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帮》贵州故事

美八路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那天中午和马帮的相遇是不期而至的。有个词叫惊鸿一瞥,意思是不经意的一眼,却勾人魂魄,难以忘怀。可那一刻我没有被鸿惊住,却被一队骡子勾住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马八七同志说,你亢奋个啥劲嘛,人家母骡子都没拿正眼瞧你一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有你含情脉脉的,骡子还怕脑袋被你水瓶子抡开花呢。我惊鸿了一眼马老师说。八七在云南腾冲生活过几年,应该见过马帮。我,大姑娘上花轿,头一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大早上从六枝出发的,去长角苗寨。旋花说长角苗是苗族的一个分支,头上的缠头比别个苗寨的大,很有特点。旋花,女作家,六盘水人,父亲彝族,母亲苗族,本人汉族。我说你家三族鼎立,是不是会经常发生部族战争。旋花说她家是各民族大团结的典范,五好家庭。旋花的文笔了得,几近我的偶像,是这次乌蒙走泥丸的最高首长。一路上,我就一枪手,旋花长官指哪,我就突突哪。罗老师则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和异性搭讪的机会,给机会就灿烂。马老师则搂个三磅大水壶,跟搂着他情人似的,形影不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前一天在屯堡,大早上就摊上个大事:马老师的“情人”失踪了,翻枕头掀床垫怎么也寻不见。马老师一脸绝绝地说,寻不回水杯他就哪哪哪都不去了,要一直守在这里,生要见人,死要见壶。罗老师闻之,顿时来了精神,满楼上蹿下跳的搜找女服务员,逮着一个审一个,说,这是一起重大案件,壶里装有国家机密,一旦泄密,你们有十个脑袋也担不起……并一再强调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直到和每个女服务员加了微信,方才做罢。我问罗老师为啥不审男服务员呢。罗老师面露不屑,用当地方言说:男娃儿能审出个鸡娃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后来,还是八七同学突然想到什么,猛的从床上跳起,一撩落地帘,三磅大水杯静伫墙角。顿时,马老师面若桃花。原来,八七同学怕水杯被盗,头天晚上将之藏于窗帘后。早上起床,忘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乌蒙山,一会盘上云海雾雨的山顶,一会又降到平地坡地,当地人叫坝子的。坝子都不大,住着三俩户人家,和几块形状不一的农田。满目绿色,倒也葱翠。地无三尺平,天无三日晴。黔西有很多独特的自然景观和气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没有任何精神准备,一段弯道速降后,七八匹骡子就撞入眼球,可我脑壳还在弯那边没灵醒过来呢。旋花说,是给山上运石料的马帮。我停下车,管他马老师说的骡子瞥不瞥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早年看过一本《茶马古道》书的。那种把生命交给路上,逢山翻越,遇水涉过,风歺露宿,一路吟唱妹子呦哥哥呦的……这正是一位流浪诗人生命的绽放,也是我青春少年时的最最向往。</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这是一个小马帮,一个锅头、一个马伕,和七八匹骡子,正在装建筑砾石。我上前递烟,想攀谈几句。俩汉子把烟夹耳朵上,顾不上说话。一傍的骡子躁躁地用蹄子来回敲击地面,催促主家赶紧干活。这些骡子已经很人类化了,像周扒皮,马伕倒成了扛长活的玉宝小哥哥。骡子没拴,处于自由状态。我毛毛的,闪到一边,怕耽误了装料被躁骡子撂一蹶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汉子边干边说,山上修水电站,要用很多沙石水泥,这趟活得干到年底。</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骡子们素质都挺高,没有一个加塞的。每装好一背笼石料,主家一声:好喽!这头骡子会主动后退,另一头紧跟上来,跺跺前蹄,示意给它装,基本不给马夫留喘气的机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我看一头骡子装得差不多了,用陕西话连喊几声:好咧!好咧!骡子竟无动于衷,把我的话当了耳旁风:真是个瓜骡儿!让你少装点都不领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路对面不远,趴在小商店窗台前的老罗扭过身喊我:你用贵州话试试。估计罗老师已经和女店主搭上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好喽!好喽!我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瓜骡儿依旧无动于衷。</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骡子是马和驴的爱情结晶。小时候学过课文《黔之驴》,大意是说黔地本无驴,有人从邻省船运回一头驴,准备借此大干一番发家致富的宏图伟业。可到头却发现驴屁本事没有,主人便弃之山脚不再用它。起初,体格健硕的驴嘶叫几声,便吓坏躲草丛里的老虎,以为驴有多厉害多厉害的。后来经过几次试探,老虎发现驴除了能叫几声,和撂几脚够不成威胁的蹶子外,其它并不会什么。于是,黔之虎便果断扑将上去,断其喉食其肉。黔驴技穷一词也由此得来。这个故事告诫人们,凡事都得留一手,不敢一下子把本事都亮完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马夫终于歇了片刻,点烟说,骡子比马耐力好,肯出力,口粗好喂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我想说的是,既然贵州唯一的驴被老虎吃了,那么贵州骡又是从哪来的呢。难道是本地马和外地驴搞的婚外恋?小骡生长在单亲家庭,没爸的孩子在小马小牛面前抬不起头,自卑。所以它们从小就有眼色,口粗还吃得少,却勤快肯出力了。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应该叫骡帮才准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马锅头是马帮里的最高领导,管理着下面若干个马脚子,也叫马夫。一个马脚子管理三五匹至七八匹骡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一朋友说过,他祖上外出逃荒,别的可以不带,锅一定要背的。问他为啥。朋友说,沒有锅,讨上粮食也吃不到嘴里呀。想想也是,能砸锅卖铁的,那一定是被逼到绝境,有背水一战,乌江自刎的意思。去过西藏,进过很多藏民家,无论有钱的没钱的,每家都把各式洗得干干净净的锅,挂在客厅最醒目的墙上。那既是一件炫富的装饰品,更是对锅本身的敬畏。锅在家在,锅破家亡。可不知从何时起,背锅一词竟成了贬义的,背锅侠背黑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把帮主叫马锅头,可见其地位之高。一个马帮就是一个家庭,帮主就是家里的那口活命锅。</span></p> <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虽然还是千年前的运输方式,但业务联系已经是138打头的全球通了。乌蒙山里,经常能看到这种江湖小广告。</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抗战时期,滇缅公路修通前,中国战场的战略物资,全靠马帮从缅甸运进国内。那时一队马帮有几百,甚至上千匹骡马,帮主叫总锅头,下面还有若干分锅头。这是马帮历史上最辉煌的一章。仅凭这一点就可以想明白,为什么国军会全然不顾芨芨可危的国内战局,也要倾其精锐赴缅甸作战了。</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今天,只有这些山大沟深的偏远山寨,还保留着这种原始、却富含人文意义的运输方式。</span></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听过一首山歌:山间铃响马帮来。马铃铛响起的时候,就是一个山寨的节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性急的骡子等不及同伴,径直自个上路了,我正诧异,怕它们走失。马伕说,没的事,认得到路。都说老马识途,年轻的骡子也能认路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以为装完料,马脚子会喘口气歇会,我顺便还能和他们多聊聊,可性急的骡子兄弟把我的计划打乱了。老罗喝着啤酒,忙着和女店主拉扯。八七也忙着烧水喝茶续宝壶呢。我只好一个人尾随马帮匆匆上山了,也做一回流浪诗人。旋花跟上来,一本正经的说,怕我被狼吃了,她可以保护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我只能呵呵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锅头随手折了根细树枝,三两下做成马鞭,抽打几下停住偷吃青草的骡子。旋花问他幸苦一天能挣多少钱。锅头说挣不了几个,除了发工钱就剩下一百来块,这点钱还要包括养牲口的花销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我问锅头是本地人?锅头摇摇头,说是黔南人,长年在山里揽活干,云南湖南都去干过。有时运输量大,他们就召集几个马帮一块干。一年中难得回一趟家。</span></p> <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草丛中发现一座保存完好的大碉堡,却没发现射击孔。旋花说不是碉堡,是坟墓。</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后来我又发现几个小碉堡。</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云贵地处边疆,历史上部族战争不断,所以当地民居除了吊角楼以外,还有防御功能很好的碉楼和屯堡。只是没有想到,人死了修陵墓,也不忘其防御功能。是不是这里的阴间也刀枪剑戟,杀声震天呢。</span></h1><p class="ql-block"><br></p> <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山道砸满马帮的钢印。我问旋花,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茶马古道。旋花乐了:我的哥子哟!乌蒙山没的茶,也没的盐巴。</span></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爬了好长一段山路,马夫轻松的吹着口哨,旋花也走的很轻松,不时还采几朵山坡上不知名的野花。骡子喘着粗气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我拉在队伍最后面,喘着和骡子一样的粗气。这完全和我想像中的赶马吟唱的意境不一样啊,喘息间又被马帮拉出老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我喊,吆妹儿等等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等我一身臭汗赶上队伍,气喘吁吁。问锅头,水电站还有多远。锅头说,不远,就五六百米。</span></p> <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山越来越陡,越来越难爬,有些地方骡子也上不去,得靠马伕肩扛手推把骡子顶上去。接着又是好多个五六百米,水电站还未见踪影。我问到底还有多远?锅头思量半天,然后指指我身后的那座山脊。我回身,山脊上确有几个建筑物。妈呀!绕到那山脊,一圈下来二十里也不止啊。</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终于明白,为什么陕西关中人嘴边都爱挂句:累成马咧!</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我,累成了骡子。</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喘着骡子一样的粗气,望着远去的马帮,我一直没琢磨明白,马夫嘴里的五六百米到底是个什么计量单位。一声长叹,行走天涯的诗人王冠随之掉地上碎成八瓣。旋花安慰说,重在感受,重在感受,有这点体验足矣啦。我说,还是乡下妞厉害,能走善爬。黔西的几天,我经常调侃旋花是乡下妞,吃饭的时候大喊:旋花,上酸菜!罗、马俩老师也跟着:翠花,上啤酒!把名字都给人家改了,有一次把旋花眼泪都说下来了。</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旋花听我又说她乡下妞,立刻用方言怼过来:爬不起山是你老球喽!</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其实,在我的字典里,乡下妞就是质朴率直的代名词,也有天真可爱的意思在里面,就和旋花的文字一个样的。</span></h1><p class="ql-block"><br></p> <h1><span style="font-size: 15px;">  下到山下,浑身汗透,口干舌燥,鞋子裤角满是泥巴和马粪。老远就看见马老师坐一小马扎上,怀抱水壶情人,温柔地品着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是喝茶,是给情人喂水呢。要命的是小卖部窗口,只看见罗老师撅着的屁股和两条长腿,身子和头全不见了。我顾不上罗老师的身子在哪,抢过马老师水壶,牛饮一番。马老师问,母骡没对你发情?我说,没没没,二货跟人私奔了,我撵了一路,没撵上。</span></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回到车里,罗老师摆弄着女店主送他的头花,不无感慨的说,唉!苗族女的真不会打扮,漂漂亮亮的,咋都喜欢给头上插朵廉价的塑料花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旋花一脸严肃说:罗老师,这是我们苗族姑娘给你的定情信物,人家这是要一辈子跟定你了呀,否则,就是追到天边也会杀了你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罗老师一付了然于胸的样子。</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2020.12</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