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伤逝》(缩写)

万事如意

<p class="ql-block">伤 逝(缩写)</p><p class="ql-block">鲁迅</p><p class="ql-block">如果我能够,我要写下我的悔恨和悲哀,为子君,为自己。</p><p class="ql-block">在一年之前,这寂静和空虚是并不这样的,常常含着期待,期待子君的到来。然而现在呢,只有寂静和空虚依旧,子君却决不再来了,而且永远,永远地!……</p><p class="ql-block">“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p><p class="ql-block">这是我们交际了半年,又谈起她在这里的胞叔和在家的父亲时,她默想了一会之后,分明地,坚决地,沉静地说了出来的话。和她的叔子,她早经闹开,至于使他气愤到不再认她做侄女。这彻底的思想就在她的脑里,比我还透澈,坚强得多。</p><p class="ql-block">我已经记不清那时怎样地将我的纯真热烈的爱表示给她,但在记忆上却偏只有这一点永远留遗,我含泪握着她的手,一条腿跪了下去……但也还仿佛记得她脸色变成青白,后来又渐渐转作绯红,然而我知道她已经允许我了。</p><p class="ql-block">去年的暮春是最为幸福,也是最为忙碌的时光。我们这时才在路上同行,也到过几回公园,最多的是寻住所。我觉得在路上时时遇到探索,讥笑,猥亵和轻蔑的眼光,使我的全身有些瑟缩。她却是大无畏的,对于这些全不关心,只是镇静地缓缓前行,坦然如入无人之境。</p> <p class="ql-block">子君也逐日活泼起来。她爱动物,不一月,我们的眷属便骤然加得很多,四只小油鸡,还有一只花白的叭儿狗,叫作阿随。</p><p class="ql-block">这是真的,爱情必须时时更新,生长,创造。我和子君说起这,她也领会地点点头。</p><p class="ql-block">唉唉,那是怎样的宁静而幸福的夜呵!</p><p class="ql-block">我所豫期的打击果然到来。局里的信差,交给我一张油印的纸条:奉局长谕史涓生着毋庸到局办事。</p><p class="ql-block">其实这在我不能算是一个打击,但那么一个无畏的子君也变了色,尤其使我痛心,她近来似乎也较为怯弱了。</p><p class="ql-block">子君没有先前那么幽静,善于体帖了,屋子里总是散乱着碗碟,弥漫着煤烟,使人不能安心做事。加以每日的吃了筹钱,筹来吃饭,还要喂阿随,饲油鸡;她似乎将先前所知道的全都忘掉了。</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后来,经多次的抗争和催逼,油鸡们也逐渐成为肴馔,阿随也由我带到西郊推在一个并不很深的土坑里。</span></p> <p class="ql-block">子君的凄惨的神色,使我很吃惊。那是没有见过的神色,自然是为阿随。</p><p class="ql-block">我终于从她言动上看出,她大概已经认定我是一个忍心的人。其实,我一个人,是容易生活的。现在忍受着这生活压迫的苦痛,大半倒是为她,便是放掉阿随,也何尝不如此。但子君的识见却似乎只是浅薄起来——而将别的人生的要义全盘疏忽了。第一,便是生活。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p> <p class="ql-block">她从此又开始了往事的温习和新的考验,逼我做出许多虚伪的温存的答案来,将温存示给她,虚伪的草稿便写在自己的心上。我的心渐被这些草稿填满了,常觉得难于呼吸。</p><p class="ql-block">我和她闲谈,故意地引起我们的往事……</p><p class="ql-block">她还是点头答应着倾听,后来沉默了。</p><p class="ql-block">“是的。”她又沉默了一会,说,“但是,涓生,我觉得你近来很两样了。可是的?你,——你老实告诉我。”</p><p class="ql-block">我觉得这似乎给了我当头一击,但也立即定了神,说出我的意见和主张来;临末,我用了十分的决心,加上这几句话:“你要我老实说;是的,人是不该虚伪的。我老实说罢:因为,因为我已经不爱你了!”</p><p class="ql-block">我同时豫期着大的变故的到来,然而只有沉默。她脸色陡然变成灰黄,眼里也发了稚气的闪闪的光泽。这眼光只在空中寻求,恐怖地回避着我的眼。</p><p class="ql-block">我不能看下去了,幸而是早晨,我冒着寒风径奔通俗图书馆。</p><p class="ql-block">然而觉得要来的事,却终于来到了。这是冬春之交的事,风已没有这么冷,我也更久地在外面徘徊。待到回家,已经昏黑,走进自己的屋子里了,没有灯火;摸火柴点起来时,是异样的寂寞和空虚!</p><p class="ql-block">正在错愕中,官太太便到窗外来叫我出去。</p><p class="ql-block">“今天子君的父亲来到这里,将她接回去了。”她很简单地说。“她去了。”</p><p class="ql-block">我不信;我遍看各处,寻觅子君;只见几件破旧而黯淡的家具,都显得极其清疏,在证明着它们毫无隐匿一人一物的能力。我转念寻信或她留下的字迹,也没有;只是盐和干辣椒,面粉,半株白菜,旁边还有几十枚铜元。这是我们两人生活材料的全副,现在她就郑重地将这留给我一个人,在不言中,教我借此去维持较久的生活。</p><p class="ql-block">我似乎被周围所排挤,奔到院子中间,有昏黑在我的周围。我为什么偏不忍耐几天,要这样急急地告诉她真话的呢?现在她知道,她以后所有的只是她父亲的严威和旁人的赛过冰霜的冷眼。此外便是虚空。负着虚空的重担,在严威和冷眼中走着所谓人生的路。</p> <p class="ql-block">我不应该将真实说给子君,我们相爱过,我应该永久奉献她我的说谎。</p><p class="ql-block">我没有负着虚伪的重担的勇气,却将真实的重担卸给她了。</p><p class="ql-block">她爱我之后,就要负了这重担,在严威和冷眼中走着所谓人生的路。</p><p class="ql-block">我想到她的死……</p><p class="ql-block">我愿意真有所谓鬼魂,真有所谓地狱,那么,即使在孽风怒吼之中,我也将寻觅子君,当面说出我的悔恨和悲哀,祈求她的饶恕。</p><p class="ql-block">我将在孽风和毒焰中拥抱子君,乞她宽容,或者使她快意……。</p><p class="ql-block">但是,我总得向着新的生路跨出去,为子君,为自己,给子君送葬,葬在遗忘中。</p><p class="ql-block">我要向着新的生路跨进第一步去,我要将真实深深地藏在心的创伤中,默默地前行,用遗忘和说谎做我的前导……。</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