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我想您

程前

奶奶，我想您！四十年的光阴并没有减退我对您的思念，反而随着我的年龄的增长，这种思念会愈发的强烈。许多的画面并没有因为年轮的碾压而破碎，却是清晰的像是昨天的场景，它如一帧帧的镜头涌入记忆里，填存着脑海里的每一片空隙。

奶奶，我早想写写属于您我之间的回忆。我生怕这些存放于我的灵魂深处的片段，会随着记忆力的减退，而落下永远的遗憾。这样的画面对我，甚至对我往后的生命来说，都是非常珍贵的。在往后的余生中，在对自己后辈的叨念中，我都想把一个完整您的形象传下去，让他们知道并懂得我至情至近的奶奶及传承的家风。

四十年过去了。眨眼的时间，我也竟往五十上走了。我要告诉孩子，在四十多年前，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我有一个怎样疼我的奶奶，虽然奶奶只是陪伴我走过了人生的仅仅十年的光阴，但这十年却是对我以后的岁月产生多么久远的影响。在我以后的求学工作生活中我体现出的德性，有奶奶印在儿孙心坎上的痕迹。

奶奶，回头看我曾经走过的路，我觉得我是做了一个诚实有善念的人。我感谢您小时候对我的影响。

奶奶，可每当我提笔的时候，却又犹豫了起来。时间太久了，我想把它一条线的串起来，发现记忆点却是洒落了一地。我深怕影响了完整性而产生愧疚，我在内心和自己的对话中挣扎。

奶奶，父亲也已七十有余了。每次回家，谈起几十年前的生活，母亲总是会心生唏嘘，不自觉的发出“捏老人家多么多么好！”的感叹。都说农村婆媳关系难处，可一直到现在在村里说起奶奶和母亲的关系，上岁数的老人们都会竖起大拇指。奶奶是大度的，虽然您连一个大字都不识，但却把邻里关系，亲戚关系，婆媳关系处理的稳稳妥妥。

妹妹小我四岁，当妹妹来到这个家庭的时候，奶奶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我便顺理成章的和奶奶住在了一起，这一住便再也没有分开，直到奶奶去世。

我成了奶奶身边的一个宝。

那虎头枕头呀，多少年了，会不时地闯入我的梦境，那是奶奶一针一线给我绣的枕头。奶奶想像着孙儿像小老虎一样生龙活虎。每到天抹黑，我便两手抱着虎头，斜躺在炕上，看着奶奶做针线活。昏黄的灯下，奶奶头戴一顶黑绒的小帽，盘着腿挂着老花镜在炕桌旁，低着头穿针引线，因干农活而磨的变形的手是那么的扎眼。奶奶好像有着做不完的针线活，衲鞋底，搓麻绳，缝缝补补。

奶奶多年前就有肚疼的毛病。家庭条件所限，一直也没有去大医院检查，实在疼的受不了的时候，才到一所野战部队医院。检查结果，奶奶和父亲并不知情。也许不知情的结果是好的，奶奶在糊里糊涂的疼痛下又走过了五年光阴。

奶奶得的是肝腹水！临走的时候奶奶的肚子大如鼓，呼吸困难，意识恍惚，但嘴里仍不时的念叨着我的小名。幼小的我并不感到害怕，孤单。只是觉得得奶奶静静的躺在炕头上，睡着了。大家忙乎着奶奶的后事，我则乖乖和奶奶一并躺在那里，不时地起来用手绢擦去从奶奶嘴角流淌出的血。

我没有流泪，也不会流泪。奶奶就在身边，奶奶并没有走，她只是太累了，想歇歇了。我为奶奶整理着穿好的丧葬衣裳，用力的往下拽，想盖住那凸起的肚子。困了，就和奶奶一起躺着睡着了。

出殡的那几天，家里乱的很，亲戚朋友们都来了，念叨着奶奶身前的各种好，哭声不断。我觉得我开始变得孤独，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变得陌生了起来。我的名字被写上了孝子贤孙牌位，我清楚的记得奶奶的名字写着“郭兰英”。当时我还自慰的想，“奶奶这一辈子也算行，当地人都知晋剧名角郭兰英”。多年之后，当我考上大学，和父亲聊起了奶奶的事儿，说起了奶奶的名儿，父亲才跟我说起奶奶姓“谷”，土话“谷”和“郭”分不清，没上过学堂，没有名，为入土为安，大伙好心临时起了这么一个洋气的名儿。

我心里忽然苦楚至极，莫名的痛，想哭，哭不出来。找不到原因，找不到出口。

奶奶走了，真的走了，撇下孙儿走了。凄悲的唢呐声和那洋洋洒洒漫天飞舞的纸钱告诉我奶奶已去了另一个世界。多年后母亲后跟我说，“你想奶奶都瘦得脱了相了！”，母亲接着告诉我，奶奶走后的那一段时间，每当傍晚的时候，我会独自在我和奶奶曾经住过的小屋屋檐下呆坐，痴痴的。

奶奶走了，安葬在家族的一块墓地里，没有墓碑，仅凭父亲的辨认。这是太爷爷，这是大爷爷，奶奶的坟前是一块光平的石头。因为墓碑的事，成家后的我也和父亲商量过，我觉得应担起一定的责任。最后因是家族的事不了了之，这也成了我心头挥之不去的遗憾。

奶奶去世后的一个午后，那天我刚去上学，母亲突然来学校找我，拉着我的手直奔邻居魏先生家。进门去，魏先生的老婆（我管她叫太太，辈份高），冲着我叫，“春蕾（我小名）回来了！”，这分明是奶奶的声音呀，我不顾一切的叫了一声，“奶奶”，瞬间泪流满面，向太太扑过去。我分明看到了奶奶蹒跚着，迈着三寸小脚，向我挪来，我看到了奶奶干枯布满血管的手上用墨汁纹刺的七星图案，这是奶奶的双手在抚摸我呀！声音、神态、姿势，我太熟悉了。我痛快地哭着，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找到倾诉的对象。那一刻，太太也仿佛成了奶奶的化身，与她牵肠挂肚的孙儿团聚了。

中年后的我相信了。我相信奶奶仍在遥远的地方无时不刻的惦记着我，挂念着我。我的每一点委屈，她都放心不下。

奶奶，我想找到您的哪怕是一张照片，可在那个穷苦的年月，我与奶奶甚至都没有一张合影来作为长久的念想。

奶奶，我快奔五十了，您离开我也四十年了，您的音容笑貌却是一直真切的在我的脑里刻印着，我总想为您做些什么，但我知道做什么好像也都晚了。

奶奶，我拿起笔，不为别的，只是想对您说，“奶奶，我想您！”

（文章用图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