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魂驰千里———回忆我的父亲

细水长流

    偶然发现爸爸的一个笔记本里写了一些诗，现摘录如下：­

    1、78年7月23日，喜闻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公报发表，赞邓小平同志复职有感­：

“疾风辨劲草，岁寒知青松，三折何所惧，百战仍从容，愿君举铁帚，扫尽害人虫。”­

    2、1977年8月4日。1959年春为采访西吉滩，曾翻越六盘山，距今已十七年矣。与知音同伴合作，改编姚以壮同志的遗作《六盘山》，今又翻越六盘山，抚今思昔，感慨万千，顺口吟之不成诗句，请观者勿为贻矣，所为幸焉，《重上六盘》“旋上六盘冲九霄，白云无袖裹我腰，一十七年游旧地，三人同案建新交。重登剧坛恨笔拙，怎捉妖魔逞英豪，公上高峰极目望，山花怒放迎明朝。”­

     3、至隆德后，复过六盘到平凉，采访一当年红军。后初立提纲，准备绕兰州返银，挥笔里稿。至车站候车，谁料细雨不停，进退不得，偶得此作：《雨阻平凉车站》“凝目长空漫雨烟，内心焦躁似火煎。早来售票太失算，明日最虑过关难。欲回旅邸雨不断，神往兰州路未连。忧急难咽珍馐味，一望放晴方开颜。”­

     4、1977年7月24日树杰和银川（弟弟）在初中毕业考试中成绩均优。在其成绩表上添家长意见，各填打油诗一首：“稍有成绩切勿骄，应谢阳光育新苗，成长尚需园丁力，继续努力再登高。”“能当三好本光荣，光荣当归党之功，尊师求教切勿懈，加油攀登在高中。”（注：银川是三好学生）­

     5、1983年元旦，中央电视台举办迎春征联活动。“治国安邦，万户欢欣迎大法”，我对就“爱民拥政，普天同庆度新年”。“亚运会，捷报频传，奋战夺魁，中华健儿好身手“我对就”党决策，蓝图已绘，勇往直前祖国英杰献才华。” “出山海踞岭临涛，纵观华夏风流史”，我对就“过锅峡乘风破浪，谱写万代神州英雄章”。“碧野田间牛得草”我对就“胡沙路遥马识途”。“十里春风，长安两路”我就“八年秋雾，重庆孤城”。­

     6、1984年春联征对：“一代英豪，九州生色”我对就“八方宾朋，四海来交”,夺铜牌，夺银牌，夺金牌，冲出亚洲争宝座”我对就“赛足球，赛篮球，赛排球，战胜群雄获冠军”。“海峡难隔同心，共盼江山归一统”。我对就“国共再度携手同建勋业照千秋”，“梅柳迎春，万里东风绽桃李”我对就“丹凤朝阳，千年冰雪润竹松”­

    8、1985年迎春征联：“望长城内外，茫茫原野，祖国山河壮”，我对就“看大河上下滔滔巨浪人民岁月新”。­

    9、1985年元月，郭崇枚同志赴福建福州市与竹立同志结婚，写诗祝贺“中年不为晚，敢比垂髫红，梅俏品更贵，竹直节永青。”­

     10、1985年8月26日下午四时，雨中去送郭崇枚同志登程赴津，见其搬家已毕，再不复来银矣。临别依依，心情伤成，即席偶句，《雨中送别》“依依送别在初秋，忆起当年风雨舟，乔迁津地添新友，莫忘塞边有马牛。（注：玫子把我呼之千里马，诗中马牛即指本人与牛复奎同志。）­

    11、1986年7月8日，悼白元杰同志挽联：“一生献艺忠心向党贺兰山峰松柏苍翠九天含笑诲人不倦塞上梨园桃李芬芳“­

    12、1987年7月31日，悼张寄亚同志挽联：“半世沐春风，热心革命，为统一大业著文献力，鞠躬尽瘁一生爱祖国，拥护马列，在工作岗位勤奋不息，虽逝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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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笔记本尘封了整整30年了，如今，坐在电脑前，敲击着其中的句子，真的好像在与爸爸对话。我似乎又看到爸爸在恢复工作之后每天忙碌的身影，又看到他每天直到深夜还坐在书桌前时而沉思，时而疾书的样子。似乎又听到他爽朗的笑声，有时又愤愤的叹息声。­

    爸爸去世时我29岁，已工作几年并且作了母亲，但我并不能理解爸爸的一些做法，有时甚至还责备他几句，爸爸总是宽厚的笑笑，有时调侃地说：“你又好为人师了！”。当时的我真的很不解：你受了这么多年的折磨，那些当年整你的人现在依然对你指手画脚，你写一个剧本，不知道要开多少次会，听多少人的意见，你总是认认真真地记在本子上，回到家来，在长不足四米的房间里踱来踱去，思考着，斟酌着如何将那些人的意见融入你的剧本。

     屋外是一个大杂院，大杂院外是一个自由市场，叫卖声，吵闹声，孩子的哭声不绝于耳。你不时地坐下又起来，皱眉、挠头，甚至有一次，我看到爸爸到门口的小厨房里拧开水龙头在用冷水冲头。

      我也曾对爸爸说，你不要再写了！反正他们总是不满意，不按他们的想法去写，就左右为难，甚至上纲上线。你能不能把本子一摔，冲着那些人大喊一声：老子不写了，爱咋咋地！谁也不会扣你一分钱工资。我说这些话的时候，爸爸无奈的叹口气，摇摇头，也不说什么，过一会又去坐在书桌前了、、、、­

     30年后的今天，当我看到爸爸写的一些诗时，我突然明白了，当年爸爸为何要忍辱负重地不停的写呀写。­

     可以想象得到，一个人在他最有活力与精力的时候，不能干自己最想干的事，而被迫去农场种地，那双曾经握笔的手从此拿起了锄头与铁锹，一干就是11年！11年后，他得解放了，重又拿起笔，开始写作，可是，漫长的11年已经磨钝了他的笔，压抑了他的人格尊严，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风华正茂，意气方刚，敢作敢为的青年了。他珍惜现在的工作，他好像要倾尽所有的精力，拼命地写作，要去补上那11年的损失。什么阻碍，什么呵责，算得了什么！只要让我写作，什么都可以忍受。­

     在爸爸的诗中不难看出，有明显的那个时代的印记，但毋庸置疑的是爸爸对党的忠诚，对工作的渴望。我这就可以理解了，爸爸为何在54岁的时候又郑重地向党交了“入党申请书”并且一直鼓励自己的孩子相信党，热爱祖国，我们三个孩子都成为了中国共产党党员。­

    当年我曾不屑于爸爸的懦弱，而今看来，在这“懦弱”的背后，却是爸爸伟大的坚持。正是有了这样的坚持，爸爸才可以在7、8年的时间里就创作出了《豫海英杰》《法律面前》《石门寨》《成双成对》等大型剧本，并且排练公演。正是有了这样的坚持，才可以连续不断地改编移植一个又一个传统剧目，正是有了这样的坚持，才可以在《宁夏日报》上屡屡发表文章，既有戏剧创作理论，又有宁夏戏剧名人小传，既有独幕剧，又有读后感。­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爸爸对文学是多么的挚爱！八十年代，年三十晚上的中央电视台春晚总有征联活动，他总是情绪高昂，早早准备好纸笔，写了一个又一个，修改又修改，寄出去，然后又等待，在连续三年的征联活动中他都积极参加，并且每次都获奖。那时的奖品无非就是一个小笔记本、一本小书之类，但爸爸却如获至宝，像个孩子一样的开心几天。­

     我经常会听到爸爸的朋友们亲切地称爸爸为“千里马”，那时我还以为只是因为爸爸的名字叫“赵千里”的缘故。现在看来，爸爸真的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呀。他在世时，曾不止一次的对我说，一定要写出一些精品剧作（当时刚结束文革，文革中留给人们的思想上的阴影还笼罩在整个文艺界，久久不肯散去，文学作品很难一时有突破性的创作），退休后一定要写一部纪传体小说、、、、­

    这些愿望都没有实现。­

     1989年十一前，爸爸连天连夜为剧团演出赶写字幕。字幕是由蝇头小楷蘸上白色油漆写在蜡光纸上，写成之后再用化学手段染成天蓝色，在爸爸写字幕的那些天，家里老是弥漫着油漆刺鼻的味道，现在想想，伏案抄写的爸爸长时间不得不忍受这种味道，不知吸进多少有毒气体！在写好之后赶紧送到剧团，就在当天晚上，爸爸感觉右手麻木，第二天在哥哥和弟弟的陪同下去了市医院，没想到，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爸爸突发脑溢血，在医院里住了49天，这些天里，在特护病房里，医生全力抢救，学良叔叔作为爸爸的主治医生，连续多天不能回家，家里的人轮番照顾，单位领导非常关心，文化厅领导也表态要不惜一切代价为爸爸治疗，但终因病情严重，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爸爸去世时只有59岁。正是他准备大展身手之时，却英年早逝，“宏愿未竟使人哀”！­

    爸爸去世后，那些爸爸的生前好友给爸爸写了很多挽联，在去给爸爸扫墓时，我将它们全烧了，我心里默默地说：“爸爸，你看到了吧，大家对您的评价多高呀，看到这些，您一定会含笑九泉了吧，您安息吧！”­

    下面是在爸爸的追悼会上，人们给爸爸写的挽联的一部分：­

满腹珠玑泼墨挥毫惊奇句­

一腔热血呕心沥血见精神­

——牛复奎­

沉痛悼念赵千里同志­

一卧病床与日深，­

苍天遽尔丧斯人。­

毕生谦和口碑在，­

半世勤奋风范存。­

泼墨挥毫惊奇句，­

呕心沥血见精神。­

黄水悲咽呼我友，­

离情万重付暮云。­

——萧维章、孙琳、牛复奎­

半世耕耘填词度曲写尽悲欢离合，怎奈命运多乖，偏遭寒风凄雨，始盼得苦尽甜来。­

一生忠厚热衷梨园历遍沧海桑田，不料积劳成疾，却逢盛年早逝，终叫人唏嘘扼腕。­

——民族艺术研究所殷元和等人­

忠魂驰千里，才华留人间­

——王剑波、郭昌伦敬挽­

悼赵千里­

惊闻赵公赴泉台，­

痛惜剧坛失英才。­

毕生躬耕艺苑秀，­

宝刀常磨锋刃开。­

《法律》因你张正义，­

《园地》赖你填新采。­

最是伤心落泪处，­

宏愿未竟使人哀。­

——井笑泉­

　　父亲文革后恢复工作。

　　父亲为创造《豫海英杰》到银南采访当地百姓。