之咏之；歌之不足，舞之蹈之。在我们手舞足蹈的兴奋之后，感到最后还是要说，要用语言总结它的美。上了车以后，我拿过话筒，一吐为快：

“一处景致的魅力，除了它自身的基础条件外，春夏秋冬、阴晴雨雪等自然因素也是极为重要的。比方今天，最重要的原因是秋末初冬的雨雪天，厚厚的云把山上山下分隔成两个世界。云的下面是烟雨霏霏的人间，云的上面就是晶莹纯洁的天堂。因为是初雪覆盖，所以雪山格外美丽庄严，雪白的尖顶直抵蓝天，是一种神圣的美，足以洗涤心中的任何杂念，所以这个时候，从外景到人心，你已经暂时地离开了你所居的人间，就会发出你在天堂的感叹。

硫磺山

雪山，在世界任何地方，在所有人的心目中都意味着神圣的美丽，有一种令人肃然起敬的庄严。比如富士山，比如西西里岛上的埃特纳火山，比如天山山脉，它们本身就是著名的风景区，但是，当游客面对山顶的白雪，神情就会专著，敬意油然而生。可以说，雪山是最具世界性审美意义的自然和文化载体。难怪天天面对雪山的藏民会经年累月地转山转水，会有那样强烈的宗教虔诚。今天，雪山白云蓝天的纯净世界让我们所有的人受了一次最舒心舒身的洗礼。

青藏高原

天山山脉

西西里岛埃特納火山

富士山

贝加尔湖是世界上淡水量储存最大的湖泊。它的人烟稀少、它的水质之清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国人去俄罗斯旅游，基本是走莫斯科和列宁格勒，其实夏天到贝加尔湖避暑是不错的选择。那里的旅游还没有过度商业化，导游非常诚信朴实，餐饮十分可口。俄罗斯的火车宽大稳妥，价格便宜，是很有益的尝试。

我们乘坐的火车

贝加尔湖

不知大家是否还记得：大嘟、腻叼、三戳卡…哈哈😄

那天我们乘船到一处村庄，午饭在湖边半山腰的餐厅。午饭很丰盛，居然还有酒。饭后一部分人去附近的树林逛逛，剩下的人跟着于唯老师学唱《贝加尔湖》。面对着贝加尔湖唱这首歌的感觉非常好。

感觉更好更难忘的是“贝加尔湖的放肆”。我们的餐厅在半山腰，厕所却在山顶。严格地说，是一个茅厕，如电话亭大小，使用直径半尺的圆木搭成。中间是个深不见底的洞。很干净，没有异味，旁边还有卷筒纸，洗手池在半山腰。因为不分男女，所以就有伴在旁站岗。我进去后发现，如果关上门，会没有光线，心想，反正门口有人站岗，就让门敞开着。这一来，让我有了惊人的发现:我面对着的就是贝加尔湖！辽阔的湖面连接着无垠的天际，空无一人，只有阳光、水面以及在水面上捕鱼飞翔的小鸟。你在山顶对着他们放肆，哈哈哈，怎一个爽字了得！大家在笑声中一个接一个地爽，这样的旅游场景是不是够豪迈。

餐厅老板娘也来为我们助兴

吃好喝好唱好后坐在外面聊天

可以放肆、又爽又豪迈的地方抬眼看到的便是此景哟

[四] 旅游，在乎风景，更在乎与谁同行

我们的旅游教科书指导导游如何带团、如何讲解，如何应对突发事件，教导导游如何为游客提供心理服务、如何引导游客欣赏美。前面技术性的问题一般导游几乎都能完成，但后面涉及文化和精神层面，能做好的导游不多。好在我们这个团队，自身有较好的文化素养，我们在旅游环境的熏陶中，在团员之间互相学习磨合中，我们自己教育了自己，成就了自己，成为了教科书式的集体。

前面说到，七十多岁的许老师，跑前跑后地总想着大家，带了一个好头，其他人个个各尽所能了。上海的阿泉、电信的潘磊、被叫做钱到的船老板，都是当仁不让的行李搬运员。年龄最大的七先生，总是在门口替大家拉门，方便大家进出。车上，前面的座位总是先尽晕车的、身体差的、年龄大的。靠大窗口的座位，留给爱拍照的。到了景点，想留影的，只需往前一站，五六只镜头对着他。到了晚上，自己在微信群点击收照片就行。

拖拖拉拉的人总会有的，迟到耽搁大家了，惩罚也会有的。每迟到一分钟，罚唱一支歌。于唯，自称鱼尾。永远改不了的慢性子。喜欢拍照，看到一幅好景色，尤其热衷于给所有的人挨个儿来一张。拍完照的兴冲冲自顾自走了，留下她一人还要抓拍风景，落后是自然的。

好在她天生一副好嗓子，美声唱法又非常专业，轻轻松松应付该罚的歌。2017年国庆，我们在加拿大过。晚餐已经很晚，一个德国团队照顾我们还要赶路，把烤饼先给我们团。为了表示感谢，为了庆祝国庆，于唯身着一袭漂亮的连衣裙，配一副披肩，放歌一曲《我爱你中国》。侠龙团全体起立，和声歌唱。爱好音乐的德国人认真地倾听，热烈地鼓掌。在异国他乡，有这么个出人意料的机会，人人感到爱国心大发，自豪之极。在一些罗马剧场的中心，在许多古建筑残缺的穹顶下，只要有好的音响效果的地方，总有于唯的歌声。我，总是她忠实的拥趸。

在侠龙团里，不得不提一帮人，我一直对他们心怀敬意。先说说陈五瑜，我高中同学，她是我们班的语文课代表，我们一直走的很近，退休后，也一直一起旅游。在土耳其的古罗马剧场，我健步爬上最高处的观众席，倾听五瑜在底下剧场中心朗诵余光中的《乡愁》。

刚翻过青海4120米处雪山，就在手机上欣赏到一条五瑜赞美雪山的文字。旅游中这种精神的、文化层面的交流是旅游的升级升华，是旅游中最愉快的事。她带着她的大学同学一起加入侠龙团。哈军工，曾是建国后最好的工科大学，是比清华北大还要难考的学校。侠龙团的哈军工们，让我们见识了精英。热情的“美国佬”尤念祖钱凤莲，每每从美国出发到目的地和我们汇合，熟稔古诗词的尤念祖总是以背诗词打发上台表演。喜欢思考喜欢讨论的钱凤莲幽默而活跃，因为有三个孙子，网名三瓢奶，以至于所有的人记住了三瓢奶而忘了她的大名。许多次旅游归来，都是三瓢奶花费数月时间搜集资料、整理照片、配上文字，将洋洋洒洒上百页电子文档发给大家。侠龙团旅游到美国，他们夫妇俩两台车，给我们做向导，陪我们购物，带了酒菜到饭店大堂和大家共欢。

土耳其古罗马剧场

陈五瑜与哈军工同学

陈五瑜与复兴中学同学

陈五瑜在动了大手术后，郑重地向我推荐了她的好友、远在北京的郝庆芬，说今后就由郝庆芬代替她参加侠龙团的旅游。果不其然，郝庆芬一出场，就是背诵整段的诸葛亮前后出师表，听得我们一愣一愣的。平时低调的潘秀雯更是绘画出得了手。这些工科生，多才多艺，文科也都很棒啊。

侠龙团十年间进进出出总共有一百多人，几乎每次都不落的当数铁杆粉丝梁维娟。从第一次旅行开始，她就用手机记下每天的行程，记下简单的感受、发生的事件，几乎旅行刚结束，每人就能收到一份详尽的流水帐。别小看这份流水账，因为真实详尽，在我们后期整理照片、回顾旅游时还真少不了它。

从小爱好体育的梁维娟，在旅游中是一位不怕苦、能行走的好手，她和另一位曾经的篮球健将、游泳高手曾大伦是团里无敌手的旅游达人。再高的峰、再远的路，再深的林，能抵达的，只有他们两个。在稻城亚丁攀登珍珠海的路上，细雨濛濛，休息的亭子挤满了人，我只能慢慢地继续走，先于几个男生抵达目的地，曾大伦到达后，反复地自言自语，怎么会呢，怎么会她先到呢？可见身强体健的他还有一颗好胜的心。难怪为了不让他一个人走远，他的夫人王芸规定他永远只能走在第二。其实，旅游路上的这种PK挺需要的。有了他们带头，其他人似乎也有奔头。

我们到加拿大纽芬兰岛旅游，那里还是旅游的处女地，公路及其他设施还不完善，大巴下来往往要走2公里多才能到达景点。顶着海岛的大风往返5公里，没有这股劲，是走不到的。

[五] 永远的教堂

我当导游的时候，曾经有游客问过我，你们中国，有没有一个代表性的景点，囊括所有的文化、建筑、艺术等等？我被问住了。后来，我渐渐地体会到，苏州这个城市，在古代，她的经济发展、她的生存模式，其实都围绕着园林发生发展。造园，叠山理水产生和培养了大量工匠。园子造好，里面唱昆曲，苏州的丝绸、刺绣、戏服、乐器乃至铜锣家什，至今全国第一。退隐的文人在园子里侍弄琴棋书画，毛笔、印泥、裱糊，苏州也都出名。但是，直观地，表现出来的，没有。

苏州拙政园

苏州网师园

在多次出境旅游中，在造访了那么多的教堂之后，越来越深切地感受到，教堂，把建筑、音乐、绘画、雕塑、名人，当然最主要的，宗教和历史如此完整地、集中地表现出来。所以，到欧洲旅游，教堂是一定要看的。

巴塞罗那的《圣家族教堂》，是一个从十九世纪开始建造，至今尚未完工的、庞大的、怪异的、争议很大的建筑群。很少有人能读懂高迪，但是，至少，在教堂前，在教堂里，无论视觉还是心灵，我们都被震撼到了。它由十几座一百多米高的尖塔簇拥着最高最大的一座组成，塔身和四周是无数繁复的雕饰和人物雕像，诉说着几千年流传的宗教故事。

走进正厅，如同走进了森林，所有的柱子都成树的形状，张开的枝丫支撑着庞大的顶。光线透过彩色玻璃照进来，如同阳光照进树林。梦幻般的多彩，梦幻般的神奇。

上帝就在这梦幻般的天上，上帝、上苍、大自然、混沌的道、道生的万物，都在这光线中生成！我仰视着、思索着、追寻着，不知道是西方人的信仰还是中国人的思维，似乎没有阻隔，都是通的！高迪奇妙地营造了这样一种氛围，让不同文化背景的人找到了思索的出口，有了思想的共通点。

米兰大教堂

秘鲁库斯克大教堂

巴塞罗那圣家族教堂

高迪的墓就在这个教堂里，他有资格。就像拉斐尔长眠在万神殿，牛顿葬在威斯敏斯特教堂。

教堂和欧洲人的生活联系在一起。每天，人们在教堂的钟声中甦醒。走上大街，在视觉线的尽头，永远是教堂高高的山墙或尖尖的塔顶。可以想见的是，在这样的环境长大，孩子们音乐、绘画、雕刻的启蒙教育一定是在教堂的熏陶中完成的，更不要说信仰了。

中国人信教的不多，也不太容易理解宗教。但是，旅游，让我慢慢地有所理解。特别是参观了波兰维利奇卡盐矿教堂之后，几乎让我顿悟。盐矿位于波兰古都克拉科夫附近，地下三百米深处。盐矿保留了原始的矿道、盐湖和劳动场景。

当矿工们进入到几百米深的地下，黑暗和恐惧吞噬着矿工的心灵。这种情况下，每个人都会祈祷。当他们打出了一个一个洞之后，很自然地，就开始把这些洞变成祈祷的龛，后来，洞越来越大，成了巨大的地下教堂。这个教堂几乎和我们见过的其他教堂一样宏大美丽，所不同的是，建筑与装饰全部由盐建成。这所特殊的教堂告诉了我，宗教起始于老百姓对生命的无知和渴望，是一种本能和天然。所以，宗教本应当是合理的、善良的、拯救的、普世的。了解了教堂，才能了解历史、了解欧洲。

世界文化遗产～波兰古城“维利奇卡盐矿”教堂

[六] 旅游是生活的一部分，侠龙团是人生的一部分

写下这个标题似乎有点矫情。但是，却是我最真实的想法。且不说我这辈子的工作就是干旅游，退休十多年来每年出游若干次，旅游便顺理成章地成了生活的一部分。侠龙团旅游的特点是，大部分成员是固定的，我们十来年搭伴出游，其契合度、熟悉度超出一般朋友。旅途中，新鲜事突发事多，回忆也多。我惦念团友，珍惜大家！今天，趁着新冠闭门，赶紧先把前面的十年小结一下，谨以此篇献给侠龙团的旅友们。不当处，请指正。

肖 雷 2021年1月

撰文 肖雷

编辑 陆继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