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乐年华：出河工记

李家良

　　“ 学习大寨呀赶大寨，大寨红旗迎摆，它是咱公社的好榜样啊！自力更生，改变穷和白，坚决学习大寨人，敢把那山山水水另呀嘛另安排……”北风呼啸，天寒地冻，挖河工地上，红旗漫卷，歌声嘹亮。河床上千军万马，人拉肩扛，独轮车满载的河泥足有四五百斤，两个人一前一后一推一拉，弯腰躬身，卯足力气，将泥土运到大堤。这是70年代农村挖河兴修水利的历史画卷。随着时代的进步，机械化程度的提升这种人山人海，热火朝天的挖河场面，再也不会出现。

“伟人挥手我前行”，我们曾经是北京的知青，兴修水利出河工，“苦其心智，劳其筋骨”是我们经历过的人生，那段过往，我们铭记终生。年轮飞转，光阴荏苒，四十多年弹指一挥间，每每寒冬腊月，在农村插队出河工的记忆，常常在脑海中翻腾……

粉碎四人帮后的第一个春天，我们告别校园，在市民热烈欢送的浪潮中，乘坐着大型客车，向着我们插队落户的地方一一北京通县永乐店公社德仁务村驶去。临近中午时分，我们到达知青集散地小务农场，在锣鼓喧天中，乘坐着手扶拖拉机，来到我们落户的村子德仁务第三生产队。长途车站畔，三排灰色瓦房就是我们的知青宿舍。德仁务村位于北京东南，居北京，天津，廊坊三市中心腹地，踞北京约50公里。

永乐店这个吉祥如意的名字，具有600多年的历史，明朝燕王朱棣曾驻军于此处。亦即历史上有名的“燕王扫北”，1403年，他称帝后，定年号为“永乐”，为此地御赐”永乐店”之名。明穆宗时，被尊为贵妃的李娘娘就出生在这里。明神宗继位，其生母李娘娘被尊称为“慈圣太后。”德仁务村属永乐店镇，历史更加久远，元己成村。据巜名胜志》载：德仁务在晾鹰台东。清光绪年间称今名，习称德仁府。民国初有前后德仁务之称。我们知青宿舍北侧不远处，就是古代著名的漷县八景之一的"晾鹰旧台"遗址。永乐店古代属漷县管辖。晾鹰台早在辽，金时代就存在，它是皇家狩猎的地方，是古延芳淀的重要组成部分。辽金时代通州的漷县境内有一片被称之为天下第一皇家湿地园林的延芳淀，面积可与当今的白洋淀相媲美。当时的延芳淀烟波浩渺，水草丰美，自然就成了水鸟飞禽的乐园，北飞的天鹅也会成群地落在此地，准备休整十多天后，继续向北飞去，而这个时候在这片湿地的垄岗高地之上，皇帝的豪华官帐也搭建起来，在他周围连绵数里就是护卫禁军的营帐，旌旗飘飘，战马嘶鸣。自辽代以来，每年的春天，帝王都会在这里演一出“海东青拿天鹅”好戏。结束空中格斗后，呼鹰台上就会传来鹰师呼鹰的声音，海东青们听到后就会回到各自主人身边。而鹰师们不论海东青狩猎失败与否，都会安抚他们，随后再乘船赶往晾鹰台。晾鹰台有全套的鹰坊设施，台上还有一处高岗，已架好鹰架，准备做晾鹰之用。晾鹰台是辽萧太后下令所建。漷人董方曾赋诗《晾鹰台》：苍鹰以去不重回/金殿荒芜尽绿苔/箫鼓声湮惟鸟噪/羽林军散低云回/晴川应识霓旌影/寒菊曾迎风辇开/彼日谁能歌五子/至今殷鉴使人衰。元末明初，河流改道，延芳淀干涸见底形成陆地。大批山东，山西移民来到此地，繁衍至今，形成村落。

繁华落尽是贫瘠。曾经烟波浩渺，河湖秀美的地区，千百年后沦为盐碱成灾的风沙翻巻的不毛之地。春寒料峭的日子里，狂风携着黄沙，馈赠给我们知识青年的是阵阵寒意和心灵上的凄迷。初来乍到第二天，寒风呼啸了整个一个夜晚。清晨醒来，崭新的被褥上铺满了整整一层的黄沙。放眼望去，田野里广阔夭地是白花花一片盐碱地，寒风中舞动着枯草凄凄。插队落户在这贫穷落后恶劣的环境里，无疑会受到身心和体力的艰苦磨砺，淬炼是从出河工，挖河修渠治盐碱地开启。此后在一年零八个月的插队日子里，挖河清淤，屡屡参与，成为知青生涯中的抹不去的记忆。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出河工可称得上是最累的活，称为“”四大累”（挖河、打堤、麦收、脱坯）之'首。农村壮劳力，听说挖河打心眼儿里都犯怵，更甭说我们刚刚走出校门的知青，嫩胳膊嫩腿儿，大苦大累真是吃不消，为了能及早返城，无奈该努也得努。印象中，第一次挖河是从村北边的毛渠清淤开始的。那是刚插队没几天，生产队团支部组织知青“突击队”利用业余时间修渠清淤，白天在田里累了一天，晚饭后扛着铁锹，走上四五里地来到挑灯夜战的挖河工地。每人负责两米，确定好工期。每晚加班三四个小时，虽说当时春寒料峭，但也劳动的脑袋冒热气，混身出汗湿漉漉。脕上累的浑身散架，两腿疼的上床都费劲。这是挖河的第一次体验和尝试。

”兴修水利，改土治碱，刨穷根，挖金豆子”农场党委书记发出铿锵誓言。水利工程动员誓师大会，临时搭建的主席台，横幅会标下，农场公社的领导坐在前面，台下准备出征的河工，黑压压站满一片，聆听着领导们慷慨激昂的动员。每次挖河都像一场大的战役一样，部署动员后，民工们从各村集结，浩浩荡荡开赴水利工地，马车拖拉机拉着行李和挖河工具，粮食炊具，到指定的村子号房，安营扎寨。指挥部人员提前测量划线分配任务。挖河的工期一般都是3至5天或一个星期，最长也就10天左右。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后勤人员要提前安排好住房和食宿。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当挖河工地大喇叭，传来水利工程开工的命令后，河工各就各位，迅速掀起挖河的劳动热潮。挖河工地上，红旗招展，人流如潮，独轮车车轮飞转人们只争朝夕，你追我赶，人声鼎沸，劳动的吆喝声和广播里的歌声乐曲声交织在一起，挖河的场面巍巍壮观。在河床挖出一定坡度后，劳动的强度不断增大。运河泥爬坡需要两个人一辆独轮车，一个人在后面把舵使出全身力气，两腿撑地使劲推，一个在前面将绳拴在车上，弯腰躬身拼命去拉。相互配合好才能把河泥运到大堤上，劳累一天，腿疼的厉害，晚上上炕得往上爬。

挖河每天的劳动时间很长，清晨4，5点钟就要起床，洗漱吃早饭后，就要上工，直到晚上8，9点钟才收工。越是到后期难度就越大，河道坡度越挖越陡，推车拉车的都要使出牛九二虎之力，整个河堤上弥漫着一股鸡尿味的气息。河工们开玩笑说，屁不是放出来的，都是累出来的。随着挖河进度，为防止河工因劳动量发生纠纷而打架斗殴公社增派了警力，河堤上隔几米就有一名警察在巡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到了劳改工地。挖河的民工都很能算计，干活斤斤计较。都不愿意多挖多干，刚挖时在段与段，组与组之间就形成严格的分界线，到后期就形成了十几公分宽的土墙，如果关系处理的好，两组商量着挖到最后两家的土方平分运走，整个河床连成一片，形成拍得光滑平整的河堤，等候指挥部的竣工验收。如果关系处理的不好，很容易引起打架，出现流血事件，所以警察坐镇，维护治安。

知青出河工出于无奈，但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能改善伙食，忧的是受不了这份罪。挖河的前三天，吃的好能大口的吃肉，而且撒开了吃。每顿饭的每人定量是一斤四两，新麦子做的肉笼每人两个，大米粥随便喝，吃的心里别提多美了。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到十里开外的挖河。第一顿饭是饨牛肉和大米饭，四个同学用两个脸盆去打饭，一盆牛肉，一盆冒尖的米饭，哥几个盘腿坐在老乡家土炕上，吃着聊着太开心了，肚子撑得滚瓜溜圆。吃完饭一琢磨，这挖河太累，明天咱不干了。连夜溜回村里知青宿舍，呼呼入睡。第二天天刚亮，院里“突突突”响起手扶拖拉机声，队里书记，找上门来，一一问明情况，这个说肚子痛拉稀，那个说腰疼，还有的说头疼，书记勃然大怒，“你们几个扛着铺盖卷，就是在工地那坐着，也不能在宿舍呆着。”结果全都乖乖的返回，全程参与了挖河劳动。

“碧水悠悠，流不尽，古今多少沧桑事。两岸垂柳依依，河面上扁扁小舟载满了属于它的传奇”。千年流淌的大运河，不仅促进了中华民族的繁荣昌盛，而且赢得无数文人墨客的热情讴歌与由衷赞颂。作为一名知青，能参与古老运河的清淤劳动，挥锹挖泥也是值得回味，留存这份珍贵记忆的。那是麦秋后后一个夏天，生产队接到通县水利工程指挥部的命令，组织人员参加运河清淤任务。清晨5点多钟，知青和村民带着挖河工具，登上手扶拖拉机，沐浴着晨阳，向二十多公里外的西集公社运河工地奔去。这是插队以来，第一次到这么远的地方出河工，心情小有激动，站在车厢里有一种”学校组织春游时的喜悦”，拖拉机飞奔，沿着老京津塘公路一路向北向东，路边的风景尽收眼底。一个多小时后，到达水利工地。此刻的运河己筑起土坝，水流被拦腰截断，清淤的一侧河水抽净。挖河现场万马千军，一片热气腾腾的劳动场面，民工们光着脚板，穿着短裤，汗流夹背，推着小车迅跑如飞，工地广播播放着鼓舞士气，激昂的歌曲，河道两旁插满彩旗。我们迅速融入沸腾的劳动场面当中，赤膊上阵，挥锹挖泥，争分夺秒与大部队同行同速，在浅流的河床里，推车别有一番情趣，沙在脚缝中流淌，车在硬地上飞跑，溅起一层水花，很是惬意。夕阳西下，落日的晚霞披金洒银，运河的美难以用语言描绘，由于我们路途远，带队的党支部书记请示公社指挥部领导，想提前撒离，遭到拒绝。“你们必须按要求统一撒离，如果在你们这段开了口子，就要处分你”，书记听后也很后怕，无奈只好带着我们干到夜幕降临，月亮升空，清淤完成，才随挖河大军一同收工。

俱往矣峥嵘岁月稠。岁月的变迁，时代的发展，人海如潮修水利，鏖战严冬不觉寒，红旗招展人马欢的历史画面不会重现，但往事并不如烟，时代造就的艰苦奋斗精神，不会烟消云散。京郊农村插队的一年零八个月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这段人生历炼，让我们荒废了思维，流浪了青青，蹉跎了年华，但也让我们强健了体魄，磨炼了毅力，读懂了人生苦乐。

这段人生过往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