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娩这件小事

Daisy

昨晚跑步半途，遥望着蜿蜒无尽的乡间小道，觉得好累好想放弃，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分娩那日，也是半途，经验丰富的助产士不时走过来看看，几乎用训斥的语气说，“你有没有在用力啊，你这样是生不出来的！”说罢，对床的产妇已经十指全开，助产士开始集合空余人力，我的导乐师怒其不争地吩咐我：“照我说的方法继续用力，我先去那边了。”一会儿的功夫，一群人呼啦啦地围到了那位产妇身边，摆开阵势准备大干一场。而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产床上，架着一个古怪又尴尬的姿势，独自等待着下一次阵痛的来临。 最囧的，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离预产期还有十天左右，我开始请了产假在家待产。众人翘首以盼了一周时间，肚子里的那位小皇帝毫无动静，倒是急坏了肚皮外面这些大太监。比如我的外婆，她老人家虽行动不太利索，但每天必要来问我一句“肚子痛了没有？”见我摇摇头，老人家哈哈一笑，“小家伙自己会挑好日好时辰来的，不急不急。”说是不急不急，第二天照旧来问。“怎么样，肚子有没有痛？”又过了几天，孩子他爸向单位告了假，也赶回来加入太监大军，一家人围着我的肚子絮絮叨叨地念咒，“哦哟，小祖宗，好出来了吧。”9月26日傍晚，见红了。忘了临产的恐惧，喜气洋洋地跑下楼告诉厨房里的老妈，见红了！老妈毕竟是过来人，知道见红不是什么要紧事，不慌不忙地给医院的朋友打了个电话，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去医院住着保险一点。吃完晚饭，洗完澡，我在众星捧月的错觉下住进了医院。医院床位紧张，我直接被安排在了待产室。当晚，外婆坚持要留下来陪产，我摸摸毫无反应的肚子，好说歹说将她老人家劝回家去。我妈和外婆离开医院后，我差遣孩他爹去买了孕期里心心念念却被严格控制的炸鸡可乐，心满意足地吃了一顿后回病房里休息。那一晚，病房内进进出出的产妇和家属，我在有一阵没一阵的疼痛中华丽丽地失眠了。隔壁二床是个奇女子，打了催产针，侧卧在床上闷声不吭，实在痛的受不了了，幽幽地哼一声，问她问题，思路清晰对答如流，看她表情，一脸的视死如归大义凛然。到了晚上十一点多，护士进来查房，一查，不错，开六指了，进产房吧。众人松了口气，于是她在丈夫的搀扶下，缓慢地离开了病房。到后半夜，二床又进来一位。当时我睡得迷迷糊糊，只知道一瞬间屋子里填满了人。我心想，这位姑娘阵仗大啊，公主出巡不过如此吧。一位貌似是亲妈的女子在床边不断地问她“怎么样？很痛吗？”问得她烦了，一阵暴喝“烦不烦啊，让我安静一下！”和上一位相比，这位产妇表现疼痛的方式更外放一点，整个屋子都充斥着她的叫声（我不知道走廊上会不会有），“我不管啦我要剖腹产”“再忍耐一下”“哎呦我要痛死了快去叫医生来看看呀”“哦哦好的好的”……骚乱中，一名男性亲戚开口：“你们夜宵要不要吃？” 第二天，我顶着黑眼圈起床，洗漱完毕后发现，二床又换了个人。这位姑娘梳着马尾、体型微胖，扑面而来一股霸气。见她盘腿坐在病床上，打着点滴的手端着餐盒，一勺一勺吃得正香，看这样子，肚子里那位也还淡定着。姑娘的家人说，催产针已经挂了两天，肚子时痛时不痛，宫口一丝未开，语罢，床上的姑娘啪啪拍打自己的肚皮，边说，“这么不乖，这么不乖，火起来老娘就去剖掉算了。”显然这种威胁毫无价值，直到我离开病房，她还窝在床上，郁闷至极。不过，虽然等待的过程煎熬，但二床至少还是自由之身，心情好了还能出门溜个弯儿。而在我文章中一直未曾露面的一床，就没那么走运了。一床的姐姐比我进来的早，但是从头至尾，我只看到过她的脚丫子。床尾的沙发床上，坐的是她的婆婆，据她所说，儿媳妇是羊水破了进的医院。羊水破了，照例就要躺在床上不能动，而悲催的是她宫口未开，只能像二床一样，打个催产针，等待发动。一床的婆婆见媳妇没啥动静，开始关心起我，“看你这个样子，离生还早着呢！”房里几个家庭的注意力瞬间转移到我身上，彼时我正下了床在房间里闲晃，灵活到不像是一个临盆的孕妇。此时我妈脸上挂不住，便问，“怎么样，痛了没有？”我屏气仔细感受了一下，答“好像有点痛”，说罢焉茄子一般地坐回床上。然而，医生和护士也终于发现了我这个“占着茅坑”的主儿，而我也实在是没脸继续在一堆龇牙咧嘴的产妇中怡然自得地待着，于是乎，第一次住院，以卷铺盖走人告终。 待产室，我胡汉三又回来啦回家以后，在医院时窘迫和紧张的心情荡然无存，畅快地洗了个澡以后，我大喇喇地往床上一趟，吹着空调看着美食节目，家中完全没有了临产的气氛。孩他爹还是有点不甘心（心疼陪产假白白浪费），对着我的肚子忧心忡忡：“嘟嘟（名字是我们一早起好的），看样子你是要留级了，出来要打屁屁咯。”就这样安然度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我隐约觉得产前阵痛来袭了。为什么说是隐约呢，因为按照常理，产前规律阵痛的频次是从5、6分钟一次，渐进到2、3分钟一次，这就意味着可能要开宫口了，临走前，医生也嘱咐过，“下一次等5、6分钟痛一次，再来医院！”生怕我又去强占床位。而我呢，也生怕再回去看人脸色，便谨记医生的话，认真计算着自己每次阵痛的间隔，一算，十几分钟、二十分钟一次。于是心想，今天大概也难以发动了，便淡定地躺在床上看电视，阵痛来袭时忍一会儿，虽然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边缘，但是好在间隔时间长，并不觉得痛苦。到了晚上，痛感越发强烈，阵痛来袭时忍不住浑身颤抖，孩他爹一看我这副惨样，当即决定入院。于是，孩他爹扛着大包小包，我则在家中女眷（主要是我妈和外婆）的搀扶下，再一次进了医院。与上一次逛园子的心情大不相同，这一次，我知道是难逃一“劫”了。办理入院手续后，医生照例先来检查宫口，一看到我，先是打了个招呼“哎是你啊？这回痛起来了？”我差点脸一红，忙躺下让她验明正身。医生很温柔，一边安慰我“有点痛哦”一边在可忍耐的程度内完成了检查，并告诉我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开二指了！”之前听多了前人们开宫口的各种痛苦和折磨，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赚到了一样，兴奋地前往待产室，此时，痛感更强烈了。这一次我被分在了二床，一床已经住了个产妇，第二胎，此刻正嗷嗷啊啊地叫嚷。我当时自顾不暇，抓着床把忍痛，孩他爹表现不错，坐在床边抓着我的手臂，我一抖他就扑上前探看，屁股没沾着凳子，几乎悬在半空。母亲大人仿佛胜券在握，此时无心管我死活，专心跟临床家属八卦，什么“大宝几岁啊，男娃女娃啊”“啊呀是女孩啊，女孩好啊小棉袄啊”“媳妇做啥的呀，老师啊，老师好啊假期多啊”……随后三床也进了一个产妇，待产室里叽叽呱呱闹成一个菜市场，我一边忍痛一边忍住咆哮，此时，感觉一床咚咚咚地跑去厕所，边跑边喊着忍不住了要拉屎，她婆婆连连阻止，“别去啦，你是要生啦。”一边指使儿子去叫医生，我妈此时也去煽风点火“哎呀一定是要生了，赶紧躺床上去！”此时助产士赶来，将一床带进了产房，闹哄哄的房间稍微安静了一些。过了不到二十分钟，产房传来消息，一床已经生了！这速度！让还在床上咬牙切齿的我好生羡慕。 最后的战役另一名助产士这时又来检查我的宫口，一看已经开了三指，便问我要不要打无痛，问完叫我考虑一下，又匆匆离开了。孩他爹看我可怜，立即劝我打无痛，而家里老人则仍坚持说最好能忍一忍。我本想着挑战一下自我，可接下来一阵宫缩疼得我直翻白眼，我突然回忆起自己每一次痛经的经历，都像跑过一次马拉松，担心最后没有力气分娩，我还是决定打无痛，至少在分娩之前，还能喘口气。然而事实证明，我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既然决定了打无痛，孩他爹飞速去找医生，不一会儿就来了一名导乐士，“带着手机零食饮料跟我来”，语气轻松态度自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去VIP室看电影的。到了产房以后，我被安排在一张产床上，彼时房间里的产床已经满员，五六个助产士进进出出忙碌着。我的导乐士一边给我绑上胎心监护和宫缩监护的带子，一边告诉我，她已经联系好了麻醉师，再过十分钟就来给我打麻药了。说完她看了一眼仪器，“咦，你的宫缩频率怎么这么低？”此时我无心理睬她这个问题，接下来打麻药的恐惧占据了我整个理智。我这个人从小就特别怕打针，尤其怕打屁股，而麻药是脊椎注射，可谓是打针究极形态。我正在想象着一会儿的恐怖场景，麻醉师来了。因为我全程背对着操作，所以现在也不好描述当时的场景，我只记得打针的过程中我忍不住动了一下，针打歪了，只得重新来过，那叫一个欲哭无泪，羊驼飞奔……一番折腾，终于顺利打了麻药，药效来了之后我昏昏欲睡，导乐士看了看墙上的钟，“现在是五点左右，你先睡会儿。”就像是痛经吃了强效止痛药，在甜美的梦乡里，我觉得自己醒来后又是一条好汉！带着慈母般的微笑我睡着了……欸？为啥又开始痛了？说好的无痛呢？我睁开眼睛，导乐小妹妹正坐着发呆，看我醒了，便问：“醒了？怎么样？”我丧着脸：“又开始痛了……”她抬眼看了看挂钟，说，“现在差不多快七点了，你睡了两个小时……”语气里充满着你是来干啥的鄙夷。匆匆吃了点早饭，我发现自己又开始忍不住颤抖起来，导乐妹妹看了以后便跑去报告助产士，随后，我被告知，宫口开了七八分，我要生了！按照导乐的要求把腿架好，双手握紧扶栏，“然后在阵痛来的时候用力，拉屎一样用力！”导乐妹妹倒是很振奋，就差摇旗呐喊了。我点点头，然后尝试了一遍。“欸，不对不对，你不能发出声音。”她纠正道。啥？我哪有发出声音，跟电视里那些呼天喊地的比起来，我已经算是静音了好不好，最多，最多就是发出了便秘般的嗯嗯声而已。“不行，一点声音都不能有，你要憋住气。”她再一次纠正。我又尝试了几次。她打量了我一会，又思考了几秒钟“我感觉你不会用力”说完还嫌我不够丢人似的，朝着主班助产士喊“某老师，她不会用力~~”听了差点又想脸红，我不要面子的啊……算了，这种时候了面子算个啥。我眼泪汪汪地望着前来查看的助产士，她非常严厉地说，“你用力的方式不对，你这样是生不出来的！”随后抬头看一眼仪器“胎心也在掉，你要加油啊。”我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因为阵痛间隔长还有些沾沾自喜，到了该用力的时候，才知道间隔长的麻烦，普通人两次用力之间间隔2分钟左右，往往能够很快地生下来，而我的间隔是她们的3倍，战线就被无限延长。这个时候，阵痛什么的已经不再重要，我被重重恐惧包围，担心生不下来，担心胎心不稳，担心这担心那。此时我不知哪来的韧劲，没人理我，我就自己默默照着章法使劲。过了不知多久，助产士路过我的产床，竟然开始夸我：“不错不错，已经看到头发了！”我瞬间得到鼓舞，生得更卖力了，助产士看到我这边前景大好，便招呼了一群人开始准备接生，手术台准备妥当，她一边鼓励我继续用力，一边观察情况，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不行不行，你的骨盆太小了，要剪一刀。”剪——啥？我还没反应过来，咔嚓一下，挨了一刀。还来不及感受“酷刑”之痛，助产士高声说道“出来了！”，哗的一下，我感觉一大坨东西离开了我的身体。仰起头一看，一个带略泛着青紫色的小东西被助产士拎着脚丫提了起来，只见助产士镇定地用掌心拍打着小脚丫，过了半分钟，“哇——”的一声，我忍不住跟着哭了起来。“6斤6两，8点50出生，是个女宝哦”导乐妹妹麻利地处理好一切，一个在襁褓中，丑不拉几的小东西被放在了我身边架子上。我看着她，头像一颗圆栗，脸上都是黑毛，眼睛半睁半闭，鼻子和嘴巴大的惊人。心里开始碎碎念，怎么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说好的小天使呢，这长得像素这么低的样子，对得起谁呀……等我做完缝合手术，导乐把她抱到我怀里，我低头跟她打了个招呼。“嗨，嘟妹。”她扭了扭身子，甜甜地睡着了。 后记写完这篇文章的时候，嘟妹正满11个月，已经是一个需要花脑筋对付的熊孩子了。这让我不由得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当时我一个人，慢慢地走在通往产房的狭长而黑暗的通道里，想象着她也是要一个人经过这样狭长的通道才能与我见面，就不那么害怕了。这种并肩作战的经历，是最珍贵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