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公开的“情人”

楊晓群

情人都是秘密的，但我的情人可以公开。她的名字叫“文学”，常住在图书馆和书店里，近年来已经出现在手机屏幕上了。 从上小学起，我一直都在受她的诱惑，以至于我把学生时代的大部分好年华，都献给了她。 她在我的眼里，最早是一位窈窕美丽的少女，她裙裾翻飞，馨香四溢，顾盼生辉，让我一见就着了迷。 小学还没毕业，识字不多的我便找来《西游记》，开始磕磕巴巴地读起来。尽管很多字词的意思我还不明白，可我的心却被震撼了：文学原来如此有意思。 和她频繁相见是在一个名叫新昌的小县城里。这时我刚上了初中。我就读的是县里最顶尖的学校——新昌中学，那里有一个藏书几万册的图书馆，我在这座图书馆里读到了《红楼梦》《青春之歌》《红旗谱》《暴风骤雨》和《林海雪原》。 《紅楼梦》我读不太懂，尤其是那些诗词更是云里雾里，而曲波的《林海雪原》读懂了。在大雪纷飞的东北密林里，少剑波对白茹爱得沉醉不已，他们的爱在我眼里像雪花一样美丽，刚刚对女性萌生一点爱意的我看得脸热心跳：嗬，小说也可以写这些呵！ 　　十八岁髙考落榜，便是上山下乡，我选择逃避，回归家庭。然后偷偷从语文老师那里惜来一本列夫.托尔斯泰的《复活》，那个年代，这种书仍是禁书，读时带点有罪的感觉。悄悄读完之后，聂赫留朵夫和玛丝洛娃的情感纠葛让我感叹不已，尤其是玛丝洛娃这个女人的命运，紧紧地揪住了我的心，我第一次开始用疑问的眼光打量社会。 就这样，回归家庭一年的时间里，我读了大量中外的文学作品，以至于老妈时不时地来干忧我，担心我的身体健康。不知不觉地，对小说、对文学的爱已经来到了我的心里。这种爱的发酵过程我如今已说不清楚，反正待我意识到时，文学这个少女巳完全占据了我的心。 想离开她已变得不可能了。 于是，我便鲁莽地下定决心：此生非文学这个女子不娶，她将是我的终身伴侣。 我一定要当一个文学家，要争取写出一本人们爱看的小说来。我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和文学拴在了一起。现在看来，多少有些自不量力，又有点可笑。 爱上文学并决心和她生活在一起之后我才知道，文学是一个桀骜不驯、脾气乖戾的女人。你爱她可以，但要想得到她的爱并驾驭她却并非易事。我八零年开始学写小说，直写了两年多还没有得到她的认可，没有在任何报刊发表出来。几乎所有的报刊编辑都在给我的退稿信上写着：谢谢你的信任，但作品尚未达到发表标准…… 　　我被连续的失败弄得抬不起头来，一气之下，封笔了好久。有一段时间，我已经对自己选择文学这个女子做伴的决心产生了动摇，对自己的文学才能生出了怀疑。尤其刚参加工作不久，一切都觉得新鲜，再加上工作性质与文学相去甚远，好吧，文学梦暂且埋在心底吧！ 但尽管如此，每当周末，每当假日，甚至每个夜晚，我仍然坚持阅读，坚持记日记，写感想，几十年如一日，从来没有放弃。娶她不可能，我要把文学当作永远的“情人”。可以说我是单相思，文学这个“情人”对我爱理不理，甚至都没让我闻到她身上的香味，然而我始终无怨无悔。 几十年里，我阅读了大量的经典文学名著，渐渐理岀了一些思考。你要么发现别人从没有发现过的题材领域。像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写《洛丽塔》那样，去写成年男人对女孩子的奇特情感。或像戴维.赫伯特.劳伦斯写《查泰莱夫人的情人》那样，去写人在性爱海洋里游泳的模样。 你要么塑造出一个崭新的人物形象。像曹雪芹那样，塑造出一个多愁善感、文弱多病的林黛玉。或像列夫.托尔斯泰那样，塑造出一个渴求真爱的安娜.卡列尼娜来。 你要么讲述岀一个从来无人讲过的精彩故事。像卡夫卡写《变形记》那样，讲出一个人一觉醒来变成甲虫的故事。或像加缪写《鼠疫》那样，讲出一个城市遭遇鼠疫之后发生的狂乱状态。 　　你要么使用一种只有你可以使用的语言。像沈从文写故乡湘西那样，用语平白直朴。或像鲁迅写绍兴人物那样，用词尖锐刻薄，带着挖苦。 你要么呈现出你独特的思考，在精神上照亮你的读者。像乔治.奥威尔的《1984》那样，洞见人类将要受到的煎熬。或像库切的《耻》那样，告诉天下的男人：你将遭遇中年危机！说到底，文学作品是一个特别喜新厌旧的女人，你只有不断端给她新东西，她才会对你露出笑脸，接受你的亲近和亲昵，否则，她便会柳眉一竖，杏眼一瞪，拒你于千里之外，你休想吻一下她的手，更别说将她拥到怀里。 和文学相爱多年，可始终若即若离，一点也亲热不起来，隔三差五，聚少离多，但我知道，我的内心深处一直有她，放不下她。东奔西跑的工作，搅乱了我思念，曾有一段时间，对，在海南岛的大东海边，椰风吹散了“情人”的脸庞，面对着金钱的诱惑，我恍惚间忘却了“情人”的声声呼唤！ 那段时间，差不多每天都要与烦恼打交道，烦恼和食物一样，是我几乎每天都要咀嚼的东西。我平日只要遇到了令我不快和烦恼的事情，情绪不好时，我就会去大海里博浪，后来渐渐发现，烦恼并没走远，反而越积越多。茫茫然无可奈何之时，“情人”飘然而至來到眼前。 　　选读一本好的文学作品，读进去之后，我就会跟着作品中的人物一起去喜怒哀乐，从而暂时忘却现实生活中的事情，待我放下作品之后，原先的不快和烦恼会明显地被稀释。因此我认定，文学作品就是“情人”的怀抱，是我躲避现实世界的一个最好的去处。 你只要和她在一起，你总会得到治疗伤痛的药方，你心中的伤痛会得到疗治和减轻。你只要和她在一起，你常会感受到善的力量，你心中恶的念头就会逐渐消失，从而使自己心境平和安静。文学时常像一位母亲那样，伸出她满怀爱意的手，来抚慰你的身子，让你感受到这世界并不冷漠，并没有弃你而去，会让你生出好好活下去的决心。 自那以后，我的生活中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位“情人”，当然我也不想让她离开我了，然而悲哀的是，我并没有娶她之意，因为我仍然认为我还不够格，不配拥有她。今天看来，是我的自信心问题，还是“情人”太髙傲了？抑或是我的人生的一大败笔？ 现阶段以来，社会上有一种说法正在弥漫：文学正在走向衰落。持这种说法的人认为，今天是一个影像时代，手机时代，人们喜欢的是看电影、电视剧，而年轻人更喜欢玩手机游戏，看文学作品的人越来越少，文学正在日益边缘化，正在变成一个魅力全无的老女人，行將就木。有人居然呼吁：该准备为文学送终了。 我反对这种观点，对这种说法也不屑一顾。因为在我的眼里，文学依然是一个魅力四射的“情人”，一个美丽无比的女人。 　　当然文学发展到今天，的确遇到了严峻的挑战。科技的发展日新月异，社会生活的节奏也越来越快，生活中形形色色的蛊惑追逐着人们的感官，因此人们的身性也越来越浮躁，毋庸违言，看书的时间已经少的十分可怜了。 但我觉得这不值得忧虑重重。文学依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就我本人而言，我从心底里希望她一直保有自己的魅力，希望她一直靓丽，我愿意一直陪伴她到永远！ 面对的时代五彩缤纷，能不能为这个时代留下一份最好的人类纪录，能不能在这个时代为人们留下一点精神财富，我能有作为吗？我“野心勃勃”地扪心自问。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会去努力，我不会虚度年华！尽管这样说我有无地自容的感觉。人生没有重来，否则就不会有“遗憾”这个词了，如果爱有轮回，我在姚城等你！ 　　（图片选自美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