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人，那事，如风花，如雪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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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一个人有了人生的规划，有了前进的目标，有了奋斗的理想，他的世界就会眼前一亮。每天除了上课、备考，我常到阅览室读书看报，什么报纸、杂志都好，一拿起来就舍不得放手，如痴如醉，不会错过一篇文章或报道；我坚持躲在被窝里听广播，尤其是安琪姐姐的今日世界节目，一辑都不敢落下；我硬是借着楼梯口微弱的灯光看完了路遥的《平凡的世界》……阅读量和资讯的增多，使我眼界大开，心胸开阔。国际社会的风云变幻，科学技术的日新月异，现实生活的人情冷暖，冲击着我的思想，催我重新审视宇宙万物，促我时刻自剖反思。我感觉浑身是使不完的劲，每天贪婪地吮吸着知识的乳汁，充满了无穷的力量。和同学讨论起时事政治，历史文化，甚至三教九流，奇闻逸事，我都可以旁征博引，海阔天空！

我不再沉默寡语，不再消极懈怠，我愈发积极乐观，活跃向上，甚至运动场上也可见我奔腾飞跃的身影。记得九八年国足再次进军法国世界杯失利，最后一轮记不住是输给沙特还是卡塔尔，反正我是很恼火也深感欺辱，就毅然加入了学校足球队，代表学校踢了一年后卫，守了一年球门，认识了一群踢球的朋友。记得国家篮球队在世锦赛中不幸小组淘汰出局，反正我是咬牙切齿的恨，晚修后常常抱着个篮球在球场苦练。记得九七台海危机，我躲在学校小卖部里看“台湾大选”直播，忘记了回教室上课，热血男儿就应该征战沙场，可惜一个眼严重近视了，毕业后去当兵的计划也就搁浅了。献血车首次进校园，我是争着去报名献血的几个人之一，只为了得到两瓶可口的牛奶和一份面包……尽管我偶尔还会逃课，爬墙，捣蛋，放荡不羁，但我一直推崇着“正能量”（那时这词还没出现），我一直认为“少年强则中国强”，有为青年当志存高远，胸怀天下，我一直相信，“真，善，美”什么时候都是社会的主流。

通过努力，我逐渐把落下去的科目稍微补过来，而且综合科成绩一直很不错，这肯定得益于我多看书报。在追梦的路上，我再次看到了希望，更何况，路上，有她同行，这就是学习动力的源泉。激情燃烧着，那蓝色跳动的火焰照亮着我前行的道路，奋斗的青春是最美的，我全身心投入到这场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的热潮中！

又是周末，我从教室晚自习回来，宿舍里空荡荡的，大多数同学都回家去了，我感觉有点累，因为有两道看似不难的平面解析几何题，我搞了一个晚上硬是证明不出来，沮丧得很。我倦怠地躺在床上，情绪糟糕透了。不久，邻舍好友锋过来，邀我到街上走走，我二话没说就跟着他出去了，走到漠阳江春湾大桥头，顺便叫上好友肥哥，他两都是我初中高中同班同学，关系够铁。锋性格偏内向，做事细心体贴，我的零花钱和饭票都是他替我保管和开销的。肥哥的父亲在桥头边租了幢房子开诊所，他就顺理成章成了外宿生，住在负一楼，我和锋也常到他那里洗澡、加菜，有时等他父亲睡着了，一起偷偷溜出去逛街。

我们穿过大桥，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深秋的晚风夹着丝丝寒意，吹落了夹道的片片黄叶，树叶在风中打着滚儿落到地上，又被过往的车辆卷起，碾压，看着挺痛惜的，我没心思去深究它们最终有没有化作春泥更护花。很多时候，生活也是这般，本来过程已经够艰难险阻了，但结果未必就是你想像中那么美好。我们走到逐渐冷清下来的商业街，很多商铺已经或正准备着打烊，身我多余零花钱，繁华喧嚣或凋敝萧条，又于我何干呢。但，我想，这座我读书生活了三年的小城镇，我还得不惜笔墨去叙说一下：

春湾是一座有着几千年历史的古城镇，镇内现存有春州治，勤州治两个唐宋古城遗址；春湾也是南方盐业集散重地，历经宋、元、明、清至民国，鸡公岭脚至今还保留着春湾盐仓，就挨着我们学校；抗日战争时期，广东国民大学，省人民银行曾移迁春湾，时称“小广州”。不仅自然景观优美秀丽，而且有铜石禅林，摩岩石刻，刘三姐歌台等人文景观交相辉映。

春湾是春北重镇，地理区位优势突出，水陆交通发达，自古就是松柏、石望、河朗以及新兴县的天堂、河头等周边小镇的商贸中心。每逢“1、4、7”号圩日，南来北往的小商贩就云集这里，吆喝着贩卖各式各样的小商品，市场繁荣，流通兴旺，漠阳江沿着镇圩蜿蜒曲折缓缓流淌，三街特色骑楼历经风雨洗礼，见证着小镇历史兴衰。整个春湾镇圩可分五大区：

南区以汽车站为中心，春北几个镇的人要坐长途汽车都得到这里候车，每天通往珠三角或茂名、湛江，广西桂林、玉林等班车就有几十趟，人气很旺，也带动了周围的饭馆，旅店，小卖部等小本生意越来越红火，高一五一假期，我和锋、肥哥三人正是从这里坐车，第一次离开阳春，去到中山三乡，见识了外面精彩的世界，兴奋了很久。

西区以春兰市场为中心，这里是“南菜北运”的重要基地之一。天还没亮，各地的菜农开着摩托车运来各种新鲜的蔬菜潮水般涌来，守候多时的小贩蜜蜂采花似的围过来，东看西瞧，大声谈着价钱。收购蔬菜一般要在早七点完成，然后集中起来，分门别类打包，装车，赶早运到珠三角或更远的北方。那时我家也种了一亩几分地蔬菜，我常跟着母亲骑着自行车搭载着一筐蔬菜到这里交易。好景时，一季茄子能卖上一万几千块钱，交够几兄弟学费，父亲还为家里添了一台二手彩电和一辆崭新的益豪摩托车。因为市场的兴旺发达，吸引了很多农村有钱人来到附近买地建房，使这里成为“新春湾人”最大的聚居地。再后来，宽阔新净的过境路从旁边通过，大型超市的出现，款式新潮的现代民居拔地而起，出行便利，购物方便，这里俨然发展成了春湾新区。

北区以春湾火车站为中心，火车站位于三茂铁路的中段，是珠三角连接粤西、广西乃至整个大西南的枢纽。客运、货运都非常繁忙，刚上高中时，我和几个好友常来这里玩耍，看奔劳忙碌的形形色色的过客，也逐渐知道，春湾以外，阳春以外，广东以外还有更广阔的天地。后来，全国铁路运输大提速，火车站取消了客运，曾经的灯火通明，人流如织成为过去。只有那不再亮灯的高高的信号塔和对面不远处春湾糖厂那不再冒烟的高高的烟囱相对而立，互相诉说着曾经的辉煌。

东区以石林，龙宫岩为中心。国家地质公园和南方影视城的名头响当当，吸引全国各地的游客一批一批赶来，观光，拍摄，旅游，度假，热闹非凡，也助推了餐饮，旅业和娱乐行业的发展。大酒店，宵夜档，酒吧，宾馆，沐足城如雨后春笋，铺天盖地，几年时间，多得数也数不清，形成了有名的“春湾不夜街”。每当肥哥手头宽裕些，都会带我们到汉记大排档吃宵夜，香灰滚热的白粥，香脆的姜葱花生盐，可口的豆芽猪杂炒粉，如果再能上个爆炒紫苏辣椒田螺就算奢侈了，那味道，至今还回味无穷。这里也是镇圩居民散步休闲的好去处，吃过晚饭迎着清凉的山风绕着景区转一圈，疲劳尽消，心旷神怡。

镇圩的中心区域就是小镇的旧城。三街的骑楼，青云路的旧商铺，中山公园孙文的题字，还有纵横交错、曲折幽深的巷道，以及保持很好的青砖墙灰黑瓦的老民居，一切都显得祥和安宁和富有年代感。旧街里有一间录像室，从街口进去，要左转右拐几十米小胡同，沿着幽暗狭窄的楼梯上去，录像室不大，却用青灰色布帘隔开两间。一间播放九十年代最流行的港台电影，周润发那标志大反头，嘴里叼着根大雪茄，大黑披风外套往肩上一甩，迷倒万千千少女；古惑星爷那些经典对白：“曾经有 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我面前，我没有好好珍惜……”“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生无可恋”，朗朗上口，家喻户晓。李连杰，成龙的功夫片直看得热血沸腾，大块人心。幸运的话，还可以看到《天蚕片》、《新碧血剑》等在春湾拍摄取景的电影。另外一间房，老板把灯光调得更昏暗，偷偷播放一些略带色情的视频录像，一对对染黄头发的男女青年手拉着手走进来，找一个角落坐下，边吃着零食边学着电影画面谈情说爱。一些胆大的高中生也会溜过去看一会，出来时，脸上憋得通红通红的。看录像门票不贵，按入场时间收费，还可以讲价钱，一块两块钱起，很能诱惑部分懒散学生去消遣。

话说我和锋、肥哥仨继续走着，默默不语，看得出来，各怀心事。若是以往逛街，肯定是有说有笑，或是天马行空，异想天开，逮住啥人啥事都能说上半天；或是调侃一下内向害羞的锋；或是吹几个口哨调戏路旁羞答答的小女孩。我始终觉得，再怎样的生活，无论安逸还是贫苦，再怎样的人群，无论正儿八经还是吊儿郎当，都需要一丝笑料来解百困调百味。笑点有三，一是新奇怪异的想法，二是敏捷快速的反应，三是生动幽默的语言。而能逗人开怀大笑或被逗开怀大笑的人，定是一个热爱生活，心胸开阔，乐观可爱的人。

我知道，肥哥正被同班一个漂亮俏皮的女生挑逗着，心思混乱，进退两难，举步维艰。这女孩是毫无征兆就突然套近肥哥，约他一同上学，约他吃宵夜，传递纸条，晚自修还要与他同坐一桌，说是监督学习，其实是打情骂俏，弄得肥哥精神恍惚，魂不守舍。我知道，锋近来也郁郁寡欢，心神不定，连我的饭票都弄丢了好几回。他之前一直平平淡淡，安安分分，极少向我们透露心中不快，啥事都微微一笑而过，他似乎永远都处于某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满足。今儿咋了，是如我暗恋上谁了还是秋怨上头了，不得而知。

那个时候，上高中的女孩子很少，我班只有9个女生，她们各有姿色，各有性格，文雅的，娇气的，沉静的，调皮的，好学的，我看起来都顺眼，都喜欢，但未曾心动过。让我砰砰直跳心如鹿撞的只有隔壁班那个女孩，在我眼里，她美丽大方，优雅知性，一颦一笑，透着真诚和清灵。那大大的眼睛，那白白的牙齿，那长长的秀发令我神魂颠倒，心驰神往。窗外经过，她仍在灯光下聚精会神看书，长发如瀑布般散开披在肩上，该散发出多么诱人的清香啊，我很有冲进去捧起她圆圆的脸蛋诉说我的相思之苦的冲动。

我们三人觉得再这样走下去也是索然无味，索性来到中山公园找张石凳坐下来，在秋风和黑夜里理理各自烦乱的心绪，调整好这恍恍惚惚的精神状态。不久，一对年轻男女从眼前经过，再次打乱我的思绪，也打乱了夜的宁静。是的，是她，真的是她！错不了，锋证实了，肥哥证实了，今晚隔壁班空荡的教室没见她的人影，也证实了！男的是高二才转入她班的男同学，他搂着她的细腰，她靠着他的肩膀，她们相依相偎，浓情蜜意，说着悄悄话。不是眼花，不是玩笑，不是幻觉，她真的就从眼前走过，离开了，没有瞧见那个一直苦苦恋着她而心在滴血的男孩。我自我构筑的内心深处的爱的巢穴崩塌了，所有的幻想和期待瞬间化作云烟。也许生命中会有很多相遇，却像秋风中的落叶，生长与坠落的过程，原来只是一个寂寞的轮回！我不记得那天晚上心中抽搐般疼痛是如何地煎熬，我只记得锋和肥哥陪着我又一次行走在漫长的火车路上，两条永不相交的铁轨一直延伸，通往茫茫的远方……

当我睁开朦胧的睡眼，那年的深秋、隆冬已过，又到阳春三月，春暖花开时。阳光依旧灿烂，普照着大地，窗外，绿草如茵，鲜花芬芳，杨柳堆烟，春意盎然。是的，失意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人生不如意本就十有八九，我爬起来，迎着朝阳，继续赶路，尽管前路坎坷，尽管踽踽独行。高考冲刺阶段，堆积如山的习题，不曾间断的考试，老师煽情的激励，父母殷切的叮咛，容不得我胡思乱想。只是，肥哥说用麻包袋罩住那个转学来的男生狠狠揍他一顿，我摇头制止了；只是，某天，在喧哗的校园里，你我擦肩而过，我会停下脚步，凝望她远去的背影，告诉自己，那个人我爱过！

读五年级的女儿知道我在叙写高中时代，饶有兴趣地拿出她的语文书，指着叶文为玲的文章《我的“长生果”》，定要我用这段话来结尾：“像蜂蝶飞过花丛，像泉水流经山谷，我每忆及少年时代，就禁不住涌起愉悦之情。在记忆中，少年时代的读书生活恰似一幅流光溢彩的画面，也是一阙跳跃着欢快音符的乐章！”由于是初稿，女儿看不清我潦草的字迹，更读不懂我凌乱的思想，但我深深理解小孩子对未来生活的无限憧憬！

二十多年过去了，整个社会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茫茫人海中，我再没见过那些年我苦苦思念的女孩，也没见过那些年苦苦思恋我的女孩。彼年豆蔻，谁许谁地老天荒！偶尔，我也回到我的母校，谈起我的母校，谈起母校当年的白发的先生，漂亮的女生和那段风花雪月的往事。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已为人夫人父，她们亦已为人妻人母，物是人非，能静下来涂鸦点文字就应该是愉悦的；那零碎的记忆，一幕一幕，或喜或悲，于我，于我现如今，都是一幅幅算不上流光溢彩也值得细细品味的画面；那年少时的青春萌动和轻狂不羁不就是那跳跃着的欢快音符吗！

二0二0年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