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李清照《武陵春•春晚》

慕蓉小意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这首词是宋代著名女词人李清照的一首《武陵春•春晚》。描绘的是暮春时节潺潺人间，繁花落尽，孤影寂寥。抒发了词人内心深处的苦悲哀愁。这首词写于国破家亡的时期，是李清照的重要代表作之一。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开篇先从描写景物入手。“风住尘香花已尽”，写的是风已经停止了，但是吹落了一地的花儿。尘土中夹杂着淡淡的芬芳，凋零的花红，斑斑驳驳也快化成泥土了。

读这一句，是不是想到陆游的“零落成泥碾作尘 ，只有香如故”？这两句作法相同，意境相似，可以类比。共有的特点是两人都为花儿感叹，陆游欣赏的是梅花精神，而李清照则是惜春之心。陆游更突出的是花的香，而李清照更要说明的是花的“尽”。一个“尽”花尽残红，终幻化成泥土。整首词悲情的底色已经晕染。

“日晚倦梳头”，傍晚时分，词人才起床开始梳头。为什么呢？李清照写这首词时，已经五十三岁了，丈夫赵明诚已经去世，她孤身一人南渡，在浙江金华避难。“女为悦己者容”，可是，清照的丈夫已故，往日美好时光已经成为回忆。对赵明诚的思念一直纠缠在心头，夜晚的孤寒独枕，都与寂寞有关。昔日的温情就如这暮春的一缕花香，越飘越远，终究没了踪迹。

可以想象，日子对于李清照来说，是空荡荡的无所依托，又怎么会有心情对镜贴花黄？一个“倦”字，把词人整日都懒懒地直到傍晚才想起来梳头，终日郁郁寡欢的样子描写得淋漓尽致。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眼前所见的一切还是每年都会来的春景，柳烟锁池塘，桃花温柔，芍药窈窕。这屋里也还是原来的摆设，只是亲人已经不在。李清照和赵明诚早些年俩人在浙江金华住过一段时日，所以作者看到眼前的一切，才会有“物是人非”的感受。

“事事休”，高度包含了所有的变故。往日的欢乐，经历的事情，以及这无穷尽的心痛等等，都发生了最根本最彻底的变化，有的事已经尘封，不复存在，人去楼空。而今颠肺流离，此去经年，“怎敌他晚来风”？

这次李清照所喜欢的一些金石文物在逃亡的路上也都散失殆尽。所以，词人在经历这些重大的不幸后，她已经无法倾诉内心的酸楚，所有的过往串起来，精神世界早已盛不下，所以未开口，泪先流，“欲”想把这些苦楚一一道来，可这眼泪却忍不住夺眶而出，仿佛大堤决口一样，再控制不住了。

这泪水里的煎熬，苦楚，心痛，哀愁……，唯有词人自己心里最清楚。那奔流而下的泪水，滴在对赵明诚的追忆里，滴在国仇家恨的愁绪中，感人肺腑，使人为之动容。这里的一个“欲”字把词人的内心深处，一直压抑着的哀愁，无形地透露出来。令读者不由自主地走进词人心里，看到一片凄凉。

这首词上片描绘春色之凌乱不堪，词人内心之凄楚悲伤。下片作者用一组行动来再次描写“愁”，写出“愁”之深、重。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

读李清照的词，应该可以想象她是比较喜欢游玩的。“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河流喝醉了，惊起鸥露……“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还记得那个跑掉鞋，荡秋千的少女清照吗？

而今这会儿，正当东风，桃花染春，听说双溪的景色很美，她是多想出去散散心，荡起轻舟穿梭于美好的春色中，应该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从字面上想象好像词人此刻的心情也稍微振奋了。

在这里“闻说”“也拟”“只恐”这三个词可谓一波三折，闻说春正好，虽然刚刚词人才落泪，这会儿陡然一扬。一个“也”字，显得有点起伏转折，说明词人游玩的心情还不是太强烈。听说了，心动了，没去成。为什么呢？

作者笔锋一转，“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好像猛的想到，我担心我这很多的愁，它们无边无际，无比沉重，而且挥之不去。就算舴艋舟能载得下我的身体，但是也载不动我这心里的许多愁啊！词人仿佛一下子跌入谷底，最后还是只能带着沉重的愁，哪里也去不了，还是要独自面对旧时的事物，继续感慨。

看山山是愁，看书书是愁，听雨雨是愁，满世界都是寂寞和忧愁，漫无止境，原来忧愁深入词人骨髓。这是从字面上理解，其实更深体会，就是词人的哀愁太多，痛苦太大，又岂是去泛舟一游能消释的呢？深愁哀痛，已经使她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

“轻舟”的“轻”字用得好，用得巧，用的妙！为下文“载不动”留下伏笔。载不动的是许多愁！李清照不亏是李清照，一代词宗！鬼斧神工，别出新裁，想到用舴艋舟来装载愁，这样的想象，把抽象的感受——愁，十分生动形象地表现出来了！



这样的艺术写法，新颖奇巧，读来自然很有特色，一点儿也没有矫揉雕饰之感，令人抚掌叫绝。愁，本来无影无形，但是用船都载不动，一个“愁”字顿时其重可知，其形可见。妙极了！想那李后主用一江春水来比喻愁的无穷无尽，无休无止，无边无际。

李清照的愁，无论是闺愁，情愁，家愁，国愁，字字是愁，首首皆愁，愁愁不一样。你看：“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是她不忍离别丈夫的相思之愁，“才上”“却下”把相思之苦，在短暂的时间里的变化表现得十分形象。“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折个梅花，丈夫去世，无人共赏，无人堪寄，往日的欢乐情景不再，因此这里的愁是她失却人间挚爱的生离死别的愁，是无可排释的绵绵长恨！读来怎么不叫人肝肠寸断！“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这是九曲回肠，直白无限的愁……

李清照生生把这些“愁”熬成了词，熬得闲愁万种，熬得韵味无穷，熬成了令人拍案惊奇的绝世好词，千古传唱。

李清照有着幸福的童年，孤苦无依的晚年。她的这首《武陵春》，写出了国破家亡、丧夫、在烽火连天中颠沛流离，这其中的坎坷和凄惨给她带来无法排遣、不舍昼夜的沉重之愁。

李清照的一生是郁郁寡欢的一生，她把自己活成了一汪静水，细数着梧桐夜雨；她把自己活成孤独的茧，用她那笔来倾诉心声。她作品的忧伤、凄寂，深情，婉约，让千百年来后的我们爱不释手。

如果宋代的词坛是一座花园，那么她的词便是一朵最美的“愁”花，以绝色的婉约演绎着人间的悲欢离合。让前仆后继的人们肝肠寸断，却始终执着热爱。



——文·慕蓉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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